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香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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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3/13出版】《金玉满唐(卷二)》作者:袖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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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不我活兮
时间:
2013-3-13 09:15
标题:
【2013/03/13出版】《金玉满唐(卷二)》作者:袖唐
本帖最后由 shunong17 于 2013-4-27 06:14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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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金玉满唐(卷二)
作者:袖唐
编号:D02802
出版社:说频文化
出版日期:2013-03-13
【文案】
七夕夜,平江河上惊鸿乍现,一袭红衣的冉颜让众人惊艳,抢尽苏州第一美人齐六娘的风头,加上医术高超的名声日渐传开,冉颜异军突起,成为苏州城许多世家都想迎娶的准媳妇!然而,相对婚姻大事来说,还是千奇百怪的屍体更能燃起她体内的兴奋因子……
冉颜来到大唐後,身边的离奇事件便层出不穷,先是县丞之子韩山中毒死在妓馆、殷渺渺侍婢的屍体无故躺在殷府玉兰居里,紧接着有人欲杀晚绿灭口,其间还有杨判司之死……屍体会说话,真相昭然若揭——世人总说:红颜祸水!孰知造成这连串悲剧的开端,却只是纨裤大少的一封书信!?
人怕出名猪怕肥!冉颜以女子之姿担任仵作的事,莫名走漏风声,即使身处民风开放的盛世大唐,依旧闹得满城风雨,原本身价高涨的她,一夜间成了被人嫌弃的愁嫁女。这时,只有几面之缘的桑辰竟然到冉家提亲,兰陵萧氏也紧跟着上门求娶……如此桃花朵朵,炙手可热,还真是让人始料未及,但这事总透着一股诡异,冉颜该如何应对?……
影梅庵本是清净之地,却成为凶手逞凶之处,冉颜寄居於此,再度卷入命案的漩涡,甚至惹来了杀身之祸……这危局谁人来解?
【试阅】
第十一章 红颜怒火
七夕和元宵节,女子毋须戴幂篱,可以与郎君於一处尽情玩乐,所以甚为热闹。
天气晴好了两日,夜空朗朗,半个月亮正漂在宛若轻烟的银河附近。
每年的七月初七,月光使我们看不见银河,看起来就像是天河消逝,牛郎、织女於此时相见。然而实际上,它们之间的距离没有变。
冉颜靠在窗边向外观看,马车行了一会儿,眼前静谧的夜色渐渐被喧嚣的街市代替,一排排红色长灯沿着平江河畔点亮,蜿蜒如长龙一般,看不见尽头。
宽阔的平江河上一艘艘灯火通明的船,漏花雕刻作壁,轻纱绸缎作幔,华贵非常,而其中最为显眼的,当属一艘三层雕花大船,船上亭台楼阁,装饰竟与屋舍无异,周边缀着彩带,每隔两步便坠以六角绢纱灯笼,甲板上人来人往,笑语晏晏,颇为热闹。
「那是何处?」冉颜不禁问道。
冉云生道:「那是齐氏的船,每年七夕会泊在平江河岸,只要是世家子女都能上船,聚於一处玩耍。阿颜想去麽?」
冉颜摇摇头,世家贵女聚到一处,除了八卦就是争风吃醋,还不若随意在街市上逛一逛,感受一下盛世大唐的七夕气氛。
马车靠边停下,冉颜还是戴上了幂篱。
下车之後,喧嚣声更加真切的围绕在身边,这才有了一种置身其中的感觉,冉颜被这种热闹而传统的气氛吸引,便与冉云生一起随意在街市上逛了起来。
只是冉云生过於出众的样貌,加上冉颜戴着幂篱也不方便挤在人群中,导致他们只能沿着空旷的街边走,根本失去了参与其中的乐趣。
冉颜站在一处台阶上,透过皂纱,看见前面有几个卖面具的摊位,便拉着冉云生过去,一人买了一个戴上。
街市上有不少人都戴着面具,两人在其中也不显得突兀。这样一来,就轻便得多了。
「前面有卖巧果的,我们也过去买一些吧!」冉云生道。
巧果种类很多,做成各种花样摆在食盒里,尤为诱人。其实买巧果也不一定因为它多麽好吃,纯粹是乞巧节的一种气氛。
「郎君、娘子,今日买一斤巧果,送一瓶柏子!」摊主热情的招呼道。
饵松实、服柏子、折荷叶,是唐朝七夕的习俗,据说柏子是一种以松柏为药材的秘方,这种神奇的药丸以七月七日的露水调配合成,服一丸可延长十年的寿命,服二丸可延二十年。
这些传说姑且一听而已,当不得真,不过柏子能够强身健体倒是真的,冉颜对巧果兴趣缺缺,但古方药物却是不可错过,遂买了一斤巧果。
冉云生正付钱,人潮忽然涌动起来,推挤得冉颜站不住脚。
「快点,第一美人齐六娘出来了!」人群中不知有谁喊了一声。
当下本就拥挤不堪的人群,更加汹涌,冉颜被人群冲得向前几步,心里暗骂一声,不就是个女人吗,有什麽好看的!
冉颜抬眼看见距离冉云生越来越远,连忙用力往回挤,这个时代可没有什麽方便的联系方式,万一走散了,在这样拥挤的夜市里,很难再找到对方。
好不容易挤到冉云生身边,因他穿的胡服是窄袖,无袖口衣角,冉颜只好一把捉住他的手。人群的冲力甚是可怕,冉颜便如一艘在巨浪中漂泊的小船,若不是抓着冉云生的手,恐怕早就被淹没。
冉云生似乎是见她挣扎得太过辛苦,一把将她拽到身边,转了个身,挡住人流,其力道简直惊人,冉颜的手被他握得火辣辣的疼。
冉颜挤在一个死角内,後面就是一个摊位,两人距离很近,她的鼻子几乎贴在他的胸前,淡淡的草药味儿萦绕在鼻端,冉颜微微一愣,倏地抬头,恰迎上一双暗若幽夜的眼眸。
不是冉云生!
人潮还在拥挤,冉颜低着头,过了许久才发觉自己还握着对方的手,连忙松开,「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嗯。」冰冷彻骨的声音低低的带着些许沙哑,似乎有些中气不足。
「多谢。」冉颜侧开脸,微微欠身。
人群渐渐过去,男子退了一步,朝她微微颔首,而後转身往泊着船的小码头走去。
冉颜松了口气,她感觉那个人的气息似曾相识,好像是……苏伏!
