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阅
(一)
五月,天气潮湿闷热,尤其在像大蒸笼的台北盆地,人们的耐性也跟着被蒸发殆尽。
豪华宅邸里的中央空调持续传送着宜人的冷气,身处其中的雷萨非从三十层楼高的落地窗看着大楼外蒸腾的热气,听着律师宣读父亲的遗嘱,心情更加烦躁。
「依据雷班明先生生前立下的遗嘱有两点。其一,他将名下位於台北信义区的这栋华厦和一百万美金无偿赠送给程菀珞小姐;其二,他希望死後能与蒋雨心女士合葬在延德墓园里。」刘律师宣读完简短的遗嘱,视线落在客厅里分据两处的一男一女身上。
立在窗边,身着剪裁考究的手工黑西装的英俊外国男人,和坐在沙发上,一身白衣白裙的纤弱女人,带给他强烈的视觉上反差,而现场沉窒的气氛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这时,一直站在雷萨非身边的特助约瀚接到雷萨非的指示,伸手向前,接过刘律师手上的遗嘱,仔细的看过内容,确认上头是雷班明的亲笔签名後,才把遗嘱递到雷萨非的面前,恭敬的用英语说:「遗嘱内容没有任何问题,上面的签名确定是令尊的笔迹。」
雷萨非接过遗嘱,淡淡的看了一眼,在约瀚的耳边低声交代。
约瀚点头领命後,转向刘律师,以不甚流畅和不标准的中文问道:「雷先生除了这份遗嘱外,还有其他遗言或书信吗?」
「这份遗嘱一直由程菀珞小姐保管,直到你们抵达台湾後,才委托由我宣读见证。」
约瀚将刘律师的话翻译成英文,向雷萨非报告。
雷萨非缓缓的转身,冰冷锐利的蓝眸盯着坐在沙发上、一脸哀戚的程菀珞。
女人有一张古典的瓜子脸,星眸粉唇,肌肤白皙,再加上一头黝黑有光泽的直长发,是个浑身上下充满灵气的东方美人。
雷萨非轻蔑的想着,她果然是父亲喜欢的类型,这也可以解释何以她才陪伴在父亲身边短短三个月,就能得到丰厚遗产的原因。
感觉到男人的视线,程菀珞抬起头,迎向他灼热到近乎无礼的注视。
眼前的男人有外国人特有的深邃五官与高大劲瘦的身形,可能是身穿剪裁合宜的西装,以及将看似柔软的褐发全部往後梳,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像海一般深邃的锐利蓝眸的关系,具有天生威仪与优雅仪态的他看起来深沉难测。
若不是他眸底透出的冷意太明显,她肯定自己会像个花痴,紧盯着他,无法移开视线。
值得庆幸的是在他充满强烈敌意的凝视下,她不致太放纵。
而此时的状况也不允许她像个花痴,因为自从这位自称是雷班明儿子的英俊男人出现後,便以旁人所不能及的气势主导着一切。
对於雷班明还有亲人这件事,程菀珞感到很惊讶。
当初她因缘际会成为雷班明的看护时,一直认为他只是一个富有却因罹癌而仅剩三个月生命的孤独老人。
他来台湾的原因是要利用人生最後的时光,重温与深爱女子曾有过的美好回忆。
她深受雷班明的深情所感动,因此在他仅剩的生命里,她帮他完成了所有想缅怀已故爱人的请求。
「雷先生,令尊最後希望与蒋雨心女士合葬的遗愿,盼你能够遵守并完成它。」程菀珞说的是中文,不担心雷萨非听不懂,因为她发现他带来的特助会尽责的为他翻译。
只要再完成这件事,雷班明也能含笑九泉,而她总算不负所托,能功成身退了。
久久等不到他的回覆,她後知後觉的发现,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她和雷萨非,他的特助和刘律师已不知在何时离开了。
意识到两人独处,让她的心跳不由自主的加快,男人高大的存在感和压迫感在瞬间大增。
父母早逝,寄人篱下的家庭环境让程菀珞没有机会也没有办法接受高等教育,再加上生活和职场上没有使用的必要,她的英文会话能力早跟随着出社会工作日渐生疏。
此时,她只能期待雷萨非的特助能快快回来,打破这令她感到局促不安的气氛。
