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当今武林黑白两道,众多年轻高手纷纷脱颖而出。
现任武林盟主裴嗣清不过三十出头,便在三年一届的武林大会上力压数位德高望重的前辈高人,以武、以德服人,荣登盟主之位,距今也不过半年之遥。
裴嗣清当上盟主之后,大家议论最多的就是他至今保持单身,到了他这个年龄的侠士多少都会有数名红粉知已,江湖上却从未听过他与任何一名女人过从甚密。
时间一久,不免有人猜想是不是这位年轻的盟主长相不堪入目,以致无一位女子愿意与其结交,然则非也,裴嗣清虽不说是天下第一美男子,至少也是长相俊朗、身材修长的翩翩公子。
后来有人自裴家的管家那里打听到消息,据说这位年轻盟主是因为挂念初恋情人才一直未成家,众人这才恍然大悟,一时间关于裴嗣清初恋情人的猜测成为武林中最大的八卦,裴盟主为情所苦一事更有无数版本流传,令裴嗣清哭笑不得,但他也懒得争辩,任由外界去议论。
魔道盟主碧云天则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经常以黑色装束现身,脸上戴着铁面具。传说碧云天在武林中成名已经有六十年,大家纷纷猜测这个碧云天要不是假货,要不就是成了精的老妖怪。
有些不怕死的人为了求证碧云天的真假,找上门去挑战,结果当然是有去无回,自然又增添了碧云天的神秘感,所以在空灵山上的碧云宫根本就没人敢靠近,人人都敬而远之。
近来平静的江湖发生了一件怪事,众多门派的年轻弟子纷纷失踪,失踪的青年个个样貌不俗,武功也不差,却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何时,江湖上开始有个传闻,魔道盟主碧云天老矣,为了驻颜,便抓了俊俏的年轻男子回碧云宫修炼邪功,一时间,武林各门派人人自危,这件怪事自然也传到裴嗣清的耳中。
第一章
裴家大宅门口,罕见地有两名年轻男子正争执不下。
「大哥,你不要去,那碧云宫太危险了。」青衣劲装的裴嗣尘拉住兄长的手臂不让他离去。
「二弟,我身为武林盟主,怎么能不管这件事?」裴嗣清蹙起剑眉,拉开挡在眼前的二弟。
裴嗣尘知道自己理亏,但他仍不放弃阻止大哥的想法。这碧云宫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再怎么说,大哥也是堂堂武林盟主,怎么能让他以身犯险?「可这样的大事,还是和各大门派商量一下再做定夺比较好吧?」
「嗣尘,别挡在我前面。」裴嗣清一把拉开纠缠他半天的二弟,施展轻功身法抢出门去。
裴嗣尘虽武功不俗,终不是盟主大哥的对手,追了一段路便跟丢了。他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在心中祈求大哥此去平安无事,否则他家那爱哭的小弟不知又会哭出几缸眼泪。
而这头的裴嗣清,他甫一出府就发现有人鬼鬼祟祟的在跟踪他,走出几里之后,他假装投栈,在客栈的房间里取出随身携带的易容药物涂抹一番。
片刻工夫,一个英俊、帅气的青年变成了一个面色土黄、平凡无奇的书生,他慢慢的步出客栈,仔细的留意四周动静。此举果然有效,他很快就摆脱了盯梢的人。
这一路走来风平浪静,裴嗣清很快就来到空灵山脚下,施展轻功登上旁边一处小山头一望,终于明白为何无人敢上空灵山。
山上弥漫的烟雾是一种可怕的毒瘴,人兽闻到就会立刻毙命。他立刻取出避毒丹含在口中,这才敢潜入打探。
