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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2013/04/23出版】《穿越之茶言观色(二)》作者:坐酌泠泠水 [打印本页]

作者: 不我活兮    时间: 2013-4-23 01:36     标题: 【2013/04/23出版】《穿越之茶言观色(二)》作者:坐酌泠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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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穿越之茶言观色《二》
作者:坐酌泠泠水
系列:点点爱AL253
出版社:蓝袜子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年04月23日

【文案】

她爱茶、懂茶,直到遇上非「青」不娶的他,
才知爱情这杯茶可以这么苦涩又这么甘甜。
起点女生网百万人气的穿越经典、种田人生,看坐酌泠泠水笔下,
冷情女子与痴情公子纠缠两世的生死爱恋。
另有独家温馨番外,不看可惜唷。

周子冽想订下刘青的一辈子,想八大花轿娶她进门,
可惜,上一世,刘青就是轻信那人的誓言,才会傻得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这一世,她不想重蹈覆辙,被关在家里当个小媳妇。
毕竟穿到这古代,她仅剩的也只有这颗心,必须要牢牢守住,
不让它轻易沉沦,因为此生她只想觅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刘青望着周子冽清亮的双眸,不觉缓缓摇头,
单是这双酷似她前世丈夫的眼睛,和那些越来越像他的神情和动作,
便让她却步地道:「我想去外面的世界看看,看看山、看看水、
看看热闹、看看俊男。」末了,
她又摸着下巴挑眉笑道:「也让外面的俊男看看我。」
看着拒绝他的求亲,一脸乐哉没心没肺的刘青,
周子冽却斩钉截铁地回她,「其实你不用到外面去找,我就挺俊,
何必跑那么远?辛苦一趟还不一定能找得到比我更俊的。」

【试阅】

  第一章

  第二天,天还没亮,刘青便上山了,几天不上山到白雾丛里练功,让她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似的。

  黎明前的大山神秘而寂静,刘青静下心来,慢慢进入忘我境界,当她从练功状态中睁开眼时,一抹红霞终于慢慢在天边越扩越大,继而映红了天边的那个地方,她的鼻子里呼吸的都是清新空气,耳边听到的是鸟声啾啾……刘青心里满是欢喜和安详。

  她凝望着天边,太阳慢慢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照亮了她的脸,她的心里一阵豁亮,大宝的这场病提醒她,人生苦短,命运无常,不知何时、不知何地,好运或厄运就会降临,这是逃避躲藏也无济于事的。

  既如此,那还不如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怎么过就怎么过,让自己的人生快乐而有意义,何必苦苦压抑自己,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到头来,生活并不开心,而命运却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所以她不用再思前想后、犹豫不决了,不管走出山去面对的是何种命运,她都要去看看这个大明世界。

  「刘青。」周子冽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刘青转过身去,却看见周子冽穿着一件她从未见过的月白色袍子,在微微的晨风之中,猎猎而展,朝阳映照在他的脸上,他脸上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周子冽走过来,深深望着她,「昨晚我说的话,是认真的,我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一下。」

  刘青凝望着周子冽清亮的眼睛,缓缓摇头,且不说她要出山的决心,单是这双酷似她前生丈夫的眼睛,和那些越来越像他的神情和动作,便让她为之却步。

  一个人走路摔下一个坑,那是不小心,可第二次走那条路时仍摔进那个坑,那是笨蛋!外面的世界或许有更好的帅哥在等着她,她又何必像上辈子一样,还没逛遍森林就吊死在一棵树上了呢?而且后来才发现,还是一棵歪脖子树,这一辈子,她真不能做这样的笨蛋!

  「我也是认真的,谢谢你,周子冽。」不管怎么说,周子冽也算是全能型帅锅,这样的优等品现在给她机会,她得由衷地说声谢谢。

  「少爷,天色不早了,老爷还在家等着你呢。」不远处传来一个声音,原来是一个中年人,面色沉郁着,眼神有些冰冷地看着刘青。

  周子冽从他身后的一棵树上取下一个包袱,递给刘青,「这是你要的东西。」

  「是什么?」刘青疑惑,莫非是她要的竹篾背心?可他哪有时间编制啊?

  周子冽却不答她这话,问:「你什么时候走?」

  「秋天吧。」

  周子冽点了点头,「走了。」说完便转身跟着那中年人往山下走去。

  看着周子冽的背影越行越远,刘青心里觉得有些难过,只此一别,她与周子冽怕是不能再相见了吧?从认识到如今,周子冽对她的帮助很大,实在是让她受益良多。

  她打开周子冽给她的包袱,两件叠放得整整齐齐的背心出现在她的眼前,这是用精细的蔺草编织而成的背心,蔺草里面还参杂着少许竹篾,既撑得起而又不失柔软,尤其是隔着包袱布摸上去的手感,跟摸到人的皮肤感觉一样。

  他怕她不便,还给她编织了两件,昨晚,他一宿没睡吧?

  刘青望着周子冽下山的路,久久心中不能平静,与这样的男人擦肩而过,她不知道这是不是一个错误。

  刘家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

  这一日,刘大春正准备吃早饭,不见刘青在座,便问妻子,「二丫呢?」

  「她说要上山采药,带着乾粮去了,让我们别等她吃饭。」

  正说着,忽听外面有人喊道:「有人在家吗?」

  「哪位?」刘大春放下碗走出去。

  「我是过路的,想请问这位兄台,后山怎么走?」只见一个脸微黑的俊俏后生,斯斯文文地站在门外,行礼问道。

  刘大春很疑惑,这后生看着怎么这么眼熟?在哪儿见过呢?他挠挠头道:「这位兄弟,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不会吧?我是第一次到你们村来,还麻烦兄台给在下指一指路。」

  刘大春指指屋后的那条路,「从那儿直往上走。」指完,仍皱着眉猛想。

  「多谢兄台。」那人作了个揖手,转身离去。

  刘大春站在那里想了好一会儿,把他认识的人都在脑子里一一过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在哪儿见过这人。

  「算了,不想了。」刘大春喃喃说着,伸手把院门关上,正准备进屋去继续吃饭,院门又响了。

  「谁啊?」刘大春打开门,只见刚才那位问路的黑俊后生又站在了门口,这回却没等刘大春开口问话,他擡脚就往院里走。

  「喂,喂,你找谁?怎么乱往我家里闯?」刘大春伸手去拉那人,竟一下没拉住。

  这人怎么回事?难道是来找麻烦的?这样想着,身为家中男人的刘大春便使出妹妹教他的拳脚,准备把人撂倒,以保护家人,结果左腾右挪,刘大春却是半点衣角都没摸到。

  刘大春急了,大声喝道:「你到底是谁?想干什么?」

  「我就是我,想进屋吃饭。」噗嗤一声笑,然后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刘大春停住动作,惊道:「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住那人。

  「我说,哥哥,我要进屋吃饭。」那人嘻皮笑脸地答道。

  「什么?」大春定睛仔细一看,这眉眼,这身材,不是刘青是谁?

  「妹妹?你……」刘大春上下打量着装扮成男人的刘青,半天说不出话来。

  刚才秦玉英被刘大春的叫声吓了一跳,赶忙拿起家里劈柴的斧子守着孩子,只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动静,此时见是刘青,这才跑了出来,松了一口气道:「二丫,你怎么这副打扮?还唬你哥哥,刚才可吓人呢。」

  「怎么样?不认识了吧?」刘青笑嘻嘻地转了一个圈,「看看,是不是一表人才?」

  刘大春抹了抹汗,哀叹道:「妹妹,你这又是唱哪一出?」

  「你看,这副打扮,连最熟悉的哥哥、嫂嫂都发现不了我是女的,哥哥,这下可以放心让我出去玩玩了吧?」

  刘大春把脸一板,「想都别想。」转身进屋里吃他的饭。

  这下换刘青哀叹了。

  刘大春不同意,刘青便做好了私自跑路的准备,有了蔺草背心,她又照着新的尺寸做了四套男式秋装、三套冬装、内衣和鞋袜若干。

  她想好了,夏天太晒,现在又没有防晒霜,待晒出一个黑姑娘来,可就悔之晚矣,冬天本来太冷,不宜行路,但刘青由于练功的缘故,一点不怕泠,所以想来想去,她决定在秋天出发,要是不好玩,便在第二年春末回来,正好避开炎炎夏日。

  刘大春的不放心,刘青很能理解,要是换了她处于刘大春的位置,估计也是一样,但刘青是决定了一定要出去看看的,否则她燥动的心就永远静不下来,既然这矛盾是不可调和的矛盾,也就只能硬来了。

  到了八月,太阳不再火热,刘青便开始准备,吃的、穿的、用的往玉佩的储物空间一扔就完事,极为方便,而且还不用担心食物变质。

  去镇上送野味时,她又去看了代步工具,马匹太贵,买不起,于是选了头看起来比较温顺的驴,存在酒楼的马厩里。

  「有人在家吗?」刚进八月的一天,院外来了个人,咚咚地敲响了刘家的门。

  「谁啊?」刘大春不在家,刘青只好去应门。

  打开门,却见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站在门前,肩上背着一个包袱,见刘青出来,那男子打量了一下,问道:「请问是刘青刘姑娘吧?」

  「正是,请问你是……」刘青甚是诧异,莫非这人是来找她的?她在这世上认识的人不多,这人找她会有什么事?

  「我是周家的仆人,上次来找我家少爷回去,远远见过姑娘一面,大概姑娘记不得了。」那人嘴里说的话极为客气,但眼光中的冷意却让刘青极不舒服。

  「哦。」这冷冷的目光让刘青想起来了,那次她拒绝周子冽的求亲,这人的目光冰冷得似乎要把她冻僵了一样,既知是周家的仆人,刘青便放下心来,她极为客气地问:「你家少爷好吗?上次他说回去成亲,不知何时办的喜酒?」

  「挺好,不牢姑娘挂心。」那人却不答刘青的问话,他从肩上拿下那个包袱来,递给刘青道:「这是我家少爷给姑娘的东西,请姑娘查收一下。」

  刘青接过包袱,打开来,却见里面分别是两个小包袱,她伸手摸了摸,里面似乎是一样的细长的东西,刘青打开一个一看,愣住了,「这是……」

  「少爷说,姑娘要行走江湖,这是他托人打制的铁钉,他说江湖险恶,请姑娘一定要注意安全。

  这一包小的,里面的铁钉是淬过毒的,见血封喉,用是咱们广西最有名的毒药,极为厉害,铁钉刺过,只要见血,便能瞬间取人性命,请姑娘非到万不得已时不要用;这一包的铁钉,则是浸过迷/药的,击伤对方后,能让对方暂时昏迷,却又不会伤及性命。」

  那人一一交代完毕,对刘青一拱手,道了声:「告辞。」便转身离去,连给刘青说句感谢话的机会都没有。

  拿着这包东西,刘青感激万分,周子冽为她做的实在太多了,她却无以回报,只能在心中默默为他祝福。

  八月十五团圆节那天,刘青竭力让自己表现得跟平常一样,跟家人一起吃团圆饭,一起赏月,亦跟大宝吟诗作词,逗小宝呵呵大笑,看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样子,刘青望着天上的月亮,心中默想,明年的今日,我还能跟哥哥他们一起赏月吗?她决定,明天一早就要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六年的地方,离开在这世上唯一的几位亲人,她的心里难过而不安。

  一夜的辗转难眠,第二天天还没亮,刘青一咬牙,起床换上男装,把昨晚写好的一张纸条放在桌上最醒目的位置,天亮后大宝进来时,自然会念给他爹娘听,她再一次环顾了这住了六年的屋子一眼,毅然转身离去。

  对于未知的前路她也很没底,可她有她的理想,如果她不能跨出这一步,这一辈子,她一定被闹得不得安生。

  刘青把房门转转虚掩好,转身正要走,忽然发现院子里站着个人,八月十五皎皎的月光下,那人正是刘大春。

  「完了。」刘青低呼一声,好不容易下定决心,呜,这一夜白伤感了。

  「妹妹。」刘大春高大的身影站到了刘青面前,「到了外面,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如果方便的话,一定要常常给家里带信,明年中秋前一定要回来。」

  「哥。」刘青惊讶地看着刘大春,「你怎么……你同意了?」

  刘大春叹了口气,「不同意怎么办?你还不是要偷偷溜走?哥知道,不让你出去转一圈,你这一辈子是不会快乐的,哥哥不想让你不开心。」

  「哥。」刘青鼻子发酸。

  刘大春拍拍刘青的头道:「其实,哥哥也想跟你一样,去看看这天下是什么样子,只是哥是有家有业的人了,不能随着自己的想法胡来,你出去代哥哥好好看看,回来时讲给哥听。」

  「好!」刘青抽抽鼻子,用力点点头。

  「这是三十两银子,你收好。」

  「哥,我有钱。」刘青推回去,这两年家里盖了房子,又添了个孩子,也用了不少钱。

  「我知道你采药赚了些钱,但家里每半年就有茶山的收益,又养了那么多野牲口,收入不少,唉,哥哥没本事,都是托你的福,这钱你要不拿,你就别走了,好好在家待着。」

  「哥,你别这么说,那,这钱我就拿着了。」

  刘大春看着刘青,久久不语,末了,他叹了一口气道:「好了,天快亮了,去吧。」

  「哥,你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自己的。」刘青抹了一下眼泪,发誓似的说道。

  刘青走了很远,回头时,仍看到村口山头上,刘大春一个人的身影,在秋日黎明前微微的光里,透出一抹寂寥。

  ◎             ◎             ◎

  刘青赶到大圩镇上时天才大亮,吃了早饭后到酒楼取了毛驴,便朝着往北的一条道路而去。

  本来刘青甚为担心,因为她没骑过驴,在现代的时候,连马都只是旅游时骑过,有人在前面拉着慢悠悠蹓躂的那种,不过现在的她与以前不同,骑个驴……应该是小菜一碟吧?

  而结果正如刘青所想的那样,因为这身体具有了武功,平衡能力不是一般的强,而且根本不惧怕会摔下来伤着自己,所以一会儿的功夫,刘青便可以像一个骑惯了驴的老手,悠闲地坐在上面东张西望了。

  刘青是个豁达的性子,早上的离愁别绪早已让她抛到了九霄云外,现在满满是对新鲜事物的好奇。

  下午的时候,刘青到了桂林府外的漓江边,象鼻山前。

  桂林,这是刘青上一世的家乡!

  刘青原来一直按捺着自己重游旧地,便是怕自己像现在这般情绪激荡、不能自已,穿越事实既不可变,追思哀叹无济于事,不如快乐过好今生。

  她原以为,六年的时光可以冲淡一切,然而站在这桂林城的标志前,看着这如大象饮水般的山峰静静伫立在水中,漓江清澈见底的河水蜿蜒而过,早已淡漠了的穿越前的记忆,竟如重播的电影般,一幕幕显现在脑海里,挥也挥不去。

  水底有明月,水上明月浮;水流月不去,月去水还流。

  山还是那座山,洞还是那个洞,月也还是那个月,水也还是漓江水,那人呢?