怎麽会如此巧合!苏伏身上亦是穿着苍色的圆领窄袖胡服,头戴黑色襆头,面上戴着一个黑色面具,不过他衣物的颜色要深得多,面具也略有不同,只是光线不佳,方才又是情急之下,冉颜并没有注意到。
在松散的人群里,冉颜开始寻找冉云生,目光不经意掠过河面,顿时睁大眼睛,急急跑到河岸边上。
宽阔的河中,船只甚多,但是每艘船至少都相隔一两丈远,而那一袭苍色胡服在一艘艘船之间敏捷如苍鹰,兔起鹘落间,已经越过七八艘船只,在这其间,他手上也未曾闲着,待落到第九艘船的时候,竟是套上了一层玄色外衣。
冉颜瞬也不瞬的盯着那个身影,他冲着一艘中等大的船只掠了过去。
冉颜看见那艘船的甲板上有两个人跽坐,不知是在品茶还是在弈棋,四周围栏边站着几个腰间佩刀的壮汉。
黑色的夜行衣几乎溶在夜色之中,他攀附在船壁上,静静的,一动不动,彷佛是一只伺机抓捕猎物的豹子。
而甲板上那两个人丝毫不知危机降临,似是聊到兴起之处,一阵畅怀大笑,与此同时,那一袭黑衣悄无声息的闪身上了甲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逼近那两人,河面上寒光一闪,笑声戛然而止。
船上立刻混乱起来,而那一袭黑衣早已落下船板,不知去向。
好一场精采绝伦的刺杀!
冉颜倒吸了一口凉气,若非她一直关注苏伏,恐怕也会与这街市上的人一样,恍然不知有人竟然敢在川流不息的人群附近杀人。
苏伏也不知如何脱的身,冉颜目光再次找到他的时候,他已将身上的黑衣连同长剑抛入河中,一袭苍色圆领胡服,伫立在水边,彷佛只是个看风景的普通人。
远远的,冉颜瞧见他咳嗽几声,掏出帕子揭开一半面具,擦了擦嘴,举目盯着那艘船看了一眼,似乎确定被杀的人已经死了,才将染红的帕子一并丢进江水中,转身离去。
他走出几步,忽而回头看向冉颜的方向,顿了两息才又转身离开。
距离太远,冉颜并未看清他的眼神,也无法猜测面具下的表情,但是她能感受到那股杀气,只针对她一个人的杀气!冉颜猜想,也许因为他前段时间伤到心脉,经过一场暗杀之後,再没有精力在人群之中悄无声息的杀掉她,所以才让她侥幸得生。
「阿颜!」因为冉颜还戴着面具,冉云生站在不远处的灯谜棚子下试探性的唤她。
「十哥。」冉颜定了定心神,应声道。
「你去了哪里?」冉云生还带着一丝紧张,方才他付完钱,一个转身竟然发现冉颜不在了,心知可能是被人潮冲散,连忙顺着人群追了上去。
而那时,正巧苏伏把冉颜拉到身边,将她挡得严严实实,结果却让冉云生几乎跑遍了整条街也未曾看见,幸而他又转回原处寻找。
冉颜讪讪笑道:「我方才被人群挤开了,或许被人挡住了吧?」
冉云生点点头,叹了口气道:「众人竟然为了一个齐六娘疯狂至此,我们家阿颜比她不知美上几倍。」
「十哥莫要打趣我,咱们找个地方休息一会儿吧!」冉颜刚刚目睹两人瞬息毙命,暂时没有心情继续逛。
冉云生也因着方才寻找冉颜,跑得累了,便道:「去船上吧!」
「船?」冉颜疑惑的看着他。
冉云生双眸熠熠生辉,「今年我为阿颜特地造了一艘船,虽比不上齐氏的船庞大、华美,却是我亲自布置,胜在舒适。」
见冉云生这样无微不至,冉颜心中微微叹息:你真心疼爱的那个妹妹早已不在了啊!
冉颜替旁人享了这份关怀,心中便觉得要对冉云生也好一些才合适,再加之他本身就是个柔和的人,相处起来倒很是愉快。
冉云生领着冉颜走到小码头前,领她上了一艘中等大小的船。
这艘船从外面看来丝毫不起眼,内里却别有天地,船舱空间不大,四角各有高脚灯,白色月笼纱覆着纤细的灯罩骨架,其上细细绘制着山水画,有两盏上面题了诗句。船舱中间垂了竹帘,将空间分为里外两间,里面矮几软榻,几上放置一只圆形银质雕花香炉,里面放的不是香,而是冰块。
整个空间内看起来十分低调,也格外舒适,冉颜知道,这低调之中定然价值不菲,更难得的是这份心思,遂也不吝惜赞美的言辞:「十哥当真是费心了,正是我喜欢的样子呢!」
「喜欢便好!」冉云生笑容璀璨,转身出去命人开船。
他再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个食盒,「难得无人打扰,这是我方才令人从府中取来的饭菜,游船赏月,再小酌几杯,人生幸事莫过於此。」
冉颜取下面具,浅笑道:「十哥倒是很知足。」
「我衣得暖,吃得饱,还有金银供我挥霍,如此还不知足,可要遭天谴了!」冉云生边说笑,边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取了出来。菜不多,只有两荤三素,菜色却很是精致。
「十哥没有理想抱负?」虽然知足常乐是好事,可没有理想并非是一件好事。
冉云生倒酒的手微微一顿,绝艳的面上泛起一丝复杂的笑意,「幼时我曾想入仕,因此学业上从不懈怠,可到了十岁时,才明白商人之子不能参加科举,亦不得入朝为官。」
冉颜喉头一涩,心知自己是戳到他的痛处了,放缓声音道:「天下之大,能做的事情多不胜数,十哥莫要伤心。」
略微一想,冉颜就明白了,冉平裕经商其实是被逼无奈,族里即使有关系能弄到一官半职,也都被嫡系子孙占了,他身为庶子,出头之日遥遥无期,不想被人看不起,不想碌碌无为一辈子,就必须另辟蹊径,世人虽看不起商贾,但无人不爱财。
「叔父是个了不起的人。」冉颜道。
能短短十几年便成为苏州城首富、长安大贾,泛泛之辈难以望及项背,没有手段绝对做不到。
「呵!你在他跟前千万莫这麽夸,否则他可要欢喜得三天都睡不着觉了。」冉云生笑道。
船慢悠悠的在水面上漂着,河上凉爽的夜风从窗口吹进来,皓月朗朗,周边的船只也都是灯火通明,笙箫歌舞,脂粉飘香,好不热闹!
