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命运的剧本里,上个路口遇见,他以一种坚定的姿态向她款款伸手,爱情已是喷薄欲出……
随着一枚绿色信号弹腾空而起,三十六师为期三天的年终考核,在实兵实弹的对抗演练中落下帷幕,此一战,少校参谋邢克垒的表现可圈可点。
对抗演练的最後关头,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身为蓝军指挥官的师参谋长赫义城斟酌了一下自家的兵力,冷静地把指令透过电波传向战场,「从坦克连调兵,集中力量向东城进攻,一面挡住敌方部队,一面取其指挥部!」
话音消弭,坦克连在少校军官束文波的带领下全速向主力部队行进,两股力量会合後,还没来得及构筑工事,敌军就已抢占了有利地势,枪炮没有间歇地向他们开火。
浓烟滚滚中,战势对蓝军极为不利。
千钧之际,邢克垒让束文波率领部队化整为零向东城推进,他留下扼守阵地。
邢克垒手上只是一个独立营,敌军却是一个团阻挡在二十公里的阵地上,兵力如此悬殊,足见任务之重,赫义城略作思考,询问:「邢克垒,你行吗?」
为确保束文波及时赶到东城,他能不行吗?涂了油彩的脸上闪过傲然的笑,衬得少校肩章在黑夜里耀眼生辉,邢克垒铿锵有力的回答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打给你看看!」傲气得很。
然而下一秒,耳麦中忽然响起刺耳的沙沙声,所有通话瞬间被切断。
望着顿时暗掉的电子萤幕,赫义城说一声:「不好了,指挥网被破坏了。」
身为骨干的核心部队与指挥部失去联系,再次令蓝军处於劣势,气氛陡然紧张。
无线电静默的时间里,独立营率先发难,以猛烈的袭击暂时压制住了敌军的火力,全力掩护邢克垒所在的步战车。
激烈的交锋持续,陷入敌军伏击圈的邢克垒在通讯中断的第一时间,取出随身的便携电脑,以最快的速度尽力恢复无线电指挥网,有备无患此刻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对外面的爆炸声充耳不闻,邢克垒手速极快地在键盘上敲击,冷峻的脸部线条绷得紧紧的,如鹰般犀利的眼神一瞬不离地盯着电脑萤幕。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赫义城快沉不住气时,沉默的无线电终於发出声音,他听见邢克垒命令说:「破袭小组打前锋为主力部队开路,二连随我的步战车殿後掩护。」
指挥网的迅速恢复鼓舞了蓝军的士气,超高分贝的爆炸声陆续响起,无後顾之忧的束文波率领主力部队,在零伤亡的情况下向东城奔袭,身後的邢克垒则以一个营对抗一个团,阻挡敌军通过阵地增援其指挥部。
持续不断的枪炮声中,蓝军主力部队在赫义城的指挥下顺利攻进东城,就在束文波准备发起最後一轮进攻时,突破重围的邢克垒居然抢先一步,把独立营的营旗八面威风地插到了敌军指挥部门口。
烟雾弥漫中,束文波透过耳麦调侃说:「还以为你阵亡了。」
笑容里有掩饰不了的得意,邢克垒以玩世不恭的语气回答说:「我阵亡了,谁取上将首级?」
面对如此桀骜的部下,赫义城莞尔。
晨曦微露,凭藉较高的作战指挥能力与强悍的战斗本领,赫义城与邢克垒这对集团军公认的黄金组合力挽狂澜,改变了以往五三二团独占鳌头的惯例,抢尽了锋头。
此一战邢克垒功不可没,可尚未得到嘉奖的他转身就进了禁闭室,照理说关禁闭这种事在部队并不稀奇,尤其像邢克垒这种天不能拘、地不能束的个性,关禁闭更是家常便饭,但这次不是赫义城下令关他,而是他主动、自愿地把自己关进去的,任凭几个参谋在外面叫破了喉咙也不开门。
束文波了解邢克垒的脾气,倔劲上来十头牛也拉不住,倒也没说废话劝他,只是先让他在里面厘清思路,随後去找参谋长。
赫义城还不知道那边邢克垒已经在造反了,他拿起电话找人,准备部署下一步工作。
邢克垒的个人无线通讯器材进禁闭室前交给了束文波,见是老大的号码,束文波顿时领悟了邢克垒的意图,他立即接通说:「首长,邢克垒正在关禁闭,请指示。」
「关禁闭?」赫义城的脸色沉下来,他把手中的文件往办公桌上一拍,语气顿时严厉起来,「那就让他关,确实有必要自我反省一下!」
知道两人这是杠上了,束文波想了想後建议说:「要不要请政委跟他开导一下?」
赫义城不赞同,再开口时就没好气,「他那麽固执,政委开导哪有用。」
束文波为难,「可是新兵营那边……」
「告诉警卫连别送饭给他。」赫义城冷声交代,「他的三餐从即刻起取消!」
通话结束,束文波自语说:「这事闹大了。」
接下来三天,警卫连都没送饭给邢克垒,关禁闭嘛,管你少校中校通通无效。
第一天,邢克垒竖着剑眉中气十足地抗议说:「凭什麽不给我吃饭,虐待俘虏啊?我告诉你们,我这是关禁闭,不是绝食!」
警卫连的人敬礼,「对不起,少校,我们没有接到上级命令,所以没有准备。」
第二天,邢克垒颇有情绪地砸门,「叫束文波来一趟!」
警卫连的人又敬礼,「少校,束参谋让我转告,是你自愿关禁闭,可以自行出入。」
第三天,邢克垒想出去却发现开不了门,他不意外地怒了,「谁能解释一下这是怎麽回事?」
面对邢克垒的横眉冷对,警卫连的人再次敬礼,「听说首长四处找不到你,为了确保他来时你在,我们只好采取非正常手段先把你锁起来。」
「什麽逻辑!」邢克垒气得插腰,眼里浮起暴躁之气,「你确定首长会找不到我,而不是他授意你们关我?」
「确定。」
「真的确定?」
「百分百确定。」
「你敢再确定一遍?」
对方无语了。
邢克垒以为他准备想别的搪塞的话,这时束文波把赫义城的最新指示转达过来,「五千字悔过书,写不深刻就重写!」
「五千字?老大不知道我小学没毕业啊?」邢克垒顿时像屍体般仰躺在地上,「唯首长难气也。」语气是无力的。
