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誓言的伞
一把伞，一把红色的纸伞。 伞面上坑坑洼洼，到处都是斑驳的被撕裂的痕迹，伞骨看上去很不结实，立在一边，看似摇摇欲坠。 它就快散了。
这是个等了千年的伞精。 具体已说不清是哪个千年，哪个日段了，只知道，它一直在等待，每等一年，在又一年开始之初， 它的身体上就会显现一抹伤痕。 等待落空的痕迹，像是在以年计时，等不到本该出现的人的时候，就用这种方式来一一记录。
它已经等了千年。
它在等那两个人，那两个曾经在它怀抱里互相取暖的人。 它用它的身体保护着他们不受风雨侵袭，不受暴日所伤，无论是这个春夏秋冬，还是下一个春夏秋冬，下下一个春夏秋冬。 那两个人总是和伞在一起。从没有离开过伞的怀抱，那两人也从未分开过。
直到有一天，第三人出现了。那个人头戴斗笠，看不出面目，身着一件滴水的蓑衣。站在他们跟前。 “跟我走吧，它快坏了。”他说。
伞很生气，两人握着的伞柄，微微地感到有股怒气的颤动。
“还在挣扎什么呢？你的寿命已尽。该是你退出的时候了。” 那个人这么说着，已经将伞下的一人搂了过来，藏在自己的蓑衣底下。
“我只能带走一个人。这样也算公平了，”他安抚了衣服底下的人，叹气道， “这也是为你好。你再跟着他们，注定会被伞吸光精气而死。到时我再怎样也救不了你了。”
伞下的另一人向那斗笠伸出了手，眼神却空洞着，嘴唇翕动，却说不了话。
斗笠皱了皱眉，说：“若是时间再久些，你就要和此人一样了。被伞精消磨地已经没有任何精神意识了。” 衣服底下的人微微动了一下。 “走吧。别停留了。伞精的力量只有两人共撑时才能显现出来。走吧。”
落雨了，伞滴下了滚滚水珠。 伞下的雨帘将它的思绪回到了从前。
他躺在草床上，整个人佝偻着，看起来很虚弱，他就快死了。
它是他家唯一看起来能用的东西了，他那坏心的兄长在他们父亲死后就留下一把破伞给他。
他自幼体弱多病，但他们还是把他赶出了家门。 “伞，伞。”他说。
“我想我真的快死了，竟然可以看到你变成一个人，是你坐在我旁边吗？”
它没有说话，因为它的妖力只能支撑到它化形，言语的力量还无法施展， 但也只他一个才能看到它变为人形，因为他就快死了，它的妖力可以很自然地影响他。
“咳，咳……好吧，不说话不要紧。陪我一会儿就好了。”
然后，他就开始对它，一把伞，自言自语起来。
“伞，你从哪来？是一开始就是我们家的吗？” “伞，你有名字吗？还是就叫你伞比较好？”
“……伞，你知道我有一个喜欢的人吗？”
“要是，可以活得再久一点，身体变好了。就能去看他了吧。”
“……伞？你，你怎么……？”他吃惊地看着那把伞化成了他心底深处的那个人。
“我知道你喜欢他。我可以帮你找到他。”它能说话了。
因为它待在他身边，吸取了足够的精气了。 他快死了。所以很容易地从他虚弱的思绪中捕捉到一点记忆。
“真的吗？你，你能帮我？”半晌他又垂下眼，说，“可是我快死了。见到了也没用了。” 伞沉默了一下，接着说：“你可以跟我合作。我帮你延长寿命。”
……
当它从那富绅的宅院中将那人带出来，送到他眼前时，它永远也忘不了他那时的表情。 “放他走吧。”他说。
“怎么？你同情他？是你要见他的。我只是达成你的愿望而已。”
他摇头：“他看起来不快乐，我要他快乐。要是他跟我在一起不幸福，我要他做什么呢？”
伞咬牙切齿地望着他：“来不及了！我顾不到你的心情，我只知道你们两个都是我升仙的必备品。缺一不可！”
他茫然地看着它。
它又不忍了：“你，谁让你那么为他考虑？不要去关心他，不要去爱护他。就不需要任何烦恼了！”
……
从此后，他开始意识不清。 就像是整个灵魂被什么吸去了一般，不会主动说话，更不会拂逆伞的命令了。
不知不觉，伞的心里觉得空落落的。
但它还是固执着，反正他在自己身边。
反正，他是自己的。
……
斗笠人出现了。 他把他喜欢的人给带走了。
伞记得，他就只在那人消失时，脸上闪现出一丝情绪。
也是最后的情绪。
“伞……伞……他走了，他走了。”
脸上像是有一道光，一道失落的，又带着点安宁的光。
……
他死了。 在死后伞获取了他最后的遗言。
“伞，伞。”他在睡梦中叫醒它。
“……你？”
对方笑起来，说：“你还是睡得像小猪那么沉。”
伞闷闷地没回话，等了一会儿，道：“在阴间过得好么？还记得托梦给我啊。”
他摇摇头，神情很沮丧，说：“一点都不好。”
它急了：“怎么不好了？给阴司欺负了么？”
他再摇头，只是看着它。
伞楞了下，有些别扭地转过头，嘟囔道：“也对，你人那么老实，肯定是被其他小鬼压着做苦力吧？” 他笑出声，探手，轻轻抚过它的头，像一阵风。
“我还有一个遗愿没达成。”
…… “你，你的遗愿是什么？”伞精在睡梦中呓语着。
一个文弱的男人从它的梦里脱出，变成一股烟。
“就找找我吧。要是在下一世，下下一世，下下下一世……我们能再次相见的话……”
“什么？见什么？见了要怎样？！”
男人低头看着它在梦中乱踢乱蹬的样子，笑了。
他便轻轻地抚过它，从它身上消失了。
那股烟吻过了它的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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