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人潮熙攘的东门大街一隅,一抹瘦小身影伴着一卷草蓆,神情木然地跪在路旁,枯瘦小手上的那块破木板道尽一切——
「卖身葬父啊……」
「可怜啊!这麽小的年纪……难道没其他亲戚了吗?」
「唉呀,钱总管,您府上日前不是才说缺佣少奴的吗?这可好,眼下就有个现成人选,还能顺便替您家老爷积德荫福啊!」
「这……」被称作钱总管的中年人捻了捻唇边的八字胡,表情很是为难。「虽然咱们府里确实缺人,可这事也不是我能拿主意的。再说,瞧她这副骨瘦如柴又没几两肉的模样,想必根本做不了多少活儿吧。」
「或者,春娇姨会有兴趣?」
「啧!别开玩笑了。」被称作春娇姨的妖娆妇人一脸嫌恶地挥动手中香绢。「像她这等货色,全身上下没半点出采之处,还一副傻不愣登的死人样,就算我有心带人,只怕也不会有多大成就。这稳赔的投资生意老娘才没兴趣。」
围观的群众你一言我一语地不停讨论,看似好心帮忙出主意,实际上却没有一个人愿意真正伸出援手,不过就是跟着人群瞎起哄看热闹罢了。
至於众人围观焦点的女孩儿,依旧面无表情地跪着,彷佛周遭的讨论完全与她无关一般。
她不知道该怎麽面对眼前的一切……
唯一和她相依为命的爹,原本在城外的官道旁经营一摊小茶棚,生意不好不坏,仅够餬口而已。
几日前,一群大汉白吃了一顿茶点後却不给钱,爹拦下他们理论,岂料那群匪类竟二话不说抡起拳头就揍人,一旁的客人见苗头不对,纷纷飞快闪人,谁也不愿意被卷入其中。
当时吓坏的她哭喊着上前制止,可人小力弱的她不仅起不了任何作用,反而被一拳揍飞,撞到桌角昏死过去。
待她清醒过来,空荡荡的茶棚里,除了一堆东倒西歪的毁损桌椅外,就只有爹已然冰冷的身躯,睁着含怨的双目控诉着不甘……
在辗转得知那名恶霸与官爷有私交後,所有人都因不愿遭到牵连而拒绝替她伸援。短短几日奔走,已让小小年纪的她尝尽了世间冷漠。
除了迷惘和茫然,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麽。
既然无力为爹讨回公道,好歹也要让爹一路好走,可偏偏家中积蓄微薄,即使变卖了所有家当,在被看她人小好欺的无良老板苛扣了不少後,还是连口棺材都买不起。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能以最後仅剩的几枚铜钱,请人代写这块卖身葬父的木片。
眼见日头逐渐西斜,看热闹的人群都因感到索然无味而逐渐散去,只剩她依旧面无表情地跪在路旁,内心渐感惶恐。
她什麽都不求,只希望能够好好安葬她无辜的爹,可上天却连她这点薄愿都不愿施舍吗?
就在她感到绝望之际,一名身穿黑衫的少年突然在她面前驻足,带着一脸兴味地看着她。
「买了你,能做什麽?」
闻声,她猛一震,心底重燃一丝希望。
「我什麽都愿意做……」已饿了几餐的她虚弱地开口。
「即使是肮脏的龌龊事?」
肮脏?龌龊?她不由得怔住,心里下意识陡升一股抗拒之意。
「不愿意?看来你所谓的什麽都愿意做,也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那带着浓厚讥嘲的表情,令她顿感莫名心虚。
「不、不是……」
她是真的什麽都愿意做,只要有人肯出钱买下她、让她能够如愿安葬爹,她什麽都答应。
反正,她已经什麽都没了,也没有什麽能失去了……
猛一咬牙,豆大的泪滴禁不住往下掉,她语带哽咽,坚定道:
「我什麽都愿意做。」
泪蒙不清的眼前,她听见了那名少年不以为然的嗤笑。
「叫什麽名字?」
「……凌蝶。」她讷讷地回答。