「咦?那不是冉十郎?」旁边一艘船上有人出声。
冉云生抬头望过去,看见站在甲板上一袭墨绿广袖袍服,正弓着腰探头往他们船里张望的男子,淡淡笑道:「原是张郎君,真巧。」
冉颜的面容大半掩在竹帘之後,淡淡瞥了那人一眼,端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
那人叫张斐,因为那日在殷府门口见过一面,後来到花园里,齐十娘让晚绿去引过来的人,就是他,所以冉颜印象很深刻。
张斐看见月光下冉颜十指纤纤、泛着柔润光芒的手,眼睛微微一亮,旋即道:「十郎,与你在一处的是哪位娘子,今日七夕,娘子也都不遮面,不妨引见与我等认识认识?」
与张斐在同一艘船上的,还有许多男子,众人都知道冉十郎容貌绝艳,与他在一处的女子必然不会差。他们在船舱里听说冉十郎与一女子约会,纷纷起了兴致,争先恐後的涌到甲板上。
「舍妹平素便少见人,诸位热情过甚,舍妹惶惶不安,不敢相见,还请诸位见谅。」冉云生话说得婉转,其实意思就是,你们一个个如狼似虎的样子,把我家妹妹吓坏了。
那些人平时也都是开惯了玩笑的,自然不会太放在心上,冉府的许多嫡出、庶出女儿也都常常参加大小宴会,只有近来风头最盛的冉颜曾经两年足不出庄子。
当下,一群人更加兴致盎然,纷道:「是冉十七娘吧?久闻娘子声名,还盼出来一见!」
他们的叫嚷声惊动了旁边其他船只,许多好事的贵族子弟纷纷将船驶了过来,把冉颜的船围拢住,防止她开溜。
这样的举动惹恼了冉云生,他自己也常常遭受这样的情形,让人围堵起来,像是猴子一样被众人评头论足,自然知道其中的难堪。
冉颜见他双拳紧握,手上青筋凸起,便知道他要发怒了,连忙伸手按住他,「十哥且莫动怒,谁是风景,还说不定呢!」
他们可以把她当做玩赏的物件,冉颜自然也能把他们拿来赏玩。冉云生很快便会意,心中虽还有怒气,却是忍了下来。
「让我出去也不是不可以。」冉颜轻且冷淡的声音和着江风缓缓飘散出去。
听闻冉颜出声,外面那些纨裤子弟更加来劲,起哄问冉颜怎样才肯出来。
「诸位都是有身份之人,不至於做出逼迫之事吧?况且,我一个人有何好看?你们若是能想法子把那艘船上的齐六娘等众多贵女引到甲板上,我自然也会站出去。听说齐六娘喜欢好曲好诗,诸位都是博学多才之人,想来并不难。」冉颜声音清清淡淡,面上却微微扯起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冷笑。
一群人欺负一个小娘子,他们绝对做得出来,可是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冉颜又不是一般人家的娘子,他们做荒唐事之前,定然也得仔细想想。
况且冉颜的提议,也不失为一个有趣的游戏。
当下,众人开始绞尽脑汁的赋曲作诗,谁都想出头扬名,获得美人青睐,若是真能灵感突发作出一句半首出众的,很快便会传到名流大儒的耳中,对於学业、入仕都有好处,因此个个都很卖力。
冉颜将竹帘全部都放下,遮住窗子,垂眸给冉云生倒了一杯酒,淡淡道:「十哥为我准备游船,恰好有这机会,我为十哥引来这曲、诗助兴,十哥满意否?」
江风萧萧,夜色如水,江面上当真是一片前所未有的盛况,曲音此起彼伏,诗声朗朗。
许多在游船聚会的大儒纷纷将船泊在附近,聆听苏州城这些青年才俊的曲、诗,时不时的点评一两句,而青年们见到平日仰慕的大儒在场,越发的全力以赴,原本一场闹剧,到最後居然变成了一场不小的七夕文学盛会。
而冉颜和冉云生一边小酌,一边听曲品诗,惬意得很。
冉云生看着面容沉静的冉颜,柔声道:「阿颜真的长大了!在心境上,我竟是不如你。」
冉颜浅浅一笑,一个人看过那麽多阴险谋杀,见惯了人的生死,即便再怎麽愚钝,也应当淡然多了。
「无关於心境,只是做人要站在不同的角度上去看待一件事情。比如我想杀一个人,在行动之前,一定得想想当我一出招,对方会有什麽反应,想明白了,就能招招封住他的退路,想杀不死他都难。」冉颜透过帘缝,看见大船甲板上越聚越多的女子,目光最後落在殷渺渺身上。
殷渺渺彷佛未曾被热闹的气氛感染,站在围栏边,垂眼看着江面,月光从江面折射,粼粼波光映照在她温婉的面上,看不清神色。
冉云生瞠目结舌的盯着冉颜,这一番骇人听闻的比喻,哪里是寻常娘子能说出来的!
