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晖冷着脸走进来,淡淡的问了一句:“请问现在正在进行的是男女混合单打吗?”
梁珍妮讪讪的站起来,还假惺惺故作优雅的拍了拍原本就没沾到一点的灰尘。她状似从容走到米纯纯身边,脸上的淡妆恰到好处,金色的头发也高高的绾着,跟刚才与林熊撕闹简直判若两人。如果现在谁跟她说,前半分钟她那泼妇一般的表现,她这会完全可以扮做贵妇,掩嘴“哦呵呵~”一通虚伪的笑,然后一脸淡定的跟你辩驳“你确定看见的是本淑女?”,她向来将性格分裂演绎的如火纯青,没错,造假就是她唯一特长,可惜,在场各位无一不是识破她假面超人真面孔的真相帝。
林熊也从地上爬了起来,他不大敢直接跟童老大对视,只是默默的低着头,看着自己破烂的鞋尖,直到看出来一个洞……鞋面上真的有个洞,抽烟的时候带火的烟灰直接掉了下来,虽然没有烧到脚趾,却将鞋子网面直接烤焦了一个黑圈。
一时谁都不敢讲话,季潇晃悠着推开童晖从后边冒出来,散漫的看了看墙上挂钟的时间,把手里的一叠A4纸放在了手术台上,然后招呼着这些小猴崽子们:“时间差不多了,该准备准备了。”
大家这才一口气痛快的舒了出来。
这次的模拟手术是给一个二尖瓣返流的患者做二尖瓣置换,季潇把患者的身体状况分析发给大家,然后拿着多余的一份,四下看了下,才发现,第一助手吴旻旻又没有来。
吴旻旻这个人,有三大特点:漂亮,有能力,性格残缺。
前两项不用说,外面能看出来的。以一个已婚已育的30岁妇女身份,爬到副教授这个头衔,说明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只是所谓最毒妇人心,生活上的不如意,总是带到医院来,仗着院长是自己的叔叔,大小报告不断,被她记恨上的,2年没涨工资也是常有的事儿。为人又没时间观念,别说实验,上台操作,也经常因为她个人原因手术延迟。
所以,没几个人对她有好感。
童晖把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刚调好静音状态,就听到“嗡嗡”的震动开,一个陌生的号码显示在屏幕上,他莫名其妙,还是按了接通键。
“您好。”
……
“对不起,我不买保险……”
……
“对,我是……嗯?”他抬头看了看时间,“给你三分钟时间。”
梁珍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撇了撇嘴,他老大对时间的要求太严格了,况且现在第一助手都没来,就算他电话时间长点,别人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当然,谁敢抱怨童老大,简直不想活了。
“我记得原来给我服务的小章都是上门来沟通的,你们现在不提供这样的服务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又讲了什么,童晖的眉头微微的蹙了一下,然后又舒展开,回头问梁珍妮:
“珍妮,礼拜五下午有没有什么安排?”
梁珍妮快速的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童晖的日常安排,“老大,大查房可以安排在午饭后,这样你下午基本可以空下来,最近几位等待手术的病人,突发性手术的可能性比较小。”
童晖点了点头,对着电话讲道:“我周五下午有空可以过去一下,对,你们地址我知道,麻烦把你办公室告诉我就可以了……好的,短信也可以……没关系,到时候见了详谈,我现在不方便,OK,再见。”
屏幕黑了,刚好2点钟。
收好手机,换好衣服,其他人基本都做好了准备,童晖拿起刀习惯的转了个花样,他的双手非常灵活,金属的工具在他翻飞的指间划出一道道闪亮的光影。
大家都静静的看着他,定时器已经调好,就等他发号命令了。
“今天我们做的是以人工瓣膜替换原有病变心脏瓣膜的胸心血管外科手术。” 童晖的声音不急不缓,性感磁性,又不灼人,简直可以做医学教科书里面的光碟版解说。
“在场米纯纯和林熊没有做过二尖瓣置换术,可以趁机好好学学;珍妮跟我一起做过很多次,保持既有状态就好,关于季潇……”他抬眼看着季潇,季潇不管何时何地都是一种病态的体现,脸色总是很苍白,给人要晕倒的感觉,“手术前请多吃点东西,我不希望到时候手术还没开始,我们的**师却不行了。”
有人小声的笑了一下,童晖还是一脸的平静,毕竟只是实验,就算真正站到手术台前,即便大出血,也很少看见他崩塌的面孔,他的人生设定,似乎不存在慌张,永远是那么的游刃有余,淡定从容。
“术前患者的一系列检查,林熊,你来负责,最近苏回借调到三医去了,他的术中工作你来做。”
“啊?我?”林熊惊讶的指着自己说道,“可是苏医生是第二助手……”
苏回一直做的是第二助手,很多小手术已经可以自己独立完成,算是童晖一把带出来的徒弟,他的位子暂时由林熊来坐,也就是说,在这场大手术中,他不再只是一个“巡回护士”,而是亲自上场,终于能“术中触摸到患者肉体”了。
“怎么,你不行?”童晖用眼神刷了下还在呆傻状态的林熊,其他人也眼光灼灼的盯着他,要是林熊敢说个“不”字出来辜负童老大的信任,估计包子和外国人能立刻跳起来携手把他从窗户丢出去!