  刘青恍惚,只觉时空一片混乱。

  刘青并没有在桂林府多停留,只在小摊前吃了前世记忆中的米粉,便骑驴向东北方向而去,傍晚时分,她到了灌阳境内的一个小村,找了户人家住宿。

  敲门进去,那家人正吃晚饭,见刘青进来,全都站起来,热情地招呼刘青坐下,捅旺堂屋中间的火塘,一起围坐着,一面聊天一面吃晚饭。

  「打扰了。」刘青坐下后,又深施一礼。

  「说哪里话?谁出门在外带着房子的?小哥不必客气,来来来,嚐嚐我们这里的油茶。」

  「油茶?」刘青极为惊喜,赶紧道谢,接过主人递过来的一碗浓香的油茶,只见碗里淡黄带有些乳白色的油茶里,上面飘着金黄的米果,雪白的阴米、碧绿的葱花互相映衬,一看就让人食慾大增。

  刘青不禁道:「真香。」喝上一口,油茶里既有茶叶的清香,又有葱姜蒜的香味,浓香甘美,回味无穷,这油茶暖暖地进到胃里,刘青顿觉全身舒畅,疲惫顿消。

  见到客人喜欢,主人阿妈极为高兴,手里利索地又打了一锅,油茶用的是一口有木长柄的小炒锅、一个竹篾编的茶滤、和一把柚木作的长柄小锤,炒锅里放上泡开的茶叶、葱根、姜、蒜,一面炒一面锤,直到香味扑鼻,再放上油,继续锤打,待葱姜蒜和茶叶融为一体,锅里散发出浓浓的香味,才注入沸水。

  这时每人都把自己小碗里的茶喝尽了,各人按着自己的喜好,把米果、阴米、花生和葱等装好,放在桌上一一排开,待锅里的油茶水烧开后,阿妈右手端锅,左手拿竹茶滤,依次把锅里的油茶通过竹茶滤沥入每人的碗里,渣子便留在了茶滤里,碗里是浓浓香醇的油茶。

  喝油茶的习俗是只用一根筷子,刘青一面喝着油茶,一面用那根筷子拨碗里的阴米花生吃,再用洗净的手拿起粑粑咬一口,只觉得无比的满足,在这仲秋寒意渐浓的时节里,围着火塘,喝着香喷喷的油茶,大家一起聊着天,热腾腾、暖洋洋的氛围,驱散了第一次离家的刘青心里那一抹离绪。

  「小哥这是要去哪里啊?」五十多岁的唐老爹惬意地喝了口油茶,开口问刘青。

  刘青忙放下油茶碗,笑着答道:「小子要去苏杭一带。」她早就想好了,往北只到苏杭,南京虽然繁华,但也是个是非窝,她是想看热闹,但却不想惹麻烦,她的茶之路,到苏杭就够了,再往北便不太能出好茶了,意义不大。

  「苏杭?好像很远啊!」唐老爹依稀听过这些个地名,感慨道。

  刘青笑笑,点点头,古代许多人不识字,地图这东西更是只有官府有,唐老爹能知道这地名,也算得见多识广了。

  「去苏杭做什么?」唐老爹又问。

  「听说那里繁华,想去看看。」

  「啥?」唐老爹瞪大眼睛,「啥都不做,只是为了看热闹?」

  其他几个人也望过来,也都一副诧异的神情。

  古代交通不便,资讯不通,出了远门都不知还有没有回来的那一天,所以不是万不得已,绝不离乡背井,因此对于刘青这样的行径,他们实在是不能理解。

  「呵呵,也是有个姑姑在那里,多年没她的消息,家里人让我去看一看。」刘青忙扯了个谎,免得自己太过异类。

  「哦。」唐老爹等人这才释然,又问:「小哥喝得惯这油茶吗?」

  「嗯,我挺喜欢。」

  「那就好,那就好,我老汉一天不喝就浑身不舒服,这可是好东西啊,『常年喝油茶,百病不缠身』,我们这里湿气重,这地方住久了,很容易得风湿病,喝了这油茶,可以祛病延年哪!」唐老爹是一个很健谈的人,而且听话言,似乎还读过书,有几分见识。

  刘青一边喝油茶一边吃粑粑,直到喝完四道茶,已有八分饱意,这才把那根筷子横在碗上,这是喝油茶的风俗,表示不用再添加油茶了。

  吃饱喝足,唐老爹等人又招呼刘青洗了脸脚,便指着一个憨厚的后生道:「小哥啊,咱贫户人家也没什么好地方,这是老汉的小儿子,还没成亲,你今晚就凑合着跟他住一间屋吧。」

  「不用不用。」刘青忙摆手,「我就在堂屋或是柴房凑合一夜就可以了。」

  「那怎么行?你是客人,怎么能让客人睡这里?开什么玩笑,就这么说定了,小哥不要客气。」

  刘青只好道:「老爹你不知道,小子有个怪毛病,不能跟人同住一房间,否则一宿都睡不着觉,我就在这里凑合一夜就可以了,真的不用麻烦,老爹你们去睡吧,这两张条凳就挺好。」

  「这样啊?」唐老爹沉吟了一会儿,对他儿子道:「小五,你去你大哥家跟阿娃住吧。」说完又转过头来对刘青道:「他大哥家就在村边上,很近的,你就安心住他的房间吧。」

  「这……这怎么好意思。」刘青歉意地笑道。

  「不用客气,来吧,小哥,跟我来。」唐老爹带刘青进了一间房,把她安顿好,这才回屋睡觉去了。

  刘青叹了口气,敲敲自己的脑袋,她黄昏时看见村庄的嫋嫋炊烟,因离家第一天有些惶惶不安的心,就极为渴望走进来,于是便挑了一家房子不错、院子乾净整洁的,却没想到自己是女扮男装,这个住宿的安排会大大的出问题啊!现在倒好,鸠占鹊巢了。

  事已至此,不好意思也无济于事了,刘青看看床上的铺盖,她虽没有洁癖,但想想这是一个大男人的床,多少还是有一些心理障碍,她只得把原来的被子拎下来,从芥子里弄张床单铺上去,再弄了一床自己的被子,这才上床打坐练功,幸好她没有择席的习惯,前世也是一到放假就跟朋友开车出去到处旅游的,倒也不太想家,练完功这一觉睡得也挺香。

  第二天一早天没亮,生理时钟就把她闹醒了,刘青只得起了床,溜出去找了个别人不太容易发现的角落练了一通拳,这才回到房里,等她收拾好再出来时,主人阿妈已把油茶打好了,刘青喝了三碗,便要告辞,但给食宿费的时候,唐老爹死活不要,推来推去,刘青只好趁他们不注意,把钱暗放在屋角的凳子上,才告辞离开。

  一路行去,当晚没找到有客栈的小镇,刘青却不敢借宿别人家里了,相对于要面临的尴尬,她宁愿一个人露宿荒野。

  找一个避风的地方,生一堆火,刘青便从芥子里掏出她的家当,先来个草垫子,让自己在火旁坐下,然后再是锅碗瓢盆、柴米油盐,焖点米饭,烤半只山鸡,再打个青菜汤。

  昨天从家里带来的青菜,似乎露水都还在上面,这芥子的保鲜功能不是一般的强,刘青想,吃完了,路上遇见有人卖,还可以买点放到芥子里。

  正忙乎着,小懒却从芥子里蹦了出来。

  这小懒也是个怪异的性子,只要刘青待在人来人往、人声嘈杂的地方,牠是决计不出来的,怎么威胁都没有用,只有她独自一人时,牠才会出来蹓躂蹓躂,这小家夥除了性格怪异,生活习惯也怪异,待在芥子里,十天半月不出来,牠也没有解决大小便的需要,除非哪天刘青给牠喝很多茶水,牠才找个没人的时候从芥子里蹦出来,解决一下问题。

  这会儿刘青露宿荒野,小懒彷佛担心她孤独害怕似的,蹦出来后,一直乖乖地待在刘青的肩膀上,看她忙乎着晚饭,刘青摸摸小懒墨绿光亮的小脑袋,心里很是感动。

  临离家前刘青在芥子里放了五个装满水的木桶,所以水是很充裕的。

  她做好自己的饭,为了慰劳小懒,还给牠泡了一杯茶,又从芥子里拎了一张桌子和一个草垫出来,一人一兽在火堆的光照下相对而坐,刘青吃饭,小懒喝茶,在这秋风萧瑟的旷野里,因为有了小懒的陪伴,刘青竟然感受到了一种温馨浪漫的味道。

  吃饱收拾完毕后,刘青还拿出了一个木盆注上热水,净面洗脚,很是享受,其实想要洗澡都不会有问题,因为芥子里空间比较大,刘青又是准备充分,木澡盆也是有的,水更是不用愁,一路遇水补给就行,四野虽然无人,但她还是觉得不保险,再加上天气渐冷,也就洗个脚凑合了。

  如果这话给旅途的人听到,非得气死不可,这还叫凑合?看看,也就差房子没带出来了。

  烫完脚,把东西都洗净收进芥子,刘青便把火堆挪了个地方,将原来烧火的地方打扫乾净,铺上两床狼皮褥子,又拿出一床棉被来,她便和衣而卧,下面暖烘烘的甚是舒服,小懒也没回芥子去,蜷缩在刘青身旁,一人一兽以天作被,以地作床,安然入睡。

  本来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一个人在荒郊野外,不论是不是武功高强,都会有些害怕,尤其是在这地广人稀的古代,野兽比较多,光是晚上那奇奇怪怪的各种叫声,都会让人心里发毛,但刘青这几年经常一个人进入深山,在大山里常常一待就是一天,而且每天早上一个人到山上白雾丛里练功,她习惯了与大自然相融,倒也不觉得如何害怕。

  一路行去,遇上有客栈时,刘青还是会住店的,偶尔离群索居可以,长时间脱离社会则不妥当,她不正是来感受古代各地的民俗风情的吗?再说,她一个大姑娘家,总得找地方洗澡吧,但小客栈不但鱼龙混杂,而且卫生方面也让人不敢恭维,所以不是高级的客栈,刘青还是宁愿跟小懒待在荒郊野外里。

  这样一路悠哉悠哉路过了永州、衡阳,离家二十二天时,刘青到了长沙,「才饮长江水,又食武昌鱼」,刘青在长沙待了一天,便直奔北而去,目的是洞庭湖。

  ◎             ◎             ◎

  「洞庭天下水,岳阳天下楼」,上一世读书时刘青便对老范的「岳阳楼记」欣佩不已,如今到了这里,第一时间内便直奔岳阳楼。

  远远便看见了岳阳楼,此时的岳阳楼为四柱三层,为纯木结构,飞檐、盔顶,楼里面四根柱子高耸立,楼顶檐牙互啄,金碧辉煌,远远望去,恰似一只淩空欲飞的鲲鹏,映在苍穹之下,浩水之畔,格外震憾人心。

  洪武二十五年,即刘青来到明朝的四年前,岳州卫指挥使音亮,扩建了岳阳楼府城,这两翼的扩建使岳阳楼更为大气。

  上得楼来,刘青临窗而眺,但见湘江滔滔北去,长江滚滚东逝,水鸟翺翔,百舸争流,水天一色,景色甚是雄伟壮观,刘青脑子里除了那句「衔远山,吞长江,浩浩汤汤,横无际涯;朝晖夕阴,气象万千」,别无他辞,要说心情,「心旷神怡,宠辱皆忘,把酒临风,其喜洋洋者矣」,说的就是刘青现下的感受。

  追今思古,缅怀「未来」,刘青站立良久,觉得肚子咕咕直叫,不禁哑然失笑,「看来,俺是雅不起来了,就俗人一个。」

  下得楼来,刘青问了问路,到了卖小吃的街上,此时是中午时分,正是吃饭的时候,小吃街上人来人往,听口音,五湖四海的都有,岳阳楼果真是个旅游胜地。

  刘青先去吃了一客虾饼,虾饼是用洞庭湖一带出产的鲜虾拌以面粉糊炸制成的,味鲜香嫩、焦脆可口,再来客竹筒鱼,这也是巴陵小吃的一绝,即把鯝鱼盛在楠竹筒里蒸制,使鲜嫩的鱼肉带着翠竹的清香,浓醇甘美,使人回味无穷,刘青吃得大呼过瘾。

  肚子填饱了,刘青瞥见路旁的茶馆,摸摸玉佩,一咬牙,走了进去。

  其实刘青这一路来,倒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是风餐露宿,吃喝都不花钱,还有三分之一,住在大城小镇的好客栈里,这个花费比较大,但总体来说,刘青一路行来,也只用了三两多银子,现在要上茶馆喝个茶,倒不至于囊中羞涩。

  再说了,刘青芥子里还存有几枚紫芝、多枚赤芝、大量的田七和天麻等名贵中草药,把它们卖了也值不少钱。

  可前路未知啊!这样纯粹地坐吃山空,刘青自嘲地想,明年就得讨饭回家了,得想点办法开源才行,不过目前还是先花着吧,喝茶喝茶,到了这地界,不但要喝茶,还要喝好茶。

  见刘青一副短褐打扮,门口的小二面上僵了一下,但不愧是旅游胜地的人,见多识广,训练有素,仍随即满脸堆笑道:「客倌有请。」

  刘青低头看了一眼衣服,无奈地笑了笑,自顾自进了门,自觉地找了个角落里的小桌坐下,倒不是她自卑,身为现代穿越人士的刘青,离那种自轻自贱的想法远着呢,选这角落,不是古代小说里主人公们历来听壁角、看热闹的好去处吗,舍它其谁?

  「客倌想喝点什么?」小二颇为尽职尽责。

  「君山银针多少钱一壶?」

  「二钱银子。」

  真够贵的,刘青想,还是道:「来一壶。」

  「好嘞,您稍等。」小二眼睛一亮。

  刘青趁空打量这古代茶馆,茶馆的装潢甚为雅致,左边墙悬挂着两幅字画,墙下两边放着大大的青花瓷盆,种着碧绿的植物,一高一低、错落有致,右边则是个雕花博古架,放着各色盆景、奇石及精美的茶盒等物,而靠里是六开的大窗,透窗看去,浩渺的洞庭湖一望无际。

  临桌坐着两位青年男子,都二十岁左右年纪,头上紮着头巾,身穿直裰,这是明朝书生的标准打扮,两人看似也刚坐下,正等小二上茶。

  再过去一桌,是一个白面长须的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穿着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头上戴四方平定巾,正品一杯香茗,身后站着两位仆人。

  刘青倒对两位仆人的帽子产生了兴趣,那小帽由六瓣布片缝合而成,看起来很像剖成半边的西瓜,这不是清朝时流行的瓜皮小帽吗?要是后面再留根长辫子,就更像了,刘青恍然,原来这便是瓜皮小帽的前身。

  正看着,忽闻一声高呼:「来杯君山银针。」一个身材高大的道士走了进来,坐在了刘青右边的桌旁,铜铃大眼,满脸的络腮胡子,如果剃了头,穿上袈裟,便是活脱脱一个「鲁智深」。

  「客倌请稍等。」小二亦高呼,情绪甚是愉悦。

  出门二十日,刘青也算长了些见识,知道这时候的道士地位高,而且还挺有钱,有钱的爷光临,小二当然要愉悦了。

  这时一个小二把邻座书生的茶送了上来,刘青对泡茶有着职业病般的关注,擡眼望去,只见小二手脚麻利地先把烧得正旺的的小红泥炉摆上,再把盛满沸水的汤瓶坐到火上,待水沸腾,便把茶叶倒入沏茶用的茗壶中,冲入沸水,盖上盖子,笑着点头道:「二位慢用。」

  靠近刘青的那个穿宝蓝直裰的书生,掀开盖子看了看,见银针茶在热腾腾壶中翻腾完毕,提起茶壶给另一个书生斟上一杯,笑道:「又安兄,你可知道这君山银针的传说?」一口湖南口音。

  「哦?愚弟倒是不知,还望林森兄告之。」那又安倒听不出是哪里口音。

  「传说后唐的明宗皇帝上朝的时候,侍臣为他沏的茶就是君山银针,沸水往杯子里一注,氤氲升起的水雾竟然凝结成了一只白鹤,这只白鹤向明宗皇帝点了三下头,就向天空飞翔而去,而茶杯里所有的茶叶都根根直立,悬浮在茶杯口,如同破土而出的春笋;在吸饱了水之后,又如雪花坠地一般沉到了杯底。

  明宗皇帝啧啧称奇,问其缘故,侍臣虽然也不知为何会出现如此奇妙的现象,但还是答道:『这杯茶,用的是君山白鹤泉的水,泡的是黄翎毛茶。』明宗皇帝心情大悦,遂下旨把这君山银针定为『贡茶』。」

  「这『白鹤泉』和『黄翎毛』又是什么?」又安奇道。

  「这位檀越问的好。」那道士在旁听了,插嘴笑道:「这两样东西都跟我道派有关,如不嫌弃,贫道倒可以给你说一说。」

  又安忙放下手中的茶杯,拱拱手道:「请说。」

  传说在初唐的时候,有一名叫做白鹤真的游方道士从海外的仙山回来,把八株神仙赐给他的茶苗种在了君山岛上,后来他建了一座寺庙,庙里挖了一口井,这寺庙和井都随他的道号,叫做了白鹤寺和白鹤井。

  当白鹤真人取白鹤井水泡这仙茶的时候,嫋嫋上升的热腾腾的水气就会变成一只白鹤冲天而起,所以这茶就被叫做了『白鹤茶』,又因为它颜色金黄,就像黄雀的翎毛一般,所以又有人称它为『黄翎毛』。」

  「原来如此。」又安恍然,又一拱手,「多谢真人赐教。」

  「呵呵,贫道多嘴了,你身边这位檀越必也知道的,贫道倒是班门弄斧了。」

  这时刘青的茶也来了,小二正准备帮她沏茶,刘青摆摆手道:「你把水烧上就行,其他我自己来。」

  茶馆本也不大,其他人听刘青这么一说,都往他这儿瞧。

  刘青也不在意,她前生就专教人泡茶的,最是受不得好茶被不会泡茶之人糟践,要知道,「三分茶,七分泡」,会泡茶的人,孬茶也能泡出好滋味来;要是不会泡,便是好茶也出不了好味道。

  刚才她看那小二泡这君山银针,便如鲠在喉,只是因为低调原则,这才强压着不做声,现在她花了二钱银子却喝不到好茶,那她非得找块豆腐撞死不可。

  刘青先叫小二又拿了一个茗壶过来,待水烧开后,让小二将火炉撤掉,自己将汤瓶里的沸水注入一个茗壶里,并不盖上盖子,以便将水晾凉。

  趁着晾汤的功夫,刘青拿起茶盒里的茶,细细的观赏,只见此茶茁壮挺直,白毫如羽,芽身金黄灼烁,果然是好茶,不枉她花了二钱银子。

  赏乾茶后,刘青提起汤瓶里的热水,把另一个茗壶温了一遍,再把水弄乾拭净,然后把适量的君山银针放入茗壶,盖上盖子焖了一会儿,掀开盖时,一股幽香扑鼻而来,她看水晾得差不多了,便高高地快速旋转注水到茗壶里,再盖上壶盖。

  看着细白的茗壶,刘青心里极为惋惜,如果有玻璃杯,此时欣赏茶舞最是时候,可现在被条件所限,不能看到银针茶簇立的绽放与沉浮,没奈何,她趁此空闲把茶杯也温了一遍。

  一会儿她掀开盖子,只见芽尖都冲向了水面,悬空竖立着,形如群笋出土,又像银刀直立,待它们都徐徐下沉,刘青才把茶汤斟到茶杯里,茶汤浅黄,幽香扑鼻,细细品啜一口,味道极为甜爽。