他张了张嘴,最终叹了口气道:「罢了,你这样想也是好的,不过日後嫁了人,能软弱些还是要软弱些,多多依靠夫君,这是身为女儿身才能享有的权利,莫要辜负。」
「若对方着实可以依靠,我自然不会自讨苦吃。」冉颜随口应了一句,但她心里知道,人不是想坚强便能坚强起来的,同样,一贯坚强的人,也早已忘记了该如何软弱。
冉云生见她态度敷衍,还想说些什麽,船外忽然传来一阵欢呼声,他挑起帘子,朝甲板上看去,叹道:「齐六娘出来了!」
冉颜亦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甲板上一袭白衣胜雪,乌发梳了一个飞天髻,雪肤花貌,眉眼间清冷孤傲,站在皓月之下,能与皓月争辉。周围花枝招展的贵女们,无一能在气质上压过她,以至於精心的装扮,不幸沦为陪衬。
众人沉迷在齐六娘的美貌之中,冉云生悄悄道:「阿颜,不如我们趁现在走吧!」
「若是走了,明日苏州城里会怎麽说?」冉颜反问道。
冉云生语塞,若是耍了全城的贵族子弟,就算冉颜是冉氏嫡女,恐怕也不会为人所容,而履行诺言的话,众人便只当是游戏,玩得尽兴,又能瞧见美人,自然不会多想。
「出去可以,不过,十哥不想你被齐六娘压下一头。」冉云生鼓起腮,俊美绝伦的面上显出几分孩子气,尤为可爱,「你这一身打扮,美则美,却遮掩了你原本的气质,这副柔弱的模样,恐怕一样沦为齐六娘的陪衬!」
「你对齐六娘意见很深?」冉颜倒是不在意比不比得上齐六娘,她觉得自己从来不是靠姿色吃饭,不管从前还是现在。
冉云生起身,进了船舱里间,从榻旁拖出一个大箱子,放到冉颜面前,「本来还想送你回去时,给你一个惊喜,可现在既然合用,便先用着吧!」
冉云生打开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的叠了一摞衣物,旁边还有大大小小的首饰盒子,在明亮的灯火下熠熠生辉,晃花人眼睛。
「前些日你不是才给我买了许多吗?怎麽又送?」冉颜愕然,冉云生的败家程度,在苏州城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我从长安带回许多极品绫罗绸缎,本想当天就给你送过去,可想着你一时半刻恐怕也寻不到手艺精良的绣娘,所以便趁着那日在集市上给你裁衣时,偷偷问了量尺寸的仆婢。」冉云生得意的将一件绯色纱裙递到冉颜手中,「这块布料最好,是缭绫和顶好的宫纱相间而作,成衣之时,我便觉得这世间除了我们家阿颜,任何人都配不上它。」
船外众人似乎从齐六娘的美貌中回过魂来了,开始催促冉颜履行诺言。
「红色?」冉颜微微皱眉,捧在手上的这件衣物的确是精美绝伦,但她时常解剖人体,红色见得最多的,便是人血,所以从来不会往自己身上穿红。
「阿颜……不喜欢红色?」冉云生有些失望,他真心觉得这件衣服很配她。
冉颜摇头,「只是很少穿这麽鲜艳的颜色而已。」
船外催促的声音越来越急,冉颜也不想令冉云生一腔热情落空,便起身转到内室去换衣服。反正她也不喜欢淡黄色,换一换并没什麽差别。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外面的人见冉颜还未出来,便开始胡乱的吟诵诗经。
冉云生这一次没有心生怒气,他自己因为生得过於艳丽,导致旁人的指指点点,但冉颜不一样,她生得极美,是女子该有的美丽,如果那些人要看,冉云生想让他们像仰望齐六娘那样的仰望自己的妹妹,而不是如现在这般,对齐六娘绞尽脑汁的吟诗弄曲,却对她胡乱吟诵诗经,甚至颇有些轻佻的意味。
外面的人已经急躁得用船桨击打栏杆,甚至开始嚷嚷,态度全然不似对齐六娘那般殷勤,他们虽然听说冉十七娘与齐六娘容貌不相上下,可毕竟很少人见过,即使形容得再怎麽美丽,也抵不上齐六娘许多年「苏州第一美人」的名头。
有人略有些恼怒的道:「喂!再不出来,我们可要闯进去一探究竟了!」
「嗤,不是冉十郎藏了哪位娘子,诓骗我等吧?来来来,我们去瞧个究竟!」与张斐同船之人说着,竟是跳上了船,弄得船身摇摆不定。
众人起哄,让他赶快进去瞧瞧。这人刚刚走到船舱门口,竹帘便从里面被撩了起来。
只一步之遥,那一袭红衣用折扇抵住他欲往前走的趋势,冷冷道:「请你立刻从我的船上离开!」
湖面上一片寂静,屏息凝神的盯着眼前这如业火红莲般的女子,她墨发披散在身後,用一条长长的黑色缎带绑上,精致的五官,令人不禁怀疑,上天在造就她的时候给了过度的偏爱,反覆精雕细琢之後,才放她来了人间。
只不过,这一身烈火般的颜色,穿在她身上并没有热烈之感,反而被染上一股冷意,她静静的站在那里,手持折扇指着不速之客,目光沉冷,宛如……燃烧在九层地狱之下的火焰,又如怒放在忘川彼岸的曼珠沙华。
冉颜现在是浑身不舒服,照她原本的想法,如果齐六娘真的出来了,那麽大家一起被围观,总好过一群男人围观她一个,那出来露个脸也就罢了,可现在,身上穿着血一样的颜色,发髻被换衣服时弄散了,一时来不及梳,只好和在家中一样,随便系一下,手忙脚乱不说,竟还有一个人胆敢私自闯入船上,简直让她火大。
事情弄到现在这个地步,不是她所想,亦不能怪冉云生,毕竟他也是一片好意。
沉沉的怒火,犹若燎原一般,覆盖了整个江面,所有人都感受到了那份沉冷,这使得站在高高甲板上与月争辉的齐六娘显得单薄飘渺了一些。
冲上甲板的人吓得退了几步,慌忙掉头跳到隔壁船上。
「我已如约出来,诸位若没有别的事,容请告退。」冉颜话虽这麽说,人却是已经退回了船舱。
冉颜把手中的折扇抛给冉云生,不舒服的动了动身子,「十哥帮我看着门,我去换件衣服。」
她说罢,也不等冉云生回答,便飞快的转身去了里间,从箱子里挑出一件宝蓝色的冰绫襦裙,手脚麻利的将衣物换了下来。
彷佛擦掉一身血迹,冉颜松了口气,心里才觉得舒服许多。
「你生气了?」冉云生盈盈的眸中有些懊悔,「都怪我,不该让你与齐六娘攀比什麽。」
冉颜敛了敛自己的情绪,诚实的道:「倒不是怪你,压得过齐六娘也有许多好处,我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