走了没多久,碧云宫就出现在他的眼前,大门前并无守卫,想来这碧云宫中人对那毒瘴烟雾相当有自信才敢如此。他小心翼翼地在外头巡视了一会才离开。
为了不打草惊蛇,裴嗣清特地在空灵山下住了几日,仔细观察了碧云宫的情况,发现宫门虽无人看守,但宫内却戒备森严,如要潜入,只有利用每日侍卫换班时才有可能。
经过缜密的考虑,裴嗣清决定于今日夜里潜进碧云宫,打探那些年轻侠士失踪的真相。
碧云宫中,身着淡青长袍的碧落繁正发着脾气—
「你们都下去吧。」他斥退了跟在身后的左右护法。
「主人……」
「闭嘴,知道本宫是主人就给我滚!」他口气不善,一点情面也没留。
两位护法脸色发白的退了出去,碧落繁这才收起脾气,心平气和的坐到书桌前,随意找了本武功秘笈翻了翻。
仔细看去,书柜上密密麻麻排列的全是各门派的心法口诀,这全是由那些被绑来的各派弟子口中得来。
「什么点苍派,不过尔尔,招式繁杂,花招百出,一点也不实用!」把秘笈扔在地上,碧落繁有些气闷。
他越看越烦燥,不由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又从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一张画像展开,画中描绘着一位天仙似的绝色少女,她身披紫纱、手执罗扇,正抬首望着幽黑星空,双目含情,像在等待着什么……
碧落繁细细抚着画上美人的眉目,眼眶泛泪,似乎有些伤感。
仔细看去,画中美人的相貌与他相当神似,只是碧落繁一双浓眉扫去了女孩家的脂粉味,有着一股不凡的英气。
「莹姑姑,我一定会为妳讨回公道,待我学会了所有门派的功夫,定要让那个害死妳的负心汉裴嗣清下十八层地狱!」他猛地一拳击在桌面上令油灯颤了颤,竟然灭了。
碧落繁在黑暗中回想当年,温柔的莹姑姑待他极好,在没了爹娘的他心里,莹姑姑就如同他的娘亲一般。
可直到他五岁,莹姑姑又照例外出一段时日历练,某日回宫后,就整天郁郁寡欢,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最后就这么去世了。
他伤心欲绝,不懂原因为何,直到某天无意间听到宫中下人碎语,才知道莹姑姑每月出宫几日是为了一个年轻男子,但那男人为了名利抛弃她,才令她心碎而死。
这对他而言无异青天霹雳,他一心想找这害死莹姑姑的负心汉偿命,却被爷爷碧云天拦了下来,说他年纪尚小,且一点武功也不会,如何报仇?
之后,原本不爱习武的他日日勤练武艺,学会了爷爷的独门绝学,更在爷爷死后掌管碧云宫,成为新一任宫主。只是他年纪尚轻,长相又俊秀貌美,怕不足以服众,便学着爷爷身着黑衣、戴铁面具,对外自称碧云天,以爷爷的威势镇压魔道群雄。
只是做到这一步,他本以为自己可以报仇雪恨了,却又意外听到当年的仇人裴嗣清凭真才实学当上了武林盟主,现在的自己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因此他才命下属抓来各门派的年轻高手,从他们口中逼问各派绝学,希望能找到克制裴嗣清的武功。
碧落繁想起过往的一切,不由得又悲从中来。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轻微的响动。
碧落繁一惊,忙喝道:「谁」同时伸手点亮油灯,想看清来人。
原来这不速之客正是裴嗣清!