「凌空飞舞的蝶啊……倘若只是一味毫无头绪埋首乱飞的话,可是很容易折损翅膀的。既然如此,在你那对脆弱的蝶翼扯断前,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少能耐去贯彻这句『什麽都愿意做』吧。」
第一章
朔月之夜,万籁无声。
连风也止歇的深夜,静得无趣。在那朱门大院里负责夜巡的守卫亦抵挡不住这般幽寂,忍不住打起盹儿来。
此时,一处无人注意的黑暗角落,忽地隐隐透出些微星光,点点延伸的范围越扩越大,直至伴随着阵阵刺鼻浓烟窜出。
「……嗯?怎麽……糟糕!失火了!失火了!」
待人惊觉时,火光已照亮了夜空,火势已一发不可收拾。
「怎麽了?发生什麽事了?」
「快!快去帮忙灭火!南边的万宝阁失火了!」
「什麽?!」
被惊醒的人们纷纷赶上前来提水救火、抢救财货,闹烘烘地乱成一团。
「怎麽会这样……怎麽会这样……」
当家的张大富一听闻消息,立刻从舒适的被窝中一跃而起,顾不得自己身上只搭了件单衣,连鞋子都没穿,立刻马不停蹄、三步并成两步地赶到失火现场,却也只能两眼茫然、欲哭无泪地瞪着眼前吞噬一切的熊熊烈焰。
「我的心血……我花了多少心血才集齐的秘宝,竟然……」
相较於忙乱的救火现场,另一旁的树影後,一抹黑影朝那方淡睇了会儿,随即无声无息地转身离去,没有惊动任何人。
* * *
房内,一抹颀长身影正一派悠闲地半卧在床榻上,微敞的衣襟露出了些许精瘦的胸膛,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本薄薄的簿册,就着前方桌上熠亮的烛光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显然并不怎麽入心。
直到平静的烛火若有似无地微微一晃,他这才合上手中簿本,缓缓坐起身,移眸瞥向不知何时立身桌後的黑影。
「得手了?」
「是。」
嗅着那股沾染在对方身上被带进屋内的烟火味,男子蓦然撩笑。
「此行似乎并不顺利?」
黑影面色一白,沉默了好一会儿,缓声道:「是属下无能……」
男子未置一词地朝她伸出手,黑影不自觉一顿,随即自怀中取出一只小巧的木匣,移步向前,恭敬地将木匣放进男子的掌心上。
岂料男子并未接过,反倒是趁其不备,反手攫住那拿着木匣的纤细手腕,一把将人拉进怀中。
「你在害怕什麽?」扣住怀中僵硬微抖的身子,他伸手捏住那略显苍白的下颚,强迫那闪烁不定的眼眸正视自己。「怕我吗?」
「不、不是……」毫无预警的接近,令她故作镇定的心防霎时崩解,只能在不知所措中力求镇静。「没有。」
「哦?」男子俯首,薄冷的唇在她敏感的耳廓轻触,感受她那无法控制的颤抖。「既不是害怕,那怎麽在发抖呢?你受寒了?」
强压下闪躲的意念,她颤巍巍地开口:「是……」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唇角勾起一弯邪恶的弧形。「需要我给你温暖吗?」
慌乱的瞳孔蓦然一缩,随即认命地合上,泛白的唇瓣轻轻吐出:
「……是。」
瞬间,男子的目光闪过一抹噬人的幽闇。
他取走她紧握在手的木匣,朝一旁甩去。
木匣弹熄了烛火,稳稳地落在桌上。
* * *
她,不懂他。
也不需要懂他。
对她而言,他就是绝对,是她的天,她的主子,她唯一的效忠。
打从他买下她的那刻起,一切就成了注定,成了理所当然。
面对他,她没有说不的权利。
身为暗卫,主子的命令就是绝对,即使主子开口下令赐死,也不允许有任何犹豫。
睁开酸涩的眼,凌蝶瞥了眼明亮的房间——窗外天未明,屋内的光亮来自桌上再度被燃起的烛火。桌旁的人影随意套了条长裤,露出精瘦的身躯,正聚精会神地研究那只木匣。
撑起仍微微泛疼的身子,凌蝶一手拉过薄被遮住自己的赤裸,一手捞过被抛在地上的衣物准备着装。
「你知道这是什麽吗?」
突如其来的询问,令取衣的手微地一顿。