毕竟,如果她坚持不同意,冉云生也不会强逼,所以冉颜眼下说的绝对是真心话。
冉颜舒舒服服的跽坐在席上,看见冉云生仍旧不安的看着她,才觉得自己的反应当真是有些过了,冉云生可不是那只一惊一乍的桑兔子,遂拼命的放柔声音,「十哥,我当真没有怪你,怪只怪那些纨裤子弟欺人太甚。」
寻思了半天,冉颜总结出这麽个结果,这也的确是她火气大的最大原因。
听冉颜如此说,冉云生才稍稍放下心来,跽坐在她对面,叹道:「唉!你这一番怒火燎原……」
苏州城这些男人,恐怕都被她吓坏了,也不知将来有没有人愿意娶她,这样可怕的气势,希望将来有男人能够镇得住吧!冉云生也不再纠结於此,转而问道:「你厌恶绯色?」
「本来看着只是平常,可真正穿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原来是讨厌它的。」冉颜老老实实的回答,免得下次冉云生再要求她穿红衣,不是讨厌,而是浑身不舒服。
冉云生松了一口气,面上再次绽开笑容,「阿颜是想回去,还是再逛逛?」
冉颜还未及回答,便听船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冉十七娘容色倾城,我等皆以为与齐六娘可并称为江南双璧,只是齐六娘琴棋书画样样皆精,我等知十七娘医术超群,不知可还有才艺能让我等见识一二?」
言下之意,若是她能通曲赋诗,便可以与齐六娘比肩,成为江南双璧。
这大大出乎冉云生的意料,原本以为,冉颜那副怒火冲天的模样会让人觉得太可怕,现在看来,好像并非如此,他心中也高兴起来。
冉颜皱眉,这些人还真是上瘾了。才艺?她是有的,如果解剖屍体能算得上才艺的话。而这具身体的母亲早逝,也只是读了一些书,习了几年字而已,平时在邢娘的督促下,绣花倒是绣得极好……旁的,只是懂些皮毛,根本算不上才艺。
什麽江南双璧,冉颜不在乎,只是眼下被堵在这里进退不得,不想想办法让这些人难受难受,真是难以心平气和。
「不知今晚所赋诗中,哪一首最好?」冉颜扬声问道。
江面上,众人商量半晌,又去询问了几位看热闹的大儒的意见,终於确定下一个魁首。
张斐自告奋勇,朗声念道:「今日云骈渡鹊桥,应非脉脉与迢迢。家人竟喜开妆镜,月下穿针拜九宵。」那得意的模样,彷佛这首诗是他所作一般。
这首是咏七夕的诗。说实话,若非原主有些文学修养,冉颜很难理解其中的情感。
修法医学时,因为要读宋慈的︽洗冤集录︾,冉颜也曾经认真学习过一段时间古文,但能听明白,和理解诗词中所表达的情怀,不是一个层次。
冉颜在心里默默数了一下自己还记得的诗词,最终叹了口气,能记全的,约莫只有十余首,什麽「锄禾日当午」、「两个黄鹂鸣翠柳」云云,与七夕根本沾不上边。
以冉颜的性子,如果她相信灵魂穿越这回事,肯定会背诵李白诗全集之类的,有备无患。
想到李白,冉颜思虑片刻,出言道:「我吟一首诗,若是诸位不能做出更高意境的诗,还请放我离去。」
好大的口气!江上诸人面上惊诧,缓了缓,却又觉得不屑,娘子们纵有些才学,总也不能高过他们这些成日埋首读书的郎君吧!
「娘子可不许让冉十郎代劳。」张斐立刻出言道。
冉云生虽然未曾入州学,也不曾考过功名,但众人皆知,他的文学修养不低,只因为出身商贾,不能科举入仕罢了。
「好。」冉颜应声。
平江河上一片寂静,只有水流声,不管是青年郎君还是名流大儒,纷纷停下动作侧耳倾听。而齐氏船上,一群贵女沿着围栏而立,齐六娘直直盯着冉颜那艘船,冰冷的神色中带着些许复杂。
齐毓秀撇撇嘴道:「冉十七娘敢放出这般大话,想来是胸有成竹了?难不成今日之事早有预谋,就为了抢六姐的位置?」
因为亲眼看过冉颜在殷府面对屍体时那种从容的姿态,齐毓秀对她少了几分排斥,但也还未到喜欢的份儿上。
齐六娘抿唇不语,秀眉却微微蹙了起来。
冉美玉则是撇撇嘴,冉颜有几斤几两,她再清楚不过了!若不靠十哥,她能作出什麽好诗!想到冉云生,冉美玉心里便是一阵膈应,原本十哥待她也是极好的,可眼下却被冉颜独抢去了!她是巴不得冉颜在全苏州人面前出丑。
众人各有心思,船舱里,缓缓传出冉颜冷寂的声音:「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江面上一片譁然,这冉十七娘吟诵的竟非「七夕诗」,而是刺客!而且言语之间,豪迈不羁,将一个隐姓埋名、过着最低下生活的刺客,描述得如此洒脱高尚!
冉颜冰冷淡漠的声音并不大,随着微冷的江风飘散,那种取人性命於举手之间的感觉,被渲染得淋漓尽致。
被苏伏刺杀的也不知是何人,竟只是被杀那一瞬有些**,之後居然不动声色的离去,因而,其余人根本不知道今晚便有刺客这一回事。
冉颜便是知道如此,才敢放心的吟这首诗。
正当众人以为这首诗已经吟诵完毕,却听冉颜继续吟道:「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盃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後,意气素霓生。」
「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後面两段,说的是信陵君和侯嬴、朱亥的故事。侠客得以结识明主,明主借助侠客的勇武谋略去成就一番事业,侠客也就功成名就了,即便最终不曾成功,也依旧名垂千古。
众人震撼於这首诗的豪迈洒脱之余,也吁了口气,原来不是歌颂刺客,而是侠客。
贞观年间,还十分崇尚武力,况且哪个男儿心中没有一个侠客梦?这一首诗豪气开阔,壮志凌云,狠狠震撼每一个人的心。
江面上久久没有声音,连那些大儒听了这首诗後,也怔愣半晌,这般的豪纵、慷慨,连郎君也为之汗颜啊!
「这首︽侠客行︾,是否能够让我离开?」冉颜略有些不耐。
有时候并非是你不想攀比,便可以置身事外,这便是世事,冉颜心里盘算着,是否有必要寻个时机当众解剖一回屍体,那麽以後苏州人人提起冉十七娘,恐是避犹不及了,这样无聊的攀比,当真不是她所喜。
而且,冉颜腹中墨水有几滴,自己清楚得很,能化解一次,那第二次、第三次,和以後无数次呢?