他今夜趁着碧云宫中侍卫换班、疏于防备之时悄悄潜入,不料还是惊动了守卫。幸好他凭着高明轻功甩开追兵,往深处前进,来到这处防备显然较为松懈的院落,以躲避搜查。
裴嗣清原以为此房中无人,不料突然亮起灯来!他抬头一望,只见桌旁立着一人,眼眉如画、模样俊美,好似神仙人物……
只是一眼,便让他心碎,他颤抖着身躯,猛地冲到碧落繁的面前,握住他的双肩,激动的望着他。
「莹莹……」望着思念许久的情人,裴嗣清心中有股说不出来的酸楚。
情绪过于激动,他甚至忽略了眼前的人儿是个男子,满眼都是那抹忘不掉的倩影。
「你是何人?为何唤我莹莹?」碧落繁眉头轻蹙,不解地望着眼前呼唤莹姑姑闺名的男人。
「莹莹……妳怎么不认识我啦?我是清啊,我是嗣清啊!」
嗣清裴嗣清!碧落繁猛地睁大眼睛,没料到他一心要复仇的对象就在眼前!可他武功尚未大成,恐怕不是裴嗣清的对手……至少现在不能单独与他兵刃相见,他得想办法招来属下,一同擒下这负心之人。
「请你放手,在下姓碧名落繁,不是你口中的莹莹,请你看清楚,在下乃男儿之身!」碧落繁想着,无情的将裴嗣清推离自己。
被猛然一推,裴嗣清脑子清醒过来,意识到眼前的俊秀少年并不是他的莹莹,脸色乍然一变。
此时他的视线正好落到桌上的美人图上,那不正是当年他画来赠与莹莹的吗?
「你怎么有这张画?这是我送给莹莹的……」凝视着眼前与情人有八分相似的脸庞,他确定眼前的少年肯定与莹莹有关。只是莹莹曾说她只有一个兄长,可惜英年早逝,这么说这个少年不是她的弟弟……
而当年他与莹莹分别之际,莹莹哭得梨花带雨、伤心欲绝,难道那个时候她……
「我……」突然犹豫起来,碧落繁考虑该如何回答才不会引起他的猜疑。
眼尖的裴嗣清又看到碧落繁手中的玉佩,思绪电转,一个惊人的念头浮现脑海,还未等碧落繁说完,便扑上去把他抱在怀中。
「孩子,你是莹莹的孩子吧……」
这少年定是莹莹的孩子,也是他的孩子,他与她长得简直一模一样,手中还有她随身的玉佩,更是不假了!
碧落繁一时间忘了挣扎,不知道裴嗣清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竟把他当成莹姑姑的孩子
可这也不能怪裴嗣清认错,碧落繁和碧莹莹长得实在太像了,而碧落繁实际虽已过弱冠之年,却因外貌俊秀,看上去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以这「误会」的年纪推算确实有可能。
「没想到我的儿子都这么大了,让为父好好看看你!」眼眶含泪,双手扶住碧落繁的肩膀,裴嗣清仔细的端详着他,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有个儿子。
「喂,谁是你儿子啊?别胡乱认人!」碧落繁这才回过神来,猛地推开裴嗣清。
可他突然灵机一动!这男人将自己当成他与莹姑姑的儿子,那他何不趁此机会……
「孩子,我知道当年是我对不起莹莹……我不该丢下她独自学武,你娘现在在哪里?快带我去见她!」裴嗣清激动地追问。
「你真的想见她吗?她就在那边的山丘上!」
碧落繁冷哼一声,抬手指着窗外,依稀能看清他指的地方是一片不小的山丘,碧莹莹死后正是埋在那里。
「走,快带我去看她,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很想她……」没意识到碧落繁话中的另一层意思,裴嗣清满脸兴奋,只想着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佳人。
「她活着的时候你不来,死了你来有什么用?你难道想看她死得够不够惨吗?」恼怒的推开裴嗣清,碧落繁恨他当年恨心的抛弃莹姑姑,如今却一副假惺惺的模样。
「什么!你说她死了……莹莹死了……」深受碧莹莹死讯打击,裴嗣清整个人晃了一下,脑中一片混乱,连此行的目的也忘了一乾二净。
「哼!」重重的一拂袖,碧落繁没给他好脸色的转过身去。
「落繁……」望着只比自己矮上少许的碧落繁,裴嗣清有股说不出来的无奈。
听到他这一唤,纵使心中再多怨忿,碧落繁仍想起刚在脑中成形的计划。不行,小不忍则乱大谋,他定要让裴嗣清尝到极深的痛苦后再死去!