等束文波把五千字悔过书送来时,看着满篇的处分我吧,我要吃饭,赫义城气得都笑了,命令说:「把那混球给我带来。」
片刻後,邢克垒有气无力地站在门外喊:「报告。」进门後见办公室里只有赫义城一人,他站得笔直,「老大你就批准我去五三二团吧,我就是想看看他们究竟是怎麽训练的,我真的不信了,怎麽全军就没一个团能赢他们。」
尽管考核时露了脸,终究没彻底盖过五三二团的锋头,邢克垒没下战场就请示赫义城派他去五三二团蹲点,要看看那边是怎麽练兵的,在没有获得批准後,他为了表示抗议就把自己关禁闭了,结果事没办成反被绝食。
赫义城头都没擡,一面看文件一面嗓音低沉地问:「他们的训练大纲你没看过?」
「看是看过。」邢克垒整理了一下思路,「大纲是死的,人是活的,要不然怎麽全军的大纲长得一样,练出来的兵却各有不同?就算他们团参谋长是特种兵出身,战斗力也未免强悍过头了,难道你不好奇?」
「没你好奇。」赫义城依然一副不冷不热的态度,明显是不同意派他去五三二团。
邢克垒往前跨了一步,「老大,我……」
「站好!」赫义城擡眼,确定邢克垒以标准军姿站定,他把手中的文件甩过去,「给我按时滚过去!」是不容反驳的语气。
邢克垒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首长让他滚开,那代表「没意见无条件执行,有意见无条件保留」的意思,见赫义城目光犀利地盯着他,不想继续被绝食的邢克垒摸摸鼻子走了。
走廊上碰到束文波,对方笑问:「妥协了?」意料之中的语气。
邢克垒眯了眯眼,一记扫堂腿踢过去,「不给我送饭啊?」接着又抓住束文波的衣领将他抵在墙上,作势进攻,「让我写悔过书啊?」最後一肘落在兄弟腹部,「还嘲笑我啊?」一句一击。
等他一系列动作完成,李师长正好从他身後路过。
◎ ◎ ◎
次日,邢克垒刚踏进训练场,就听见尖细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喊着,「一、二、三、四……」
当行走如散沙的方队闯入视线,他面上冷凝如冰山,眼角却下意识地跳了跳。
相较於多个兵种激烈的对抗演练,新兵营的训练实在过於温柔了,确切地说,对於邢克垒这种好战分子而言,操练新兵什麽的实在是件没有技术含量的工作。
照说像部队这种「和尚」遍地的地方,女兵是珍稀动物,即便不像对待大熊猫一样保护起来,也不该太委屈,可惜在前来蹲点的邢克垒眼里,世界上只有两种人,穿着军装的人和不穿军装的人。
迈着稳健的步伐在一缕雾霭中走来,邢克垒神情冷峻,姿势俐落,一双墨黑眼眸扫过众人时闪过犀利的寒光,与昨日被李师长撞个正着的他判若两人。
迎着晨光站定,邢克垒的视线锁定眼前的方队,开口时语气中透出尖锐的讽刺和明显的不满,「没吃饭还是水土不服?知不知道什麽叫行走整齐化?」连最基本的口令都喊不好,还提什麽队列,这样的训练效果让他很有情绪,「依你们这种蜗牛式的进度,别说三个月,就是三年也无法达标。」
眼里寒光冷冽,邢克垒不留情面地训斥说:「丑话我先讲了,新兵训练进行阶段性考核,成绩不达标的一率卷舖盖走人,不要以为是女兵我就会手下留情、降低标准。」视线触及一张熟悉的面孔时,他停顿了一下,然後很快掩去眼里的惊诧,铿锵有力地说完整句,「我强悍的战斗力不是用来怜香惜玉的!」
邢克垒一出场就来了个下马威,搞得之前连连抱怨的几个女兵都不敢吭声了,随着一声口令,她们继续无聊地齐步走。
视线锁定排尾被迷彩包裹的米佧,邢克垒想着好好一个女生跑来这受什麽罪,转念想到米佧的好姐妹贺熹是刑警出身,不禁猜测她之所以出现在军营八成是受其影响,如果不幸言中,邢克垒决定改天请贺熹那不胜酒力的男人喝茅台。
米佧同样意外会在新兵训练营遇到邢克垒,想到之前捉弄他的事,米佧想笑,不过碍於某人的视线压力,她憋回去了,把小脸扭向一边,以行动表达对邢克垒的不喜爱。
这个在外人看来显得有些幼稚的小动作忽然让邢克垒的心情多云转晴了,明白了赫义城非他不可的苦心,邢克垒对来新兵营蹲点不再排斥,在心里把首长感谢了一百遍。
众目睽睽之下,邢克垒和米佧不方便交换意见,尽管心中各有所想,但也只能若无其事地继续训练,只是邢克垒没有想到的是,属棉花糖的小妞居然「起义」了。
比如在站军姿时,邢克垒以手指示「擡头挺胸,两腿夹紧,收臀」时,米佧不再对他冷淡不语,而是直接拒绝他的纠正动作,抗议说:「男女授受不亲。」
等他不知从哪找来一根小棍再纠正时,她又嘟囔着指责,「这是不正当的人身攻击和接触。」
几日不见,她伶牙俐齿了很多啊,邢克垒的心情一反常态地好,面对米佧有意的挑衅,他始终微笑以对,就在米佧暗自庆幸某人欺负不到她时,邢克垒使出了杀手鐧。
◎ ◎ ◎
这天,他计算着时间让女兵方队的队长吹响了紧急集合哨,当时米佧等人正在浴室里,不是浑身上下被沐浴露的泡泡包围,就是刚在头发上抹了洗发乳,总之一个比一个狼狈,所以等所有女兵在一阵忙乱中,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操场上时,顶着泡沫头的她们几乎个个如新鲜出炉的雪糕,滑稽到不行。
瞥了一眼米佧明显没有冲乾净泡沫的头发,邢克垒板着脸擡腕看表,以低沉浑厚的嗓音不紧不慢地开口说:「这样怎麽行呢,要不再来两遍,加深记忆而提高成绩?」
身形挺拔的邢克垒站在一众军官里显得鹤立鸡群,女兵们的目光定格在他俊朗的面孔上,猜测是不是越帅的教官越变态,一片唉声叹气中,米佧绷着小脸沉默着。
邢克垒被她严肃的表情逗得很开心,面上却若无其事地示意队长下达解散命令,之後随口补充了句,「米佧留下。」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女兵们看看米佧,递给她一记似同情又似嫉妒的眼神,各自离开了训练场。