「……张大富自苗疆求来的锁情蛊。」平静无波的音调淡声应道。
「做什麽用的?」带着恶意的笑声,问得很是故意。
「据悉是张大富欲使在百花阁花魁白荷姑娘身上……」她一字一句、清楚而缓慢地回答。「寄望白荷姑娘能够因此恋上他。」
那张大富,是地方上数一数二的暴发户,也是出了名的风流色鬼,不仅小妾一个接着一个娶进门,偕人逛青楼妓院更是家常便饭。
不过因为他的出手极为大方,所以即使这人胸无点墨、长相粗劣兼脑满肠肥,各个楼阁的姑娘还是争相欢迎他,日日期待他的光临,毕竟没人愿意和银钱过不去。
但,偏偏就出了那麽个例外——百花阁的花魁白荷,清灵脱俗的仙子美貌是有目共睹,但她高傲的脾气也是远近驰名,管你是天皇老子还是王公贵族,只要是不得她缘的客人,连她一根头发都休想见到。
而这张大富,正巧就在她拒见的名单中。
向来无往不利的张大富,怎堪碰这硬头钉。几回吃瘪下来,不但没教他打退堂鼓,反倒更激起了他那男人与生俱来的劣根性——愈是得不到的,愈是用尽千方百计,赌上所有脸面,打死也要得手。
只不过,这号称张大富千方百计中的最後一计,却不知怎地竟被她家主子打听到,又恰好被她家主子看上……
然後,这骇人的要命玩意儿就在这儿了。
「哦?」那抹挂在唇边的笑意更深了。「但,我问的,是此蛊的作用。」
以最快的速度着装完毕,凌蝶衣着略显凌乱地立在床前,硬着头皮回道:「此蛊的作用……是让中蛊者能够深切而疯狂地爱上下蛊之人,一心一意,至死不渝。」
「一心一意、至死不渝……是吗?」邪魅的黑眸不怀好意地瞟向她。「区区虫子,真有那麽厉害,竟连人的神智情感都控制得了?」
凌蝶深吸口气,强压下心头恶劣的预感。
「属下不知。也许一切终究只是传言罢了。」
「不知?」邪恶的笑容咧得更大,唐炽转身面对她,慵懒的神态中有着明显的期待。「这可容易,直接试试不就明白了。」
见状,凌蝶不由得神色惨澹。
「……主子想怎麽试?」
「那麽,就由你来吧。」他扬笑,回答得理所当然。「毕竟你是与我最为亲近、也是我唯一的暗卫,若这蛊虫当真如此厉害,也正好能令你为我一心一意、至死不渝,百利而无一害啊。」
凌蝶紧抿住唇,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紧握。
她就知道……
打从成为替他卖命的暗卫那天起,对他而言,她最大的用途,不是保护他的安危,也不是替他打探对手的底细,而是作为他试药的实验体。
明知每回他心血来潮命她前往偷盗的毒物,最终都拿来用在自己身上,她还是不得违令,拚尽一切也要完成使命,以兹证明自己的忠诚。
偏偏这主子不知是天性多疑,抑或是把恶劣当有趣,不论她再怎麽无怨无悔地付出,就算是亲手呈上自尊供他践踏,他仍不以此为满足。
但,要她接受虫子的控制以表忠诚,简直比污辱还严重。
「不需要蛊虫的控制,属下亦自认能够一心一意效忠主子,绝无二心。」这样的要求,恕她无法接受。
「哦?是这样吗?」唐炽缓步走到她面前。「可我怎麽看不出来呢?」
面对那张俊美无俦、却透着几丝邪肆的面容,凌蝶强压下心底的惶然,昂首直视他。
「不知属下何处不得主子之意?」
面对她难得的反抗,唐炽笑着开口:
「你这般抗拒为我试药,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闻言,凌蝶不由得瞪大双眼。
抗拒?不,她不是……她只是认为没必要,况且,那个……她……
……她,无话可说。
「另外,」他伸手轻拨了下她颈畔的凌乱衣领。「我未允之事,你却擅自做了,这也敢说是绝无二心?」
凌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
……什麽意思?怪她未经他同意就把衣服穿上吗?