就在程菀珞不知所措时,字正腔圆的中文从雷萨非的口中吐出,「雷家的人死後唯一的归所只能是雷氏家族的墓园。」
他的口音奇特,但绝不是像他的特助那样怪腔怪调,而是清晰流畅得像是他常使用的语言,一点生涩感也没有。
那他何必要透过特助翻译呢?她绝对相信男人的中文听说能力一定优於他的特助。程菀珞纳闷的想着。
看出她的疑惑,雷萨非并不打算解释,也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深受热爱东方文化的父亲的影响,他在小时候就时常跟着父亲在中国、台湾各地旅行,甚至延请老师替他上过课。
因此中文的听说读写对他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而对东方文化热爱的程度更是不亚於父亲。
直到父亲爱上一个台湾女子,冷落了母亲,导致出身高贵的母亲无法接受这样的打击而病倒後,才让他对东方文化的热情完全冷却,甚至可以说是深恶痛绝。
当时的他把一切关於东方文化的收藏都砸坏销毁,但曾经下过苦心学会的语言却根深柢固的成为言语上的本能,不是说要抹去就能抹去的。
若非父亲病逝台湾,雷萨非确定自己这辈子不可能再踏上这里,也没有机会再使用到这个语言。
不过事实总是不能尽如人意,为了父亲的後事,他再度来到台湾,并特地带了会说中文的特助,除非必要,他根本不想开口。
「不可以!」程菀珞不可置信的低嚷。
微挑眉头,雷萨非看着她激动的反应,蓝眸迸出骇人的冷意,口气生疏冷淡,「这是我们雷家的事,不劳程小姐费心。」
因为先入为主的观念,以及对父亲的恨意,就算他觉得眼前的女人美得不可方物,但直觉展现出的是慑人的冷淡。
「雷先生,死者为大,你应该完成令尊的遗愿。」程菀珞深吸一口气,语气柔软坚定,希望男人能改变心意。
雷萨非不以为然的轻哼一声,「什麽死者为大?我不信你们东方人这一套。」
「雷先生,请你……」
「够了,不要以为我父亲对你好,就自以为是能命令我。你矫揉造作的模样只能勾引我父亲,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实在不懂她一个外人为何坚持要干涉雷家的家务事,他的怒意被激起,语气冷得犹如寒冬,直接打断她的话。
他恶意的指控让程菀珞的小脸刷白,也让她明白他轻蔑、充满怒气的态度从何而来,他一定是误会她跟他父亲之间的关系了。
(二)
「我跟令尊的关系不是你所想的那样,我只是他在台湾期间的看护。」她双手紧握,秀气的下巴微微抬起,语气坚定的澄清。
雷萨非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慢条斯理的上下打量她,「若你没有提供其他服务,我父亲会在临终时赠与你这麽丰厚的财物?」
她可以得到父亲大笔遗产的原由,就算是傻瓜也猜得出来。
他的眼神和意有所指的话语彻底激怒了程菀珞。这男人根本不若外表展现出的风度,他举手投足虽有无人能及的优雅流畅,却口吐恶劣的言语。
「我只是尽我的本分做事,直到今天刘律师宣读令尊的遗嘱,才知道我得到了什麽。」天生温婉的个性让她没有办法说出犀利的言语去辩驳,只能以一双美目瞪视着他。
雷萨非看着程菀珞因为怒意而显得生气勃勃的美丽脸庞,一颗心毫无预警的紧缩了下。
初见她时,他觉得她就像一尊美丽精致的东方娃娃,此时因为怒气,她美好的胸部高低起伏着,古典的瓜子脸染上一层美丽的红晕。
她美得令他眩目,而他不喜欢这个认知,深邃的蓝眸因而更加阴沉了几分。
「我不管你用什麽手段得到这些东西,既然我父亲给你了,我无权干涉,目前我只想取回不属於你的那部分。」
「我没有拿任何不属於我的东西。」程菀珞坚决的强调。
这男人真是愈来愈过分了,刚刚指控她勾引他的父亲,现在又暗示她是个小偷?!