等到空旷的训练场上只剩他们,邢克垒忍笑看着米佧。
米佧有点冲动想给他一拳,打破他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
半晌後邢克垒敛了笑,打量着身穿宽大迷彩服的她,以典型的邢氏语言训斥说:「你大脑结构不正常啊,跑来受训,很苦很累很难熬知不知道?」
米佧下巴一仰,「你什麽意思啊,骂你自己就罢了,凭什麽批评我呀?」
邢克垒与她迎面而立,英俊的脸上带着一点孩子气的神情,「就凭你这身体素质怎麽混进来的?」略顿,又表情困惑地提出关键性问题,「你当兵了,我们俩怎麽办啊?」
米佧歪着脑袋看他,不得其解的表情中夹杂着微恼,「谁跟你是我们俩,办什麽办呀!」
见她一副和他划清界线的样子,邢克垒笑得灿烂,眼尾余光瞄了一下四周,确定没人路过,他跨前一步柔和了语气,「你这气生得有点久了吧,陆军医院的事我大人不计小女人过,就算你报仇了,扯平了行不行?」
听他提到陆军医院,米佧憋不住笑出声。
那是一个星期前,在陆军医院门口,米佧和邢克垒巧遇时发生的一段小插曲。
当时米佧在医院正门等车,见一辆外观霸气的越野车在眼前停下,忍不住瞄了两眼,待看清车上坐着的是什麽人,她扭头就走。
邢克垒跳下车拦住她,语带笑意,「怎麽见了我就跑呢,还生气呐?」
米佧不得不看向他,邢克垒脚上穿着军靴,身上穿着制服,剪小平头,除了一身傲气,此时迎着阳光站定的他有种不可一世的气场。
见米佧不语,邢克垒探头探脑地向她身後看,「发什麽呆啊,被邪教组织盯上了?」
米佧瞪他一眼,「你最有邪教教主的潜质!」
邢克垒咧嘴笑,一副俊朗招摇的样子,「对我友好点啊,小妞。」
米佧的表情严厉起来,「说了不准叫我小妞!」
「那叫什麽?」邢克垒双手抱在胸前,「老婆?」
「你……」米佧竖起眉毛,随後气鼓鼓地用高跟鞋狠狠踩了他一脚,擡步就走。
「这死女人敢踩我!」邢克垒嘶叫一声,转而朝她背影喊:「你来看人还是看病啊?知不知道骨外科怎麽走?」
米佧停步回头,「你找雅言姐呀?」
「难道盯你的梢啊?」对於她表现出来的不友好,邢克垒报以刻薄,「不要太高估你的貌美指数了。」见小女人有发飙的迹象,他收敛笑意严肃了几分,「开玩笑,别当真啊,是老大让我过来找大嫂,我对陆军医院不熟才请教。」
米佧转转眼珠,计上心来,「看在你那麽讨厌的份上,给你指条明路吧,你这麽走,穿过门诊楼右转再左转就是综合楼,它旁边的C栋二楼左转第一个门就是骨外科了。」
邢克垒对米佧的话深信不疑,走过去捏捏她的下巴,「那我先走了啊,赶时间就不送你了,自己搭计程车。」
他转身时不意外地听见身後的小女人骂他,「谁稀罕你送!」
邢克垒脚下未作停留,唇角却控制不住地翘起来,然而等他遵照米佧的指示到达所谓的目的地,站定擡头,赫然看见「泌尿外科」四个大字时,他傻眼了。
交锋无数回,这次邢克垒败得最有悬念。
随後站在门口的医生略显不耐烦地问他,「是不是十二号?是就进来。」
邢克垒太阳穴突跳,瞬间冷下脸,「不是。」
事後邢克垒向贺雅言抱怨,「几日不见,那小妞的胆子变大了,敢把我骗去泌尿外科,可耻的是,我堂堂一个少校居然信了。」
当时他还在疑惑,怎麽好像米佧对陆军医院很熟,可是由於贺雅言有手术要忙,他没时间多问,紧接着就演习了。
此时望着米佧脸上计谋得逞的表情,邢克垒也懒得和她算帐了,「看在我都道歉一百多回的份上就跟我和解吧,行吗?」
道歉?她都快忘了,他又来提醒她,米佧下意识地退後一步,将脑袋扭向一边躲闪着他的目光,「道歉我就要接受啊?我还没想好要不要原谅你呢。」却是气势不足的样子。
「都多长时间了还没想好?」邢克垒微微俯身,温热的呼吸抚过米佧的耳朵,「我都澄清过了,我真的不是故意要冒犯你。」停顿了一下,他抓头,「你来当兵根本不是报效国家,而是报复我啊。」
「谁要报效国家、报复你啦?神经病!」米佧揪住他的小辫子不放,「澄清就能掩盖错误吗?我杀了你也澄清说不是真要杀你,可以吗?」
「这比喻可不恰当。」毕竟是在军营,邢克垒和米佧保持着些许距离,「我不回避错误,可是你总得给我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吧,你看我打电话你不接,发简讯也不回,好不容易巧遇了还整我,不是想让我负荆请罪吧?当然了,登门拜访这种事,你愿意的话,我是没意见的,欸,你怎麽走了,我话还没说完呢,小妞。」
盯着米佧愤然离去的背影,邢克垒笑笑,心想这小妞真有意思,没什麽爆发力还总爱发火,随後他打电话给赫义城,接通後没有任何铺陈直接问:「老大,米佧是怎麽回事啊?」
「新兵,还能怎麽回事。」赫义城那边很安静,显然是在办公室。
邢克垒一听那边的语气就知道有鬼,就笑说:「柔弱如她都能当兵,那我不就变成将军了?要不然老大你看这样行不行,我狠狠心,使出浑身解数好好培养培养她?」
「就怕你把浑身解数用在训练以外的地方。」赫义城哼一声表示不予苟同,「现在还非去五三二团蹲点不可吗?如果你坚持,我可以考虑,毕竟让你堂堂少校到新兵营那种地方确实有点大材小用。」
邢克垒嘿嘿一笑以示决心,「首长说哪里的话,你派我来,别说是新兵营了,就是魔鬼训练营我也照去不误。」
赫义城揶揄说:「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也不知道是谁又是关禁闭又是闹绝食,不嫌丢人。」
邢克垒嬉皮笑脸说:「丢人的也不光是我自己啊,首长你是我的上级。」
赫义城没好气地说:「我为有你这样的部下感到窝囊。」
邢克垒识相地检讨,「老大你就别再批评我了,经过今天的反省,我已经深刻认识到了自身的不足,决定将五千字悔过书重新写,绝不同意让束文波代笔。」
赫义城笑骂说:「鬼扯。」