众人自然不太愿意立刻放她离去,但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一干大儒,一时半会儿,谁又能作出一首压下︽侠客行︾的诗呢?因此,不管愿不愿意,也都给船开了道。
船在水中悠悠而行,船舱中,冉云生怔怔的盯着冉颜,道:「阿颜这首诗,慷慨洒脱,志向高远,竟是连大儒们都比了下去!」
冉颜淡淡一笑,「这首诗不过是我听来的,我读过几年书,十哥又不是不知,如何能做出这等诗句?」
冉云生了然的点点头,旋即又为她担忧道:「这首诗是何人所作?倘若被别人得知你冒用诗句,对你名声可不好……你若是知道这人是谁,不如……」
「拿钱买来?」冉颜接口道。
冉云生显然也从未做过这种事情,听冉颜如此直白,顿时涨红了脸。
「你也说了,这首诗慷慨洒脱,作诗之人必也是个开阔不羁、品格高尚之人,怎会为了钱财折腰?」冉颜也知道冉云生是关心她,心里微暖,出言安抚道:「十哥莫要担心,我识此人久矣,保证不会东窗事发。」
冉云生见她如此笃定,这才放下心来,探头往窗外看去,平江河中又恢复了喧闹,彷佛比之前还胜三分。
「十哥,我们回去吧!」冉颜淡淡道。
事已至此,再逛下去,恐怕会惹出更多事端来。
冉云生也赞同,於是命船夫把船泊到一个冷清岸边,与冉颜相携下了船,一路散步赏月,很快便看见了集市。
「累不累?要不要十哥背着你?」冉云生看见冉颜鼻尖晶莹的汗珠,忍不住问道。
「我都这麽大了,还让哥哥背着,太不成体统了。」冉颜学着邢娘的语气,正色道。
冉云生被她这形容逗乐,笑容有如皓月皎皎,映亮了昏暗的柳下河堤,但是冉云生笑着笑着,心中却生怅然。终究都长大了啊,再也无法像小时候那样亲密无间。
两人安静的走在堤上,越来越接近喧嚣的集市,忽而,听见附近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冉云生步子一顿,一把抓住冉颜的手腕,向声音处看了一眼,正要加快脚步,从一片柳树林後,却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四郎……你知道吗……」
那声音温婉中,带着淡淡的哀怨,和若隐若现的柔情,「你知不知道,在这片江中,沉着一个女子?」
冉颜拽住冉云生,向他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轻手轻脚的朝声音处走去。
两人躲在一株粗大的柳树後,冉颜微微探出头,从树林缝隙中看见一个华服男子躺在河堤边的草丛里,看不清面容,河风吹来,空气中飘散着浓重的酒味,想来是喝醉了。
而那女子,一袭杏色纱罗襦裙,衣带飘飘,俯身伸出纤纤玉手轻轻抚着男子的脸庞,低顺的眉眼,小巧的鼻唇,带着淡淡的笑意,似是欢喜,又似是痛恨,背对着月光,显出几分阴沉。
是殷渺渺!冉颜听见声音的时候,便已经认出了她。
方才殷渺渺唤了一句「四郎」,难不成那醉酒的男子竟是秦四郎!?
「四郎。」殷渺渺叹息一声,静静端详秦慕生一会儿,忽而猛地拖起他,吃力的朝河边走去。
仅仅一丈远的距离,殷渺渺半晌才将人高体壮的秦慕生拽到河水边。
月光下,她白皙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水,鬓发微微散乱,碎发被风吹起,贴在了面上,她笑靥如花,一贯温婉的形容透出一种凄绝,与笑交织着,隐透疯狂,「秦四郎,秦慕生!今天是她的祭日,我们一起死,去找她吧!」
「我活不下去了……」殷渺渺说着,眼眸中雾气聚集,泪水扑簌簌的顺着面颊落下。
冉云生手臂稍稍用力,向冉颜投去询问的目光,冉颜摇摇头,两人站在原处继续听下去。
「娘子!」一个着浅粉襦裙,挽着双髻的少女匆匆跑了过来,看见殷渺渺哭得梨花带雨,连忙道:「娘子冷静些,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娘子应当放下了。」
那侍婢边柔声安慰着,边飞快的帮殷渺渺整理妆容。
「娘子,快走吧,那边人已经聚齐,该投针乞巧了。」侍婢看了地上烂醉如泥的秦四郎一眼,拉起殷渺渺。
殷渺渺紧抿双唇,深深的看了秦慕生一眼,才转身欲走。
「阿颜!」秦慕生突然抓住她的脚腕,带着醉意哀求道:「阿颜,不要走!」
殷渺渺倏地回过头,颤声道:「你说什麽?」
「娘子,莫要管他了,快些走吧!」侍婢蹲下身,用力掰开秦慕生的手。
秦慕生大声叫嚷起来:「阿颜!阿颜!不要退婚,我日後再不拈花惹草了!」
冉云生不禁垂头看向冉颜,然他注定不能从她面上看见到什麽动容,那一双沉静的眼眸,静静盯着河边三人,彷佛秦慕生口中那一句句「阿颜」唤的是别人一般。
待殷渺渺主仆离开之後,冉颜和冉云生停了一会儿,也随之出了柳树林。
「十哥,我以前与渺渺关系如何?」冉颜总觉得有些奇怪,如果以前与她关系甚好,为何现在却是泛泛之交,若不好,又怎麽会次次梦到她?
「殷三娘?」冉云生诧异道:「阿颜,你不记得了?」
「嗯,有些事情忘记了。」冉颜道。
冉云生皱起漂亮的眉,缓缓道:「既然忘记了,便忘了吧!」
「可我现在想知道,十哥,你告诉我。」冉颜顿住脚步,紧紧抿起唇,黑沉的眼眸中是不可动摇的固执。
冉云生看了一会儿,叹道:「我不知道你与殷三娘关系如何,却是知道你与殷四娘处得不错,她也常常约你一起去游玩,我人在长安,也是最近才听说她患了恶疾过世。阿颜,人死不能复生,况且她已经过世两年,你节哀吧!」
冉云生抬手轻轻抚着她的头,满眼怜惜,他前些天刚见到冉颜时,还怀疑过这个一向柔弱的妹妹,改变怎麽如此天翻地覆,但经过几日打听,才知道有多少痛苦的事情发生在她身上,於是心里更加疼惜她。
「你给我讲讲阿晚吧,我不会再伤心,但是想听一听关於她的事情。」冉颜道。
冉云生回忆片刻,道:「殷府极有规矩,我也不曾见过她几回,印象中,殷四娘是个很爱笑的姑娘,活泼得很,很爱玩,常常从家里偷跑出来约你一同去玩耍。」
冉颜听着,在心里描绘出殷晚晚的形象。
「我从前听你说,她这样偷偷跑出来,回府是要在祠堂罚跪的,不过,她依旧常偷偷往外跑,有时候甚至还逃学。」冉云生仔细的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些事情都说出来。
每个世家大族,都会有族学,唐朝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一说,女人还是要认字才行,所以族中未成年的孩子,无论男女,通常都会上族学。
两人边聊,边往停着马车的地方去,冉云生与殷府女眷接触极少,偶尔见过两回,还都隔着远远的距离,对於殷晚晚也知之甚少,至於她死亡的原因,甚至还没有邢娘知道的详细,虽然邢娘所说也是语焉不详。
转入巷子,冉云生正准备扶冉颜上车,阴暗的投影中却幽然响起一个磁性的声音:「冉娘子。」
冉颜动作一顿,转头向声音来处看去。
屋舍的投影中缓缓走出一袭暗褐色胡服,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本就立体俊朗的五官,因为光线投影,越发深邃,他唇边带着淡而优雅的笑意,冲冉颜礼貌的颔首,「闹市偶逢,真巧。」
这样的声音,这样的容貌,除了萧颂又能有何人?