“老大!我一定好好努力!”熊猫感激涕零道。
“嗯……季潇,术前晚上要用的药和第二天的都提前跟药房说好,这项米纯纯比你有经验,可以叫她协助你——强心药还是要准备些,这个低血压的时候备用……”
随着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音,门被推开,吴旻旻出现了。
常规性迟到,目前14:10。
换一个角度来讲,她能保持每次迟到都是10分钟,也算是一种叫人佩服的本事了。
平心而论,吴旻旻真的非常漂亮,齐耳短发,栗色,一边抹在耳后,另外一边自然垂下来,遮盖住耳朵,半面脸颊,每次甩头的时候,红宝石的耳坠都会荡漾出半圆的弧度,碎发飘扬,风情万种是必然。
堪称完美的身材,细长的腿,前凸后翘的诱惑,谁会知道这看起来足够辣的妹子,是个2岁孩子的妈?
她将“美女”这个词诠释的恰到好处,就算是眼睛长在头顶的梁珍妮,谈论她的外貌,也要不情不愿的说个“还可以”来形容。
当然,性格残缺,目中无人,仍旧是她的致命缺点。
实事上,在整个市立医院,敢当面跟童晖叫板的几乎为零,就算嚣张如吴旻旻,估计也是得了院长的亲自传话,表面的客气还是有的。
所以,她皮笑肉不笑的说了声:“对不起,我来晚了。”
大家默默的谁都没有回应,童晖看了她一眼,后者已经自动的在他的身边——第一助手的位置站好,熟练的拿起开胸器,然后挑起漂亮的眉眼,看着童晖,十足挑衅意味的。
童晖却压根没理她。
“季潇,控制好心率,维持心肌氧的供需平衡,这个患者年纪比较大,临场发挥吧,是不是有突发状况还不确定。”
“嗯,提前的检查和用药我会仔细些,你放心。”
“OK,个人职责现在都清楚了吧?现在我们开始模拟手术。”
**,开胸,吸血,装备体外循环机,梁珍妮快速而准确的给童晖递镊子,剪刀,纱布,棉片,他们俩的默契简直无懈可击,米纯纯都觉得珍妮姐站在童医生的身边,竟然毫无逊色,两人在手术中的脑波几乎都是一个频率,大部分时间梁珍妮不需要童晖开口,就知道现在要交给他什么,这无疑是节省了很多时间。
反观吴旻旻,今天的表现完全是强差人意。
所谓第一助手,就是在整个手术中,可以说是动手能力仅次于主刀医生的存在。帮助主刀医生进行手术区的显露、止血、结扎、缝合、采取血管等等,第一助手动作精炼准确,可以在最大程度上缩减手术的时间。
很显然,吴旻旻并不在状态。
她手里的止血钳,已经2次没有夹到准确位置,一次还很严重的夹到输血管,童晖要她剪除小瓣,她动作过大,要不是因为模拟手术,一下就能把患者的左心室戳个洞,后果不堪设想。
大家只觉得童晖周身的气压越来越低,似乎这破烂的实验室就要刮起十级台风,到最后连站在最边缘的季潇都有点被波及。
结果导致几个人都战战兢兢的,生怕自己也出错,一台模拟手术做到如履薄冰,估计这也是破天荒的初体验。
终于置换好的瓣膜要缝合完毕,吴旻旻的手机尖锐的唱起歌来,几个胆小鬼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恐起来,齐齐的在童晖和吴旻旻之间扫描,吴旻旻的脸色竟然也分外的好看起来,似乎包含了那么一丝紧张的意味出来。
童晖一句话都没有说,夹着针的镊子狠狠的被丢进金属工具盘,力气太大,里面原本摆好的工具被冲出来,“哗啦”撒了满地。
拿起自己的外套,重重甩上了门。
梁珍妮耸了耸肩,和米纯纯慢吞吞的收拾起乱七八糟的东西,林熊胡乱的把内脏拎出来装到袋子里,以及一个空壳子身体,准备送回去教材科。
季潇靠着墙壁,看着脸色铁青的吴旻旻拿着手机走出门去,很快楼道里就回荡起了她那比铃音还要尖锐刺耳的声音。
“章程远,女儿是姓章的,她不姓吴,凭什么天天叫我妈带,你妈想要孙子,叫她自己找人生去,别指望我还给你们章家生第二个!什么?离婚,离就离,我怕你?女儿我不要,离婚你自己带!别指望给我留个拖油瓶!有本事上法院,我一个小医生还怕你个公务员?闹大看是你不好收场,还是我不好收场,我告诉你,这事儿我们没完!……”高调的咒骂和那响亮的高跟鞋,难得的,竟然同调了……
房间里的几个人面面相觑,突然,不知道谁带头,爆笑出声。