「把『雷之蔷薇』交出来,我就不为难你。」雷萨非眯起利眸,用施恩般的口吻说道。
「『雷之蔷薇』?那是什麽?我从来没有见过,也不知道那是什麽东西。」她再次反驳。
「别跟我装傻,『雷之蔷薇』最後一次出现,是由你戴着陪我父亲参加文元慈善舞会,那次之後再也没有看过它的踪迹。」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叠照片,照片上全是程菀珞身着晚礼服的美丽身影。
她看着照片,不敢相信雷萨非竟会派人偷拍她,再仔细一看,便知道他口中的「雷之蔷薇」是什麽了。
那是一条钻石项链,坠饰的部分是由一个古典的「R」字环绕着一朵由粉钻镶嵌而成的蔷薇,设计复古华丽又不失典雅。
当她第一次见到「雷之蔷薇」时,就猜测它价值不菲,雷班明要求她戴上,她还心惊胆战,深怕会不小心弄坏它,但是自那次之後,她再也没有见过那条钻石项链。
「我确实是戴过它,不过慈善舞会後,令尊就将它收回去,我不知道他如何收藏那条项链,总之,之後我再也没有见过。」
雷萨非思考着她话里的真实性,深邃的蓝眸紧盯着她,彷佛想从她坦然的态度中捕捉一丝心虚和谎言。
过了许久,他再度开口,「不管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我都有***实。」
他已经调查过,父亲在台湾没有任何保险箱,而生前最後接触的人是她,虽然她的态度坦然,但他实在无法单凭她的片面之词就相信她。
程菀珞叹了口气,没好气的说:「随便你怎麽查,事实就是我没有拿那条钻石项链。」
「程小姐,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好好的思考,若到时让我证实『雷之蔷薇』是被你私藏,事情就不会只是要你交还那麽简单了。」略微顿住,他恢复优雅的神态,温声强调,「这是我给你的忠告。」
听着雷萨非高傲自负的口气,程菀珞不敢相信竟会有这麽不讲理的人,她知道不管自己再怎麽解释,他都不可能相信,索性不浪费口水,站起身,冷淡的下逐客令,「既然雷先生不相信我说的话,那就尽管去查,今天我累了,麻烦请回,不送了。」
雷萨非定定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後,慢条斯理的扣上西装外套的钮扣。「那就不打扰你休息,後会有期了,程小姐。」
直到男人挺拔修长的身影离开,她才抚着额头,重重的吐了口气,倒坐在沙发上,从没想过听律师宣读雷班明的遗嘱竟是如此累人的一件事。
一切结束後,她觉得自己像是打了一场仗,累得连起身走回房间休息的力气都没有,只能瘫在沙发上。
不知过了多久,她发现只剩自己一个人的百坪华厦变得寂静无声。
双眼环视装潢得高贵华丽的客厅,躺在价值不菲的小牛皮沙发上,说不出的空虚与寂寞涌上她的心头。
在当雷班明的看护时,为了方便照顾他,她在这里住下,不过从来没有想过要利用什麽手段去迷惑他而得到财富。
虽然雷班明的遗嘱表明了要将这栋华厦赠与她,但是她并没有半点开心的感觉。
自小的生活环境让她学会独立自主,深深明白天上不会平白无故的掉礼物下来,要活着,就是要靠自己的双手去争取。
因此在担任雷班明的看护期间,她尽责的做好分内的工作,而雷班明给予丰厚的薪水,就是她应得的,至於其他的赠与,她自觉不应该再接受。
雷班明曾经为了这一点嘉许过她,但是谁想得到他的儿子竟会戴着有色眼镜扭曲她的一切。
现下她的心情纷乱,身子疲惫,再想起被雷萨非尖锐的对待,她根本没有余力好好的思考要怎麽处理雷班明留给她的「礼物」。
在回想起雷萨非看似优雅,其实傲慢睥睨一切的恶劣模样後,她只想要离开这栋冰冷空洞的华厦,回到原来的租屋处,洗个热水澡,并躺到久违的床上,好好睡一觉。
她暗暗作下了决定,一切就等她睡一觉醒来後再说吧!
(三)
雷萨非看着眼前这栋屋龄至少超过三十年以上的老旧公寓,忍不住皱起眉头。
一个星期前,他离开後便请人调查「雷之蔷薇」的下落,调查的结果与他当初得到的讯息一样。
调查人员证实他的怀疑没有错,所有证据都指向程菀珞,她是拿走「雷之蔷薇」最大的嫌疑犯。
一得到消息,他再度回到华厦找程菀珞,没想到竟已人去楼空。
大楼的管理员告诉他,那天在他离开後不久,她便跟着离开,临走前还缴了一整年的清洁费,拜托管理员每个月让清洁工进去打扫房子。
上了楼,他让特助把所有的房间彻底搜了一遍,也没有发现「雷之蔷薇」的踪迹,而平空消失的程菀珞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因此,他合理的怀疑,她绝对是因为心虚而夹带潜逃。
为了找到她,雷萨非砸下更多的人力物力,费了好些工夫,才调查到她的行踪。
当徵信社的人将她的住址给他时,他根本想像不到她会住在这麽破旧的地方。
以她现在的身价,即使要躲,也能找个更安全、更舒适的地方吧!
种种的迹象只是让他更加深信,她必定是心里有鬼,才会躲得让他找不到。
而眼前斑驳的外观、昏暗的楼梯间、没有管理员的大门,让雷萨非的两道浓眉皱得彷佛都打结了。
他想不透,程菀珞为什麽要舍弃那座位在信义区的豪华大厦,而住在这麽破旧的地方?莫非是要掩人耳目?