如此一想,他假装低低一叹,回头看着裴嗣清,眼神充满了悲伤、激动等复杂情绪,「爹,娘已经死了,你再悲伤难过都已是无用了。」
只要报复的目的达到,认个便宜爹又如何?何况,若以另一种身分隐藏到武林盟主身边,对碧云宫也有意想不到的好处!
「你叫我爹?」裴嗣清瞠大双眼,满脸的不可思议。
原以为碧落繁不会轻易的原谅他,没想到居然这么容易就叫他爹?这一声爹对如今的他而言无异于一个救赎。是了!这真是自己与莹莹的孩子,定是她告诉过孩子自己的事!定是如此!
「你不喜欢我这样叫?那算了,我到娘坟上告诉她,你不认我!」碧落繁佯装生气,就要往外走。
「慢着,谁说我不认你了?你是爹的儿子,爹疼你都来不及,怎么会不认你,我还要带你回家认祖归宗呢!」裴嗣清忙拦在了他的面前,长臂一伸,把他拉入怀中。
碧落繁只是眉头一皱,没有挣扎,顺势靠在他宽阔的胸膛上。
嗯……什么味道?有股淡淡的檀香味,却又不是很明显,这股香味缓缓侵入碧落繁的呼吸中,居然有股令人安心的感觉……
从小就没了爹娘,一直在爷爷和姑姑的照料下成长,他从来没有感受到父亲般的关怀,如今裴嗣清的怀抱竟令他一阵恍惚。
「繁儿,你今年应该十六了吧?」轻拍着怀中人的背,裴嗣清微笑着问。算算时间,也该是这年纪了。
「嗯……」没有多说话,碧落繁只是顺着应了一声以免说多了露馅。
「对了,繁儿,你怎么会在碧云宫里?」突然察觉到什么地方有些不对,裴嗣清急忙推开他,正色以对。
虽然莹莹姓碧,但从她提起家里事的内容想来,并不像出自碧云宫这邪派之中,她的气质也不像在这种地方成长,可落繁却在这里,而看他的衣着装扮也不像是仆役或守卫,难道说……
「呃……」碧落繁一时词穷,倒没想到怀疑来得这么快。
「碧云天和你有什么关系?」他这么一犹豫,让裴嗣清心中的疑云更大。
「你想多了吧?碧云宫里的人全都姓碧,我之所以姓碧是因为宫主他……」
碧落繁话还没说完,裴嗣清已脸色大变地抢白。
「你……难道你……是碧云天的男宠?」
碧云天在外的名声不好,再加上碧落繁相貌秀美,又一副手无缚鸡之力、衣食无忧的模样,也不像在宫中受过苦,联想到近来年轻侠士的失踪,直觉唯一的可能就是男宠!
「我……」微微一颤,碧落繁差点笑岔气。
他不过含糊其词,裴嗣清就胡乱猜想,居然以为他是「碧云天」的男宠?这倒有趣了。看来莹姑姑当年并没有将她的身分告知这个负心汉,否则他怎会做出如此夸张的猜测?
「繁儿,你受苦了……」眼眶有些红,一想到他的儿子居然受此折磨,裴嗣清的心中就一阵酸楚。
他对不起莹莹,更对不起繁儿,如今他说什么也不能再让他待在碧云宫中受辱!
