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我当年为什么要修练九转化神功?」谷少华冷冷笑着,「我为什么要让妳当这个黄天宫宫主?」
转头又看向君临海,继续道:「你知道五年前我为什么不杀你?」
君临海脸色微微发白,蓦的想到一个可能,忍不住道:「你、你……你是要我永远都被你踩在脚底下……你要世人知道……我君临海永远都比不上你谷少华……」
这样的报复,直捣黄龙,一下子正中君临海最脆弱的地方。原来……这五年来,他的追逐、他的不甘、他的努力,在谷少华眼里,不过是一场笑话,谷少华当年不杀他,就是要让他活在这样的痛苦中。
这样的报复,太狠、太狠了……
君临海几乎难以置信地看着谷少华,这一刻他深切的感受到谷少华对他的彻骨恨意,这股恨意深到了谷少华宁可少活几十年,也要狠狠地把他踩到脚底下。
他要他永远只能仰望着他;他要他知道,他眼里永远没有君临海这个人的存在。
你,不够资格。这就是谷少华用行动来让他明白的一句话。
这一辈子,他再也不可能胜过谷少华,再也不可能让谷少华正眼看他。他不甘心、不甘心啊!一时的认输不算什么,不管怎么样,他都会比谷少华活得长。他一定要比谷少华活得长久,他不能连这一点都输给谷少华。
可是谷少华偏偏好像看出了他心里所想的事,嘴角一翘,流露出一抹近乎嘲讽的冷笑。
「对了,忘了说,我,谷少华,已经突破九转化神功第八重之后必定走火入魔的关隘,我会比在座诸位每一个人,活得更长久。」
谷如华震惊过后,泪流满面。她试图抓住谷少华,可是谷少华却冷冷地拂开她,连碰都不愿意让她碰一下。
「妳是我姐姐,再怎么恨妳,我也不会杀妳。」谷少华语声一顿,「可是……妳必须受到处罚。这次回去,我会辞去镇龙阁阁主之职,姐姐,妳可以去后山陪师父一起颐养天年。」
这是黄天宫的规矩,新人入主黄天宫,旧人就必须搬去黄天宫后山养老,度过余生,此生此世,不是黄天宫生死存亡之时,不得出谷半步。
谷如华青春年少,正是风华并茂的年纪,短短五年的尊荣过后,谷少华却让她去黄天宫后谷颐养天年。
怔怔看着谷少华,谷如华面色苍白,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次的晚宴是有些破格的,因为黄天宫宫主谷如华宴请的并不是某某帮主、某某掌门,而是君山世家的少公子君临海,以及有江湖第一美女之称的凌霄宫少宫主林月儿。
一个是世家少公子,一个是名门少宫主,加在一起也抵得半个掌门人,所以虽然谷如华的招待超出应有的规格,但黄天宫门内并无人对此置以微词。
除了现任的镇龙阁阁主谷少华。
当然,他也不会指责什么,只是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满桌的山珍海味,在他眼中不过如一堆腐肉,连看一眼都是多余。至于那两位客人,更和透明人没有什么区别。
此时此刻,他分外想念哑巴的那一碗面条,不知道宴会散席之后,还能不能准时赶到哑巴的面摊。
「君师兄,月儿妹妹,你们到了黄天宫就和到了自己的家里一样,不要客气。」
谷如华笑意盈盈,今天她精心打扮了一番,一身绛红衬得肤白如雪、玉容如花,一顰一笑间无不风情万种,艳丽无双。
只是比起林月儿来,终究还是少了分脱俗之气。
林月儿端坐在那里,衣着打扮都很素净,头上也没有多少花饰,只戴了一朵珠花。她对着谷如华浅浅的笑着,就像朵开在深谷的幽兰,无风自香,不沾半点凡俗气息。
「谷师妹,月儿一向茹素,妳这些东西她可吃不了。」君临海笑了起来,摇了摇手中的折扇,「黄天宫后山,特产一种山桃,体大多汁……」
不等他说完,谷如华已经笑得花枝乱颤:「君师兄每次来都要打这山桃的主意,小妹早记下了,哪少得了你。原是准备当饭后点心的,既然月儿妹妹茹素,就先送上来吧。」
说着,她拍拍手,立时便有侍者端着一盘洗得乾乾净净、饱满欲滴的桃子上来,放在了林月儿的面前。
「那就多谢谷宫主了。」
林月儿其实与谷如华只是第二次见面,她生性矜持,自然不会在彼此还不熟悉的情况下,开口闭口就姐姐妹妹的叫。礼貌性道过谢之后,她拿起一个桃子,眼神却不经意晃过谷少华的脸。
江湖上,对镇龙阁阁主的传言颇多,而且大多是和九转化神功结合在一起。据说,九转化神功其实是一种自我毁灭式的魔功,修练这种功夫的人,会随着功力的日渐加深而逐渐忘却前尘往事,直到连人性也随之湮灭,最终的结果就是走火入魔爆体而亡。
可林月儿眼中的镇龙阁阁主,长相和谷如华有九分相似,但是在气质上却与其姐截然不同,如果不是知道眼前这个美丽得不似凡人的男人就是镇龙阁阁主,她几乎会把他当成是一座栩栩如生的冰雕,这个人全身上下,根本就没半丝活人的气息。
这不经意的一眼,被君临海捕捉到了。这个英俊的男人诡异地一笑,然后对林月儿道:「月儿,我少华师弟,妳还是第一次见到吧?他这个人自小就不近人情,就连和我谷师妹、他的同胞亲姐也都不亲近。舅舅说他八成是天煞孤星转世,他要是亲近了谁,谁就肯定会死于非命,就像当年那个……啊哈,不说了,陈年旧事,不值一提,少华师弟恐怕早已经全忘光了。」
女人都是敏感的,尤其是漂亮的女人。林月儿不是一般的漂亮,所以她也不是一般的敏感。君临海的话音未落,她就敏锐的感觉到宴席上的气氛在一瞬间变了。