边想边踩着重重的脚步,几分钟後,他来到顶楼,蓝眸环视这不到十坪、加盖的铁皮屋,还有那看起来腐锈的沉旧铁门,不知道应该说什麽才好。
更夸张的是,他没有看到任何可以称作门铃的东西,只好伸出手,用力敲了敲铁门,力道之大,让他耳边回荡着隆隆声响。
只要屋里有人,绝对可以听得到。
雷萨非耐着性子站在门口等着,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这才发现屋里根本没有任何动静。
该死!那女人不会不在吧?
根据徵信社的调查,这个时间程菀珞是不可能出门的。
想到这里,他发泄似的又用力敲了敲门,也不知道是他的力气过猛,还是那扇铁门早已腐蚀到不堪他用力捶打,门锁的地方竟然硬生生的断裂。
雷萨非微微一怔,看着露出一条缝的铁门,迟疑了片刻,才推开门,走进屋里。
如果程菀珞不在,这也不失为一个找回「雷之蔷薇」的好机会,虽然他怀疑她会笨到将「雷之蔷薇」藏在这麽不安全的地方。
不过他记得中国人有句谚语,叫做「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或许真的被他找到「雷之蔷薇」也不一定。
※※※
程菀珞睡得极不安稳,这一个星期以来,她身心疲惫,却睡不着,即使睡着了,也睡得不好。
父母双亡後,她带着妹妹菀彤寄住在叔叔家,每天过着看人脸色、仰人鼻息的生活,造成她浅眠易醒,常常会因为一点点小小的动静而惊醒,然後便不易再入睡的恶习。
她曾经寻求医生的帮忙,但医生说她是因为太过忧虑加上心思细腻才会导致这种病况,除了叫她放宽心绪以外,还开了一些镇定思绪和安眠的药给她。
她不喜欢吃安眠药,但个性是天生的,她还是深受少眠所苦,因此有时真的累到不行了,她才会吃药,强迫自己休息。
从雷班明的住处搬回租屋处,强撑了几天後,她终於放弃了,於是在洗完澡後,吃了安眠药,躺在上床,准备好好的睡一觉。
上床後,她如愿睡着,可惜睡眠品质极差,她睡得极不安稳,过往的一幕幕情节杂乱无章的在脑海中上演,让她在浑浑噩噩的梦中挣扎。
父母过世时的画面,妹妹菀彤哭着要找爸妈的画面,陪着雷班明一项项完成遗愿的画面,她曾经爱过的男人被她发现他劈腿的画面,甚至连那个可恶高傲的雷萨非都入梦来了。
她想醒来,但药效麻痹了她的意志,让她的身躯沉重,深陷在梦魇中,挣脱不了……
※※※
雷萨非一眼就将这不到十坪大的套房望尽,也因为如此,立即发现那个躺在窗边的单人床上熟睡的女人。
夕阳余晖洒落在侧卧的娇躯上,映衬出她的好身材,细腰丰臀,隐约可见的乳沟,修长的腿因为天气太热而横跨在被单上,象牙一般洁白的肌肤彷佛极具弹性,引诱他亲手去验证。
好一幅海棠春睡图啊!这是他看到程菀珞时,第一时间闪过脑海的念头。
这唯美的画面让他想起曾经看过的中国屏风上的古代美人春睡图,不自觉的全身都热了起来。
那深藏在内心深处的开关彷佛被打开,将被他刻意压制住对东方文物的热情瞬间释放。
双眼凝望着她熟睡的娇美容颜,他像是受到蛊惑,双脚自有意识一般慢慢的靠近她。
直到站在床边,他才发现床上的人儿似乎正作着恶梦,秀眉微蹙,光洁的额头布着一层薄汗,口中喃喃逸出听不清楚的呓语。
「不……不要……唔……」
程菀珞在梦中被追赶,奔跑着想逃离,可惜那藏在黑暗中的黑影紧追不舍,冰冷的鬼爪伸出来,抓住她的脚,好像要把她拖进地狱,她高举双手,拚命呼救,希望有人能拉她一把。
雷萨非还来不及思考,双手已迅速伸出,握住她在半空中挥舞的小手。
有如溺水的人发挥出的求生本能,她紧紧攀住那散发出热气的粗臂,然後用力拉扯。
没有预料到她的力道这麽大,他整个人硬生生的跌到床上,双唇不偏不倚的覆在她娇嫩的唇瓣上。
霎时,女人馨香的气息充满他的鼻腔。
他知道自己不该有反应,但抵在唇上的唇瓣是那麽娇嫩柔软,让他情不自禁的伸出舌头纠缠着她,恶劣的夺取她口中香甜的蜜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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