「爹,我不苦,宫主最宠爱我了,宫中的人见我都要让三分呢!」碧落繁故作天真的拉着裴嗣清的大手说。
既然他要误会就让他误会到底吧,让他以为自己是个涉世未深的少年,不知好与坏,如此一来,他就更不会受到怀疑了。
「你还太小,根本分辨不出是非,别以为碧云天宠你是好事,其实他对你……」裴嗣清欲言又止,一想到繁儿被碧云天压在身下,他的心中立刻涌现熊熊怒火,恨不得马上找到碧云天,一剑解决他,「咱们不说这些。繁儿,爹带你离开这里可好?」
「嗯,繁儿想跟着爹走。」
「好,我们现在就走。」牵起碧落繁的手,裴嗣清运起轻功跃到房外,警戒的扫视四周。
屋外静悄悄的,蝉儿鸣叫不停。碧落繁向来喜静,加上方才又大发一顿脾气,因此他寝居四周一个守卫也没有,正好给了裴嗣清机会。
「爹,不去看看娘吗?」碧落繁突然问。
「当然要去,但不是现在,现在最重要是带你出去。」
他何曾不想去看莹莹?只是碧云宫守卫森严,碧云天也是赫赫有名的魔道高手,如果是他一人,自然是要闯一闯的,只是此时带着年纪尚小的孩子,他说什么也不能让繁儿涉险!
「哦……」没有再多话,碧落繁点点头,「那好吧,繁儿来带路,这儿的地形我比爹熟。」
裴嗣清一心想快点离开这里,便点了点头,跟着碧落繁的脚步,一路往偏院走去。
碧落繁趁裴嗣清不注意时,悄悄在侍卫会行经的地点留下信号,让他们可以循讯追来,随时提供自己帮助。
眨眼工夫,两人便来到高大的院墙前,而唯一的门却是锁着的。
「繁儿,你知道这附近还有其它的出口吗?」他柔弱的外表让裴嗣清下意识认为他不会武功。
「没有,这里就这一扇门。」为了拖时间等属下找到他们,碧落繁故意摇头。
「那算了,我抱你出去。」裴嗣清长臂一伸,把人抱在怀中,跃到高墙上。
紧紧抓住裴嗣清的衣袍,碧落繁努力表现出首次飞到高处的模样,为了让表情更加逼真,他回忆着莹姑姑的模样,心里一阵绞痛,连手指也握得泛白。
「繁儿,怎么了?你的脸色好难看。」甫一落地,裴嗣清便紧张地察看他的神色。
「没什么,只是有些惧高。」碧落繁随口回答,不过倒是的确觉得有些冷,不由搓了搓双臂。
「看你脸色发白,还说没什么?」裴嗣清越看越担心,再把他抱入怀中,飞一般的朝山下跑去。
碧落繁有些忡怔,没想到裴嗣清真的把他当亲生儿子般对待。
注意到后方黑影一晃,他立刻察觉到是宫中的人跟了过来,他两眼一闭,歪了歪嘴角,并没有做出指示。
担心他情况的裴嗣清却忽略了跟在身后的那抹影子,直到在镇中急切地拍开一家医馆的大门,请大夫替儿子检查一番,得知碧落繁并无大碍之后,方才松了口气。
「繁儿,你先在这里小睡一会儿,等天亮了,我们再赶路。」轻抚着他洁白的额头,裴嗣清仍有些放心不下,便坐到床沿边,静静望着酷似莹莹的儿子。
碧落繁在碧云宫中虽地位崇高,但自幼失去父母,疼他的姑姑和爷爷又相继去世,他已经许久没有享受到有人关切的温暖感觉,对裴嗣清的态度既感别扭又有些不明所以的眷恋。
「睡吧,等一下还要赶路。」见他始终未阖眼,裴嗣清温柔的摸着他的长发,哄着他入睡。
第二章
清晨,细碎的阳光透过窗子洒在碧落繁脸上,他那纤长的睫毛轻轻一动,黑亮的双眼睁了开来,初醒的他犹带睡意,眼前也有些蒙眬。
「嗯……」突然意识到身边有人,他不免吓了一跳。
向来独睡的他身边何时多了个人,他竟不曾察觉?难道说他的武功退步了?