  那位道士性格甚是外向,见了刘青的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煞是好看,便开口问道:「请问这位小哥儿,你这样沏泡君山银针,可有讲究?」

  其他人也早被刘青的动作所吸引,见道士出面问了,都点点头,竖耳细听。

  刘青从专注中被惊醒过来,看到茶馆里的人都注视着自己,不禁大窘,泡茶人的心态,便是好茶在握,所有的杂念便会摒弃云外,一心一意来泡茶,这是她一向教导学生的,自己更是一向这么做的。

  今天看到这好茶,她早已忘却了身外的喧嚣,只将自己对茶的敬重一一表现出来,这样的做法使得她前世无论参加多大、多重要的比赛,都能心态平和、镇定自若,让她取得了不少好成绩,但这会儿却让她聚光在了这众目睽睽之下,成为了大家瞩目的焦点。

  与其让人好奇,不如为人解惑,刘青也不愿藏着、掩着,便开口侃侃道:「君山银针是一种观赏性很强的茶,大家刚才那样泡法,其实也很有道理,更能促使君山银针的上下浮动,增加它的观赏性,但因为受这白瓷所限,我们不能更好的欣赏茶舞,小子便舍眼福而取味道了。」

  她轻轻啜一口茶,继续道:「这银针茶采摘的时候极为讲究,要在茶树刚冒出一个芽头时采,一斤银针茶,大约需要十万五千个茶芽,可见原料极为柔嫩。

  这样娇嫩的茶,冲泡时如果使用沸水,便会将茶烫伤、烫熟,使茶汤的鲜爽度大为降低,所以小子刚才用的是温热之水来沏泡,盖上盖子焖上一焖,其实也一样能达到让茶上下浮动的效果,同时又不影响茶汤的滋味。」

  「刚才看小哥的手法,似乎还有讲究处,不知能否请小哥赐教赐教?」一直没露面的茶馆掌柜从后面出来,笑容真诚地对刘青作了个揖。

  刘青也拱拱手笑道:「赐教不敢,同是爱茶人,小子的一点心得,与大家共用而已,大家刚才看我用沸水洗壶和杯,那是提升壶和杯的温度,不致冲入热水时冷热悬殊,影响茶汤的味道;冲泡时高高提壶向同一方向旋转注入热水,是使茶叶与水能充分接触,激发茶叶的滋味,并使茶叶能整齐竖立。」

  在座的人都是爱茶之人,于茶之一道颇为懂上一些,否则也不会花上二钱银子来喝这君山银针了,所以听毕刘青的话,大家都若有所思,似有所悟。

  良久,道人先哈哈笑起来,「说的好,此法甚妙。」

  掌柜这才似醒过来一般,深深一揖,欢喜道:「谢谢这位公子不吝赐教。」又从怀里摸出一锭足有二两的银子,道:「公子赐教良多,不敢收公子茶钱。」

  而那位叫又安的书生则拿来自己的茶杯,「这位兄台,陆某冒昧,不知能否嚐嚐兄台沏泡的茶?」

  刘青笑道:「请。」亲手为他斟了一杯。

  这明初因散茶的兴起,茗壶成为泡茶的主泡器,不过此时的茗壶较大,一壶茶倒适合四五个人同饮,所以刘青一个人便是牛饮也喝不完这壶茶,且与爱茶人共赏更比喝上好茶要来得开心,她便把自己那壶茶一杯杯倒给其他人品赏。

  掌柜团团作揖道:「今日同听这位公子高论,便是有缘,阿根,用公子刚才说的方法沏一壶银针茶,请各位同赏。」

  于是在座的人都得到了一杯赠送的茶,大家细细比较两种方法沏泡出来的茶汤味道,对刘青的泡茶法大加赞赏。

  刘青此时倒有些赧然,把掌柜放在桌上的银子推去,「只是一点心得,能得掌柜赞同,是小子的荣幸,这茶钱还请掌柜收回。」又拱手道:「各位,『为爱清香同入座,欣与知己细谈心』,今日能与诸位同赏此茶之妙,小子甚是高兴,小子还有事要办,就此告辞,后会有期。」遂转身离开茶馆,直奔洞庭湖码头而去。

  走到码头,看到一艘船正向岸边行来,刘青大喜,等船到岸,讲了价钱,跳上去后正要喊开船,忽听远处有人大呼:「兄台,请等一等。」

  却见刚才茶馆里的那两位书生,一边喊着,一边朝这边跑来,因上面看着近,却要绕道才能下得来,待跑到岸边,那穿宝蓝直裰的书生因身材稍胖,此刻早已气喘吁吁,另一位穿青色直裰的瘦高个书生好些,喘息片刻问道:「这位兄台,可是要去君山?」

  「正是。」

  「可否能与兄台一同前往?船资三人摊付,也便宜些。」

  刘青笑道:「请上船吧。」

  两人上得船来,那位穿宝蓝直裰的书生拱手笑道:「在下陆宝成,字又安,这位是我的同窗李植李林森,不知兄台高姓大名。」

  刘青笑道:「我叫刘青。」

  李植问道:「此去君山要一个时辰,不知刘兄今日可要返回?如是,不如再共乘一条船?」

  刘青道:「今日风平浪静,我已与船家说好在岛上吃晚饭,待戌时明月升起,即起程回航。」

  李植点点头,「那便一起回来。」

  ◎             ◎             ◎

  有了伴,一个时辰倒也很快过去,君山已在望了,远远看去,君山确如刘禹锡诗中所描述的,「遥望洞庭山水翠,白银盘里一青螺」。

  君山离岳阳并不远,就在它十二里远的西南处,与岳阳楼隔江相望,它原名洞府山,后来在屈原的「九歌」中,被称作湘君和湘夫人的舜帝的两个妃子娥皇和女英,她们死了之后埋葬在了这里,为了纪念她们,后人就把这座山改名叫做了君山。

  三人上得岛来,只见君山岛上山色如黛,正值深秋,蓼屿水边生满芦荻与野菊花,红、白、黄、紫的菊花与芦荻相映成趣,煞是好看,而在绿树丛草坡处,又隐隐有竹篱茅舍的屋角探出头来,为静谧的小岛平添了许多生气。

  刘青站在一个高坡处,看着这座小岛,心里感慨不已,这岛上土壤肥沃,常年气候温暖,每天春夏两季,湖水蒸发,整座岛上云雾弥漫、云蒸霞蔚,不但让人身置仙境,更有利于茶叶的生长,所以这里的茶在这得天独厚的环境中,被雨露所滋养,泡出来的茶汤清凉浅淡、醇香四溢。

  待略略看过柳毅井、湘妃竹、金龟、铸鼎台、秦皇印、酒香亭、飞来钟等景物,刘青便与陆李二人到了一户人家吃饭,岛上食物自是以鱼类为主,味道甚为鲜美。

  回程时,还坐着来时那叶小舟,徐行于湖水之上。

  虽已是九月中旬,仍有圆月初上,夜雾空朦,站在船上朝湖面远远望去,只见云如水,水如天,天容水色,不能分辨,而他们身置随波浪荡漾的小舟之上,随着波浪上下起伏,彷佛淩驾于仙景瑶池之上。

  船上连船夫一共四人,大家俱不做声。

  刘青伫立船头,看明月渐渐升空,只照得这水天一片寂静,一时间,穿越前后的两世人生如潮水般,绵绵不绝的涌了上来,她心头一片迷茫,不知身在何处,「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她是今人乎?古人乎?这岛、这水、这月,这天地万物都应运而生,自有其由,而她刘青,穿越千年,所来何为?欲予何往?又应以何而生?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只相似。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刘青不禁低吟出声。

  明月渐高,淩空而照,这明亮的月光荡涤了原来迷蒙的世间万物,水天一片变得清明澄澈,彷佛天地洪荒,只余了这一叶孤舟随处漂荡,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所有的红尘纷扰,世事纠葛,都与己无关,只与这月水同辉,只与这天地共存。

  夜风拂来,刘青衣袂列列,似要御风而去,羽化登仙。

  「仰头看明月,寄情千里光。」李植看着这景色,对陆宝成叹道:「在岳麓书院同窗数年,又安兄你总说我郁郁寡欢,心中之事我却不愿说,其实我是庶子,母亲身分低贱,却不通人情世故,每每生事,颇受家人冷眼。

  我虽有鸿浩之志,总不得家人重视,虽拼尽全力得了到岳麓书院读书的机会,却又两次科举不第,为此心灰意冷,只觉人人冷眼,常常心怀怨恨。

  今看这江月苍茫,水天澄明,便觉人如蜉蝣,如沧海一粟,渺小如斯,突悟在这永恒广阔的天地之间,什么名利计较,什么恩怨纷扰,是如此可笑!心中不忿,是如此无聊!」

  「是啊!与其计较太多,受其束缚,不如放开心胸,洒脱于江湖之际,傲立于天地之间,率率真真、坦坦荡荡、踏踏实实地生活。」陆宝成回道。

  听闻这番对答,刘青微笑,不禁拍舷而啸:「洞庭青草,近中秋,更无一点风色;玉鉴琼田三万顷,着我扁舟一叶;素月分辉,明河共影,表里俱澄澈;悠然心会,妙处难与君说;应念岭表经年,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短发萧骚襟袖冷,稳泛沧溟空阔;尽挹西江,细斟北斗,万象为宾客;扣舷独啸,不知今夕何夕!」

  歌罢,心境明澈,只觉四周万簌俱静,月色空明,忽见远处渔火闪烁,如从天边而来,像回应刘青似的,有渔歌隐隐传来,「月色朗朗照你我,随波漂荡,天苍苍,水茫茫,天宽地阔真快活……」

  遥遥望见湖畔的万家灯火,陆宝成问刘青,「刘兄,我见你出口成章,谈吐不俗,见识不凡,心中颇为仰慕,不知刘兄意欲何往?」

  刘青行程早定,见问,也不隐瞒,道:「想去景德镇。」

  陆宝成喜道:「我便是南昌人,我有一伯父现居景德镇,此去可一路同行,不知刘兄去景德镇有何贵干?」

  刘青笑笑道:「我想去看看那里的瓷器,看看有没有合适的茶具。」

  陆宝成拍手笑道:「我伯父便是做瓷器生意的,你想要何茶具?我带你去。」

  李植在一旁一直没说话,见他们说得热闹,黯然道:「我真羡慕你们,可以到处游历、增长见识,我家虽有钱,却也由不得我用,刚才才自我开解说要潇洒于江湖,傲立于天地,唉,说说容易,做起来难,如今便被金钱所缚,以至寸步难行,以后要困在家里漫漫度日,想想心中就郁郁无欢。」

  刘青诧异道:「二位仁兄不是在岳麓书院读书吗?」

  陆宝成叹道:「唉,别提了,秋闱刚过,我们都名落孙山,林森兄家里见他两次落第,便说不再拿钱供他读书;我虽愚钝,却自幼喜欢读书,殷求家里送我来书院读了几年,如今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块材料,还不如回家接管生意,减轻老父的负担。」

  刘青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问李植道:「李兄可有兴趣做生意?」

  李植苦笑,「有兴趣又如何?我家太太不让我沾手家中营生,怕家产被我吞没,以后的日子,也只能混吃等死。」

  「为何一定要依靠家里呢?这生意就不可以自己做吗?」刘青又问。

  「我自小埋头读书,从没做过生意,也不知从何开始,不过这也不是大事,不会我可以学,可最让我为难的便是我手中无钱,没本钱怎么做生意?」

  刘青问道:「李兄可是岳阳本地人?家中在本地也有些权势吧?」

  李植点头道:「在下岳阳人士,我家便住在离岳阳楼不远,家父在衙门做个小吏,人脉倒是有一些。」

  刘青点点头,又转头去问陆宝成,「陆兄也像李兄一样,自幼没接触过生意吗?如果陆兄想做生意,令尊是否能在资金上支持你?」

  陆宝成看看他,笑道:「我们生在商人之家,耳濡目染的都是生意经,也常跟父亲出去谈生意,哪能像林森兄一样,一片净土?如果我要做什么,一二千两的数目,家父应该还是支援的。」又问:「怎么,刘兄也对生意感兴趣?」

  「嗯,我倒有个想法。」刘青点头道:「我们三人可以合夥开家茶馆。」

  「可是我没本钱,也没本事。」李植长叹一声,转头看着岸上的繁华灯火,轮廓分明的脸上露出落寞的神情来。

  「刘兄,把你的想法说来听听。」陆宝成听了先前刘青在茶馆里的一番谈论,倒是对刘青比较好奇。

  要知道,茶这东西,尤其是好茶,一般人家哪里喝得起,刘青却深谙此道,可见这茶他是常喝的,而且还有闲心研究泡法;再有,他虽身着短褐,但言行谈吐的清雅,举手投足之间流露出来的自信,却非一般人能具有的,这两点说明此人身分非富即贵,而富贵之人却乔装打扮,一人独行,便颇为令人思量了。

  「是这样,我看岳阳经济发达,又是长江的航运枢纽,又有岳阳楼、君山这些名胜古蹟,平时人来人往的好不热闹,如果在岳阳楼旁边这些地方开一家茶馆,我想是非常理想的。」

  陆宝成点点头道:「刘兄说的是有道理,可你也看到了,附近这地界满街都是茶馆。」

  「做生意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只要你做得比别人新、比别人巧、比别人好,就一定能赚钱。」

  「那如何比别人新、比别人巧、比别人好呢?」陆宝成两眼亮亮地望着刘青。

  「不瞒陆兄,这次我去景德镇便是想找人做一些新式茶具,这些茶具是要用到我开的茶馆里的。」这是刘青在离家前就做好的规划,「既然有缘遇到二位仁兄,倒使我的计画提前了,如果二位有意向,我们便在岳阳开一家茶馆,陆兄出资、我出创意和技术,茶具也由我出、李兄管理,二位意下如何?」

  陆宝成想都没想,便笑道:「没问题,我同意。」

  李植笑笑摇头道:「还是你们弄吧,我不行的。」

  「莫非李兄嫌商贾身分低下?」刘青看着李植问。

  李植苦笑道:「怎么会?像我这样的人,能有个机会做些事、养活自己,哪里还管什么身分不身分的?只是我没有做过生意,实在不敢担此重任,稍有不慎,二位仁兄亏的可不是一两二两银子。」

  陆宝成拍拍他肩膀道:「谁也不是天生下来就做过生意的,没有经验可以学,有经验的人倒是好找,可林森兄还能给我们找一个比你更能让我们信任的人吗?」

  刘青也笑道:「学习做生意,就是要多看、多听、多想,看和听别人怎么做的,学习别人的经验和长处,然后再想想自己哪些方面可以比他做得更好,我相信李兄只要用心,就一定能做好。」

  「是啊是啊,林森兄一定要对自己有信心。」陆宝成附和道。

  李植犹豫了一会儿,看看刘青和陆宝成道:「要不,我跟着你们学一阵?」

  「我还得回家一趟。」陆宝成转头看着刘青,「我们跟刘兄相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听谈吐,刘兄对生意应该甚是精通,让你来给他传授生意经,我想是最适合不过的啦。」

  刘青点头道:「没问题。」

  虽然她前世没有做过生意,但看朋友开过茶馆,再加上在经济迅猛发展的二十一世纪待过,耳濡目染的,多少知道一些生意手段,这些手段运用到古代来,应该还是有一些优势的吧?