唐炽悠然走回桌旁,随意就张椅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呆若木鸡的她。
「现在,你怎麽说?」
她浑身僵直地杵在原地,不动。
「难道你的觉悟就只有这点程度?」挂在唇畔的笑容添上了抹奚落。
……主子的命令,是绝对的。
良久,面无表情的她终於有了动作——只见她木然垂眸抬手,动作僵硬地将自己刚刚穿上身的衣物,当着他面一件件重新褪下,黑色的布料一一滑落脚边,直至赤裸。
面对眼前那具在摇曳烛光下呈现出的唯美胴体,唐炽徐然眯眼。
「过来。」他沉声令道。
怔忡了会儿,她没敢多做迟疑地走向他。
望着面前微微发颤的身躯,唐炽缓缓伸手,毫无顾忌地在她身上来回游移,彷佛在检验商品的瑕疵般,甚至几度故意触及她的敏感之处,激起她不由自主的哆嗦,逼得她不得不紧咬下唇,不让那令人难堪的反应逸声出口。
过了好一阵,大概是觉得惩罚够了,唐炽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将虚软的她拉进怀中。
「记住,永远不准反抗我,明白吗?」
迷蒙的双眼茫然抬起,望进他那深不可测的黑眸中,她看见了无法回头的深渊,以及自己的堕落……
「……是。」
* * *
紫阳门,本是家依毒崛起、微不足道的小小门派,直到该派掌门得到了独步天下的第一奇毒——赤阳,因而坐拥了江湖毒派之首的封号。
常人所谓的毒,谈的是其性强弱,讲的是见血封喉;但,对他们而言,生不如死才是至高境界。
死亡,有时反倒是种慈悲。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才是真正的活地狱。
赤阳,正是其中之最。
毒派之门,本该奉行低调行事之法则以避免引人注目,紫阳门却在掌门之位禅递後大逆其行,新接位的掌门人不仅大张旗鼓与城中首富之女联姻,甚至砸下重金翻修了原本清幽单调的门院,将其整治得富丽堂皇,宛若一座小型宫院,闹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傲然宣示势力的同时,亦让紫阳门的名号从此广为流传。
而在那气派辉煌的建筑之中,存在着一处人烟罕至的荒芜院落,彷佛无人居住般任凭杂草丛生,只有通往院内小屋路径上残留着零落的鞋印踏痕,证明此处尚有人居。
面对毫不相衬的突兀之景,紫阳门内的徒众却没人多说些什麽。
兴许是因为位於偏僻的边角之处,所以令那不起眼的存在被人忽略得理所当然吧。
不过,在理所当然的忽略中,所有人却更像是有志一同般避免靠近该处,能闪多远就闪多远,每每经过那道院门前,不是加速通过就是撇头无视,彷佛里头住了多麽可怕的怪物似……
午後,在那几近荒废的偏间小院里,一抹黑色身影正一派悠闲地坐在门廊前,倚着廊柱垂眸翻阅夹在指间的书本。
忽然间,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自院前传来,逐渐朝这方靠近,令原本平静看书的面容倏然皱眉,略显不耐地将手中的书页合上。
不一会儿,随着脚步声接近,一名美艳绝伦的华服少女和她的贴身丫鬟出现在小径的那一端。
「……讨厌,这见鬼的地方真是……唉呀,这草还会割人哪!」嫌恶的语气不断碎念,显而易见的厌恶在少女艳丽的脸上表露无遗。
「这样令人恶心的地方,也只有那家伙适合待……咦!真是难得,你竟然在啊。」直到那抹悠然坐在门前的身影映入眼中,少女这才甚感意外地露出吃惊的表情。
「哦?难不成你原是打算趁本少主不在时闯空门吗?」唐炽讥诮地看着眼前的两个不速之客。「依你的身分干这等鸡鸣狗盗之事,要是传了出去,只怕会让咱们伟大的掌门感到脸上无光吧。」