但一看见趴在床边的裴嗣清,他便想起了昨天的一切,不禁扯扯嘴角一笑,自床上坐了起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你醒了?要是困就再多睡会儿……」裴嗣清向来浅眠,碧落繁这一动便也醒了,暗自活动了一下酸麻的左臂。
「不睡了,不是说今天要赶路吗?」碧落繁想早点混入裴家,整理了下衣裳,与裴嗣清对视。
略一颔首,裴嗣清也觉得越早上路越好,他昨夜已放出信鸽通知二弟接应,若是碧云宫的人追了来,只要和援兵会合,便有恃无恐了。
「请问里面的是裴公子吗?」
突然,门外传来讯问声,碧落繁不悦的挑了挑眉,虽然不高兴也没有出声。
「在下正是,有事吗?」裴嗣清拉开房门,一踏到门外又立刻反手把门关上。
来人正是医馆的仆人,「裴公子,有位大爷找您,请您到前厅去一趟。」
「好,麻烦你带路。」裴嗣清心中犹在猜测究竟是谁在他刚离开碧云宫就找上他,会不会是碧云宫的人?但又觉得不像,如果是碧云宫的人何必如此客气……脑中思绪变化万千,他脚步却没有停。
「流水,你还不进来?」视线往外一扫,碧落繁斜着身体坐在桌边,不知道心中在盘算着什么。
「主子。」
黑影一晃,右护法便跪在碧落繁的面前,他深知碧落繁个性阴晴不定,低头不敢多话,生怕惹怒了他。
「人都照我的命令部署好了吗?」碧落繁问。
「是,属下已全部安排好了,请主子放心。」
「很好,若无其它事便下去吧,小心被裴嗣清发现了行踪。」碧落繁说完,流水仍未离去,看表情似乎有话未尽,他不耐烦地问:「还有何事?」
「回主子,属下得到消息,近来那些自称正道的门派,以除魔卫道之名,居然纠集起来要铲除主子您以及碧云宫。」把连夜得到的消息飞快的报告,流水的心情也无比沉重。
「哈哈哈!除魔卫道?就凭他们这群乌合之众?」碧落繁狂妄大笑,他向来没有把那些正道人士放在心上,何况那些人都只是嘴上仁义。「他们推选谁为领头之人?」
若是按他的猜测,那些人定会推举裴嗣清为首,还有谁比他这个武林盟主更合适这个位置?
「呃……他们推选的正是武林盟主裴嗣清。」
「哦,看来我猜中了,这倒有趣了,我倒要看看裴嗣清怎么下手杀我!」一想到裴嗣清左右为难,不敢下手的模样,他的心情就无比愉悦。
「好了,你走吧,有事我会召唤你,记住,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出现!」说完他冷冷下了逐客令。
就在流水离去后不久,裴嗣清推门走了进来,一进门他便皱起了眉头,神情带着戒备。
「怎么了?我肚子饿了,没早饭吃吗?」
惊觉裴嗣清的敏锐,碧落繁上前拉着他的衣袖,刻意装出少年的天真模样,转移他的注意力。
他这招果然有用,裴嗣清立刻放松警觉,对他笑道:「你不说我倒忘了,这里是医馆,我们到外面找间小店去吃。」
「那就快走吧,我都快饿死了。」碧落繁拉起他的手就往外走去。
裴嗣清任由碧落繁拉着,脑子里还都是方才那人说的一番话……
来人正是江湖中人称善恶先生的布大侠,一见面便开门见山,力邀他担任此次铲除魔教的首领,他本想推托,但对方却说他身为武林盟主,有职责在身,这个位置除了他之外没有更适合的人选了。
无奈之下,他只得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如今望着碧落繁,真不知此事是否该告知他好?
说了,怕他对碧云天有依恋而破坏全局。不说,又不想凡事都瞒着他,真是左右为难!