  眼前的这两位书生,相貌和穿着虽然普通,但眼光清澈纯正,而刚才的那一番感慨,也表明李植是一个想有一番作为而又境况无奈之人;陆宝成对朋友的关心和对生意的敏锐,更是一个难得的人,她要是跟这样的人合夥做生意,应该是福而非祸,退一万步说,反正这桩生意就算做不好,她也损失不了什么,她现在做的可是无本的买卖。

  那么既然要做这么一件事,她便得把头脑里的一些东西传授给李植,让这个茶馆走入正轨,她才能放心去做别的事。

  想到这儿,刘青转头对陆宝成笑道:「那具体问题,我们明日再详谈?」

  「好,不过有一事不明,还请刘兄赐教,否则在下今晚怕是要睡不着。」陆宝成的圆脸上露出了不好意思的笑容。

  刘青道:「何事?请说。」

  「我想请问刘兄,何为创意?」

  刘青哑然失笑,一下不注意,倒把现代词汇用在这儿了,当下解释道:「创意,就是有创造性的想法和构思,以前别人没有的新想法和构思。」

  「哦。」陆宝成点点头,若有所思,拱手道:「受教了。」

  一会儿船靠了岸,陆宝成坚持船资由他一人来付,刘青倒也无可无不可,但李植却坚决不同意,坚持三人平摊,陆宝成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当下上了岸,李植力邀刘青与他和陆宝成同行,一同回他家去住,刘青哪里肯去,坚辞之后,自己找了家客栈住下不提。

  第二章

  第二天,刘青到昨晚约好的地方时,李植二人已经在等他了,三人找了家小店,要了些清粥小菜和面食,刘青觉得那岳阳特有的兰花萝卜和三塘甜酸荞头甚为可口,倒多吃了半碗白粥,付帐时,还是按照李植的提议,各付各的。

  餐罢,找了家二层茶馆,要了个包间,三人一边品茶一边说话,闲聊了两句过后,刘青拿出昨晚画的图纸,递给陆宝成。

  其实这茶馆的装潢图倒也没多少新的设计,刘青并不想把茶馆装修得花里胡哨的,而是力求古朴高雅,茶馆为两层楼,楼上也像这家茶馆一样隔成一个个包间,但隔的用料和方法颇为讲究,楼下的设计有些与众不同,在内墙的一侧留了个半圆的小高台,天花板上也相应地装了一个木质的半圆。

  「这个是……」陆宝成拿着画纸,看了半天没看出这是个什么「创意」。

  「一楼这是个表演台,我准备用来进行茶艺表演和说书。」刘青解释道:「上面这是用来拉薄纱的。」

  「茶艺表演?说书?」陆宝成和李植快要变成丈二和尚了。

  元朝时曲艺和评话虽然已兴起,但主要还要在戏班子里演,到茶馆里表演的在明初时候都还甚少,而且刘青要说的还不是一般的书,而茶艺表演在这时代更是连听都没听说过。

  「对。」刘青道:「我们茶馆的客人主要针对两种,一种是游人和文人雅士,这类客人安排在一楼,茶馆开张后,我们可选一个适合的时间,先请一位先生来给客人说书,要说那种长篇评话,每天说一节,让人欲罢不能,每天必来,每场必到。

  书说完毕后,让一至三位清丽有气质的女子,以优雅柔美的动作来表演泡茶技艺,伴之以高雅的音乐,让茶客得到美的享受,那薄纱便在这表演时拉上,以制造『尤抱琵琶半遮面』的效果,这种茶艺表演也可以由客人出钱点演。

  还有一种客人则是像我们今天这样要找个地方专谈事情的,可安排在二楼,二楼这包间我设计了一下,主要是为了隔音,使客人的谈话保密性更强。」

  「这主意好!」陆宝成点头道,看向刘青的目光甚是晶亮。

  「还有,我们茶馆还可兼卖水果和糕点,可以制两个小推车,由两位小二守着,使客人一进门就看到,以引起他购买的慾望,只要客人一招手,小二便可把所有的水果和糕点推到客人面前任君挑选。」

  「太好了,有刘兄的高招,我们的茶馆一定生意兴隆。」原来一片茫然的李植听到这里,只觉自己的思维渐渐明晰起来,开始对自己有了些信心,不觉兴奋道:「说干就干,我们等一会儿就去看铺面。」

  刘青闻言,笑了一笑,端起茶水,轻啜一口。

  各位看官请注意,这喝茶的妙处之一就出来了,与人谈话间,想不说话、不表态,或要掩饰什么,此时端起茶杯品啜甘霖,是你最佳的选择。

  刘青不是白痴,她自是知道,这做生意,害人之心当然不能有,可这防人之心却是不可无,她这「创意」不可不说,又不可全说。

  要什么都不说,人家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拿银子出来跟你合夥做生意?可要全说了,这合同还没签呢,人家拿着你的「创意」去赚钱,半文钱都不给你,你也只得乾瞪眼。

  当然,如果陆宝成真敢这么做,刘青自不会乾瞪眼,咱也不动用武力,咱只需在你旁边也开个茶馆,然后用正宗的二十一世纪茶艺表演,和罗贯中刚完成的「三国演义」及刚给他师父施耐庵修改完成的「水浒传」往那儿一说,你的茶馆就讨不到好去,「画虎不成反类犬」,就是这么个意思。

  她这不说话,是想看看陆宝成如何表示,合夥做生意,对方的人品至关重要。

  陆宝成不负所望,坚定地经受住了考验,当即乐呵呵地表态道:「林森兄,不要着急,你先去找个中人来,我们看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出租或是出卖。」

  「好的。」李植马上站起来,拱拱手道:「二位仁兄稍等片刻,在下这便去请中人。」

  「有劳。」

  从楼上看着李植下楼出门急奔而去,陆宝成收起笑容,站起来,郑重地对刘青深深一揖,道:「多谢刘兄。」

  刘青被他这一举动吓了一跳,忙站起来,虚扶道:「陆兄这是干什么?快快请起。」

  陆宝成这才直起身,亲手为刘青斟满茶杯,这才缓缓坐下道:「我四年前到岳麓书院读书,当时很多同窗因为我出身商贾,都看不起我,不愿与我交往,只有林森兄心地善良,不曾予我白眼,还在生活和学业上对我诸多照顾,后来我们交往日深,彼此志趣相投,情同手足。

  林森兄是个自尊心极强的人,相交四年,我只知道他在银钱上并不宽裕,其他的情况他从不提起,要不是昨日游湖,林森兄心情激荡之下说出,我还不知他处境如此艰难,想帮他一把,却知道以他的性子肯定万万不会接受,如今刘兄出的好主意,能使林森兄有事可做、有业可依,怎使又安不满心感激?」

  刘青闻言叹道:「此等情谊让人感动,刘青能与二位相识并携手创业,何其幸也!」

  陆宝成拱手道:「宝成还有一事相求。」

  「请说。」

  「宝成出资开这茶馆,本意并不在于赚钱,而是想让林森兄有事可做,所以在分成上,宝成想少占一成,这一成,让给林森兄。」陆宝成苦笑道:「多了,林森兄必不答应,便是这一成,到时还请刘兄在旁劝说劝说。」

  「陆兄请放心。」刘青是真被陆宝成感动了,心里直呼庆幸,做生意的最佳合夥人不就在眼前吗?这人重情重义,心思缜密,做事老成,手中还有资金,家里又是做生意的,必有销售管道。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不过,貌似自己还没走破一双布鞋吧?刘青瞄了自己的鞋子一眼,再一次地感谢老天。

  说话间,李植带着中人回来了,几人寒暄了几句,便向中人询问房子情况。

  适合做茶馆的房子倒有两处,一处是一个园子,离闹市稍远,但胜在宽敞,占地差不多有十亩,里面有房屋十间,最难得的是这园子背靠小山,院里还有个一池塘,环境很是幽雅,这院子的主人因做生意亏了钱,急需现金周转,售价两千两白银;另一处在岳阳楼附近,两层楼,面积不大,原也是做茶馆的,但原主经营不善,想要转租,租金面谈。

  刘青转头问道:「二位怎么看?」

  李植连连摆手,「呵呵,我不懂这些,还请又安兄和刘兄定夺。」

  陆宝成想了想道:「如果要做游人的生意,当然是靠近岳阳楼的这间好,如果想要做当地文人雅士的生意,那还是有山有水最佳,刘兄想两样兼顾,这两处房子,怕是很难。」

  刘青点点头,「在下当初的想法似有欠妥,游人的生意是短暂的一次性生意居多,说书的手段,目的是想让客人每日都来,这个对于游人意义不大;再有,游人中鱼龙混杂,茶馆内的姑娘到时怕是会招惹麻烦,咱们的茶馆还是针对文人雅士来设计更为妥当。」

  陆宝成点头笑道:「刘兄高见,岳阳楼附近的茶馆已是很多,皆做游人生意,竞争激烈,我们不如另辟蹊径,做文人雅士的生意,这山下房屋地方虽偏,但我们既有吸引客人的手段,倒也酒香不怕巷子深。」见李刘两人都点头赞同,他便转头对中人道:「还请老伯带路,我们去看看房子。」

  ◎             ◎             ◎

  一行四人往南而去,步行了约半个时辰,到了一个处所,中人叫开了门,说了情况,那家仆人便请他们进去。

  刘青进了门,绕过壁影,只觉眼前一亮,院中迎面是一片池塘,塘中残荷飘零,池塘边上乱石堆砌,芳草萋萋,野菊争相开放,自有一种凄凉之美,沿青石板路行去,一座小山静静地孤立于天空之下,山下树木繁茂,高矮树种错落有致,现正值深秋,其中几株枫树红叶正艳,秋风拂来,便有几片随风而落,如红蝶飞舞。

  几处房屋分别座落在池塘边和树林里,皆为青砖青瓦白墙、敞轩结构,这园子占地不大,但布局精巧,却也山下有景、景中有楼,古朴典雅。

  「就是它了!」刘青说道,心里甚为叹息,这样好的地方,如果手中有钱,把它买下来居住,那便是神仙生活,只可惜……唉!

  他们又进屋里去看了看,那些屋子的格局布置倒也合理,再添些桌椅、稍微粉刷装饰便可营业,并不需要再重新装修,只需在池塘边的大厅叫人做一个小高台,布置布置,用来说书、表演便好,至于高雅格调问题,则不是一时间能布置起来的了,需要花钱、花精力,还是先开了业再说吧。

  陆宝成和李植也甚为满意,卖主听说有人来看房子,早已赶来,双方当下讨价还价,最后以一千八百两成交,刘青算了一算,相当于人民币四十五万元,这价钱在房价虚高的现代,也就买个一百平米的空中楼阁,算起来这个园子实在买得便宜,不过在这地广人稀的古代,大概也就这样的房价了吧。

  陆宝成交了订金,谢过中人,又派人急驰到长沙分店取钱,完了笑道:「今日大事谈成,当上酒楼好好庆贺一番,我请客。」说完马上对李植道:「你不要推辞啊,再推辞我跟你翻脸。」

  刘青看到李植张开嘴又闭上,解围道:「那我就不客气了,话说,在下也是个穷人,叨扰陆兄一顿,也算是劫富济贫了,李兄,来日方长,一时的帐咱就别跟陆兄算了,等咱们富了,也让他打劫两顿就是了。」

  李植听了,脸色稍霁,勉强挤出笑容道:「那好吧。」看他的样子也不过二十出头,面容因轮廓分明而显刚劲,宽大的青色直裰穿在他瘦瘦高高的身上,被深秋的江风一吹拂,竟然有一种苍凉的况味。

  这情景让刘青恍然涌上一种读古史看到下场凄凉的诤臣时,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来,有敬佩,又有些不以为然,她总认为,至刚易折,上善若水,虽柔却能摧毁一切,曲线救国才是最明智的,做人柔和而有弹性,才能身处何境都能游刃有余,李植自尊心这般强,容易伤着自己,也让身边关心他的人难受。

  三人挑了家酒楼,上了岳阳有名的巴陵全鱼席,酒过三巡之后,陆宝成道:「林森兄,刘兄,我是看中这块地好,想买了这处园子做我们陆家的名下房产,所以这园子就不算到茶园的资产里去了,我只出租这园子给咱们的茶园,这园子每个月的租金,就算是我在茶园里的投资。

  而茶馆既是做文人雅士生意,我们还需要购买些好的字画和摆设,加上买茶叶、请人以及日常开销,应还须投入六百两银子,这六百两也由我出了。」

  刘青知道陆宝成这样做有一大半的原因是照顾她和李植没钱,心里感动,不过看陆宝成还有话说,便也不做声,想听听他是什么打算。

  倒是李植已激动地站了起来,想要说话,却被陆宝成按下去了。

  陆宝成又接着道:「而我出了这点钱,茶馆的事就拜托给二位兄台了,我往后只等着往回收钱,最是轻松自在,因此,收益的话,我占三成。

  因刘兄还承担购买茶具及教导手下众人,以后这茶馆能不能赚钱还得看刘兄的高招,为此刘兄占四成收益;林森兄则重担在肩,要日日夜夜守在这里,要招徕生意,要主管日常事务,刘兄的主意也要林森兄予以实施,因此,林森兄占股三成,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陆宝成话声刚落,李植就叫了起来,「两位的情义,李植铭感五内,植虽不才,却也知道无功不受禄,植并无经商经验,现能有机会让我学习,植已感激不尽,实在不能占股、分成。」

  刘青觉得这天下君子一下让她遇见了两个,倒衬的她是个小人,正叹息间,看到陆宝成递过来的眼色,这才想起肩上的重任,忙道:「奇怪,李兄,你怎么会觉得你占了便宜?我和陆兄除了前期给你出出主意,到了后面可都准备做甩手掌柜,这茶馆如果做得好,一两年内便可把成本赚回,我和陆兄剩下的可就是全赚。

  而此后长年累月的日夜辛劳,就只你一个人在付出,你占三成,绝不为多,倒是我占四成甚是有愧,我看这样,陆兄占四成,我和李兄分别占三成。」

  「刘兄说的对极,林森兄不要再推辞。」陆宝成在一旁极力附和。

  李植急了,站起来凛然道:「二位,这样好了,又安兄占四成,刘兄占四成,植占两成,如果二位答应便再谈,如果不答应,那便请二位另请高人,李某愧不敢当。」

  刘青没想到这李植如此硬气,倒甚是佩服,又觉感慨,这哪像生意谈判?全都倒过来了,不争反让,唉!

  相交多年,李植这番作为倒不出陆宝成的意料,他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道:「好吧,诚如林森兄所言。」又负气加了一句,「敢不从命。」

  刘青见他俩人的气氛有些僵,忙道:「李兄先坐下,分成的事就如李兄所言便是,陆兄、李兄,你们想不想把我们的茶馆开遍全国各地?」

  「开遍全国各地?」刘青画的好大一张饼,倒把那两人吓着了,都同声惊问。

  刘青点头道:「对,我这次出游各地,便是要做这件事,我有秘方,可以制出没人能制的茶类,也能制出别人没有的多种绿茶,再配以我独有的相应茶具,然后把这些茶和它们的沏泡茶艺,在我自己开的茶馆里进行销售和演示,茶既可以自销,同时茶馆也因特有的茶而超然于别的茶馆之上。」

  刘青喝了口茶,继续道:「而我准备在全国各地所开的茶馆,都采取一样的格调、一样的布局、一样的经营模式,同时在销售方式上,我打算采用会员制。」

  「何谓会员制?」李植极为认真地看着刘青。

  「试问二位仁兄,喝茶较为讲究的是何许人也?常常喜到茶馆的又是何等样人?」刘青的教业荒芜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一个这样一心向学的学生,心里极为高兴。

  陆宝成刚想回答,看了李植一眼,又把嘴闭上。

  李植想了想道:「要说喝茶最为讲究的,便是既有钱又有闲的文人雅士们,他们既家有恒产,自身又不事生产,吟诗作画之余,聚众喝茶饮酒就是他们最喜欢的事了,茶馆便成了他们常去的场所。」

  「说的对极。」刘青拍手喜道,她开始还担心这李植被四书五经薰染多年,眼界狭窄、思想僵化,却不想他还极有头脑,态度认真而又善于思考,跟这样的人合夥做生意,想不发财都难呐!

  陆宝成听了也眉开眼笑,一副有荣与焉的样子。

  「我再问你,茶馆开门做生意,那些有钱没品却又想附庸风雅之人来喝茶,你给进是不给进?」

  李植脸露不屑之色,傲然道:「当然不给。」

  陆宝成摇摇头,叹口气道:「林森兄,这样做人是没错,可这样做生意可不行,和气生财方是正道啊!」

  刘青看陆宝成这样说了,李植一脸的不赞同,便笑道:「李兄如何能看的到一个人有品没品?从衣着吗?比如像我这般,昨日小二不让我进门,我便识不得二位仁兄了,但我是绝不承认我是没品的。」

  说到这里,三人都笑了起来,陆宝成道:「刘兄要是没品,这天下有品之人怕也不多了。」

  「呃……」刘青摸摸鼻子,「陆兄这顶高帽在下受之有愧啊。」

  笑了一会儿,刘青对李植正言道:「以人品问题为理由,将人拒之门外,极为辱人,那是招祸之举,最为不智,会员制便是迂回之道。

  咱们只需把会员卡,即会员凭证,送给岳阳城里的一些名人雅士,并告诉他,日后来此饮茶全是免费,再给他们在帖子上详细说明咱们茶馆的特色,他们必会来此看看,这时咱们再使出浑身解数,让他们觉得,咱们这个茶馆是岳阳城最为高雅有趣的场所,那么想不让他们成为常客都难。」

  「这个方法妙倒是极妙。」陆宝成圆圆的脸上露出又好笑又诧异的神情来,「可是,刘兄让他们免费了,那咱们赚什么钱?」

  「岳阳这种有声誉有名望的人,也不过十个吧?这十人便是咱们的活招牌,有了他们就不怕其他人不跟着来,而这些『其他人』,才是咱们赚钱的对象,要知道,能成为咱们的会员,可是品味高雅的象徵,是可以亲近名人雅士的机会,便是咱们的费用比外面的茶馆贵出一倍,他们也会趋之若鹜的。」

  「到时人们都会以有这会员卡而为荣,争相而来,没有身分又想与名人雅士结交的人,必得到我们开的茶馆来,这茶馆因此而名声显赫,想不赚钱都不成。」陆宝成听了刘青描绘的美好蓝图,不禁两眼放光,兴奋地抢着说道。

  「陆兄所说正是我所想。」刘青微笑道:「这样的茶馆,我想开遍全大明,但这一切都要有人能相帮,否则我便是三头六臂,也做不了这些事。」她站起身来,拱手正容道:「这两日,刘青见二位仁兄高义,想与两位共同完成这项事业,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陆宝成和李植被刘青忽悠得也满脸红光,大喜道:「如能跟从刘兄创这一番事业,也不枉我等来这世上一遭。」

