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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志

我为什么不控攻也不控受

已有 195 次阅读2022-9-30 04:40

以下转载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不控攻也不控受,支持互攻。

北京大学中文系【 戴锦华:后革命的幽灵种种】

第三组文本是我选取了一些耽美小说。尽管我读了很多耽美的文本,但我并不是同人女、腐女,我也不认为我具有了资格可以跻身于这样一个亚文化社群。我记得我和我的老师解释什么是耽美的时候,我说你想象一下桃园三结义,义薄情天的兄弟情谊。我们都曾深深地被兄弟情谊所感染,但跟腐女跟同人女没关系,因为在我们这一代的文化中那是一种超越性的情感,回肠荡气、感人至深,所以港片中正邪两立的警匪之间超越性的相互认同的情节始终会感动我们。我接着给我的老师们解释说,现在耽美就是把他们之间的兄弟情放入情欲的成分,进而把他们想象成同性恋人。我这样解释的时候,身边有个女孩子,后来我知道她是资深腐女,她就非常不满,但鉴于师生这个权力秩序又不好直接反驳,然后就在一边嘟嘟囔囔说“不对不对”,然后我就说“哪不对了?”她的回答非常经典,她说其实关羽的官配是曹操。我当时恍然大悟。所以我申明一下,对耽美我并非资深专家;另外,我也不是网络文学的专家。我其实深刻质疑“网络文学”这样的概念。不是从艺术上做价值评判,我只是觉得传统文学研究的概念,似乎无法触碰网络写作的一些现实,不光不能触碰,也可能以某种方式把我们带离了这些现实。前面我提到,作为数据库写作,作为一种已经无法区分作者与读者的这样一种生产状态,这是跟我们此前的文化生产经验,文学经验是完全不同的:不是因为有了文学,才有了在网络上创作文学的方式。而是我们先拥有了这样的一种叫做网络的硬件,然后这个硬件需要内容和传送,才有了对网络写作的召唤。所以我不是将耽美作为独立的文学文本,而更多是作为一种文化现象来讨论。

此前我对于中国性别文化的一些思考,被认为是有原创性的,但因为这些文章是用日文和繁体中文发表的,大家可能没读到过,所以我今天再把它们稍稍重复一下。我一直认为在今天,当我们谈性别现实的时候,谈女性主义的时候,其实我们经常忽略掉,这样一种性别观——男女两性判然有别的,以女性为第二性的,以一个先在的性别当中存留的权力秩序为前提的性别观——其实是舶来的,是中国现代化进程的重要组成部分。因为今天我们所拥有的、视为天然的、逻辑的、鲜艳的性别观是基督教文化的特殊产物。中国虽然有性别差异的表述,但我们性别差异的表述是阴阳,而阴阳的最直观的形态就是太极图,但是太极的含义是相生相克相互转化,这个差异本身不是绝对的,它是一个可以不断地在相互变化之中改变的。而最早的时候,太极图本身丝毫不涉及权力,但是它在历史中渐次被权力所玷污、所渗透,所以阴阳之间开始存在着权力秩序,阳为尊,阴为卑。这是我想跟大家分享的第一个东西。

第二个东西,大家注意到我们讲到封建秩序的时候,我们经常说的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这毫无疑问是前现代中国社会的权力秩序,对吧,君臣最高,父子次之,夫妻最低,所以“旧社会好像黑咕隆咚的枯井万丈深,井底下压着咱们老百姓,妇女在最底层”。五十年代的《妇女解放歌》是这样唱的。但是我们忽略掉一个东西,就是君臣父子夫妻不单纯是权力的依次下降的过程,同时是权力结构的同构,父子相当于君臣,夫妻相当于父子,或者夫妻相当于君臣在这个逻辑上,我们可以解释屈原的香草美人自比的传统,中国前现代文人的书写当中一种经常性的修辞,自己在权力秩序当中占据女人\妻子的这样的一种位置。当然如果换成西方学者,他们一律都解释成同性恋。当然,我不排除屈原是同性恋,但是即使屈原本人和楚襄王曾经是同性恋的话,也不能够完全解释以男女喻君臣这个传统延续了两千年。再比如以《红楼梦》为例,柳湘莲打薛蟠不是因为薛蟠对作为同性的他表达了欲|望,而是在于当时同性之间的欲|望只能是以上对下的。如果柳湘莲是戏子,是小厮,这完全不是问题,但柳湘莲自认不是低人一等,所以他觉得受到了侮辱。所以在前现代的中国文化中同性关系从来不是真正的禁忌,真正的禁忌在于不能僭越权力秩序。所以我说禁忌的发生,本身是伴随现代化过程才发生的。而且如果大家追述一下,就是基督教文化的创世纪故事中,上帝造人的时候,上帝造了亚当,然后抽了他的肋骨造了夏娃。所以女人是男人的一部分,女人是男人身体不重要的一部分。而我们的传统中,女娲团土造人,造男造女,咱们是平等的,咱们是同样的材料做成的,咱们之间存在的只是差异,并没有等级。这是十几年前,我形成的,对于性别意义上的文化差异及其在中国现代化过程中如何被细化、等级化的问题的相关思考的一个简单复述。感兴趣的同学可以去看我的那本《性别中国》。