「爹,你有心事?」
碧落繁已经坐在桌边,高高兴兴的吃早饭,却发现裴嗣清神情恍惚,有几次馒头差点送到鼻子上,忍不住出声唤他。
「没……我哪有心事,你快吃吧。」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裴嗣清连连失笑,赶紧打起精神啃着馒头。
「哦,有事可不要瞒我,我最讨厌被蒙在鼓里了,要是被我知道,绝对不原谅!」意有所指,碧落繁狠狠咬着只剩一半的馒头,好似在啃裴嗣清的肉一般。
「怎么会?怎么会?」裴嗣清冷汗直冒,感觉到自己的心虚,不想让碧落繁看出来,只好硬是扯出笑容。
还是不说的好,他实在不想让繁儿再和碧云宫扯上关系!
碧云宫相当于横在他与繁儿中间一道抹杀不去的阴影,只有消灭了这层阻碍,他才放心让繁儿在他身边生活下去,这也是他思考再三后,之所以答应善恶先生的原因之一。
「不会就好,爹也吃吧,粥都凉了。」碧落繁笑意盈盈地劝着。
裴嗣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完全没发现眼前人眼中透出一丝厉芒……
「裴大盟主,心情真好啊,一大早就带着小情人卿卿我我,怎么也不叫奴家一声?」一道突如其来的做作声音破坏了碧落繁还算不错的心情。
一座金顶蓝绵大轿停在了小店的门外,四个轿夫一看就知道外家功夫不弱,珍珠轿帘发出悦耳的声音,往来行人不由纷纷猜测,不知这是哪来的富家女。
珠帘掀起,一道白影便落到了碧落繁面前,近引得碧落繁连连皱眉,若不是裴嗣清在场,他肯定一巴掌就搧了过去。
「裴大盟主,近来可好?」
若说此人是女子,却又不像,若说是男子,他又身着雪白长裙、手执轻罗小扇,脸上扑的粉少说也有三层之多,还故作羞涩,猛朝裴嗣清抛媚眼。
「多谢怜君公子关心,裴某很好。」连看也不看对方一眼,裴嗣清冷漠却有礼地回答,算是给对方面子。
这怜君公子在道上亦正亦邪,邪的是他功夫阴毒,加之明明是男子,装扮却不男不女,更从不掩饰他喜爱年轻男子的癖好。可严格说起来他却不曾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因此正道中人对他虽诸多批判,却也不多加干涉。
只是不知为何,自上次武林大会之后,这怜君公子就缠上裴嗣清,简直可以说他走到哪,怜君公子就跟到哪,三番两次表答爱慕之情。上次在府外看到的追踪者,多半便是此人的手下。
「爹,这个大姊姊是什么人啊?」早从对方的眼中看出其对裴嗣清的爱慕之意,碧落繁两眼一翻,不悦的插话。
「哎哟,原来这位是裴大盟主的儿子!」一听眼前的漂亮少年居然是裴嗣清的儿子,怜君刚才那股酸劲一扫而空,恨不得当场便巴上去。
碧落繁与这怜君公子也算熟人,还和他交手过两次,不过都是戴着爷爷的面具,以碧云天的身分与之交手。他向来讨厌这不男不女的家伙,可倒是第一次知道怜君公子竟然对裴嗣清有意思,而且还缠得这般明目张胆……
想到这里,碧落繁气就不打一处来。这男人抛弃了莹姑姑不算,竟到处拈花惹草,连个人妖都招惹上了!想着,对着一脸讨好的怜君公子自然也没有好脸色。
裴嗣清见他不悦,又怕让刚认的儿子知道有这么个人物对自己纠缠不休,便下了逐客令。「怜君公子,裴某还有事,若无要事便请吧!」
而怜君被拂了面子,心头火起,便娇滴滴地尖声道:「有事,怎么会没事?奴家可从没听说过裴大盟主成了亲,还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语毕就看到裴嗣清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怜君得意一笑,得寸进尺地又道:「该不会是哪个不要脸的荡妇勾引了咱们裴大盟主,还是看盟主大人心软,把不知道从哪抱来的野孩子逼你认做儿子吧?」
「你这—」
「怜君公子!请自重!」
碧落繁听他如此污辱自己,气急败坏地就想上前给他一个教训,却没想到裴嗣清已先他一步怒吼出声。
就见男人猛地站起,低沉声音中饱含怒气,「这是裴某的私事,你若要拿此事做文章,就休怪裴某翻脸无情,我们父子还要赶路,怜君公子请便,裴某先走一步!」说完,拿了剑、扯了碧落繁就走。
背对着对方的裴清嗣没看见,但碧落繁回头就瞧见了一脸苍白立在那儿的怜君,他双目中射出怨毒的目光,气冲冲的转身上轿。
碧落繁心中隐隐有些不安,虽然怜君公子论武功不是他们的对手,可他最擅长使毒使阴招,不知他是否会对裴嗣清怀恨在心、伺机报复?