  「所以……」刘青看着李植,正言道:「李兄,万不可妄自菲薄,你只要用心学习,把这一间茶馆做好,以后全国各地的茶馆,都由你来管理经营,不知李兄可有信心?」

  「好,请刘兄放心,植一定不负所望。」李植被刘青的大饼弄得热血沸腾,恨不得这茶馆马上开张,让他一展才华。

  「刘兄,那我呢?」陆宝成也坐不住了,急于请命。

  「陆兄要做的事,便是准备一些银子,跟我去各地买茶山、制新茶,这茶园的管理和茶叶的销售,还有茶具的制作与销售,都要拜托陆兄来做。」

  当下三人把酒言欢,气氛甚是热烈,刘青顾忌自己女子的身分,早已打定主意是不沾酒的,此时便谎称有恙在身,不能喝酒,陆李两位也不好强求,只好作罢。

  以茶代酒互敬了两杯后,刘青道:「这茶艺一事,还得有相应的茶具,所以这段时间便请李兄在此做些筹备事务,待我和陆兄去景德镇一趟转回,再培训人员、商议开业之事。」

  「到底何为茶艺啊?是我所想的让那些女子表演吗?」陆宝成问道,李植也一脸聚精会神地准备听刘青解释。

  刘青笑笑道:「这玩意,还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的,待开业那天,再为陆兄解惑如何?」

  陆宝成看样子也是个温和性子,便笑道:「那愚兄就拭目以待,那明日钱到之后我把余款交清,便请刘兄陪我先回南昌一趟,这钱的用途须向家父交代一二,然后再一道去景德镇,刘兄意下如何?」

  「没问题。」刘青自是答应。

  「便请林森兄在这段时间请人把茶馆打扫、布置妥当,再把所需的人员准备好,等我和刘兄回来。」

  刘青转向李植,问:「不知李兄在人员安排问题上准备如何做?」

  李植想了一想,犹疑道:「说书的先生,我这几日到处走访打听一下,准备请上两个,而其他的则买上六个清秀小厮和四个姑娘,不知这样是否妥当?」

  刘青点点头,「暂时买上这么多也行,厨房粗使也得要些人,只有一点,这四个姑娘不用到人市上买,毕竟这是抛头露面之事,所侍者为男人,所以那些家世清白的姑娘到了这里,心里必有不甘,也容易发生慢待客人之事。

  还不如去妓院赎上四个清倌,容貌毋须倾国倾城,清秀即可,但气质须佳,身段须好,最好能歌擅舞,还要再请两位琴技高超的男琴师,这些人买回来后,你可教他们一些规矩,其他的一切等我回来再进行培训。」

  说完她又道:「至于茶叶,你这两日便抽空去趟君山,找一家茶叶品质好又讲诚信的人家,跟他家签定合同,由他们定期给我们供货,其他茶叶先去茶行购买,如果你对茶的品质没有研究,也可等我回来再买。」

  接下来陆宝成也教了李植一些做生意和管理上的经验,酒饱饭足,三人才结帐离去,刘青自回客栈,一夜无话。

  ◎             ◎             ◎

  第二天把房屋的余款交割清楚,刘青和陆宝成便启程前往南昌,临行前,陆宝成见刘青牵着的驴,问过刘青后,便让仆人给刘青挑了一匹马,于是陆宝成和刘青,加上陆宝成的仆人和护院有四个,一行一共六人,骑着马向南昌直奔而去。

  一路昼行夜宿,虽不如刘青一个人时自在,但有奴仆帮忙打点一切,行程安排也不紧,倒也舒适,不过这「舒适」二字只是对刘青而言。

  陆宝成家里有钱,又是独子,父母对他心肝宝贝似的,所以平时来回都是乘马车,走走停停,如今要赶时间,只好骑马疾行,到了第二天中午,陆宝成的腿就被磨得疼痛起来,却又不好意思叫唤,只能忍着,幸好南昌离岳阳并不远,也就二百里的样子,到得下午,南昌已遥遥在望了。

  刘青看在眼里,也不点破,这人既然选择做商人,以后免不了要四处奔波,这次也算是一场磨练,这眼看南昌到了,天色还尚早,她看了看陆宝成,便提议到路旁的茶寮歇歇脚。

  「何处是归程,长亭更短亭」,古代交通不便,在城外便有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供人们相送亲友或迎接亲人,而有人的地方就有做生意的,这茶寮便摆在了十里长亭处。

  陆宝成坐定,不好意思地笑道:「刘兄,你也就十五、六岁吧?而且看样子也没吃过什么苦,没想到骑马还挺厉害,在下真是惭愧。」

  什么厉害啊!只不过是这差不多一个月来,她掌握了骑马的节奏而已,再加上她有武功在身,骑这两百里路对她来说,实在不算什么,想到这里,刘青倒也有些得意,毕竟这大半个月一路她就这么走过来了,也没发生什么事。

  看到陆宝成脸上的愧色,刘青笑道:「我今年十六了,只是长得面嫩,哪里没吃过苦?不过每日里干活,习惯了,所以不觉得辛苦,陆兄是有福之人,在下可羡慕着呢。」

  「每日干活?怎么可能?」陆宝成诧异地擡眼打量刘青,「我看你谈吐不俗、行止有度,必是大家出身的公子,刘兄可是诓我?」

  「啥?大家出身的公子?」刘青哑然失笑,这可是赤裸裸的恭维啊,心里先受用一下,「我就一出身贫苦人家的山里娃,不敢诓陆兄,在下还要跟陆兄合夥作生意呢,诚信为本,不敢有一丝诓言。」

  陆宝成张嘴正要说话,忽听一阵马蹄声从南昌方向传来,震得地皮都动了,大家都伸长脖子争相去看怎么回事。

  不一会儿,一队人马奔驰而来,刘青眼力好,远远看到一马当先的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身材高大魁梧,肤色白皙,神姿秀朗,两眸乌黑漆亮而深沉,似可望见人的心底,尤其是此人由内而外透出一股贵气,这是久居人上的人才有的气质。

  只见那人一面的愤忿焦躁,纵马急驰过来,在他身后飞跑赶上来一匹马,马上是一乾瘦的五旬老者,他正满脸焦急,直呼道:「王爷,王爷,您停一停,听许雍一言。」

  前面那青年面色稍霁,长叹一声,缓下马步,回头道:「长史不必多言,本王如今心意已决,定要上京一问,否则我心难安。」

  「问又如何,不问又当如何?成王败寇,王爷,您认了吧!否则这南昌,王爷怕也回不了了。」

  那人停下马,伫立良久,终是咬牙道:「长史放心,本王定当小心。」说完,不再理那老者的急呼,飞也似的急驰而去。

  刘青似有所念,问陆宝成,「这位是谁?」

  陆宝成小声道:「这是宁王,刚被新帝分封到南昌。」

  宁王朱权?果然!刘青恍悟,后世学茶的人,没有不知道朱权的。

  史载,朱权,朱元璋第十七子,庶出,靖难之役中被迫胁助朱棣出兵,朱棣许诺,夺南京后与他分天下而治;然朱棣登基后绝口不提此事,还将朱权迁至南昌,尽夺其兵权,朱权后沉浸道学,并提倡饮茶从简,「崇新改易」,改革茶具和茶艺,并着有「茶谱」一书。

  此时正是西元一四零二年,朱棣刚登基毕,她能在南昌遇上朱权也不是罕事,历史名人啊!还是位帅哥!刘青想到这里,兴奋了一把。

  不过想想这些与她的生活并无交集,当下她也不甚在意,跟着陆宝成进了城。

  南昌历来是江西的省府,更在南唐时做过国都,其繁华自是岳阳不能比的,刘青看着路旁鳞次栉比的店铺,心里很是欢喜,而最让她高兴的是,陆宝成知道了她的身分,却并未对她有丝毫的怠慢,还跟原来一样客气有礼。

  其实在这社会,「士农工商」,士的地位最高,农稍次,商的地位最为低下,所以说起来,刘青的出身倒在陆宝成的出身之上,只不过陆宝成现在是童生,要比她强上一点。

  「刘兄,前面便是敝府了,从这条巷子进去便到。」过街窜巷之后,陆宝成指着前面,笑着道。

  看着陆宝成一脸的高兴,离家差不多有一个月的刘青开始想家了,穿过繁华的街道,跟着一个刚认识的人,走向一个陌生的家,想想这些,她刚才的高兴就一扫而空,涌上心头的是一种漂泊的伤感。

  陆府似乎占地颇广,在高墙之外的巷子里走了大约一炷香的功夫,这才到了一间饰有浮雕图案的大门前,早有陆家的仆人快马传递消息,一个看似管家的人带着几个仆人已在那里恭候多时了。

  「刘兄,请。」陆宝成在前面笑着引路前行,陆管家见自家少爷对一穿短褐的少年礼遇甚厚,不禁面露诧异之色。

  刘青瞥见,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任哪个社会都是衣冠取人,更何况是这种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呢。

  当初她在山里见到的除了周达明和周子冽,其他人全是穿短褐,所以她做男装的时候就没想那么多,制的都是短褐,后来出山行走在路上,还是觉得短褐方便,又很安全,任谁也不会抢劫一个下层劳动人民,一看就是那种没油水的,这一路平安无事估计拜这衣服所赐,只是现在……似乎不太方便。

  进了大门,转过写了个大大「福」字的影壁,穿过回廊,陆府雕梁画栋、飞檐的精美建筑便呈现在刘青眼前,刘青恍然,难怪这陆宝成拿着两三千两银子开茶馆连想都不用想,却原来这陆家是个大富人家,来到正厅,陆宝成的父母得到通传,也正急匆匆过来,一见之下,陆宝成的母亲便一把抱住儿子,流着眼泪叫道:「宝儿,你可回来了。」

  陆宝成的父亲长得比较胖,圆圆的脸上也似有泪光闪烁,他看了刘青一眼,偷偷抹了一把泪,咳嗽一声道:「好了,儿子平安回来便好,现在还有客人呢,夫人你还是坐下吧。」

  陆宝成扶他母亲坐下,等两位老人坐定,便「咚」的一声跪下,给父母连叩了三个响头,这才起身。

  「爹爹。」门外冲进来一个四五岁的孩童,直扑到陆宝成身上。

  「琛儿。」陆宝成看到这孩子,圆圆的脸上笑得像一朵花,眼里全是宠溺。

  「琛儿给祖父、祖母请安,给爹爹请安。」那琛儿在陆宝成怀里蹭了两下后,听到陆老爷的咳嗽声,忙整衣正容向陆老爷、陆夫人及陆宝成一本正经地行了大礼。

  「起来吧,到祖母这儿来。」陆夫人满脸慈爱的招手让琛儿过去。

  「这位是……」还是陆老爷混迹商界日久,最早从亲人相见的喜悦中清醒过来,看着刘青问。

  「这位是孩儿在岳阳认识的一位好友,刘青刘公子,刘公子于茶之一道最为精通,在经商方面也是奇才,孩儿有缘与刘兄相识,准备与他和林森兄一起在岳阳开个茶馆。」

  刘青忙上前行礼道:「刘青拜见陆老爷、陆夫人,陆兄刚才谬赞,刘青愧不敢当。」

  「刘公子不必多礼,我儿虽然性子随和,却不是肯随便胡夸之人,刘公子不必过谦。」陆老爷笑咪咪道:「既然刘公子与犬子是好友,老夫便倚老卖老,刘公子称老夫一声伯父便可。」

  「是,陆伯父、陆伯母。」刘青改口道,她又从包袱里拿出两株灵芝来,「小子身无长物,只有这两株采于高山上的灵芝,孝敬给伯父、伯母,愿伯父、伯母永远福寿康宁。」

  因为灵芝具有滋补强壮、固本扶正的功效,甚至传说它还能起死回生、长生不老,所以自古以来就被人称作「仙草、瑞草」,被认为是吉祥如意、长命百岁的象徵,所以刘青这两株灵芝甚是得陆宝成父母的心意,他们示意丫鬟接下,欢喜地直道:「太贵重了,愧不敢当。」

  寒暄之后,陆父便叫传饭,陆父和陆宝成陪着刘青喝酒,刘青还是以病为藉口,推辞不饮,其实古代的酒浓度比较低,喝两杯倒也无妨,但刘青是个谨慎之人,知道一旦开了头,别人劝你喝,你便不得不喝,一旦喝多了,那她女子的身分和自身的安全便得不到保障,不如一开始就拒绝为好。

  饭罢,陆宝成又带刘青到了一个雅致的小院安置,道:「刘兄,一路劳顿,早些歇息,如有所要,尽管告诉奴仆,直管当成自己家一样。」

  刘青应下,见陆宝成还不走,踌躇着似有话要说,便奇道:「陆兄,有话尽管直说。」

  陆宝成犹豫着还是把话说了,「刘兄,不如等会儿我遣仆妇给你做几身深衣如何?」又怕刘青误会,急急解释道:「我不是说你穿这身不好,只是出门与人谈生意,总得与身分相当才好。」

  刘青自不是矫情的人,当下笑着答应了,陆宝成看刘青并不在意,方松了口气,告辞去了。

  「刘公子可要沐浴更衣?」一个清秀小厮过来问道。

  「呃。」刘青摸摸鼻子,皱着眉想了一下道:「不用了。」话说,女扮男装行走江湖,还真是不方便,因为她现在的身分是男人,所以这屋里屋外的奴仆全是老老小小的男人,真够囧的。

  「刘公子,我家少爷叫老奴来给公子量身做几套深衣。」一个婆子在外面叫道。

  「进来吧。」刘青低头打量了自己两眼,自觉并无不妥,这才放心让人进来。

  那婆子提了个大大的包袱进来,许是得了主人的嘱咐,也不多话,恭敬地行了个礼,手脚麻利地给刘青量了尺寸,又打开包袱道:「这是一些布料,公子看看可有喜欢的,如没有,待老奴再让人取来给公子挑选。」

  能有得穿就行了,刘青也不愿做那挑三拣四、让人讨厌的客人,布料都是品质上乘的绸缎,她翻了翻,挑了一块墨绿色、一块深蓝色的布料,行走在外,还是穿些耐脏的颜色才好。

  「衣领做得像我这件衣服一样高,再有,用同色的布做两块束发的头巾吧。」刘青道。

  「是,如公子没再有什么吩咐,老奴告退。」

  待那婆子告辞而去,刘青这才松了一口气,近身量体,她还真怕那婆子看出些什么来,她的衣服,全是高高的领子,以便挡住脖子,不让人发现她没有喉结。

  当初为了两个耳洞,她也费了不少心思,后来还是在周子冽的药柜里发现了几种可以涂抹的膏状物,其中一种为肉色,抹在耳洞处,不仔细看竟然看不出痕迹,还有一种抹上后可使皮肤显出自然的黝黑来,上次她装扮后去骗刘大春时便用了那种药。

  不过现在她行走江湖时日较长,没问过周子冽,怕那药大面积长时间用,对皮肤健康有害,洗脸、下雨的时候也不方便,所以只用了那一次,她就再也没用过。

  「给我打盆热水来吧。」刘青对一直侍立在一旁的小厮道。

  「是,公子请稍候。」小厮应声而去。

  过了一会儿,他打了水来,刘青对他和一直站在门口的另一个小厮道:「好了,你们去休息吧。」

  「少爷吩咐了,要小的们精心侍候公子,公子没有休息,哪有小的们去休息的道理?」打水的小厮微笑着答道。

  让他们去休息本来就是客气的说法,却不料被驳回了,这下刘青没奈何,只好道:「你们下去吧,我长期一个人生活惯了,不习惯有人在旁边。」

  「是。」俩小厮这才退出外面。

  刘青也不管他们还是不是守在院子里,迳自关了门,从芥子里掏出牙刷和一瓢清水,刷牙、洗脸又泡了个脚,这才开门出去,却见那两人还站在外面,便叫他们倒了水,关门上床练功。

  在南昌待了两日,刘青便与陆宝成启程前往景德镇,出发前的夜里,量身的婆子送来了做好的两套深衣。

  第二天陆宝成见到身着深衣的刘青,脸上呆了一呆,眼中竟有惊艳的神色。

  刘青穿上深衣,头上学周子冽的样子,用同色的头巾束了发,长衣宽袂之下,整个人竟多出了一股飘逸出尘的味道来;她又长得白净,深色的衣服更衬得她明眸皓齿、肤如凝脂,竟是一个极为出色的翩翩美少年。

  一行人还是骑马前往景德镇,说起景德镇,二十一世纪的人都知道,那是有名的瓷都,中/国的英文名称CHINA的小写就是「瓷器」的意思,甚至CHINA的英文发音,就源自于景德镇的历史名称「昌南」,可见景德镇瓷器在世界上的影响和地位,所以当刘青在西元一四零二年十一月的深秋跨进这座名声远播的大镇时,内心的激动自不待言。

  那一天,深秋的天空湛蓝湛蓝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在明媚的阳光照耀之下,巷子两边的屋子飞檐翘壁,彩色的雕梁画栋与秋日高远的蓝天白云相互映衬,刘青牵着马,与陆宝成等人一起走进了这座扬名四海的CHINA。

  他们在一座有着沉重雕花木门的宅院前停了下来,刘青将缰绳交给了前来见礼的下人,跟着陆宝成穿过一道道拱门,拜见了他的堂伯父,那是一个跟陆父相像的老人。

  当下见礼、寒暄,陆宝成说明了来意,陆伯父一听有生意可做,当然欣然同意明日带他们去窑场。

  第二天,大家一起来到了镇外的窑场,等穿过一道石砖砌成的拱门后,刘青惊喜地发现,这地方真是名副其实的「瓷都」,各种瓷器处处可见,青花瓷的花瓶、甜白瓷的杯具,各种日常生活瓷器用品流光溢彩,令人赞叹。

  其中有一只青花釉瓶,孤标秀逸的莲荷,釉色与青色底釉隐约互动,幻化出缤纷诡异、神奇美妙的色彩,更显出了不一般的韵致,刘青看了,爱不释手,无奈囊中羞涩,只能恋恋不舍地放下。