上级的情绪已缓解,邢克垒趁热打铁追问米佧出现在新兵营的事,赫义城故意吊他胃口,直等他老老实实汇报完工作,才轻描淡写地说:「他们医院的规矩,实习医生都要到部队接受一个月的新兵训练,此次参训的有两个人。」
「哪间烂医院有这麽变态的规矩啊?」
米佧学医邢克垒是知道的,可依她的形象、气质乃至性格,怎麽看都和护士比较相符,所以一直以来他都把她定位成小天使。
「进行紧急救护训练时可以让她们从旁协助。」赫义城简明扼要地说清楚情况,最後说:「这也算是部队和医院『联姻』啊,双赢。」
联姻还双赢?邢克垒不得不承认首长的语文水准和他有得拚。
「老大你说的是自己吧?欸,你说等你和大嫂登记结婚了,算是你把人娶到部队呢,还是倒嫁去医院啊?」邢克垒不给赫义城说话的机会,连珠炮似的说:「老大你没什麽指示了吧,我去联姻了啊。」
看吧,他部下的反应和战斗力一样强悍,学会灵活运用了,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嘟声,赫义城苦笑。
第二章
陆军医院当然不是邢克垒所说的烂医院,是本市医疗水准数一数二的医院,该院对院内医生有明文要求,除了当兵出身,所有没有军衔的医生正式入职前必须参加为期一个月的新兵训练,且考核成绩要合格,所以哪怕不是正规军人,米佧依然要和应徵入伍的新兵们一样接受严格的训练。
新兵训练遵循男女分训原则,新兵营下辖的男兵连和米佧所在的女兵方队同在一个训练场各自为战,受师部首长委任全程参与的邢克垒,负责对新兵营的训练进行监督和指导。
身为少校参谋,邢克垒的单兵作战能力在整个师乃至集团军都是赫赫有名的,自然不会把主要精力放在一小队女兵身上,搞清楚米佧的来意,第二天起他就安安心心根据计画到男兵连。
比起男兵,女兵的训练强度已降低,可是米佧的体力还是承受不了,尤其是首次完成三公里越野的训练,她体能的承受力更是达到极限,但即便出现了头晕目眩的症状,她还是苍白着脸出现在操场上。
临近中午,邢克垒正在对男兵训话,训练场九点钟方向忽然一阵骚乱,他带着不悦的情绪回头,视线穿过场地投过去,在没有寻找到某个身影时,眉心微聚。
许研珊喊着让女兵们散开,让晕倒的米佧呼吸到新鲜空气,同时掐她的人中。
邢克垒疾步而来,目光触及米佧失去血色的小脸,俯身抱起她向医务室跑去。
米佧醒来时正倚在邢克垒怀里,意识完全清醒後,她的小脸立刻红了,挣紮着坐直身体,扬着下巴表示拒绝。
「要不是你们队长是女的抱不动你,我才懒得管呢,中午吃多少饭啊,那麽重。」在她逃离怀抱的瞬间,邢克垒又恢复了惯常嬉笑的模样,轻易地掩盖了先前眼眸深入涌动的柔情。
米佧病着也不屈服,「舍不得你们部队的米饭和馒头啊?我偏要多吃,让你们经费超标。」
邢克垒含笑打量她纤弱的身体,「你要是能吃得我们经费超标,我跟你姓。」
米佧做嫌弃状,「谁要跟你姓啊。」
她倔强的模样像个孩子,邢克垒投射到她脸上的目光不自觉地转为柔和的专注,擡手揉揉她蓬乱的头发,开口时严厉的语气和眼神的温柔极不相符,「身体不舒服可以请假,逞什麽强,医者不自医,小心我让你考核不及格。」
米佧瞪他,「滥用职权啊你,敢让我不及格,打你小报告!」
这女人还敢威胁他了,邢克垒促狭地捏捏她的手,「表情很到位。」
米佧抽手打他,邢克垒也不生气,「藉着晕倒这理由休息两天吧,放心,有我在,保证让你过关。」
「谁要你开後门。」米佧却不领情,「强健的体魄也是医生应该具备的,要不然哪天我因为体力不支晕倒在手术台上怎麽办?况且这是医院的规定,我也不能偷懒啊。」米佧迎视邢克垒的目光,她稚气未脱的脸上写满认真,「你不是说了,一群连队列都走不好的人,不敢想像上了战场是什麽样子,我既然选择了陆军医院,就得做到平时为医,战时为军。」
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女人有这样的觉悟。
「你有这样的想法我很欣慰。」邢克垒双臂抱在胸前,细细打量了米佧片刻,居然装腔作势地对她灌输起理念来了,「不学习确实会落後,为了今後我们共同进步,也便於我们维系情谊,就辛苦你了。」
什麽乱七八糟的?米佧对着月亮发誓,绝对没有要和他共同进步的意思,抓起身後的枕头砸过去表示抗议,「拜托你不要一副为了我将来不无知,现在必须妥协的样子行不行啊?」
「别乱动了,弄到医务室的床单上,我真的不管你了啊。」再逗她就真恼羞成怒了,邢克垒鸣金收兵,末了别有深意地瞄了她一眼。
米佧愣了一下,後知後觉地明白,邢克垒刚刚指的身体不舒服是指她每个月的那几天,脸颊顿时染上一片绯红,使劲推了他一把,她羞得无地自容,「你快走,我不想看见你。」
邢克垒憋不住笑了,临走前以命令的口吻交代,「等一下吊完点滴,穿我的衣服回去。」
初次见面时她就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样子,现在又……米佧尴尬得连脚趾都红了,她用带着他浓厚男人气息的衣服把脸蒙起来,羞得无地自容。
邢克垒却只是无所谓地笑了笑。
◎ ◎ ◎
接下来的训练米佧照常参加,与之前不同的是,邢克垒自那天後会时不时就到女兵方队检查一下。
许研珊敏感地发现,相较於米佧晕倒之前,她们休息的时间明显增多了,直到进行战地救护训练时,邢克垒把男兵女兵集合在一起同时受训。
训练开始後,米佧和许研珊分为两组为新兵们作讲解和演练,许研珊要处理的是一个右臂出血的伤势,她来到扮演伤兵的战士面前边讲解边演示,米佧则要处理一个腿部骨折的伤势,伤兵扮演者是邢克垒。
米佧不理会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很专业地命令他躺下装腿部骨折,邢克垒照办。