闻言,那少女面色不悦地哼声道:
「闯空门?开什麽玩笑!就算本姑娘真迫不得已沦落强盗这一行,也不会没眼光到来抢你这间烂屋子!要不是有人老是三天两头不见踪影,本姑娘哪需要到这蹧蹋人的鬼地方找人啊!」
「这可稀奇了,就不知是什麽事重要到需劳驾朱大姑娘亲临呢?」
「哎呀,都是自己人,何必唤得如此生疏呢?」朱香琦假笑一番,忽然打量起他来。「话说回来,怎麽才几日没见,你的模样就变得更加妖艳动人啦!啧啧,看看这皮肤,白得活像是上了层粉似的;再瞧瞧这身段,简直纤细得跟个娘儿们没两样了。果然是受人调教使用过有差吗?还是你为了能让自己的卖相好一点,从哪得到了什麽特殊秘方呢?」少女掩嘴娇笑。「倘若真有那麽好的秘方,还望表哥能传授妹妹几招,别只顾私藏啊!毕竟爱美可是女人的天性呢,你说是吧?双儿。」
站在她身旁的丫鬟也笑着附和:「小姐说的是。若真有这般连男人都能变得比女人还女人的秘方,双儿也很想见识见识呢。」
唐炽的目光微地一冷,唇角蓦然勾起一弯诡异的弧形。
「承蒙赞誉。如此说来,至少本少主的美色还有出卖的价值,不像有些人,就算倒贴还是遭人嫌弃呢。」
只见朱香琦的笑容遽凝,脸色骤变。
「你这令人作呕的家伙,还真把别人的反话当恭维了是吧?真不知耻!」她冷声怒斥。「孙大哥就是人太好,才会愿意跟你这不男不女的人做朋友!」
「朋友?呵,那你也未免太看得起他了。我们之间才不是朋友的关系,真要说起来,应该是恩客吧。」唐炽艳媚一笑,刻意摆出妖娆的姿态。「可惜啊,他不甩你朱大美人的魅力,却很吃本少主这一套呢。」
朱香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气到浑身发抖。
「恶心的家伙,不准你继续污辱孙大哥!」
「别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嘛!」他依旧若无其事地搔首弄姿。「就凭你那点本事,无法投其所好也是理所当然的啊。」
「够了!」
瞬间,一道白影如灵蛇般朝着唐炽扫去,将他所坐之处击成粉碎。
「唉呀呀,恼羞成怒了吗?」敏捷闪过一鞭的唐炽惋惜地看着自己前一刻的身处之地。「真是鸡肠鸟肚,堂堂紫阳门下一任掌门人选,竟然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
「有你这种儿子当真是唐家家门不幸!要不是看在梅姨的面子上,我才不屑认你这个表哥!」朱香琦被他气到浑身发抖,差点连心爱的白蛇鞭也一并脱手甩出。「你这专卖屁股的小白脸,不论你再如何伪装,终究不可能成为女人,就算你舍得自宫,也不过是个不能人道的太监罢了!」
「他才舍不得呢。」一旁的双儿搭话嘲弄:「小姐忘了吗?表少爷可是男女通吃、来者不拒,胃口可大了。」
「哟,说的也是,你不提醒我倒还忘了呢。」朱香琦冷笑。「听说数日前张府走水,使得张大富所收藏的那些下三滥秘方全数付之一炬,不知此事表哥是否听说了呢?」
「付之一炬?」唐炽微地挑眉。「那可真是蹧蹋了,老张那儿的众多收藏,本少主还未曾开过眼界呢。」
「哎呀,那可真是遗憾啊。」朱香琦一脸幸灾乐祸。「我本还以为是表哥眼红对方的收藏,要求割爱未果,心有不甘之下才唆使你那可怜的手下前去纵火破坏呢。」
唐炽研究淫媚药物的兴趣,是人人知而不宣的秘密。对此感到颜面无光的掌门,虽是极欲压下这般丑闻,消息却早在江湖小道下悄悄传开。
堂堂毒派之首,竟在私下钻研这般坏人清白的淫秽药物……这岂不是在替那些下三滥的淫贼们助长威风吗?