第二天,关于吴旻旻要离婚的消息,在市立医院低层员工间以全透明的状态流传开来,三天后,梁珍妮和米纯纯都接到了要连续5天晚班的通知……林熊被暂时借调到教材科做一个礼拜的苦力,只有季潇,因为被患者传染上了重感冒在家休息,幸运的躲过了一劫。
礼拜五中午,梁珍妮跟童晖查完房,一边往办公室走一边抱怨,看着童老大脱下白大褂穿上西装外套,拿起手包和车钥匙,检查了下包里的东西,她还在巴拉巴拉的讲个没完。
童晖无奈的叹口气,等她慢慢的从办公室蜗牛一样爬出来,锁好门,看她还是一副委屈的摸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说道:“我那天看到一句话,其实挺适合你的,要不要听?”
“什么?”
“美丽易逝,傻气长存。”
“什么意思?”
“你可以叫米纯纯给你翻译一下,哦,对了,还有一句,你可以听得懂……Never think hard about past, it brings tears!”
(不要太思考过去,因为它会给你带来悲伤)
“老大……呜呜,我发现了,你就是个没同情心的存在。”
童晖笑了笑,又摸了她的头顶一下,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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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初春是这个城市最好的季节。
外面俨然绿色布满,气候稍微的凉意,早春的花已经飘开,湖畔水生着大片大片的黄水仙,似乎让半座城市都飘荡在那弥漫的香气里,从城南随风飘到四处,香气淡化,竟然越发显得怡人。
童晖边走边把外套穿在身上,陆续的有小护士们嬉笑着从他身边过,认识他的会跟他打招呼,他总是报以浅笑,那笑容总是太过清浅,就像冬季枯叶上的一层薄霜,太阳稍微一大,就会融化殆尽。他的脸上似乎没有四季的变幻,只有跟这种微冷的温度,完美搭配。
他开出车子,行驶在南山路那被法式梧桐掩映的阴影下,工作日的午后,街上人稀稀少少,更何况是这条以夜景盛名的街道。
即便是自己一个人,他的生活似乎也是严谨到一丝不苟,头发纹丝不乱,领带打的整整齐齐,衬衫一定是将最上边一颗纽扣也要扣的严严实实,袖口紧裹在手腕上,干净,没有任何褶皱;领带上一定要有一枚领带夹,一定要夺人目光。
出门的时候,谁都看不出童晖是赫赫有名的大医生,一身与医院的消毒水完全不相干的贵气与优雅总是围绕在他身上。
他常常给人是一切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就像之前说的,他的生活,设定的就是所有都“游刃有余”。
他肯定不知道,礼拜一那次仓促的决定,会给他的生活带来天翻地覆的变化。
所以说,这世界上最好的爱情也许并不是才子佳人,也不一定是门当户对,高帅富找白富美,也许你明明一心一意等待白马王子,结果却被一只绿豆青蛙给收了心,你本来做“颜控”寻寻觅觅,却栽进一个用情至深普通人的感情里无法自拔覆水难收。每个人的心都有一把锁,那总会有一把莫名其妙的钥匙来打开,即便,它也许根本就不是成套的。
世界充满了相遇的几率,我却始终无法预见你。
不是无法预见你,是时间未到,别给你未来的爱情定义,不是他/她还没来,是机遇没到。
有些人的一生,是直达车;有些人却是慢车,中间总要经过许多站,经历许多人;有人总是下错站,做过头,不是错失了窗外的风景,就是错过了身旁的人。
童晖敲了敲手机号上发来的那个地址,那层楼,那扇门,奇遇,就在门背后。
他在来的路上,想了无数遍,这个给他打过电话的淡雅的声音,会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过第一眼,他有点失望。
荷尔蒙决定一见钟情,多巴胺决定天长地久,肾上腺决定出不出手,自尊心决定谁先开口。
不过很遗憾,这种专门用来描述爱情的文字,在此时此刻并不适合。
简如锋站起来跟他握手,对方的手指比自己的略长,把自己的手似乎半个都包裹了起来,温热、骨节分明的硬朗感觉,被童晖摸到他指节根部指腹部分突起的茧子,出其不意的抬眼看了下他,然后轻轻松开。
“打网球?”
