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凌少白的规则
沉谚非看著眼前的男子,暗自咽下口水。
对方不发一言,只是撑著下巴看著他,烟圈缓缓繚绕而起,儘管沉谚非不抽烟,但是能从那烟圈的味道里闻出烟的好坏。
这里是市立第三监狱,而他现在所站立的位置就是监狱里所谓的‘贵宾房’。儘管没有堪比五星级酒店的配置,但是灯光明亮,洁白的床单一尘不染,与他之前所待的那间牢房里泛黄满是不知名污渍的床单相比,这样的洁白让他无所适从。而最让沉谚非妒忌的是,这间牢房里竟然有独立的卫生间。
沉谚非不是傻子,他这个在外人眼中的豪门么子如今身败名裂,多少人等著将他踩到头破血流,把他带到这间牢房里的人,未必是要将他奉若上宾。
坐在沙发上的男子轻笑了出来,「你真的有十八岁吗?」
沉谚非点了点头。他虽然涉世未深,但是眼前的男子能享受如此的特殊待遇,他的身份一定不一般。
「哈,你的样子就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年,身体还没长开似的。我打赌你以前读书的时候一点都不喜欢体育运动。」男子轻笑出声,他的表情轻佻,但是目光却沉敛仿佛歷经沧桑。
沉谚非不知道说什麼,只是低著头。他不知道自己被带来这里的原因是什麼。
「知道我為什麼让他们把你带到这里来吗?」
沉谚非摇了摇头。
「因為像你这样的少年,如果和其他的犯人关在一起,你会被他们干到屁股开花。」
沉谚非浑身一抖,手臂上的汗毛都立了起来。他还没有想到对方所说的,但是现在他想到了。
「我喜欢乾净的东西,不喜欢被别人用烂了的东西。」
对方不紧不慢地说。
而沉谚非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
他想要对自己干什麼?
「哈哈哈!果然把你吓到了。」男子摸了摸下巴,「你放心,我暂时对男人的屁股还不感兴趣。」
这样的话并没有令沉谚非放鬆下来,反而背脊更加紧绷。
「我只是日子太无聊了,总要有人跟我说话,对吧。」
对方即使坐牢都坐的如此嚣张,沉谚非不难猜出对方的职业甚至於势力。也许在这样的地方,弱小的自己终归是要依附於某人的,但是那种依附方式,不是他想要的。
「我看了那天的审判了,你真傻,竟然承认那些被挪用的公款是被你拿去澳门赌掉的。不过你对数字的敏感让我惊讶,竟然能将那些账目背的清清楚楚。你是打算学会计吗?」
沉谚非点了点头。
「嗯。那确实很适合你。不过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替你大哥沉博思顶罪了,他也不会感激你,只会在心里暗自庆倖,终於把你这个拖油瓶甩掉了。而且你也失去了继承沉氏遗產的权利,当然你那份遗產其实也不多。」
「妈妈死之前说过……我们被沉家照顾了十二年,沉叔叔给了我们最好的生活……」
「所以要知恩图报?」男子唇上的笑容更大了,「把自己的人生和未来赔进去。真不知道你是傻的可爱还是傻的可怜。」
沉谚非的嘴唇轻颤,再也说不出话来。在上法庭之前,他的手指他的肩膀无数次地颤抖,他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那就像是一个信念,那是他必须要做的事情。
「我是凌少白,你的狱中室友。我要你安静的时候,你必须要安静,我要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你就要跟我说话。总而言之,我要你干什麼,你就干什麼。」
沉谚非张了张嘴,所谓的‘要你干什麼,你就干什麼’是什麼意思?
暂态,他心中一片冰凉。
「总而言之,你听话,我就保证你的屁股不会烂掉。」凌少白似乎看出了沉谚非的恐惧,笑容里满是调侃的意味,「好了,坐过来吧。」
凌少白靠躺在床上,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他想干什麼?
沉谚非迟迟不知道如何挪开脚步。
「忘记刚才我跟你说过的话了,还是你真的很想被扔出去?我敢说外面有很多男人都如狼似虎等著你。」
凌少白的话音刚落,沉谚非快步走过去,笔挺挺地躺在凌少白的身边,挺尸一般。
「嘿,你就把现在的时光当成是度假好了。知道我為什麼会愿意进来吗?」
「為什麼?」沉谚非记得很清楚凌少白刚才说过,我要你跟我说话的时候你就要跟我说话,那麼现在即便自己不知道回答对方什麼也要应和对方。
「因為外面的世界太忙了,忙的我没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所以我就进来了。」
「……那麼你进来想做什麼事呢?」沉谚非怯生生地问。
「嗯……望著天花板发呆,没有人打扰地睡觉,看看报纸,抽抽烟。」
沉谚非不理解凌少白所想要的。
「我想要安静。」
如果你想要安静,為什麼又要把我找来?