再者,唐炽总是隔三差五就会现身城中几间颇负盛名的勾栏院,找那貌美妖娆的名妓们彻夜相陪,有时是独自一人,有时是与人结伴前去,兴致大好时甚至会包下整楼的姑娘,笙歌舞乐通宵达旦……於是乎,便又有那好事之徒揣测,紫阳门所研究出的淫药,应是被用在那些青楼姑娘身上助性了。
不过,在紫阳门的徒众间又悄悄传出了另一种说法——因败坏门风、惹怒掌门的唐炽,被扣下了例钱以兹惩罚,无钱可用又爱好充门面的他,不得已靠着自己与生俱来的阴柔魅相,兼差小倌向那私好男风的大爷们捞钱花用,顺便推销他的研究成果。
不论事实为何,淫药一事还是闹得一些自诩正义的门派为此前来抗议,却是连紫阳门的大门都进不去,其它的小流小派更是只能关起门来偷偷观望,连屁也不敢放一声。
然而,在一些闻风心痒的淫贼多方打听下、甚至企图攀关系捞杯羹却一无所获之後,原先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态也就因此渐渐淡去。
传言虽已淡,却还是有那好事之徒三不五时拿出来闲嗑牙,好奇那以令人生不如死闻名的毒派之首,究竟能够研究出多麽骇人听闻的淫药。
「是说,那些个淫药媚蛊毁了也好,省得有人一天到晚满脑子邪淫思想,甚至三不五时做出败坏门风之事。」朱香琦意有所指地瞪着他手中的书册。
唐炽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以为然地挥了挥手中那本时下最风行的情慾小说,朝她笑道:
「表妹对此书感兴趣?否则目光怎会如此热切呢?」
「我只是在想,怪不得姨父会宁可放弃你改而栽培我。」朱香琦嫣然一笑。「毕竟不思长进是一回事,要是让堂堂毒派之首成了下三滥的淫窟,那可就真要落人笑柄了。」
「表妹何出此言呢?再怎麽说,淫药春水也算是毒物的一种,既是堂堂毒派之首,对於毒物岂不更该具有多方认知才是?」唐炽语带戏谑地觑向她。
「少在那边妖言惑众了!」朱香琦不屑地哼了哼。「那种搬不上台面的玩意儿能成什麽事?把武林中人全变成淫贼吗?别想用你自己的兴趣拉低众人的格调,断了那不切实际的妄念吧!」
唐炽仍是笑着,笑得别具深意。
「能不能成什麽事还很难断言吧,毕竟它最大的功用不是取人性命,而是替那无缘的男女双方制造出一亲芳泽的机会……」眼眸微敛,他邪喃低语道:「例如说,你那位只可远观不得近触的孙大哥……」
闻言,朱香琦神情蓦然一寒。
「少看轻人了。凭本姑娘的本事,压根儿不需要使这种卑劣的手段!」她讥诮地勾起唇角,眼神满是鄙夷。「倒是你,不管你做什麽,都只是白费力气,当不成男人也做不成女人的你,最终不过就是个任人践踏的贱物罢了。」
语毕,她衣袖一甩,随即偕同双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 * *
孤身伫立廊下的唐炽目送那对傲然离去的背影,徐然收起了嬉色,邪魅的脸上渐显慑人的阴沉。
「贱物啊……」平淡的语气,彷佛自言般低喃:「倘若本少主是贱物,那你这个任由贱物玩弄的角色,又该称做什麽呢?」
空无一人的院落静谧无声。
「怎麽?不敢回答吗?」
须臾,角落的阴影中徐徐传出一抹平淡的音调:
「属下是主子的暗卫。」
「服侍贱物的暗卫?」他冷笑。「既是贱物,还有需要护卫的道理吗?」
「不是。」那声音毫不迟疑地否决道。
唐炽冷冷斜瞟向那抹与阴影融合在一起的身形。
「何必否认呢?是因为不愿承认自己只不过是贱物的玩物?」
角落里,凌蝶的眉头不由得皱起。
「主子并不是表小姐口中的贱物。」
「这是安慰之词吗?」他冷嘲道:「可惜这谎撒得不太高明啊。」
「那是表小姐对主子的误解,主子既没卖……卖过身,更没有当女人的意愿。」力持平静的回应。「一直以来,主子就是货真价实的男儿……」
所以,刚才那番相好之论若是让孙独行听见了,就算是人人公认温润知性的孙神医,恐怕也会吐血三升不止吧。
唐炽缓步移身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睇着她。
「货真价实……是吗?」唇角邪魅勾起。「如此虚应的恭维,只会令人反感啊。」
果然又是挖坑逼她跳啊……
心底暗叹,凌蝶不由得涩声道:「请主子给属下证明的机会。」
「证明吗?」唐炽徐然俯身,在她敏感的耳畔幽然吐息,令她肩膀忍不住一缩。「既然你都这麽要求了,我若不给点表示,岂不显得不够大度?」接着,他意有所指地撩笑。「那麽,今晚本少主就等着瞧了。」
她无奈敛眸。「……是。」
退离她驻守的角落,唐炽重新回到廊下,翻开刚才被中断的书页。
「话说回来,那日张府走水是你刻意所为吧?」
一股恶寒蓦然自背脊窜上,令凌蝶乍感头皮发麻。
「这……是属下无能……」
「至於原因,应该是老张的那些收藏吓到你了吧。」对於她的辩解恍若未闻,唐炽自顾自地接续道:「为免哪天本少主一时兴起,要你将其全数光顾一遍,再全数亲身尝试一遍,所以乾脆一不做二不休,一把火将它们全烧了,免得将来夜长梦多,是吗?」
「我……」一滴冷汗自她额际滑落,盯着自己影子的视线,怎样都没有向上抬的勇气。
的确,当初那一屋子的闺房秘宝、壮阳秘辛,乃至古今中外的各色骇人淫物,多不可数,着实教人叹为观止。
只不过那幅难得一见的壮观场面,却令她极度作呕。
她无法理解,怎会有人对这等男女之事如此、如此……
震惊过度的她,连手中的火摺子掉落了都没察觉,待脚边的火苗窜开,已来不及扑灭……她真的不是故意的。
「竟敢擅自毁了本少主的兴致,你该当何罪呢?」
那抹冷瞥而来的视线,令凌蝶下意识不住颤抖。
「属下……属下……」她该怎麽回答才好?