  进到一间制瓷的露天场所,几位师傅正在制作陶瓷,他们每个人都在忙碌着,高速转动的石盘里的一块块陶土,随着石盘的转动和制瓷师傅手指的移动,原本丑陋的陶土在他们的手下变成了碗、杯、花瓶,看了制陶,再过去是上釉和绘瓷间,手艺精湛的老师傅在乾透了的陶瓷上面,熟练地施粉绘彩,在他们灵巧的手中,瓷器慢慢披上外衣,呈现出它的魅惑之美来。

  陆伯父带他们到会客处,上茶后,笑呵呵地看着刘青,「不知刘公子要特制什么样的瓷器?」

  刘青拿出几张图纸递给陆伯父,笑道:「上面这张的瓷器制作五十套,下面这几张是一套的,各制作十套。」

  最上面那张是盖碗及水盂的制作图纸,下面几张则是现代功夫茶艺的茶具,闻香杯、品茗杯、茶海、茶荷、茶托等。

  陆老伯叫了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进来,刘青再仔细讲了制作时的一些注意事项以及茶具颜色的要求,老师傅便领命而去。

  这些茶具的形状,陆伯父从未见过,但他做瓷器这一行几十年,经历得多了,有些客人的要求常常稀奇古怪的,也很正常,当下他也不问这瓷器的用途,一行人又回到陆伯父家休息。

  这种碗杯等物的制作非常简单,第二天,订制的茶具成品就送到了陆府刘青的手上,刘青看了甚是满意,这景德镇的瓷器果真是「白如玉,明如镜,薄如纸,声如磬」,名不虚传。

  五十套盖碗,青花瓷的做了十五套,甜白瓷做了十五套,还有二十套,则在甜白瓷的基础上,只用写意的手法,在杯身和杯盖上,各简单绘制了几笔梅、兰、竹、菊、荷,五种花样各四套,看上去甚是雅致,本来一个茶馆这点茶具是不够的,无奈刘青现在并不富裕,实在不敢多做。

  「刘公子,按你的要求,在这上面这么简单地绘了几笔,没想到竟然有这等效果,甚是雅致啊。」陆伯父过来拿起一套荷花图案的盖碗,仔细端详后笑呵呵地道。

  这种客套话刘青自然没有当真,她笑着回赞道:「伯父窑里出产的瓷器,果真是瓷之精品。」

  「刘兄,你这是茶具?」陆宝成却不像陆伯父一样只当它们作瓷器,拿起几种茶具来摆弄半天,一脸疑惑地问刘青。

  刘青则正等着陆宝成这一问呢,接下来岳阳茶馆在开业前这段时间,陆宝成是不回去的了,她得让陆宝成对她的茶艺有信心,毕竟陆续的投入还得陆宝成拿钱出来。

  更重要的是,她还有一笔生意要跟陆伯父谈,谈成了的话,这几十套茶具的现钱不但现在可以不给,后面的财源还会滚滚而来,而这谈生意嘛,当然得讲究策略,自己上竿子去求人,还不如让人来求自己。

  她从荷、兰、竹里分别拿出一套盖碗来,跟水盂一起,让仆人洗净,再备茶、备沸水,然后把三套盖碗依次排好,把水盂放到自己的右手边,开始泡茶,温杯、投茶、闷茶、冲水,盖上杯盖后,刘青把茶一一端至陆伯父和陆宝成面前,笑道:「请用茶。」

  陆伯父和陆宝成看着刘青泡茶,行动如玉指分花、如行云流水,动作似舞蹈般轻盈而优雅,富有韵律美,两人具是满眼惊奇和赞叹,直到刘青把茶端至他们眼前,两人才彷若如梦初醒。

  刘青微微笑道:「请陆伯父与陆兄跟着在下的动作饮茶。」

  两人瞅瞅刘青的动作,照着刘青的样子,用左手端起杯托上的茶,右手掀起茶杯,只见茶叶碧绿地在杯中慢慢绽放,茶汤明绿清亮,映着白瓷,令人赏心悦目;再用盖子拨一拨浮茶,举起盖子放到鼻前,一股清香扑鼻而来;盖上盖子,只留一条缝,举到唇边轻轻一啜,茶汤清爽回甘,直沁心底。

  「刘兄,这是……」陆宝成满脸惊喜,他是个爱茶人,又出身商贾,自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茶具的妙处和商机。

  「这叫盖碗,又名三才杯。」刘青微笑着闲闲而坐,缓缓说道:「茶滋于水,水籍乎器,想来陆伯父也是个爱茶之人,自然知道,品评一杯茶是否是好茶,就得从『察色、闻香、品味、观形』这四个方面入手。

  如果用杯子和茶壶来沏茶,就很难察其色、观其形,而且茶泡在直桶的茶杯里,水温因杯形的缘故,久久凉不了,幼嫩的茶芽被滚烫的沸水这么一焖,就完全失去了它原有的清香与鲜爽,这是用杯泡茶的不利之处。

  而用壶泡茶,因为壶大,所以水温容易下降,茶水也久久喝不完,茶泡久了品质下降,香气也容易散失,所以在下的愚见,无论从品茶鉴赏的方面,还是养生的方面来说,用杯和壶泡茶都是不可取的。

  而这盖碗就可以弥补我刚才所说的不足,请看,这盖碗上有盖,中有碗,下有托,可谓是集壶、杯、茶盘于一身,既不烫手,喝茶的时候还可以用盖拨挡茶叶,不至于喝到茶叶,也没有被茶叶堵住壶嘴的烦恼。

  而且我们用壶杯泡茶时,最让人着恼的就是上面的茶汤过淡,下面的又太浓,可用盖碗就不会有这样的烦恼,您只需用碗盖在水面轻轻一刮,碗里的茶水就可以上下翻转,使得茶水浓淡一致,上下均匀,最是奇妙。

  陆伯父、陆兄,我们平时都喜欢喝茶,茶是天地的精华,是天涵之、地载之、人育之的灵物,那么请看,这盖碗是否可以这样比喻,杯盖代表『天』,杯托代表『地』,而中间的茶杯则代表『人』,这泡茶的过程则象徵着天、地、人三才合一,与茶同化育出茶的精华,所以这盖碗又可叫『三才杯』。」

  「啪」的一声,只见陆宝成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兴奋地大声道:「妙啊,妙哉!」

  陆伯父则盯着手里的盖碗,目光闪动,若有所思,半晌,他用抖动的手摸摸胡子,问道:「刘公子,这三才杯的用法老朽我懂了,那其他那些瓷器呢?是否也是茶具?」

  「是的,也是茶具,不过请陆伯伯允许在下卖个关子,下次来时再演示给伯父看。」刘青笑了笑,话题一转道:「陆伯父、陆兄,你们看这三才杯可有市场价值?」

  「市场价值?」陆伯父对这现代用词面露疑惑,转而一悟,笑道:「这个词用的好,嗯,市场价值,那肯定是有的,不但有,而且很大。」大到他老人家都控制不住激动了,要是这事做得好,陆家的瓷器事业在景德镇这块地方怕是要出类拔萃了。

  「是啊,用具简单,却能最好的激发出茶叶的滋味,这样的茶具一定会大受茶馆的欢迎。」陆宝成一想到这里,不禁咧嘴笑起来。

  「何止茶馆,连老朽我都想做它十几套放在家里用呢。」陆伯父抚着胡子也跟着呵呵笑起来。

  「如此,那我们就把这生意做起来?」刘青虽早已知这清朝流行的盖碗肯定是好的,只是担心茶发展的时期不同,这茶具接受的程度也会不同,现在看陆伯父和陆宝成两人都首肯,顿时信心大增。

  最后商定,由陆伯父管制作茶具,陆宝成管销售,收益陆家与刘青六/四分成。

  刘青盗了后世的东西为专利,一文不出地占了四成股份,觉得不好意思,刚要推辞,陆伯父道:「刘公子不必再说,如果再说伯伯还一件事就不好意思求你了呢。」

  「何事?伯父请说。」

  「呵呵,是这样,你另外制那十套茶具,如果要投放市场,是否也能让我们陆家经手?」

  「那是当然,开始我把图纸给陆伯伯的时候就已经作出这样的决定了。」说到这里刘青暗自庆幸,她也就是遇上了好人,否则陆家一文钱也不给她,自己关起门来把盖碗制作出来,她也无可奈何,这时代又没有专利权可以先注个册再来跟人谈生意。

  想到这里,刘青对陆宝成道:「这茶具制作简单,容易被仿制,所以在销售方面不能像平时的瓷器那样慢慢地来,要广撒网,争取在短时间内占领最大的市场份额。」

  「如何争取?」陆宝成对刘青这满嘴新鲜词有些挠头,不过大致意思他还是听得懂,便抓住重点提问。

  事到如今,他对刘青可以说是全心全意的信服,能与这种茶之高手合夥做茶的生意,不怕陆家不在他手上大创辉煌,他不禁连呼好运,刚从书院退学回家就遇上了刘青,有了这个能施展才能的机会,而且这种机会还跟他喜欢的茶有关,着实是让他欢喜万分。

  「我的建议是,我们要在每一套盖碗的底部印上咱们的品名,让大家只认咱们这个牌子来买茶具,然后在每一个城镇都与当地一个代理商合作,咱们把茶具以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卖给他,由他在当地雇请一些人到茶馆和大户去上门推销,茶具的市场价由我们统一规定,在全国实行统一价,如果有贵卖或贱卖的,就取消他的代销资格。

  这种销售网路作用很大,第一是以后还可以给我们代销很多茶具和茶叶;第二是形成市场讯息网,可以很快得知当地各种东西的销售情况,回馈给我们,以便我们做出最快的市场应对措施;第三是为我们以后开茶馆理好人脉,要知道,我们的茶馆是打算开遍全国各地的。」

  刘青不知道应该怎样用明朝的语言来说这些内容,乾脆想怎么说就怎么说,那些现代词汇他们听不懂的,再解释。

  陆宝成细细思索了一阵,然后擡起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刘青,良久方道:「刘兄,你年纪轻轻,怎么会懂得这么多?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也就一般人。」刘青想起前世流行的这句话,开玩笑道。

  陆宝成看着他,摇摇头,却是不信他先前所说关于他出身的话。

  初见时,刘青也似刚才这般,目光清澈地静静地坐在氤氲茶气之后,俊秀的脸上,微笑如荷花绽放般静谧安宁,沏茶时他动作轻柔婉转,彷若世间的精灵不断地跳动于他的手指之上,茶叶在他的召唤下,慢慢绽放出自己的清香和甘美,那一刹,他与茶,茶与他,好像本是一体,难以分离。

  再见时,他彳亍徘徊于茶园之间,伫立在洞庭湖那叶孤舟之上,神情落寞而沧桑,彷佛这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个人,踽踽独行,孤独而忧伤,继而拍舷而啸,他至今还记得刘青当时脸上的神情,如暴雨骤停,晴空万里无云,这是怎样心怀坦荡、心胸开阔的人才会有的释怀?

  后来合夥开茶馆,他侃侃而谈,神采飞扬,自信满满,如今他又创造出这盖碗,如果不是像懂得自己一般懂得茶,又怎能知道这茶在壶杯中的逼仄和密闷?又怎能创造出「三才杯」这样意蕴深厚大气的茶具来?

  刘青,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第三章

  陆宝成要留下来进行盖碗的销售,为此,第二天刘青就一个人骑着马、带着茶具直奔岳阳而去,这茶具的钱,陆伯父当然是死活都不肯收,倒让刘青松了一口气,否则就她那几十两银子,至少要付一半出去,剩下那点便会让她心里不安了,要知道,有钱走遍天下,无钱寸步难行啊!

  本来陆宝成一定要刘青带他的护院一起走,以保她的安全,刘青哪里肯,她看了看那两个护院,可能还不够在她手下走十招的,况且男女同行,终归不方便,原来跟陆宝成一起走实在是没办法,现在还是让她刘青自由「飞翔」吧。

  一口气跑出景德镇十几里,然后看看左右没人,把挂在马屁股后面的装茶具的篓子收进芥子里,再把包袱打开,只留一件衣服在包袱里装样子,其余也收进芥子,这才长舒一口气,终于可以轻装上阵了。

  又回到了最初的一个人的旅行,刘青却不觉得寂寞,倒觉得周身自在,她不是一个爱热闹的人,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独处,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即便在热闹的人群之中,也总觉得「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也没有」,再说了,她现在也不是一个人,她还有小懒呢,小懒在芥子里怕也憋得久了,她得让牠出来透透气。

  骑了一天马,晚上刘青特意找了个僻静的荒野露宿,因懒得做饭,而且这段时间一直跟人在一起,芥子里的水放久了她也不想用,便从前面那镇上买了饭食,现在拿出来热热就行了。

  吃了饭,小懒还不见出来,她也不管水是不是放久了,拿出来泡了两杯茶,这才见小懒伸着懒腰从芥子里懒洋洋地出来。

  这小懒也是个挑嘴的,有了峡谷里那棵茶树上的茶,外面的这些人们公认的名茶,牠还真不放在眼里,不要说小懒,便是刘青也是凑合着喝。

  芥子里存的茶其实不少,峡谷里四季如春,所以那棵茶树也是常年可采,刘青和小懒基本上喝不完,要不是小懒长年以此为食,定会暴殄天物,把牠们放成陈茶,但出山后刘青却不敢拿出来喝,怕招来怀璧之罪。

  小懒出来后,对着刘青吱吱叫了两声,算是打个招呼,然后直奔牠的那杯茶而去,看到杯子里冒出来的热气,闻到这久违的香气,牠惬意地眯了眯眼,不过这家夥学乖了,也学着刘青的样子吹了吹茶,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试着嚐嚐,看温度合适不合适。

  原来小懒就有一个专用的杯子,比较小,正好可以让牠捧起来畅快牛饮,不过那是刘青出山时在一家瓷器店买的,品质不算好,式样也不太合用。

  而今天小懒用的杯子,却是景德镇陆家师傅做的青花瓷,是刘青夹杂在闻香杯、品茗杯里一起做的,跟现代的品茗杯差不多大,只是两边加了细细的小耳,方便小懒用牠的小爪子提起来,薄薄的细白胎质上,绘着青花图案,很是典雅高贵。

  小懒对牠的茶杯极为满意,喝完茶,牠还欣赏了一会儿,这才放下,冲着刘青「吱吱」叫了两声,又用牠的大尾巴蹭了蹭刘青,以表示亲昵的感谢,看到牠满意,刘青也很高兴,摸摸那油光顺滑的小脑袋,把东西收拾好,一人一兽安然睡下。

  第二天一早起来,刘青还是找了个树林,换回了短褐,她觉得还是这种式样的衣服方便,跟现代的服装似的,上身短装,腰间有腰带紮住,下身是裤子,还有绑腿,上下马时乾脆俐落,而且这衣服她有很多套,光鲜的衣服还是留到关键时刻用吧。

  这次刘青没有再绕道南昌,而是走近路直奔岳阳,那天晚上赶到岳阳时,天色还早。

  进了城,刘青直接纵马奔到新茶馆门口,却见大门紧闭,她拍了两下门,过了一会儿,门才「呀」的一声开了,门里伸出个脑袋,刘青定睛一看,那人倒是个眉目清秀的小子,看来李植已把人买好了。

  那人上下打量了刘青一会儿,问道:「你找谁?」

  这话问得这么没礼貌,刘青皱皱眉道:「李植李公子。」

  「你是哪位?」

  「我叫刘青。」刘青有些无奈。

  「你找我家公子有什么事?」这家夥锲而不舍,大有非要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势。

  刘青诧异了,这个问题好像不是门僮能问的吧?当下也不客气道:「你直接说刘青来了就行。」

  那门僮又打量了一下刘青,道:「你要不说清楚,我们公子要怪罪我怎么办?」

  刘青这下要抚额了,看来这都是衣服惹的祸,难怪现代有钱人都要穿名牌、坐宾士呢,否则好多地方都是「狗可以入内,穷人不得入内」,你总不能老掏存摺给人看吧?