简如锋一愣,被童晖莫名其妙的问题弄得人怔了一下,还是很快沉静下来,点头称是。
童晖看着对方乌黑的瞳仁,怔忡的表情,微乱的头发,鬼使神差,就把自己的左手伸了过去。
天知道他伸出去就已经有点后悔,这动作要多冲动就有多冲动,这跟他平时表现出来的身份和气质完全不符,他甚至已经在脑子里快速的想好了退路,如果这个戴着黑框眼镜的老土男人给自己难堪,他肯定会甩门而去,以后绝对不买他们家公司的保险,把所有的保险统统退保,亏多少钱都无所谓。
正在他暗自揣测的时候,自己的指尖一热,一股痒痒的犹如小动物爬过的感觉,摸到了自己的指腹……那里跟简如锋的右手有一样的硬茧。
童晖没有看,感觉对方的手指在自己指腹上来回抚摸了很久……他手指突然聚拢,对方的指尖就被自己包在了一起,2个人的手形成两个回行的环,扣在了一起。
这一下不光是被握住的简如锋愣住了,连主动的童晖也一愣。
像被灼伤般,两个人迅速的分开了,面上都是尴尬一片。
简如锋脖子后边都微微的红了一片,脸上发烫,自己怎么会做出这么有失分寸又孟浪的事儿来?
童晖用来偷袭的左手,轻微的抖了下,手心浅浅的沁出汗,也在不由得懊恼:完蛋了,要在这个土包子面前破功。
暧昧的意味已经完全消失不见,还是童晖轻轻的咳了一下:
“那个,以后一起打球啊……”
简如锋思维已经完全跟不上对方的想法,傻傻的答了一句:“哦,好。”淡定了一下,梳理开自己的心态,他抬头看着童晖的脸道,“童先生,我们还是谈工作吧。”
客气的请他坐下,顺便倒了一杯清茶轻轻的放在童晖面前。
童晖低头看这漂亮的玻璃盏,绿油油的茶水中凫水一样悬浮着几片针形的卷子,中间漂着一枚形状美好的胎菊,层层密密,像一幅水墨的简易泼画,绿的叶,黄的花,盘结错杂,栩栩如生。
阳光透进来打在桌子上,射进玻璃盏,鲜嫩的叶子散发着莹莹的绿意,静脉分明,横斜有致,再配上从窗户外飘进来水仙的香气,胎菊的淡雅,绿茶的清爽,这一杯简直就是雕琢的手工艺品,朴实无华,却又精巧细腻,透出无尽的意味出来。
这让他想起来一句话,幸福就像玻璃,平时看不见,稍微调整一下角度,就会光芒四射。
童晖听着简如锋讲的那些东西,看着对方微厚的嘴唇上下煽动,思绪已经不由自主的想起刚才自己握住的那双手。
修剪光洁的指甲,根处过于清晰的月牙白,青色的血管在皮下跳动,略微苍白的皮肤,这一切的一切就像夜晚映照在楼顶的月光,哪怕伸手,也遮挡不住那深深浅浅的印记残留在自己的视网膜上。
他难以想象,简如锋这样一个平凡的男人,30多岁的年纪目测比自己还老,宽大的黑边眼镜,很死板,身体偏瘦,灰色的西装,看起来很老旧,好在很干净的样子,领口翻出来的浅色衬衫也像是穿过很多次洗过很多次,桌子上没有任何浮华的装饰,都是便宜却实用的东西。
这是一个节俭但是爱干净的男人。
只除了那一双眼睛,乌黑,坚毅,单纯。
童晖想,这是一个一直有自己想法的人,他的物质生活也许并不如意,但是精神世界却很强大,以前他觉得像这种什么都以自己为中心的人是自私的,现在想想也许并不尽然,他们活在自己的小圈子里,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选择,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他们并不是自私,只是想的简单,活的简单,单纯的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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