随後米佧熟练地拿起夹板,边操作边耐心地为战士们讲解,「这位伤患的骨折面积较大,出血量多,我们要用两块夹板进行固定,先在大腿处用绷带……」话语间,她素白的手无意识地划过邢克垒大腿外侧,「绷带打结时,松紧度要控制好,太松的话没有固定作用,太紧的话也不利於……」她嘴上说着不宜太紧,手上却用力勒了勒。
米佧的本意当然是想勒疼某人,然而邢克垒的身体经过千锤百链,哪里是她那点手劲能弄疼的,他只觉得被她柔软的手碰触过的地方有种异样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让他脸色很不好,甚至觉得有必要给米佧上一课,告诉她男人的身体很敏感之类。
当天的训练完成後,邢克垒寻了个机会,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凑到米佧近前,低声说:「我决定完成这次任务後住院,对你进行跟踪追击。」见米佧竖起眉毛,他又特别欠揍地补充,「把你们医院挤翻。」他笑嘻嘻的。
对於邢克垒时常发作的无赖行径,米佧很无力,自从他们相识,只要见面,他不逗她几句就不能活似的,害得米佧几乎要以为邢少校的工作就是日行一逗。
先前义正辞严地批评她大脑结构不正常,此刻正常的他却要住院,米佧觉得再这麽被他纠缠下去,她才是要进精神病院了呢,她瞪了邢克垒一眼,气鼓鼓地说:「笑笑笑,不怕腮帮子抽筋啊!」
邢克垒无所谓地耸肩,依然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只是在米佧要走时反手扣住她的手腕,手臂略微用力一带就把她抵在了墙上,眼角眉梢皆是笑意,「我发现在我的调教下,你已经茁壮成长起来了。」起初逗她时,她可不会这麽俐落地反驳。
「你干什麽啊?」米佧整个人被困在邢克垒的身体和墙壁之间,他身上那种并不陌生的菸草味道在这一刻彷佛充满了诱惑的气息,令她失去了语言功能,只是心跳如鼓地看着他。
如果没记错,这是米佧第一次这麽近距离地看他。
邢克垒的五官很立体,尤为突出的是他的剑眉,那种刚毅的感觉使得整张脸的线条显得很硬朗,唯有薄厚适中的嘴唇极为柔和,微微上翘的唇角使他即便没有表情也像在笑,这一特点不仅使他有了笑面虎的绰号,更让他本来很硬汉很男人的俊脸透出几分孩子气。
感觉到他的靠近,米佧紧张地用双手抵在他胸口,结结巴巴地要求,「你放开我呀。」伶牙俐齿在他的无赖面前尽废。
看她紧张无措的样子,邢克垒眼底的笑意更深,俯身凑到她耳畔低语说:「干嘛脸红啊,之前摸我的时候可是自然得很呢。」他灼热的呼吸抚在她耳朵上,几乎让米佧心乱如麻,然而也仅仅如此,邢克垒没再靠近,他退开一步,无所谓地耸耸肩,「惩罚你,下不为例。」说完迈着流星步而去。
和疯子拚疯,米佧显然不是对手,等她清醒过来,邢克垒那家夥早没影了。
惩罚什麽?以米佧的智商,她不理解,转念想到邢克垒每每刻意接近,她就出现诸如手软脚软、大脑运转失灵等一系列连锁反应,便双手遮脸,为自己的没出息而懊恼。
◎ ◎ ◎
一个月很快过去,转眼就到了第一阶段考核的日子,米佧拚尽全力,除了正在进行的最後一个科目外,弱不禁风的她,几项考核成绩总算险中求胜勉强过关。
此时,新兵们正在参加代号为「光荣使命」的对抗演习。
所谓光荣使命是一款新开发的以军营生活为背景的军事网路游戏,由於游戏的作战战术与部队真实的战术有相似之处,且装备和场景模拟逼真,又涵盖了丰富的军政知识,现正为部队试用。
部队机房里,女兵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萤幕,一手握着滑鼠,一手操作键盘,有的指法灵活,比如许研珊,有的笨拙不已,比如……邢克垒负手走过来,目光停留在角落里手忙脚乱的小女人身上。
米佧从不玩网路游戏,尽管上机操作过,手指依然笨拙。
邢克垒在她身後站着,看她在短短几分钟内一次次被敌军干掉,特想撬开她的脑袋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智慧还是稻草,指挥官明明命令她从右翼包抄过去,她却坚定地直往左翼冲,那种执着赴死的精神简直人神共愤。
在米佧第N次被撂倒时,邢克垒实在看不下去了,他俯身在她背後,右手握着她的手移动滑鼠,左手则拨开她的小手敲击键盘,同时冷凝着声音提醒说:「不想因为这个过不去被留下再训一个月的话就别动!」
全神贯注的米佧被吓了一跳,发现是他,很听话地没有动。
邢克垒的操作很精准,手速极快,米佧像木偶一样随着他的手而移动,目光渐渐从萤幕移到他的手指,然後她缓缓偏头,视线定格在他线条刚毅的侧脸上。
这一幕多年後米佧回想起来仍觉得既暧昧又温暖,邢克垒自身後虚虚地将她搂入怀里的姿势,几乎与她肌肤相贴的完美侧脸,以及他呼吸吐纳间喷洒出来的热度,米佧都深刻到一辈子也忘不了。
直到他有条不紊地帮她通过考核,米佧才如梦初醒,微微挣紮了一下示意他起身,又小声嘟哝说:「没想到你电脑还挺厉害的嘛。」在她的印象中,邢克垒是那种俐落的人,如同救她那次,他在大雨中三拳两脚解决绑匪一样,功夫了得。
对於她的口头嘉奖,邢克垒得意洋洋,「我玩这种高科技游戏的时候,你还在练一指禅呢。」话语间,他故意笨拙地以食指戳戳键盘。
米佧撇嘴,「不吹牛你不能聊天啊?」
「谁跟你聊天,不知道现在是考核啊?」邢克垒打她手一下,「认真点!」
米佧哼一声:「假正经。」
邢克垒轻笑,调整了一下姿势,在外人看来像是在指导作战,他随口问:「即时通帐号是?」
「什麽?啊,你说即时通呀。」米佧下意识报出帐号,又问说:「问这个干嘛?」
「我的是……」说完自己的帐号後,邢克垒眼睛余光瞥到有人过来,适时起身,「回去加我。」说完还促狭地朝她眨眼,得意的样子让米佧忍不住翻白眼。
考核结束後,米佧就「刑满释放」了,离开新兵营那天,她在大门口碰上外出的邢克垒。