  「我是你另一个东家,你快快去通传,否则一会儿你就不是关心我来干什么,而是要关心你是什么下场了。」好脾气的刘青终于咬牙道。

  那小门僮一听,顿时有些慌了,这话要是真的,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他这一慌,二话不说就连忙飞奔而去,门也忘了关。

  刘青摇摇头,很老实地在原地等候,这帮家夥都没经过培训,而她自己却穿成这样,这要是直接进去,怕还没见到李植,就有可能被人赶出来了,她实在懒得跟人做口舌之争。

  一会儿功夫,刘青听到有脚步声从里面跑出来,这脚步声开始甚急,待差不多到门口时忽然顿住了,停了一会儿这才大踏步走出来,步伐比起之前沉稳了很多,几步之后,门口出现了李植轮廓分明的脸,刘青看得出来,尽管他极力抑制,眼里还是透露了他心中的惊喜。

  李植看到刘青牵着马,微笑着站在门口,忽然觉得心里一松,刘青和陆宝林一走大半个月,这段时间来,他一个人做着以前从来没做过的事情,总是生怕会出纰漏,心理压力很大,现在刘青回来了,看着他年纪轻轻、瘦瘦弱弱的样子,却不知怎么的,竟然有放下了肩上重担的感觉。

  那门僮看到李植一听「刘青」二字,便飞也似的跑着亲自迎出去,顿时呆在了原处,「完了,这真是另一个东家,我又不知会被卖到哪里去了。」呆了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也跟在了李植后面飞奔出来,这时看到两位东家相见,他便老实地垂着手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在侍立一旁,等候发落。

  「刘兄,你回来了,一路可辛苦?又安兄呢?怎么不跟你一起来?」李植拱手笑道。

  「不辛苦,陆兄要销售一些茶具,到茶馆开业时他会来的。」刘青说完,把马缰绳丢给那门僮,「好好把马牵到马厩里喂一下。」便与李植进了院子。

  门僮愣了半天,这事就算完了?连句责骂都没有?想起他以前非打即骂的主人,眼里不禁见了泪光。

  刘青进得门来,顿时一愣,原来那影壁原是写了个大大的「福」字,现在已用白泥抹了,用漂亮的行楷写着元稹的一首宝塔诗。

  茶。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

  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元稹的这首诗概话了茶的品质、功效,还有饮茶的意境,烹茶、赏茶的过程,是茶诗中难得的精品,用在这茶馆的门口,迎接前来饮茶的文人雅士,确是再好不过。

  「好!这诗写在这里,最是合适。」刘青赞道,转头看向李植,「这字你写的?深得赵孟頫之神韵啊。」

  李植听到刘青赞「好」,悬着的心这才放松下来,不知为何,能得到这位相识未久、年不过弱冠的朋友的赞赏,于他来说,好像是很重要的事。

  绕过影壁再往里走,原是一片残荷的池塘建了一座小桥,桥尽处有亭榭直出水中。

  岸边原来那幢小楼旁边移植了许多青竹,青竹后隐隐有白色的矮墙隔断了原来的空旷,透过矮墙上的雕花漏窗,依稀可见红枫飘落。

  沿着原来的青石板走进半圆拱门,只见小山上一座小亭淩空而起,与山下树林中的小楼高低差落,遥相呼应。

  「好,太好了,这一改,形成了两个独立的空间,运用添景、隔景来增加园中的幽深感,使人行走于其间,感觉这园子比以前大了许多,而且景色更见雅致,李兄,你真是个大才。」刘青大加赞叹。

  李植线条明晰的脸上似有几分得意,又有些不好意思,半晌才涨红了脸道:「你说要让名人雅士喜欢这园子,我便想着整理一遍,修这园子也没花几个钱。」

  「哈哈,李兄,这钱花得值!而且钱不是省出来的,而是赚出来的,你这一改,便让这园子增值了不少,如果不做茶馆,而是转手一卖,怕是要赚上不少钱。」

  「钱不是省出来的,而是赚出来的。」李植口里喃喃品味这句话,似有所悟。

  待至进到楼里,只见屋内窗明几净,其中一桌一椅、一字一画、一草一木,无不见其匠心独具,刘青此刻看李植眼神已然不同,这可是极有才华的园林建造高手啊,在此做茶馆掌柜,岂不浪费?

  刘青当下便问:「李兄,我见你于园林一道颇有大才,如愿于此道发展,必有大成,蜗居于此,实是浪费,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刘兄赏识在下,才有这么一说,植怎当得刘兄如此夸赞?」李植笑笑道:「而且即便李植愿意,又能怎样发展?别人建房屋时毛遂自荐?」

  「那倒也是。」刘青颇为惋惜,她忘了这是大明,建筑、园林设计师可没有现代那么吃香,再说,李植现在没有名气,谁会请他去造园呢?

  李植自己倒不是很在意,道:「现在我倒喜欢上了管理这茶馆的事,刘兄不是要把这茶馆开遍全国吗?予人造园不如给自己造园,各地的园子也够我造的了。」

  「李兄说的甚是。」刘青点点头,她看看四周,又道:「李兄,你这亭子、楼榭倒是建下了,可匾额、对联一样也无呢。」

  「这个一直想等你们回来商议,咱们连园名都还没定呢。」

  刘青一拍脑袋,「忘了!本来这事应三人一起商量的,这样好了,这事我俩先商议,完了派人送封信给陆兄,徵求他的意见。」

  「如此尚好。」李植甚为赞同,「刘兄看,用何园名好?」

  「嗯,尘世之中,人心尽疲,来此饮茶,有山有水,心身俱宁,回归本心,如归田园,不如叫归园茶居?『归园』,为园之名,『茶居』,则明其用途。」

  「归园茶居?好!就归园茶居了。」李植眼中一亮,转向刘青,「还请刘兄拟一副对联。」

  刘青心中已有,却也不推辞,吟道:「汲来江水烹新茗,买尽青山当画屏。」这是清朝郑燮的茶联,极符合这园中景致,刘青便当一回小偷,反正这大偷她也当过了,也不在乎多当一回,刘青认为,不剽窃点后世知识,枉为穿越人士也。

  「好!好!不瞒刘兄,我原也拟过几联,但跟刘兄的一比,无论意境还是气魄上都差远了。」李植由衷地赞道。

  当下两人边走边商议,一一拟出名字,山上那亭提匾「与谁同坐」,取苏东坡的词句「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之意;池塘旁那小楼叫「留听阁」,为的是「留得残荷听雨声」;山下小楼名「自在处」;湖中小榭谓之「清风榭」。

  李植对这园子不但做了改造,还隔出了三个小院,一个偏僻的院子给小厮们住,还有一个小的给姑娘们住,另一处则在小山的一侧,这个小院有三间屋子,每间屋子都有东西厢房,房间比较宽裕,给刘青、陆宝成来时住,他自己是要每天回家请安侍亲,倒不住在这里。

  李植当下把刘青带到小院,又叫厨房多做了几个好菜,为刘青接风洗尘。

  吃过饭,李植道:「刘兄孤身一人,也得有几个侍候的人,刘兄看是否要召集小厮们过来,让刘兄挑选挑选?」

  「不必了。」刘青摆手,「我一个人自在惯了,不喜欢身边有人待着,这个小院除了陆兄过来,平时也不需安排人手。」

  「可是这里比较偏僻,刘兄一个人住在这里……」

  「呵,没关系,李兄不必担心,我一人行走江湖,遇不上客栈时,荒郊野外哪里没住过,现在有这样的院子住,已是十分难得的了。」说到后面,刘青有些感慨,奔波了一两个月,能有这么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让她略带疲惫的身心得以休憩一下,她觉得极为满足。

  「刘兄,我看你年纪好似极小,也不过十五、六岁吧?为何要一个人流离奔波呢?你的家人怎么放心你?」李植看着刘青感慨而又满足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心里的疑问问了出来。

  刘青歪着头叹了口气道:「我今年十六了,因为想要在这大明朝创点茶业,就出来了,我哥哥其实不放心我的,不过我一定要走,他也没办法。」

  临走前刘大春疼爱、担忧又无奈的眼神出现在她眼前,刘青想,刘大春他们在家不知多担忧她呢,古代通信不方便,她二十天前写了一封信托人带回大圩去,也不知刘大春收到没有,现在她安顿下来了,今晚得再写一封信,找个人专门跑上一趟,拿到回信才好。

  「十六?」李植盯着刘青看了两眼,赞叹道:「真是年少有为啊!跟你比,在下实在惭愧,虚度二十载,还一事无所,见识、能力各方面跟刘兄相差的不是一丁半点!」

  「呃……」刘青摸摸鼻子,「李兄再这么夸,刘青就要找个地缝钻下去了。」

  李植笑了起来,他看到小厮已把厅堂收拾乾净,又让一个任命管事不久的名叫小林的人,前来听候刘青吩咐,这才告辞而去。

  「这小院,小的带着小厮们今儿又打扫了一遍,刘公子请放心住着,公子看看还缺了什么,小的去给公子送来。」小林恭敬地道。

  刘青看了一遍屋子,满意地点点头道:「别的不用了,你让人送两桶热水来,我要沐浴,明天在廊上放个水缸,每天让人午时来把水缸挑满,戌时让人送两桶热水来,其余时间我不希望有人进这院子,当然,陆公子来时除外。」

  「是。」小林也不知是哪家被卖出来的奴仆,倒也训练有素,刘青这规矩虽然古怪,他却一声不问,照着吩咐执行去了。

  刘青踱进东厢,摸摸乾净整齐的铺盖和陈设,再推开窗,看着满木苍翠,听着风儿吹着树梢沙沙的声响,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西山村的闺房,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原以为她这一出山,真是「天高任鸟飞」了,却原来自己只是一只风筝,无论飞得再高再远,这线,却永远牢牢地拽在那个偏僻小山村的亲人手里,这就是亲情,永远割舍不断。

  在外漂泊的过程中,想到自己还有根,还有一处温暖的家和疼爱她的亲人等着她随时回家去,这种感觉真是很窝心。

  ◎             ◎             ◎

  第二天一早刘青练完拳,吃过早饭,李植便来了。

  刘青拿出那二十套盖碗茶具,与李植一起去见了那四位姑娘和众位小厮,开始重温前世的教师生涯。

  刘青要求茶居的所有人员,包括茶艺姑娘、茶小二、门僮、粗使奴仆、厨房人员,都要参加培训。

  所有人里除了四位姑娘和伪男人刘青,其余全是男性,古代人因为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所以年轻男子与女子接触得很少,正因如此,一旦偶有接触,就容易产生男女之情,否则「牡丹亭」里的杜丽娘也不会为一个梦里的男子害相思而死了。

  考虑到这个问题,刘青乾脆把培训的时间分成三段,早上辰正到巳正,给茶艺姑娘培训;巳正到午正给李植单独授课;下午未正到申正给男服务员们上课。

  刘青要上的第一堂课便是礼仪,身为服务人员,不但行为举止要尽量做到得体有度,谈吐也必须礼貌优雅;再就是茶的知识,身为茶馆服务人员,各种茶的种类、级别、新陈的辨别起码要懂得一些;第三是学习水的知识,要能做到正确选取沏茶的水,把握各种茶叶沏泡时所需的温度,正确通过掌握水与茶的比例来调节茶汤的浓淡。

  而茶艺姑娘要学的除了这些,便是茶艺表演。

  刘青一早给小厮们训完话,又给四位姑娘上了一会课,正看她们收拾茶具,忽见李植进来,脸色似有不对,她忙让四个姑娘退下,给李植斟了杯茶,问:「李兄,我看你脸色不好,是否身体不适?」

  李植摇摇头,拿起茶喝了一口,叹了一口气,秋日的阳光照进茶室来,照到李植的脸上,使他国字脸上轮廓分明的五官线条更为明晰,在朱红的雕花透窗背景的映衬下,刘青有一刹那的恍惚。

  她到明朝六年了,慢慢融入了这个时代,但她认识的人中,最让她有古代人感觉的,就是李植,在他身上,她总能读到一种类似于历史的厚重味道,这或许是因为李植是典型的明朝读书人的缘故吧,让她把他与脑海里所知的古代读书人形象重合在了一起。

  「那是发生了什么事?」刘青看着对面默不作声的李植,开口问道。

  李植长叹一声,拱手道:「刘兄,我辜负了你和陆兄的厚望,没把事办好。」

  原来,李植按刘青的吩咐,在君山与一户茶农订了合同,包销他们的茶,结果前几天李植去要茶,他们竟说茶卖完了,李植说要上官府告他们,他们竟也不惧。

  李植本来还不以为意,转去跟其他茶农买茶,竟然遭到了同样的拒绝,这时他才觉得情况不对,赶紧到订其他茶叶的大茶庄打听,茶庄竟然也同样毁约,问原因,那些茶庄老板只道他们有难处,请李植原谅。

  「不应该啊!」刘青疑惑道:「这明显的损人不利已嘛。」

  「可不是?」李植苦笑道:「我也觉得这是有人专门针对茶居的,刘兄,你说,会不会是别的茶馆搞的鬼?」

  「也不排除这种可能,但世上人千千万,这样猜测很难分析得出是谁,我想,事情还得从源头查起,你也别急,我去查查看。」

  当天,刘青让李植带她去认了那些茶庄的位置,行话谓之「采点」也。

  到了晚上,她看天色终于黑了下来,便换上了她的夜行衣,她前世看电视里那些夜行侠形象酷得很,便照记忆做了一身那样的衣服,然而不知是不是大明的治安超好,还是她极为幸运,一路行来,这身装束竟然没有派上用场,让她极为失望。

  今晚这些终于要用上了,使得刘青的心情极为兴奋,练了那么久的武功,今天……嘿嘿,终于有小试牛刀的机会啦!

  她迅速地把黑衣、黑裤、黑头巾、黑蒙面巾装扮上,当世女侠客刘青就新鲜出炉了。

  出得门来,刘青也不走正门,从院子的墙上纵身一跃,就翻到了墙外,要是让路过的老侠客看到她的这种行径,一定会相当的无语,翻自已家的墙都翻得如此欢快,不用再监定了,绝对是菜鸟一只。

  其实往左手边走,离归园墙比较近,一翻过去就是外面了,但刘侠女童心大起,觉得反正时间还早,不如玩玩捉迷藏,所以她专往有人的地方去,然后从人家后头飞掠而过,让人后脑发凉、毛骨耸然,也导致了后来有很长一段时间,归园里的小厮们晚上都不敢乱出来走动,此是后话。

  转转悠悠出了归园,刘青直奔一家名叫「清心茶庄」的铺子,这是一家湖州人开的茶庄,专卖顾渚紫笋,刘青选中它的原因就是看到这店铺并不大,门面是跟主家的住处连在一起的。

  古代院落的建筑布局,似是为方便夜行侠们行事而特别设计的,中轴线上台基最高、屋顶形式最高的建筑,往往就是这家地位最高之人所住之所,刘青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店老板的房间,有钱人家不怕费灯油,所以店老板还没有睡,跟夫人聊了几句家常,喝了几杯茶,这才打着灯笼走出来,也不知他要往哪里去。

  刘青一看大喜,她本来想探明这店老板住哪儿,待到夜深人静时再装神弄鬼一番,结果她运气超好,老天把机会送上门来,也好,早做早收工,不用在这里接露水,她虽不怕冷,但这深秋时节黑灯瞎火地蹲在屋顶上任冷风吹,也是很难受的说。

  这店老板大概是要到心爱的小妾房里过夜,满面春风地一路哼着小曲,往另一个院子走去。

  刘青找了个僻静地角落,从屋顶上蹦下来,在后面一把捂住店老板的嘴,右手从芥子调出一把小刀,这是她小巧的切菜刀,一路露营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

  她调整了一个角度,让刀在月光下反射出骇人的光芒,她压低声音道:「别做声,否则一刀捅了你,别怕,我只问你点事。」

  那店老板早已吓得魂飞魄散,见问,猛的一阵点头,鼻子里的气喷到刘青手上,刘青龇了龇嘴,赶紧缩回手来,用力地在衣服上擦了几下。

  「你是不是嫉妒归园开茶居,故意不卖茶叶给人家?其他的茶庄是不是也是你指使的?」先栽赃陷害,给他扣一个屎盆子再说。

  「大……大侠,冤枉啊!归园跟小……小人无冤无仇,小人干嘛要指使啊?」

  「那是谁指使你们的?说!」刘青也懒得跟他废话,把刀架到他脖子上。

  「是李都事府上的李夫人给钱让小人们干的,真……真不关小人的事,明……明天小人就把茶送到贵园去,还请……请大侠饶命。」这店老板大概从没经历过这种被人拿刀比着脖子的事,李都事也就是个从七品的小吏,他只不过是贪图些钱财,现在被刘青这么一吓,忙像竹筒倒豆一般把真相全抖了出来。

  「哼哼,如果我发现事实不是你说的这样,那可就不是吓唬吓唬一下那么简单了。」刘青拿着刀晃了两晃,吓得那店老板直发誓,这才「呼」的一声,疾掠而去。

  成功地当了一回女侠,刘青心里极为得意,这是她前世的梦想啊!

  当年看武侠小说,那是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也有一身好功夫,有机会也可以劫富济贫,没想到上一辈子的梦想,这辈子竟然实现了,当然,来自法治社会的她是不会去劫富济贫的,谁知道人家富人不是靠一点点打拼得来的钱?而穷人不是懒惰愚笨的结果?

  第二天,李植一到茶居,便被刘青派人叫了过去,刘青问:「李兄,你做这茶居于你家人可有妨碍?」

  「我家人?」李植疑惑地看看刘青,忽然恍悟,「这事是我家里人所为?」看刘青点头,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喉结一上一下地动了好一会儿,他才道:「我兄弟四人,我排行第三,大哥、二哥俱是嫡出,还有一庶出小弟只有七岁,家里薄有祖产,嫡母怕我父亲看重我,将来多分财产,从我小时候起,每每利用我姨娘的事打压于我,让父亲对我慢慢失望疏离。

  待长大后,大哥、二哥整日游手好闲,而我却发愤读书,嫡母便更为惧恨我,前一阵设了一计,让我父亲对我大发雷霆,她便趁机不让我再读书。」

  说到这里,他叹息一声道:「她如今看我早出晚归,定是知道了这茶居之事,怕父亲对我重新燃起希望,于是出此计策,釜底抽薪,想要它办不下去,这事于她而言很是正常,对于这种事,我早已学会了不再伤心生气,只是……」他望着窗外的秋叶,一抹苦涩从他脸上闪过,「因我的缘故,影响了刘兄和又安兄的大计,我心实在不安。」

  大宅门里的龌龊事,刘青前世在小说里也看过不少,她安慰道:「李兄不必自责,这又不是你的错。」

  李植苦笑了一下,摇摇头。

  刘青道:「其实李兄若能自立门户,我想这些问题都不再是问题。」她认识李植的时间不长,但这些天她还是能了解,李植是一个不贪财之人,否则有陆宝成这样的朋友,又怎么会仍不肯占一丝便宜呢?既然如此,分家另过倒是一个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的办法。

  李植长叹一声,「我还不曾成家,不能自立门户。」

  刘青挑挑眉,极为诧异,要知道,古代人结婚都早,像陆宝成都已是一个四岁孩子的爹了,李植今年二十岁了,怎么还不成亲?