冉颜打量这个死巷,不禁皱起眉头,在这样的巷子里相遇,机率之小,比之穿越不遑多让。冉颜直截了当的问道:「萧郎君寻我有何事?」
「既然冉娘子快人快语,在下也不兜圈子了。」萧颂看向冉云生,道:「冉郎君可否行个方便,让在下单独与令妹说几句话?」
冉云生满脸惊讶的看着这个气势沉稳的男人,「萧侍郎!」
看来是京官,冉颜猜测,冉平裕在长安只是个商人,他有可能认识许多官员,可官员却不见得将他一个商贾真正放在心上,所以冉云生与萧颂恐怕也只是点头之交。
「阿颜?」冉云生转向冉颜,彷佛只要她摇头,他便宁愿得罪萧颂,也不会留她一个人。
「十哥先将马车驶到路口吧,我随後便过去。」冉颜自然不会让冉云生为难。
冉云生点点头,冲萧颂作了一揖,转身上了马车。
看着车子骨碌碌的驶出巷口,冉颜开口道:「萧郎君有事情讲。」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萧颂忽然吟诵起︽侠客行︾其中一句,灿若星辰的眼眸,越发明亮,「形容得极好,诗词荡气回肠,便是上官仪也自叹弗如,不过……是何事激发你赋得此诗呢?」
上官仪工於诗词,极受太宗青睐,提起他,也不一定所有人都知道,但其孙女上官婉儿可是武则天身边赫赫有名的女官。只不过,现在的上官仪只有二十九岁而已。
「我从不会赋诗,方才也不过是借旁人诗词一用,为了脱身而已。」冉颜知道他肯定是想询问今晚关於刺杀一事,虽装作听不懂他的话,心里却暗自思忖,要不要把苏伏的事情供出来,如若说了实情,那个冰冷的男人,会不会杀她泄愤?如若不说,他又会不会觉得不放心,杀人灭口?
其实冉颜吟︽侠客行︾的时候,也曾有过揭发苏伏的打算,毕竟那样的人实在可怕,只是她心有犹豫,如果真的惹怒了苏伏,恐怕连官府也不能护她周全,於是这件事情须得慎重。
「唔,你又不想与我说实情。」萧颂眯起眼睛,浅笑道:「你这话说得倒是笃定,只不过,神色太过犹豫。」
冉颜冷冷盯着他,这个人总是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极让人不喜。
萧颂面上笑容微绽,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冉颜,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其实你穿绯色,实在令人倾心。」
他低低的、醇厚的声音,不经意间带着一点引诱般,令人忍不住面红耳赤。
「你这谎话说得也不怎麽样。」冉颜撇开脑袋,哼声道。
「怎麽说?」萧颂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彷佛早已经忘记了来意。
「我方才在江面上浑身不自在的发了一通怒,觉得好看的人,不是说谎,就是眼睛瞎了,你是哪一种?」冉颜一向看不上那些刻意而为的美丽,包括她自己当时的模样。
女为悦己者容,只有发自内心时,才真的动人。
这样刻意的事情,冉颜经历过一次,便绝对不会再尝试第二次。
「如果萧郎君无事的话,容请告退。」冉颜稍稍欠身,便准备离开。
她走到巷口的时候,忽而瞧见集市上一群贵族子弟与贵女们往这边走过来。
其中便有那个张斐,他奇怪道:「明明是看见从西边上岸的,怎麽一眨眼便看不见人了?难不成早已回去?」
「咦,那不是冉府的马车?」有人眼尖,看见了冉云生停在路口的马车。
冉颜心中恼怒,感觉就像是惹了马蜂窝,被死盯着不放,这种感觉实在糟糕透顶!
「你好像遇上麻烦了。」萧颂不知何时与她并肩而立,面上带着笑,全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倒像是过来看热闹的。
这一番火上浇油,简直是在考验冉颜的理智。
冉颜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急忙贴着墙壁站,抬眼却看见萧颂大剌剌的站在巷口,心中恼恨,却不得不出手将他抓过来,否则,这样一个高大俊美的郎君,一般人都会多看一两眼吧!那她躲与不躲,也没有多大差别了。
「萧郎君,如果你不想离开,也请你不要站在路口招蜂引蝶。」冉颜死死拽着萧颂的手腕,压低声音道。
萧颂还算配合的放低了声音,道:「冉娘子,大唐可没有律令规定,这个巷口不许人站。」
眼看那些人越来越近,冉颜一咬牙道:「算我求你帮忙。」
萧颂煞有介事的点点头,「那行,不过找我帮忙是要还的。」
「什麽事?」冉颜余光瞥了外面一眼,心想若是能拖到那些人散去最好。
而萧颂显然看出了她的想法,「无他,稍後给在下个机会送你回府,顺便聊一聊。」
「好,成交。」冉颜爽快答应。虽然她心中对萧颂的要挟很不快,但不得不说,他的要求并不过分,而且措辞很礼貌,并不会令人无法接受。
巷外的街道上,一群贵族子弟围上冉云生的车,张斐道扬声道:「十七娘,齐氏船上举行乞巧会,齐氏家主让我等过来请十七娘过去。」
等了片刻,却只有冉云生一个人从车上下来,冲一干人淡淡道:「舍妹大病初癒,易疲乏,早已经回去休息了,令诸位失望,真是抱歉。」
方才冉云生下车时,众人也都看见了,里面空空的再没有旁人,冉氏不可轻易得罪,他们就算不甘心,也不能太过分。
其实,之前冉颜若是站在船上昂首挺胸的任由他们看个够,也许会少一些穷追猛打,可惜当时她怒火汹汹,才刚刚到甲板上,就退回了船舱,颇给人一种惊鸿一瞥的惊艳之感,因此事後大家都想寻到她,仔细看个清楚。要知道,七夕这种可以肆无忌惮的日子可不多。
一众人悻悻告辞,张斐道:「难得七夕,十郎也一并上船玩吧?」
「在下身有要事,就不去凑热闹了,祝张郎君玩得尽兴!」冉云生一揖,拒绝的姿态已经十分明显。
张斐也不好勉强,客气了几句,便与众人一并返回。
巷子中,萧颂低下头便能看见冉颜头顶的发旋儿,和长长的羽睫,鼻尖微微挺翘的部分显得俏丽可爱,长发在身後松松散散的结起,比形容整齐的时候多了几分随意慵懒,萧颂心中微微一动,朝她身边靠了靠,「被人追捧,旁人求都求不来,你为何要逃避?」
「我可不敢消受这样的追捧。」冉颜看着他们走远,稍微松了口气。
萧颂了然的点点头,并非所有人都喜欢被众星捧月,冉颜这样清冷的性子,恐怕不大喜欢在众人之间周旋。
「白义!」萧颂朗声唤道。
巷口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郎君!」
「把马车牵过来。」萧颂吩咐道。
「是。」白义领命去牵马车。
等候的这一会儿工夫,冉云生已经在集市附近绕了一圈,又返了回来。
「萧侍郎,久违了。」冉云生跳下马车,向萧颂一揖。
萧颂微微颔首道:「数月不见,冉十郎风姿更胜从前。」