一个漂亮的急煞把车停在她眼前,邢克垒命令,「上来。」
看看那辆越野车,米佧扭捏了一下,「我自己走就行了,不耽误你的时间了。」
「我是回师部汇报工作,顺便送你们一程。」邢克垒挑了一下眉毛,看向许研珊,「上车吧美女,送你一程。」
许研珊闻言面上一喜,「那就不客气了。」话语间拉开副驾驶座的门坐了上去。
邢克垒瞄她一眼,转向米佧,「还愣着干什麽,上车啊,这地方荒凉得跟原始森林似的,可没taxi供你消费。」
在许研珊催促的目光下,米佧坐上了後座。
许研珊很健谈,和邢克垒聊了一路,邢克垒不是那种气场很冷的男人,哪怕只是偶尔回应几句也不至於让人尴尬,以致许研珊越聊越起劲,後来居然还建议先送米佧回家。
米佧本就不愿和邢克垒独处,自然很乐意,直说到了市区让她下车就行。
邢克垒没直接表态,只是一面擡眼自後照镜看她,一面问了许研珊的目的地,然後方向盘一打,将油门踩到底。
许研珊下车後不时回头,颇有些恋恋不舍的意思,邢克垒却只是掉转车头离开。
米佧发现路线是往自己家去的,有点疑惑,「你知道我住哪啊?」
「侦察工作不到位打什麽仗,那不是等着让敌军干掉?」言外之意是清楚她要去那里。
「那侦察我干什麽啊,我又不是敌军。」
「你是有多呆啊?我为什麽侦察你,你不知道?我告诉你,米佧,像我这样的男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你再不接受,我可……」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手机铃声打断了,米佧按了通话键,那端的米鱼劈头盖脸地说:「你终於开机啦,我还以为你在新兵营挂了呢,我告诉你,赶紧回家啊,老米发火了。」
米佧顿时紧张了,「他发现了啊?姊夫不是说帮我扛着吗,他到底行不行啊?我才不要这个时候回去呢,我要去你那……你不要那麽没义气好不好,让我避避锋头嘛,求求你了……」
「求个鬼啊,你就是对我磕头也没用,这种情况我哪还敢帮你啊,老米不迁怒於谭子越才怪呢,不准来我家啊。」米鱼说完就挂了。
「没义气!」才出训练营就无家可归,米佧的小肩膀垮了下去。
米佧不搭理一旁笑得幸灾乐祸的邢克垒,一面拨号码找住处,一面在心里悄悄骂他是落井下石的坏蛋。
首先联系的是好友小夏,结果接通後那边就高分贝地骂说:「你还知道打电话啊,我还以为你又被绑架了呢,一个月都关机,想让我揍你啊,等我回去一定抽你的筋、扒你的皮!」
米佧被她的大嗓门震得把手机拿远了点,直到小夏骂累了,她才把现在的处境汇报一遍,那边又起火了,「活该,消失一个月,换我是米叔也揍你!」
她那麽大声邢克垒自然听得见,米佧面子挂不住,气势不足地提醒说:「喂,你够了哦,我不是来找骂的,我是求助,求助你懂不懂啊?」
小夏不以为然,「求屁啊,备用钥匙你又不是没有,不会自己去,还要老娘飞回来八擡大轿擡你过去?」
「飞?你在哪啊,去看叔叔阿姨了吗?怎麽我都不知道?」米佧傻了。
「除了打针吃药你还知道什麽。」小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解释说:「我爸病了,过来看看他,要住就自己过去,就这样,挂了。」
怎麽过去,备用钥匙在家里呢,如果让她在老爸眼皮底下爬窗回去取,米佧宁可露宿街头。
朋友中独居的就只有小夏,其他的要嘛和男朋友住,要嘛和父母住,米佧翻了翻通讯录又拨了个号码出去,电话很快被接起,话筒里响起贺熹清甜带笑的声音,「佧佧你训练结束了?听阿行说新兵营的训练是邢克垒负责,他没欺负你吧?」
有欺负吗?米佧还没想好,她不答反问:「贺熹姐你在哪呢?」
说到贺熹,米佧和她的相识很戏剧性,那时米佧刚从丽江古城度假回来,被米鱼带去一家名为「天池」的酒吧玩,碰巧赶上员警临检,那天,身为刑警的贺熹化身米佧执行卧底任务,由於她的假证件和米佧的真证件资料相同,两人被不知情的员警带回了警局。
随後不久,米佧被朋友约去天池时再次巧遇贺熹,那一次米佧的出现差点让贺熹曝露身分,为了保护米佧,也为了引犯罪嫌疑人陈彪入圈套,贺熹以身涉险让米佧先脱了身,可是事情还没有完,次日清晨,米佧被脱逃的陈彪绑架了。
那是迄今为止米佧经历过最惊险可怕的事情,当时贺熹肩膀中刀,刑警队长卓尧也受了伤,被陈彪带离公寓时,身为医学院高材生的她甚至忘了该先帮贺熹止血。
也正是那一次,米佧结识了邢克垒,那时她和贺熹被陈彪一众歹徒困在车里,瓢泼大雨中,不知从哪追上来一辆军用越野车,一阵刺耳的枪声中,越野车先是在山路上把杀手的金杯车撞得熄了火,随後又险象环生地截住切诺基车。
当时就是邢克垒驾驶着越野车,和他同时出现的还有特种兵出身的厉行,也就是贺熹的现任老公,他们分工合作,厉行在枪林弹雨里救下贺熹,身手矫健的邢克垒则和贺熹的爱犬黑猴子压制住了陈彪的几个手下,之後他脱下半湿的衣服,裹在身穿棉布碎花睡裙的米佧身上。
救完人,邢克垒急着赶回训练场参加演习,可是米佧哭得天昏地暗,除了拿他衣服袖子当纸巾,又是抹眼泪又是擦鼻涕的,其他什麽都顾不上了,直到贺熹包紮完伤口,他才有机会索要自己的军装。
「两位能否等一下再分析形势、展望未来?现在……」目光定格在米佧的脸上,邢克垒说:「先把军装还给我吧,我得赶回基地报到。」
米佧低头看了看裹在身上的衣服,想到前一刻还把人家衣服袖子当纸巾,小脸就红了,「那个……要不然我帮你洗洗吧,你告诉我你住哪里,过两天我帮你送过去。」
见她的情绪稳定了,邢克垒英俊的脸上浮起痞痞的笑,「洗什麽啊,你看,比我的脸还乾净呢。」话语间伸手去取军装,无意间触到米佧柔软的小手,好笑地看着她瞬间红透的脸颊,他就逗她,「小妞你干嘛脸红啊,我就那麽让你不好意思啊?」