「犯下这等错事,领罚也是无庸置疑,你说是吗?」
「是……」她气虚应声。
侍奉这个主子,让人惧怕的不是领死,而是生不如死啊。
只见唐炽徐然勾起一抹令凌蝶感到胆寒的笑容。
「那麽,作为惩罚,在今晚的证明之前,去帮本少主取得这一物吧。」
语毕,一纸便笺挟带劲力朝她这方射来,不偏不倚地直落在她面前。
凌蝶无奈一睇,待瞧见上头的字迹时,却不由得狐疑蹙眉。
「这……」
迟疑地,凌蝶微微抬眼朝唐炽望去,却只见到他仍带笑意的侧脸。
「怎麽?有问题?」
「不、没有……」她倏然垂首,下意识避开那可能对上的目光。「属下遵令。」
另一边,唐炽则是不着痕迹地将她的反应看在眼底,幽闇的眼底隐藏着一抹不明的情绪。
「话说回来,不知那个没脑的女人刚刚究竟是为何而来?」他忽道。
「……需要属下顺便调查吗?」
「不必。反正也不会是什麽要事。」唐炽哂笑。「若真是,只要过上一阵子,就算我不想知道都不行了。」
* * *
朱香琦忿忿地踏在返回自己院落的路上。
「那个恶心的混帐东西,在那种地方多待一刻都教人无法忍受!」她咬牙切齿地喃喃自语,美艳的面容因而扭曲却不自觉。
「你等着,本姑娘绝不会就这麽算了!待本姑娘接下掌门之位後,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卖了,让你有永远接不完的客,看你这贱物还能怎麽嚣张!」
一旁的双儿见状,不由得出声提醒:「不过小姐,刚才我们似乎没有把掌门的话传到,这……」还得再跑一趟吗?
朱香琦蓦然停下脚步,不以为然地斜睨向她。
「没有把话传到?谁说的?」红艳的唇瓣不怀好意地勾起。「我已经确实把话带到了,是他自己要抗令的,我又能如何?」
闻言,双儿眼珠子转了转,也跟着笑了。
「是啊,是表少爷自己无视掌门的召唤,又怎能怪罪於小姐呢?」
「没错!」朱香琦得意地哼了哼。「再说,你也看见他手上的那本淫书了吧!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光明正大看那淫秽之物,要这样的他现在去见姨父,对姨父是大不敬啊。」若不是亲眼所见,她实在很难想像竟会有人无耻到这种地步。
一想到她和这种人竟是表亲,她就想吐。
「再说,他那是什麽态度?竟敢自称是少主,真当这紫阳门是他的掌中物吗?」
少主,是世家大族之子使用的称呼,对於以选贤传能、非氏族组织的紫阳门而言,只有负责管理承继授受的掌门,没有血缘传承的家主。
「如此大逆不道暴露自己的野心,摆明是自断前程,就算姨父有心徇私,这下也不可能将这位置交给他了,真是愚蠢。」朱香琦不屑地冷哼。
「不过,这也正好能让小姐坐享渔翁之利啊。」
朱香琦斜瞟向她,冷声道:「你的意思是,本姑娘的本事不如那家伙,只能靠这种手段赢过他?」
自觉失言的双儿脸色一变,连忙道:「不、不是的,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
「不用再说了!」朱香琦面色一寒,咬牙恨道:「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的,证明我的能力绝对在他之上,让所有人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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