回来说耽美。每次遇到有同学以此为论文的时候,我都提醒他们说,那么你到底要在什么意义上去阐释同性的身体关系,同性的情感关系。我试图从学术理路上对他们进行一下认识,那么我追溯到两本重要的英文理论著作,一本叫Close Encounters of the Third Kind(《第三类接触》),是我所看到的最早关于女性亚文化群体,通过想象男性同性恋之间的性|爱关系,通过既有的大众文化文本当中,发展出一种关于男性同性之间的性|爱关系来作为自己的文化再生产路径的研究,而另一本书就是Between man(《男人之间》)。女性为什么要读这些同人文,为什么能从其中获得一种关于自我的追问和自我的表达,为什么她们能够从中获得快感?《第三类接触》中说,因为在男性女性之间先在地存在着权力关系,所以在异性的恋情当中,我们不能摆脱一个先在的权力结构,所以女性群体去想象男性同性之间的恋情,希望在没有先在的权力秩序的规约之下去探讨人的情感与身体关系我当时深以为然。另外一本《男人之间》讨论的是为何男同性恋会成为父权异性恋婚姻制度主导社会当中的禁忌。好,我不再这展开了。我回来说,我不断提醒年轻的同学说,请你们注意如果这种亚文化在中国发生的话,我们有着不同的历史脉络,有着不同的历史想象,因为我们的性别,我们的权力结构跟西方是不一样的。但是当我阅读了资深腐女们推荐的经典文本的时候,我非常震惊。我完全没有想到,在这些代表性、成熟的耽美文本当中,它是对中国断袖文化的直接接续,而不是美国或者日本的女性同人文化的特定分支。虽然我并不相信中国的耽美小说写作者们阅读学习过中国的断袖文学,我也不认为她们的写作发自于接续中国传统以区别于其他地区的耽美文学的自觉性,但是她们确实形成了某种“中国式的”耽美模式。


我非常惊讶地发现在中国的耽美文学的主流写作当中,主动者与被动者,上位者与下位者,攻与受,是确定的,而所有这样的一个性|爱或者性-别的关系当中的主动与被动,优势者与弱势者,几乎鲜有例外与他们在现实秩序当中的权力关系高度吻合。它和《第三类接触》的结论完全不同。这样的故事不是逾越和搁置了权力关系的叙述,相反地,它是一种对于现实的权力秩序的复制与重申。大家知道所谓言情或者耽美本身并不构成真正的类型,它要和其他类型相重叠,那么在这些混搭类型中,它建立了一种性文化,这种性文化的开头不是柔情蜜意的场景,而几乎都是赤裸公开的强暴,包含了囚禁、暴力、施虐,不是sm,不是虐心,是完全无法理解的直接施虐,然后以真爱作为结局。太多这样的文本,你们一定能提出反例,实际上我也阅读到了反例,但是反例只是反例而已。我虚心求教,我去问研究日本大众文化的日本学者,我想知道在多大程度上,这种模式来自于日本性文化的叙事定势所形成的,比如说关于圈禁与养成,在中国网络文学当中他们的替换词叫束缚与调教。日本的专家朋友说是这样。但我还是认为这不单纯是一种文化旅行,它们显然经历了高度本土化的过程。而这个过程当中最为突出的和不可回避的,就是关于权力如何最终驯顺了它的猎物,而这个驯顺要达到的至高的境界是猎物最终爱上了自己的猎手。当然我不用再细分析,你们当然知道这里面它一定是以A虐B作为前半部,以B虐A作为后半部,A虐B一定是虐身,B虐A一定是虐心,最后AB成就真爱。但是这是一个写作技巧,因为它最终一定告诉你说强暴者内心被真爱所俘获,而在文本当中,它一定不断的表述说强暴者陷入了极度的迷惘。就说发生了什么,我怎么就爱上他了。于是他被感情所驱使,于是他陷入了受虐的境地,最终真正的受虐者、弱势者被他的这份情感所感动,这是真爱得以发生的叙事逻辑。这样的结局使得巨大的不断被复制的权力逻辑仍然出现了某种裂隙。于是这个裂隙表现成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就是关于情感,关于爱情。因为在一种完全被权力所劫掠,所俘获,我们不得不最终屈服在权力的脚下的故事当中,权力的唯一合法性是以爱为名,爱或者情感成了唯一一个不能被完全收编,不能完全被收归到权力逻辑内部的一种可能,所以,爱是不是成为我们最后的机会?据说罗岗和毛尖他们正在联合开这样一门课,讨论爱情。我们对照异性恋言情小说,一定是高富帅爱上了白富美,和耽美小说共同的东西是在于它同样是权力逻辑的不可更迭,现实和权力是铁律,但耽美小说最大的不同是在于,我们作为读者所代入的是弱势的受虐者,那么我需要追问的东西是如果暴力是真切的,而我们的认同是在受害者一边的话,那么这种快感机制究竟是怎么产生的。我经常看到耽美文的作者会在互动中说,他被强暴了,你们爽到了吧,我就马上晕掉。如果你认同的是被强暴者你怎么会被爽到呢,但是好像千真万确这是一种快感机制的由来。