就是从那个时候起,小妞这个称呼成了邢克垒对米佧的专属称呼,也正是那次经历让邢克垒成了米佧的救命恩人,而米佧也因此和贺熹熟识,相继认识了一群绿林好汉和贺雅言,自此她开始融进军人、军嫂的世界。
邢克垒对她是有过救命之恩的,米佧却和他微妙了很久,至於个中缘由,米佧不好意思告诉别人,然而那件令她难以启齿的事不知怎麽的就传到了贺熹耳里,或许由於小秘密有人分享了,或许是两人本就投缘,米佧和贺熹的友谊突飞猛进,迅速成了无话不谈的姐妹。
听到米佧问她行踪,贺熹如实相告,「我在团里,阿行这几天腰有点不舒服,我正在伺候大爷呢,佧佧你有事啊?」
为了让厉行安心,贺熹可是连热爱的刑警工作都辞了,现在结了婚自然是要留在部队的。
米佧暗自吐舌,「没事没事,不打扰你服侍厉参谋长了,我怕他发起火来把我扔到鱼塘里。」
贺熹笑了,「那邢克垒就得向他下战书了。」
米佧瞥了假装专心开车的邢克垒一眼,「我和他才没关系。」
贺熹不信,「没关系?邢克垒不那麽认为吧,我看他明摆着一副负责到底的架势。」
米佧窘了,「不跟你说了,你们都是一夥的。」
见她半天闷不吭声,邢克垒放慢车速回头问:「说话,去哪?我赶时间。」一副不准备管她的样子。
米佧把目光投向窗外,「随便停哪把我扔下,你爱干嘛就干嘛去,谁要你管!」是负气的口气。
不知怎麽的,这话听在邢克垒耳里竟有撒娇的成分,他像吓唬小孩子一样地说:「随便是吧,别到时候说我拐骗你啊。」
见他掉转车头,米佧惊得把背包抱在胸前,警觉地问:「邢克垒你要带我去哪啊?我告诉你,别打坏主意。」见他没有表情也不回答,她继续嚷嚷说:「停车,我要下车。」
邢克垒透过後照镜用眼神警告她坐好,「紧张什麽,我能吃了你啊?」见她一脸戒备,他难得耐心地解释说:「去大嫂那吧,你们在一起上班,也方便。」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了,米佧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好吧,我去的话会打扰她和赫参谋长的两人世界的。」
「你想太多了。」邢克垒单手扶着方向盘,腾出右手戴上耳机,「他们吵架了,大嫂不让他进门,你去的话正好做个和事佬。」
「这样啊。」无家可归的米佧思索了一下,「好吧,我打个电话问一下……」
她的话还没说完,邢克垒就已经拨通了贺雅言的电话,一听米佧要去借住,贺雅言特别高兴,还批评她怎麽不自己打电话。
米佧憨憨地说:「我怕赫参谋长讨厌我这个灯泡啊。」
贺雅言笑说:「我的地盘我作主。」
就这样,米佧被邢克垒送去了贺雅言那里。
倒不是邢克垒没地方安顿米佧,不过即便他是单纯地为她解决住宿问题,米佧也会抗拒,况且他们现在还处在加强暧昧阶段,他怕吓着她。
第三章
邢克垒还有别的事,把米佧送到地方後,连楼都没上就走了,走前他以帮赫义城和贺雅言和好为藉口,和米佧约好晚上一起吃饭,还贼兮兮地提醒米佧不要告诉贺雅言晚上赫义城会来。
米佧信以为真,不擅撒谎的她把贺雅言哄到一家名为「邢府」的餐厅。
见到贺雅言,身穿便装的赫义城迎上来帮她理理围巾,「不是告诉你今天气温有点下降,怎麽还穿这麽少?我的话没力度是不是?」
贺雅言气他不解风情,「你的力度用在你的部下身上就好了,别总对我用这种口气。」
赫义城笑着揽住她的肩膀,「我哪敢啊,在部队我是首长,回家後你是我首长。」
贺雅言面上一红,轻轻推了他一把。
看两人的恩爱样哪里像闹别扭的样子,米佧意识到被邢克垒那个无赖骗了。
穿着军靴迷彩裤的邢克垒从二楼包厢下来,见到米佧,他还打趣,「小妞来了,欢迎光临。」转脸看向恩爱的老大和大嫂相携而来,他笑得若无其事,「和好啦?米佧出马果然有用啊。」回应他的是米佧招呼上来的粉拳。
米佧像疯子般在他身上一顿乱捶,「你还装,一次两次三四五次地欺负我,有完没完了啊?」
邢克垒偏头笑起来,微微上挑的桃花眼里划过流光溢彩,「这是干嘛啊?还以为你是个正常的女人,怎麽也疯了?」语气里是毫不遮掩的宠爱和满满的温柔。
赫义城不理会这两人,搂着贺雅言上楼,刚进包厢,贺雅言的手机就响了,看到来电显示,她很快接起来,「表哥。」
「是我。」一道低沉又不失温和的男声透过话筒传过来,邵宇寒交代,「实习医生的军训结束了,你通知她们休息两天,周一回医院报到。」
「知道了。」贺雅言应下,又问:「你哪天回来?」
那头的邵宇寒擡腕看了一下时间,回答说:「就这两天。」
「等你回来我有事和你商量。」
「见面再说。」
通话结束时,邢克垒拎着不老实的米佧进来。
除了在贺泓勳面前容易失常、偶尔比较幼稚外,赫义城向来是很有威严的,见米佧被部下半搂半抱地带进包厢,他严肃地训斥说:「注意形象,才正经几天,要保持荣誉!」
把米佧按坐在椅子上,邢克垒「啪」的一个立正,装模作样地敬礼,「是,首长。」
赫义城踢他一脚,「上菜。」
邢克垒弯唇,「遵命。」转身打响指示意服务生上菜。
米佧东摸摸西看看,以询问的眼神看向邢克垒说:「你家的店啊?」
邢克垒长腿一伸在她旁边的位置坐下,得意地拍拍胸膛,「鄙人乃老板是也,怎麽样,要不要我把服务生叫进来,让她们见识一下老板娘的真身?」
米佧原本真以为是他家开的,见他这麽不谦虚地承认还一脸得意的表情,反倒不信了,她作势拿茶泼他,结束了这个没有建设性的话题。
等菜的间隙,邢克垒和赫义城谈起公事,米佧则和贺雅言聊起新兵训练的事,说到「光荣使命」的军事网路游戏,她难得地表扬了邢克垒,夸他游戏玩得好。
赫义城闻言插话进来,「对於玩,邢克垒可是自成一派。」
他介於褒贬之间的评价令邢克垒皱眉,「老大你这是夸我还是骂我啊?对抗操演我干扰对方指挥网时,你怎麽不说我在玩呢?」
米佧不懂,疑惑地问:「怎麽干扰啊?打打游戏就能打仗呀?」
邢克垒「啧」一声,大手拍过去,「外行人最让人头痛了。」