本来此事也轮不到他操心,可如今既已决定要让裴嗣清尝到极端的痛苦后再死去,他便不能让别人抢先一步。
裴嗣清的命是属于他碧落繁的,只有他才能取他性命!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间,正午时分,天气闷热,两人都是汗流浃背。
「好热,爹不热吗?」碧落繁忍不住拉了拉身边的裴嗣清。
他停下脚步,抬袖拭去额角的细密汗珠,夏日里,他向来喜欢在宫殿中乘凉,如今却在树林中喂蚊子,实在快令他受不了了。
「再忍耐一会,我记得前面不远处有条小河,过去就可以凉快一下了。」看着碧落繁额角细细的水痕,他也有些过意不去。
「嗯,那快走吧。」碧落繁望了一眼地上流水留下的记号,立刻明白裴嗣清所说不假。
一想到有水,步伐也快了起来,他连走带跑,很快就见到了一条小河。
见到清澈的河水,碧落繁二话不说便宽衣解带,跳了进去。
裴嗣清怕他有事,连忙赶上前,但看着那张酷似莹莹的脸庞在眼前漾开迷人的笑容,他的心猛地一跳。
裴嗣清无法控制自己,痴痴望着湖中人优美的裸背,晶莹的水珠从那雪白的肩头滑到腰际,光洁如玉地……引人遐思!
平常随意束起的黑发湿答答的披散在身体两侧,直泄腰际,衬得那腰身白皙而优雅,之前他就觉得繁儿的腰很细,只是从来没有想过细得这么……
裴嗣清突然回过神来!对自己的想法诧异万分。他怎么对着繁儿的背影产生歧念繁儿是他和莹莹的孩子,不论他长得如何像莹莹,他都不该胡思乱想!
忽然,碧莹莹与碧落繁的样子突然重迭在一起,莹莹的一颦一笑居然不再像以前那般清晰,他的眼前全是碧落繁纤细的背影,久久无法散去。
「裴嗣清,你说他是你儿子,哪有人对自己的儿子脸红」身后,愤怒的男声传来,昭示着外人的介入。
「怜君公子,你怎么在这里?」虽然诧异怜君出现在此地,裴嗣清仍然第一时刻回过神来,冲到繁落繁身前,护住了他。
「好啊,你们这对奸夫淫夫,居然欺骗我?还在野外干这种苟且之事,我要杀了你们!」
一直远远跟着两人的怜君,原本早就嫉妒繁落繁能跟着裴嗣清,加之又怀疑这两人长得一点也不像,本就不信他们是亲父子,如今又看到这一幕,自然怒火中烧,当下便出来怒斥裴嗣清,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怜君公子,我不过是冲个凉,爹在一边帮我守卫,你就这样颠倒黑白,长眼睛了没有?」碧落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也不立刻上岸,只是微微转身。
怜君从他们出城便跟在后面,裴嗣清不知道魔道中人有一套独特的跟踪手段,但他却一眼就认了出来。
他之所以没说出来,是想看看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他相信裴嗣清绝对不可能任由他人伤害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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