于是在我看起来,这里仍然游荡着后革命的幽灵。因为第一,在这些小说当中为什么我们认同的不是强势者而是弱势者。第二,为什么当脱离了先在的性别秩序之后,女性群体仍然只能在受虐中获得快感,或者借受虐来表达快感。在男女的故事当中,我们或许有解释。至少女权主义者解释说因为女性的欲|望是被压抑的,女性的身体是被遮蔽的,所以女性唯有经由受虐被动才能表达她的身体欲|望。但是当故事已经成功的化装成了男性,覆盖上了男性面孔的时候,为什么这样的客体位置仍然不能改变,这是我的问题。而另外一个东西,在这些小说当中包括在有些所谓的古言当中,我震动是不光写作者的位置和读者的位置在弱势者一边,在受虐者一边,在女性一边,在受一边,而且在这些小说当中有我和我的同代人都难于想象和理解的,对于弱势者悲惨命运的深切细腻的体认。关于权势者如何剥夺你的一切,摧毁你的一切的那种深刻的书写,这样的位置本身让我感受到了回荡着的幽灵,因为在今天全球的流行文化范围之内,类似这样的一种对于失败者、弱势者、被剥夺者命运的那种深刻的体认,事实上都不多见了。那么这样的体认最终仍然能够被收束到对权力的认同,收束到同权力的真爱上面,这本身是一个非常有趣的课题。


今天,我们分享着关于我们的时代是小时代的历史命名,所以我们所有的人都由衷向往的,我们所有人能够分享的唯一的理想是岁月静好。但很有意思的是,在这类情感想象和爱情故事当中,实现岁月静好的方式却只有放弃,面对权力的放弃,允许自己沦落到一无所有,极端卑微极端渺小的地位上的岁月静好。我真切地告诉大家,当我读到这些故事,我也心有戚戚焉的时候,就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出现,然后我就自问说这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我在我的脑袋里寻找一个词汇来描述这种感觉,最后我找到了,然后我开始嘲笑我自己,我找到的那个词叫“旧社会”。因为有那样的凄冷,有那样的荒芜,有那样的一种自甘,有那样的一种无助,在我的文化记忆中是一种旧社会似的图景。这清晰地提醒着我,这些流行文本仍然是后革命的幽灵,是因为它在这里面包含了一种对命运的清醒,而这种清醒正是经历过革命的年代,内在地经历过完全不同的文化建构和重构的历史之后,人们可能发生的历史感悟。


所以在这样几组文本的相互对应之下,我说我尝试去触摸和捕捉我们置身其中的文化症候,我们会看到在这样的一个似乎无限强大、不可撼动的权力逻辑和权力文化之中我们的无力和无助,同时它又表现了我们对于自己历史与现实命运的极大的清醒。我们对于苦难,对于可能经历的历史命运的那种警醒,又不能不说是一种高度的自觉。在这个过程当中,中国传统文化以不期然的幽灵的方式重归,以及爱情作为这个不可撼动的权力等级当中的裂隙,它究竟对我们意味着什么,昭示着什么?这是我关心和立足的地方。我在这样一种对我来说相当陌生的世界想象和现实书写面前,我体认到了很多。但同时我想我也看到了某种新的可能,尽管它仍然幽灵似地回荡,幽灵似地徘徊,幽灵是用来被放逐的,但是没有幽灵是可以永远被放逐的,幽灵的特征就是它终将归来。


谢谢大家。


from公主号 海螺Caracol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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