「说说你的理想吧,小子。如果没进监狱,你想要干什麼?」
「我……」沉谚非进来这里不过半个月,但是他却深刻地感觉到梦想这种东西,已经不存在了,「我想念大学,最好是金融或者会计专业的……然后到沉氏里面从基层做起……」
凌少白顺著他的思路继续说下去,「然后成為你大哥沉思博的左膀右臂?」
沉谚非点了点头。
「不过我倒认為,他未必愿意让你做他的左膀右臂。就算你不是他的亲兄弟,你也是他名义上的弟弟。在他那样的家族里,兄弟都是敌人。你的二哥沉静云就是最好的例子。」
沉谚非愣住了,他没想到凌少白竟然对沉氏内部的事情这麼瞭解。沉氏是一个古老的华商家族,家族创始人是靠黄金开採发的财,之后沉氏在风云变幻的商场上一直保持著神秘感,不上市不公开,所有的一切重要职位都牢牢掌握在沉氏家族内部人的手中。没有完全进入金融市场,这也是沉氏在经歷了金融风暴之后仍然屹立不倒的原因。
「你的三姐沉洛缨到现在也态度不明,不知道到底是站在沉思博那边还是沉静云那边,你成了她投石问路的棋子。现在沉静云离开了沉家,事业风生水起,身后又有好几个国内大财团鼎力相助,到最后赢的是沉思博还是沉静云,只能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沉谚非背脊一片冰凉,这个凌少白到底是什麼来头?沉氏里面一定有他的人。
「不过你也不用再担心沉思博和沉静云了,现在你都坐牢了,出狱之后也不可能再回到沉家。你正好要在这里蹲四年,把念大学的时间蹲掉了。」
沉谚非眉头轻耸,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还是错,但是一切已然陷入灰色。
「既然如此,你就在这里好好读大学吧。」凌少白揉了揉沉谚非的脑袋。
「哈?」沉谚非愣住了。
「这里多好,没有大学生活的纸醉金迷,没有烦人的社交,没有不切实际的论文,如果你想真正学到什麼,这里是最好的场所。」
沉谚非侧目望向一旁的男子,他忽然觉得迷茫。这个男人把自己带来这里,难道不是像养个小宠物一样逗乐解闷的吗?学习,对他而言还有什麼意义吗?
「我凌少白这辈子做过很多坏事,但是从来没有被抓到过。这一次除外,因為这一次是我自己想要进来的。」凌少白倾下身来,目光坠入沉谚非的眼中,「你知道我為什麼没有被抓到过吗?」
「為……什麼?」沉谚非在凌少白的眼中看到了许多东西,他的一切过往,沸腾的、疲倦的、冷漠的、尖锐的都在那瞬间落入了沉谚非的眼中。
「因為‘知识就是力量’。虽然这句话土到掉渣,但是当你在做一件不符合道德规范甚至於违背法律的事情时,你的知识会让这一切都合理化。」凌少白轻笑了一声,「你放心,我不是要玩什麼养成游戏,我只是太无聊了,忽然想也许我应该收一个自己的门徒。等到我老了,再也干不了坏事的时候,别人指著你沉谚非会咬牙切齿都说,‘看啊,这就是那个凌少白的学生’。」
沉谚非愣在那里。
「你在这里要学到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在你死之前,你的人生都不会结束。」凌少白抓起枕头下的一包烟,又点燃了一根,「你现在积攒的一切,是你抓紧那些夺走你四年时光的家伙们心臟的资本。」
沉谚非眨了眨眼睛,毫无疑问,凌少白的话很有煽动性。
「而且,你也不想要出狱之后,让你尊敬的大哥觉得你是个废物吧?」
沉谚非缓缓握紧了拳头,「我不是废物。」
凌少白笑了,故意将烟圈吐在沉谚非的脸上,这个少年没有露出任何不悦或者后退的神色,「你当然不是废物。」
「那麼你呢?你想要什麼?」沉谚非看进凌少白的眼睛里,他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会毫无理由地施与另一个人。
「我想要的很多,小鬼。」凌少白嗤笑了一声,「但是没有一样你给的起。」
这样的讽刺,在沉谚非的耳中摩擦著他的神经,但是凌少白说的没有错,他什麼都没有。
「就像我刚才说的,在这里我说了算。你要遵守我的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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