  李植看到刘青的目光,脸上露出一丝害羞的神情,「原来我发誓,没有考取功名就不成家,而且,看着父亲和哥哥们的妻妾们成天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我就不愿随便找一个不了解的女人做妻子,更不愿意娶妾。」

  刘青沉思片刻道:「既如此,那就只能从你父亲身上着手了,其实在你家里,你的父亲对你的看法才是最重要的吧?」

  李植又苦笑了一下,颔首道:「是。」

  「据我的分析,你父亲还是希望你能有所成的,毕竟你两个哥哥是没指望了,你弟弟又还年幼,你倒不妨争取一下,获得你父亲的理解和支持。」

  李植的眼里慢慢亮了起来,「刘兄何以教我?」

  看到李植亮晶晶的眼睛,刘青想起了周小琴曾经的渴望,看来无论怎样,孩子总是希望能得到父亲的承认和赞赏的,只是中/国的父亲太过内敛,往往严厉有余而慈爱不足,过于苛责而对孩子很少有赞赏之词,让孩子每每因生惧意而疏离。

  当然,从另一方面说,李植之所以与他父亲闹成这样,想必跟他太过强烈的自尊也有很大的关系,他一定没有好好地跟他父亲谈过,遇事反应强烈、行为过激,导致本就不睦的父子关系更为糟糕。

  她想了一下,问:「都事这个官职是做什么的?」

  李植一愣,不知他为何问这个,但还是答道:「管收发文书、稽察缺失及监印等事。」

  刘青点点头,给李植添了一杯茶,道:「你最好找个合适的时机,带你父亲到这儿来一次,坐下来喝杯茶,好好把你要做的事讲给他听,并强调,以后这里聚集的都是名人雅士,管理这样的地方是一件既得名又得利的好事,我想,你父亲哪怕是从他自身的利益出发,也会支持你的。

  反正我们这茶馆也要到年后才开业,待关系缓和下来,你再把你现在遇到的麻烦拿去请教他,不必说是谁搞的鬼,只拜托他帮你分析、帮你出主意,至于茶叶,你也不必怕买不到,咱们写信给陆兄,让他来的时候带些来就行了。

  其实有生意做,我想那些店老板过段时间还是愿意做的,毕竟你嫡母也不能一手遮天。」

  李植也是个聪明人,只是原来埋头读书,想通过努力去改变自己的境况,根本没有多想其他问题,现在不同以往,这次的机会也许是他人生事业的一个起步,而且有两位好友的利益牵连其中,又经过刘青这么一分析,他也很是愿意试上一试。

  李植回去后,刘青趁中午有时间,到街上找了一位闲汉,给了他一两银子,请他专门跑一趟西山村,许诺只要他拿了回信回来,她再给二两银子,那闲汉倒是很欢喜的去了。

  办完这件事,刘青的心终于安定下来,开始每日认真的授课,茶艺姑娘和小厮们的课倒是不用她太多费心思,按照前世的教学内容按步就班便成,只是李植的课颇费精力,这些茶馆既然以后都由他来打理,她所知道的很多方面的东西就得一一传授给他。

  刘青给李植列了一个详细的授课计画,首先给他讲的便是现代记帐方法,她从南昌回来时,李植便把这茶居的帐本拿给她看了,那些中文数字和古代记帐方法,看得她一个脑袋两个大,所以为了以后的幸福老板生活,她也得让李植学会阿拉伯数字和现代会计记帐方法,好让他去教以后每个茶馆的帐房先生们。

  「刘兄你这个是从哪里学来的?」李植皱着眉头看了半天刘青写的阿拉伯数字,擡眼问道。

  「呃。」刘青摸摸鼻子,「这是西洋数字,不过真的很方便,你只要花一点点时间学会,以后看帐就可以节省大量的时间和精力,要不你先试试看?」

  「西洋?」李植诧异地看着刘青,「刘兄连西洋的知识都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刘青叹了口气,既然选择合作,她就得把自己的清白家世再说一遍,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我是桂林府附近大山里的山民,因小时候遇过一位道士,他教了我很多东西,我所知道的,都是他传授予我的。」

  「哦。」李植恍然,「难怪刘兄小小年纪便卓然不凡,原来是有此奇遇。」拱手道:「恭喜恭喜!」

  刘青也拱了拱手,笑道:「我年纪小,当不得李兄的称呼,李兄直唤刘青名字即可。」这「兄」来「兄」去的,她都别扭了好一阵了,只是相识不久,她也不好太过随便,这才憋到现在才提及这个话题。

  「那怎么行?」李植肃然道:「闻道有先后,刘兄年纪虽小,刘兄的知识卓见却远在植之上,如今更是悉心教导植,植便是唤刘兄一声先生都不为过,怎能直呼刘兄之名?」

  刘青无奈地耸耸肩,「咱们开始学习这些数字吧。」

  李植学习比较用心,两小时内便把刘青那仅会的一点会计知识学完了,第二天便开始上行销课。

  刘青前世虽然没做过生意,但在商业经济发达的社会耳濡目染下,至少还知道一些行销策略,她便一股脑的传授给了李植。

  这个知识可不如会计那般好教,观念这东西不是三天五天就能改变的,古人都讲究「酒香不怕巷子深」,哪里见过这般没脸没皮推荐促销的方式,尤其是李植这才从书院出来,还没把自己铮铮清骨的读书人身分换成须得忍辱负重的商人身分,所以刘青在这方面费了老大的劲,慢慢给他洗脑,让她感觉极为任重而道远。

  除了这两样,身为茶馆老板,李植还得具备茶道知识,那四个姑娘学的是茶艺,而李植要学的则是茶道,人们通过饮茶艺术来获得一种精神享受,得到一种心灵感悟,这便是茶中之道,要达到这样的效果,茶席的布置尤为重要。

  「在这样的深秋季节,李兄觉得怎样布置才能让饮茶的文人雅士们得到一些感悟呢?」

  李植看着外面的景色,想了想道:「让他们到枫林边去饮茶?」

  「对。」刘青笑道:「陆龟蒙曾描绘过自己茶隐的日子,『每寒暑得中,体无事时,放扁舟,挂蓬席,齎束书、茶竈、笔床、钓具,鼓棹鸣榔,太湖三万六千倾,水天一色,直入空明』,这样的情境,想想就很美。」

  她微笑着看着窗外,目光悠远,「所以,春天竹林小溪旁、夏天荷塘水池边、秋日枫林月夜下、冬日暖暖火炉前,这些景况,便是不饮茶也能让人心旷神怡,再加上茶席的布置、人员的表演、音乐的渲染,使茶人能达到人化自然的境界,如此,才能让他们化自然的品格为自己的品格,从茶壶水沸声中听到自然的呼吸,彻悟,茶道、天道、人道。」

  李植看着他俊秀的脸上浮现出来的恬静安详,想像着他言语里描摩出来的景色,端着杯子的手顿在了空中,半晌,他才用有些异样的声音问道:「请问刘兄,何谓茶席?」

  「茶境、茶人、茶器。」刘青道:「茶人可指喝茶之人、泡茶之人,例如在这深秋萧瑟的季节,你让一个如春花般明媚的少女在这枫林中泡茶,不如让一个清瘦老者泡茶更能让饮茶之人感受到一种心灵的撞击,茶器的选择上也宜用古朴雅致的陶器而非精致的瓷器,音乐也宜用悲怆之声而非欢快之调。

  这画面,哪怕是一桌、一凳、一石,稍不和谐便会破坏它的美感。」

  「我明白了。」李植把茶杯「砰」的一声放下,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刘青点头,「我想李兄是能一点就透的,这茶席的布置,跟李兄所擅之园林之理甚为相似。」说到这里,她站了起来,「走,咱们到外面走走,刘青还有一些园林理论想与李兄探讨一下。」

  说是探讨,其实一路都是刘青在说、李植在听,李植在园林方面虽有天赋,但毕竟有系统的园林理论在这时代并未出现,刘青便把自己所知道的一些园林理论知识阐述出来,并一一与园中景致相对应,所言之语往往一语中的,让李植有醍醐灌顶之感。

  两人正说得高兴,忽见一个小厮慌慌张张的跑来,道:「李公子、刘公子,园门口来了好些泼皮,想要进园闹事,还请两位公子去看一看。」

  刘青与李植对视一眼,道:「走。」

  ◎             ◎             ◎

  到了园门前,只见七八个二十来岁的汉子站在门口,一人正高声叫道:「听说啊,这园子风水不好,曾经死过人,闹了鬼,兄弟们你们知不知道?正是这个原因,原来的主人才把它卖掉的,现在竟然有人想拿它来开茶馆,简直是黑心肠,想要害人哪。」

  「是啊。」另一人呼应道:「在下就住在那边,常常在晚上听到这里有鬼叫的声音,我请了风水先生来,他们一看隔壁这座园子,都摇着头,话都不说就跑了,今儿我倒要进去看看,这里有什么妖魔鬼怪。」

  「来了,来了,有人来了。」他身边的人用胳膊捅捅他,几个人一齐向李植和刘青望过来。

  刘青刚出到门口,听了这些话,眼睛一眯,忽然一蹿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到刚才说话的那两人身边,飞快地从芥子里掏出两颗豆子来,趁那两人还没反应过来,一把塞进他们嘴里,待那两人咳嗽着不得不咽下豆子时,刘青已气定神闲、笑咪咪地回到了李植身边。

  「你……你……你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一人反应快些,指着刘青气极败坏地高声叫起来。

  刘青也不理他,笑咪咪地对李植道:「我那道人师父最是古怪,成天炼些乱七八糟的的丹药,他说,这些丹药虽然没法让人成仙,却有着各种奇特的功效,比如刚才我给那两位仁兄吃下的,就是名叫测谎魔豆,这种魔豆最令人叫奇的地方,就是可以测试吃下的人有没有撒谎,如果撒谎呢……」她笑咪咪地看了看那两位仁兄,不说话了。

  「吃下会怎样?」那人问道。

  「吃下会……」刘青摆摆手,叹了口气,「算了,我还是不说了,我要说出来,二位仁兄必不会配合我,帮我试药了,要知道,自从师父把这药给了我以后,就云游四方去了,我一直没得机会试试这药的功效,唉,正好,今天算是凑巧了,反正我知道二位仁兄确实是撒了谎的,因为我就住在这园子里,嗯,等着吧,看看效果如何。」

  说到这里,她扯了扯李植的袖子就想进门,忽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转过身来,问道:「对了,二位仁兄住在哪里?我晚上也好去你们家瞧瞧,看看屍体腐烂的地方是不是跟师父说的一样。」

  一米六九的刘青,那长得是白白嫩嫩,身材又极为纤细,这样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天真烂漫、笑咪咪地说着让人遐想连篇的话,不禁让在场的所有男人都毛骨耸然。

  「都不告诉我呀?那算了,我还是下点跟/踪散吧。」刘青眨巴着大眼睛,很无邪地望了望那两人,掏出点面粉闪到两人身边,「啵」地弹到两人身上,然后闪身回来转身进门。

  那一直没说话的另一吃豆之人,一看刘青要往门里去并作势要关门的样子,猛地直扑过来,死死地抓住门不让关,嚎叫道:「大侠饶命啊,大侠饶命啊!」他算是明白过来了,就刘青喂他吃豆那身手,想要他小命,那是轻而易举的事,就算是刚刚他没吃下那什么魔豆,这样的人,他也不能跟人家对着干。

  托他来闹事的人不过是花了点钱,本以为到门口轻飘飘说上几句话就走,没什么危险,几两银子也够兄弟们喝了几顿的了,谁知道这园子竟有一个恐怖的高手,为了大家的那一点点钱,犯不着让他一人去冒把命搭上的风险。

  「饶命?」刘大侠很无辜地看看李植,「李兄,我没说要他们的命吧?他们要是不撒谎,那肯定没事的,对吧?」

  李植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一本正经的读书人,哪里见过刘青这般古灵精怪的人,他忍笑忍得很是辛苦,见问,好半天才望着天点点头,「嗯,是,没说要他们的命。」

  刘青对那人一摊手,「好了,回去吧,莫非你们仍然要进园子里来捉鬼?」

  还敢捉鬼?这晚上眼看就要被鬼捉了!那人「咚」地一声跪到地上,「小人错了,小人不该拿了那李都事夫人的一点钱,来找贵园的麻烦,刚才小人说的话,都是放屁、胡说八道,大侠您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小人一颗解药吧。」

  「这样啊?」刘青摸摸下巴,「可我要是给了你解药,你一会儿又想起要捉鬼了呢?」

  「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小人在这街上也有一些薄面,会告诉大家不许再寻贵园的麻烦。」

  刘青点点头,「那好吧,看你认错态度这么好,那张开嘴吧。」

  那人刚一张嘴,一物就飞进嘴里,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就不自觉地咽了下去。

  「小人也认错,大侠也赏一颗解药给小人吧。」另一个人开始还有些硬气,对刘青的话半信半疑,本想回去查一查刘青底细再作打算,刘青功夫虽高,但他觉得好拳难敌四手,只要他做好防范,再背后使些阴招,对付这个一个半大孩子应该问题不大。

  但没料想到同伴独自投降,而且轻而易举地就得了解药,想想接下来自己独自一人即将要面对的危险,得了,也投降吧。

  刘青却不想轻易放过他,眼睛一瞪道:「这位大哥是把我想知道的告诉我了,所以我才奖给他一颗药,你又做了什么?我为什么要给你药?话说,这药是我师父花了不少好东西炼制出来的,价钱比金子还贵呢!数量又少,我还是省点吧。」

  那泼皮倒也是个聪明人,听出了刘青的话外音,连声道:「那不知要多少钱一颗?小人花钱买行不?」

  看他这么上道,刘青也不装腔作势了,道:「五两银子。」他那样子,估计多了也拿不出。

  「三两成不?小人是个穷人,否则也不会为了一点钱就给人家卖命了。」

  「本来我还想,给你的命只估价五两钱,实在是对不住您,现在看来,果真是我错了,像您这样硬气的汉子,小命怎么也值个十两、八两的,嗯,我想想,应该值……」

  「好,五两就五两。」那泼皮忙截住话头,生怕再说下去就成十两了,他从怀里掏出五两银子来,回头道:「兄弟们对不起了,改天哥哥向你们陪罪。」敢情这钱是那李夫人付的酬金。

  刘青接过钱,依样给那泼皮吃了颗豆子,那泼皮便带着一群弟兄连滚带爬地撤了。

  「你给他吃的,果真是……那什么魔豆?」本来李植以为刘青是胡说八道的,但看他煞有介事的样子,又不禁疑惑起来。

  「呃,炒黄豆,挺香的,李兄要不要来一把?」刘青从袖袋里掏出一把炒黄豆,递给李植。

  看着小拳头递到面前,李植也不好说不要,张开手掌,看刘青放开手,把金黄的黄豆倒到他手上,那小手只有他的一半大,白白嫩嫩的,手指修长,宛若无骨,他心里忽然产生了一种想要去握住它的冲动,这种异样的感觉让他觉得甚是怪异,忙扭过头去,轻咳一声,极力平息心里的不自在。

  刘青并未察觉李植的异样,她掏出那五两银子又递了过来,「这茶居没有护院不行,李兄去雇或买几个护院,这钱也能付上几个月的工钱了。」她顿了顿,问道:「你父亲那里,跟他谈了没有?」

  「嗯,我昨天已跟他聊过,约好明天他下衙后就来茶居看看。」李植半天才转过头来,把钱推回去,「今天要不是刘兄在这儿,还不知会出什么事呢,都是李植连累你们,怎么还能要这钱,刘兄买黄豆不得花钱不是?」

  刘青哈哈笑起来,也不矫情,把钱收回来道:「走吧,咱进去。」

  第二天下午,刘青正在给小厮们上课,忽然看见李植陪着一位五十左右的老者站在门边谈话,便知是李植的父亲李玉林了,她忙停下课,走出门去,与李玉林见礼。

  「呵呵,不必多礼,我就是在这里随便走走,你忙你的。」李玉林听到李植介绍刘青,大概之前已在他儿子口中听到了不少赞誉,他本身又是个在衙门里混久了的老油子,什么人都不愿意轻易得罪,所以对刘青甚是客气有礼。

  刘青目送着李植和他父亲说着笑着越走越远,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李植跟他父亲已经缓和了关系,毕竟父子亲情啊,怎么也是割舍不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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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紫式夕颜    时间: 2013-4-23 08:17

感谢楼主的分享,很稀饭这个小说
作者: douyou    时间: 2013-4-23 08:50

谢谢楼主的分享!
作者: 维是微风拂柳    时间: 2013-4-23 09:22


谢谢楼主分享
作者: slience5566    时间: 2013-4-23 09:55

谢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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