谷如华笑颜如花的向君临海敬酒,在浓艳的妆容下,她的脸色变得非常不好看,但很快就收敛了,让人再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至于谷少华,这个男人依旧冷冷地坐在那里,仿佛没有听到君临海的话一样,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看着君临海比平日更灿烂的笑容,林月儿意识到,刚才……她似乎接触到了某件隐秘往事的边缘,不过她并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女人。哪个门派里面没点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
所以林月儿很快就决定要忘记刚才听到的,也没有再多看谷少华一眼。她是君临海的未婚妻,本就不应在自己未来的夫婿面前,太过注意别的男人。
君临海的母亲,是前任黄天宫宫主的妹妹,而谷少华,是前任黄天宫宫主的徒弟,所以他们之间以师兄师弟相称,至于谷如华,自然是沾了谷少华的光,才攀上师妹这个称呼。
他们三个人称得上是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只是谷少华自从练了九转化神功之后,除了谷如华这个血脉相连的亲姐姐以及文星、昭华等几个常年随侍在身边的下属,前尘往事已经全部从他的记忆里消失,君临海对他来说,只是个陌生人。
不过,似乎也有例外,比如说那个……哑巴。
至少,在君临海隐晦的说了一句「他要是亲近了谁,谁就肯定会死于非命,就像当年那个……」时,谷少华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哑巴的身影。他的心猛地跳动了一下,面上却依旧毫无表情。
如果哑巴现在也在晚宴上的话,他就会发现,这位笑瞇瞇的英俊公子君临海,就是那天在面摊上的那位公子哥儿。
谷如华是个很会说话的女人,所以就算是宴席上杵着一座冰雕,她也能让整个晚宴一直没有冷场,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宾主尽欢。
君临海还兴致勃勃地表演了一段长箫独奏,奏到一半的时候,谷如华让人取来瑶琴,也加入了演奏。
二人之间的合奏显然不是第一次,一个拨弦一个扬调,默契十足。
林月儿静静地坐着、看着,唇边始终掛着一抹淡淡的矜持微笑,并不介意未婚夫和其他女子间的曖昧不清。
至于那座冰雕,似乎可以直接无视,但偏偏君临海就是要撩拨他。
「少华师弟,枯坐无趣,何不来一段剑舞助兴?」
时间越来越接近二更天。
谷少华站了起来。
他这一动,最先反应过来的并不是故意撩拨他的君临海,而是随侍在身后的文星。几乎是下意识的,文星抽出了腰间的长剑,恭恭敬敬地递过去。
摘星楼外有一处宽阔的平台,此时明月高悬,星光如织,一片柔和的光芒将之笼罩得如梦如幻。
剑光乍起,如惊鸿破空,又似初日露晓,照亮了整个平台,然后剑光点点,仿佛漫天星辰,都被接引下来,随着那道身影而起起落落。
林月儿吃了一惊。如此剑术,简直就是惊世骇俗,所谓剑神,不外如是,这镇龙阁阁主当真厉害到这个地步?
文星如醉如痴地看着。他从入得黄天宫的门开始,就修习剑术,自以为黄天宫中,当属第一,可是直到三年前他被调到镇龙阁后,才知道什么叫做井底之蛙。那时阁主的九转化神功才练到第五转,虽然外表已经冷漠无情,可是心里多少还有一些人情味。
那一年,阁主指点了他三次剑术。
就在阁主第三次指点他剑术后的一个月,燕青侠找上门来,指名要挑战他这个名义上的黄天宫第一剑客。
燕青侠的剑没有名师指点的痕迹,一招一式全是生死搏斗中悟来,简单之极,也可怕之极。如果是在阁主指点他之前比试,输的那个人一定会是他。
文星其实赢得很险,也正是那一次的功绩,让他坐实了黄天宫第一剑客的称号,也让他一步登天,成为镇龙阁中仅次于阁主的第二号人物。可是他心里却很清楚,阁主的剑,才是真正的神乎其技。
可是,自那一年后,随着阁主功力的日渐加深,性格也越发的淡漠无情,他再也没有得到阁主的指点,这一次,是机会。文星努力的瞪大眼睛,不肯错过阁主的半个举动。
美妙的箫声和琴音,在这样的剑光下,也要黯然失色。
君临海垂下手,脸上带着优雅的淡笑,但那支难得的紫竹箫却在他的掌心里,无声无息的断为两截。至于谷如华,早已经迷失在那如梦如幻的剑光中,眼神迷茫。
二更的梆子声突然响起,仿佛数声惊雷,打破了这片刻的寧静。
剑光乍止。
「我累了。」
谷少华的声音,像是从遥远雪峰上飘过来的风,透着刺骨的寒意。将剑拋给文星,他头也不回的飘身离去。
他肯舞剑,不过是找个藉口提前离席而已,在场的众人都明白这一点。
过了许久,君临海的声音才在宴厅中缓缓响起。
「这样的人、这样的剑,所谓惊才绝艳……又岂能不遭天妒……」
林月儿突然一惊,看向自己的未婚夫,在那张英俊之极的脸孔下,她仿佛看到一颗跃动着的嫉妒之心。
是天妒?还是人妒?
君临海从来就不是一个心胸宽阔的男人,这一点,林月儿早就有所 察觉。
何必去嫉妒一个活不了多久的人?哪怕他再怎么惊才绝艳,九转化神功的特点就决定了他功力越深死得越快的下场,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去继续享受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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