冉云生道:「不知萧侍郎何时到了苏州,可是来此公干?如若闲暇,还请让冉府略尽地主之谊。」
「我这趟不过是路过江南道,明日一早便启程回长安,贵府的心意在下领了,代我向令尊问好。」萧颂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沉稳而和善,再加之他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那种气势,直是令人心折。
这一番话说得自然又笃定,如果冉颜不知道他几次追查苏伏,绝对会深信不疑。
「我与令妹的事情尚未谈完,这样吧,我们一起送她回去,路上继续谈。」萧颂自然而然的说出了方才已经达成的协议,恍如临时起意一般,直令冉颜叹为观止。
冉云生略有些迟疑,他看了冉颜一眼,见她没有意见,遂笑道:「那就有劳萧侍郎了。」
这时,白义赶着马车恰好停在巷口,萧颂低侧过头,冲冉颜微微一笑,「冉娘子请。」
「十哥放心。」冉颜经过冉云生身旁时,悄悄说了一句。
冉云生揉揉她的发,柔声道:「萧郎君名声显赫,我自是信他的。」
萧颂站在马车侧,回过头正看见这一幕,剑眉不自觉的便皱了起来,不禁想出言催促,但出於身份礼貌,只好耐心的等冉颜过来。
上了马车之後,冉颜抬眼打量车内。
萧颂的马车很是宽敞,里面一几一榻,地上铺着竹席,布置简洁大气,车内充满了他身上的气息,并非是某种可以闻见的味道,而是一种感觉。
「萧郎君是想问杀手之事?」除了这件事情,冉颜想不通还有什麽事情能让他堂堂一个侍郎坚持不懈的盯着她。
「你知道他都做了些什麽吗?」萧颂本并不是想询问这个,但冉颜既然提起,他便顺道说说。
冉颜不语。
萧颂看着她道:「两个月内,他杀了三个朝廷命官,哦,若算上今晚这二人,是五个。虽说都不是什麽重要官员,但这个数字委实骇人。这样的人,冉娘子如果认识,还是断了联系的好。」
冉颜眉头渐渐拧了起来,花瓣似的唇微微抿起,垂眸思虑。
「你会验屍,如果人只剩下一堆白骨,还能验出死因吗?」萧颂忽然转了话题。
冉颜暂时放下苏伏的事情,解释道:「不一定,如果是死於外力作用,基本可以验出来。」
「毒呢?」萧颂眼睛一亮,追问道。
提到专业上的知识,冉颜形容变得肃然认真,「这个不一定,要看中了什麽毒,比如乌头、曼陀罗、马钱子,这些毒通常不会立刻致命,进入人体内之後,会破坏身体机能……嗯,你可以理解为破坏脏腑或血脉之类,但这一类毒在体内代谢极快,很快便会随着尿液等排泄出体外,莫说只剩下一堆白骨,便是刚刚死去不久的新鲜屍体,也不会容易查出真正的死因。这一类毒药,可谓杀人必备之良品。」
萧颂嗤笑出声,「杀人必备之良品?看来那个杀手也十分精通医理,若非不是,你如此包庇他,我可以理解为,你其实与他是同夥吗?」
「你怀疑的也有道理。」冉颜道。
「冉娘子。」萧颂看着她平淡且丝毫不像开玩笑的模样,略略敛了笑容,「若让你嫁去长安,你可愿意?」
冉颜怔一下,对於话题怎麽发展到这种诡异的地步,心里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顺应话题,道:「那要看嫁给谁。」
「如果是我呢?」萧颂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他实在想知道,这个看起来淡然无比的娘子,听见这样暧昧的话,会有什麽样的反应。
然而他失望了,冉颜只是上下打量他一通,轻飘飘的道:「有待考虑。」
萧颂倏地欺身上前,面与面贴得极近,彼此之间吐息可闻,他灿若星辰的眼眸直直盯着眼前黑沉沉的眸子。这样的姿势保持了半晌,萧颂有些泄气,从来没有哪个娘子能够这样面对他,而全然无动於衷的,但冉颜显然是个特例。
面对放大在眼前的俊脸,冉颜觉得,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实在令人茫然,才见过两面的人,说这个会不会太快了?
「你有喜欢的郎君?」萧颂缓缓坐回位置上。
冉颜向後靠了靠,「长安的官员都像你这样无所事事?有这麽多时间可以与陌生娘子讨论这种问题?」
「我刚才的提议,你不妨考虑一下,我手上有个大案,不方便亲自去查,如果你同意……」
如果你能同意,便作为我的女眷介入,事後必然有重谢。
萧颂话说了一半,便停住了,垂眸道:「罢了,我身边也没有合适的位置。」
冉颜是冉氏的嫡女,冉氏与真正的世家大族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可她在苏州城中满可以嫁个不错的夫君,做一个正正经经的嫡夫人,而他族中绝对不会允许冉颜成为他的正夫人,在未娶正夫人之前,也不能娶侧夫人,冉颜过去,只能是侍妾。
这样的地位,不用问,萧颂只看着面前这双沉冷的眼眸,便知道她不可能会答应。况且,他也不是什麽良人……
冉颜了然,原来是谈公事。去长安和查案,这两件事情都是冉颜愿意做的,可惜了,听萧颂的意思是,这个案件须得成为他的女眷才方便介入,这个条件,她不能接受。
一路再没了声音,萧颂送冉颜回了庄子,便马不停蹄的返回城中。
冉颜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背影,心道,原来他也不是看起来这麽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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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3-16 0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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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3-16 12: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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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1-5 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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