见米佧噘嘴,贺雅言边给赫义城添茶边解释说:「是电子干扰,就是在电磁频谱领域截获敌方电子设备的信号,或是干扰设备正常工作,使他们的指挥系统失灵。」说着朝邢克垒扬扬下巴,算是为某人正身,「邢克垒可是这方面的人才,电子对抗营出来的。」
「看不出来你还是不简单的人物呐。」米佧用不信任的眼神打量着邢克垒,「你不是小学没毕业吗,电脑真的那麽行啊?」
邢克垒擡手敲她脑袋,「说什麽你都信,笨蛋啊。」
他忽然想到什麽,微眯着眼睛说:「所以不要试图拒绝加我为好友,我会让你的电脑报废,明白吗?」
米佧像小媳妇似的「哦」了一声,赫义城和贺雅言相视而笑。
席间气氛很好,加上邢府的菜实在好吃,吃得饱饱的米佧高兴得忘了形,邢克垒一个不留神,不胜酒力的她居然误把他的酒当饮料喝了一大杯,然後不到五分钟就「砰」的一声趴在桌上,醉得不省人事了。
邢克垒一愣,随後自然而然地揽臂将人搂过来,语气温柔地轻责说:「这个傻瓜。」
◎ ◎ ◎
离开邢府,邢克垒把米佧送去贺雅言的公寓,他一面毫无诚意地表达对老大的歉意,说什麽耽误了他的好事,一面把米佧抱进卧室。
米佧醉态尽显,抱着邢克垒的脖子,把红润的小脸贴在他锁骨上蹭啊蹭的,邢克垒的喉结上下滚动着,试图拉开米佧紧贴着他胸膛的身子。
米佧哼哼着不肯松手,用她软软的声音撒着娇说:「妈妈你帮我求情啊,我要回家……」
被唤做妈妈的邢某人有点火起,将人扯离怀抱,在米佧还欲挣紮地攀过来时,以略为不满的语气警告,「你够了啊,男人都是禁不起撩拨的。」
像是感应到他的火气,酒醉的米佧稍稍老实了些,闭着眼睛乖乖地任由邢克垒褪去她的外套,很快就睡得香甜。
拉拉被她扭得乱七八糟的鹅黄色开衫,拢拢她额前散乱的头发,邢克垒擡手碰了碰她红扑扑的脸蛋。
米佧梦呓了声:「妈妈……」翻身时下意识地伸手抓住邢克垒的大手,压在脸颊下枕着。
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射进来,配以昏黄柔和的灯光,映得一室温柔。
邢克垒一动也不动地坐在床边,任由米佧拉着他的手,将口水流在上面。
世界静止,宇宙洪荒,邢克垒的心在这一刻绵软得不行。
终於还是没忍住,他缓缓俯身在米佧脸颊轻轻亲了一下,有别样的温柔。
米佧却像是忽然醒了,吐字极为清楚地轻声骂说:「色狼。」
邢克垒顿时僵住,保持着俯身的动作等了片刻,不见她有所动静,他弯唇一笑,她的梦中有他,真好。
为米佧掖好被角,邢克垒把带着薄茧的大手贴在她的颈窝,无限温柔地细细抚摸,「如果我知道那是你的初吻,我一定注意动作要领,给你留下美好回忆。」然後他自嘲般笑了,几不可察的一声叹息後,低沉性感的声音回荡在寂静的夜里,「不过我没歉意。」
我没歉意,哪怕我不只一次向你道歉。
或许是洞悉了什麽,在邢克垒准备离开时,贺雅言话里有话地提醒,「要是喜欢的话就直接点告诉她,总这样逗她,以她後知後觉的个性是不会明白的。」
邢克垒身形一顿,随後以一种漫不经心的口吻说:「谁喜欢她啊,傻乎乎的。」之後去而复返,抓抓精短的头发说:「我没细问她,听意思是她惹火了她老爸,大嫂你明天问问吧,劝她早点回去认个错,毕竟躲着解决不了问题,再说和老爸对抗,她的段数明显不够。」
贺雅言轻笑,心想米佧碰上他,段数才是明显不够。
◎ ◎ ◎
米佧只在贺雅言家里住了一晚,次日清晨,米妈爱琳就打电话来通知她,米爸因为公司的事情出门去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於是米佧拎着小背包开心地回家去了,不过在走之前,她把贺雅言的公寓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尽管原来就是纤尘不染,贺雅言还是忍不住口头嘉奖她的女仆精神。
爱琳最心疼女儿,见米佧瘦了些,皮肤也因为一个月的风吹日晒比以往粗糙了点,心疼得不行,米佧却只是窝在她怀里撒着娇说:「没有瘦啊,部队的米饭被我吃了好多呢。」话语间还举起细瘦的手臂比划,「看我变结实了。」
如果不是先前去临城探望父母,爱琳是不会允许米佧联合谭子越,瞒着米屹东偷跑去受训的,她宠爱地掐掐女儿的脸蛋,「等一下打个电话给你爸爸认个错,免得他回来修理你。」
见米佧扭啊扭地表示不乐意,她提醒,「你爸爸最近心脏不太好,你乖一点,别惹他生气。」
结果米佧打电话给她爸时是助理程先生接的,他语气温和地说:「佧佧你回家了吧?米先生说如果你再敢夜不归宿就罪加一等,还有他说等回去扒你的皮。」
那一刻米佧决定讨厌所有的助理先生。
◎ ◎ ◎
两天後的清晨,神清气爽的实习医生米佧到陆军医院报到,看到一抹抹刚换上白袍的新同事穿梭的身影,想着自己即将成为其中一员,米佧嘴角上弯,走上工作岗位的第一天,她的心情如同外头的天气般阳光明媚。
这时一抹颀长的身影出现在大厅,经过的人见到他都恭敬且热络地打招呼,「院长早。」
随即是他的回应,「早。」低沉的声音,温和的语气。
米佧来不及回头,贺雅言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佧佧你到了吗?来了的话直接上二楼。」
「我到了,雅言姐,要上去了。」一如既往的甜甜的声调,米佧挂了电话,踩着水蓝色小高跟鞋噔噔噔地上楼,不料前脚只踩到台阶边缘,鞋跟就被卡住了,她尚来不及伸手攀扶,人已向後仰去。
然而就在身体失去平衡的刹那,纤细的腰被一只有力的手臂扶住,她跌进一个男人的怀抱里。
米佧回头,身後的他穿着黑色的衬衫外罩风衣外套,眉目清明,眼眸含笑,视线在半空中交凝,米佧听见他说:「小心。」
阳光透过窗子投射在他身上,看着逆光而立的他,米佧在脑海里搜寻有关他的记忆,然後她变换的神情分不清是惊诧多一些还是惊喜多一些,「是你!」
她还记得自己,这个讯息迅速传达到邵宇寒脑里,他心中一暖,温柔的笑意直抵眼底。
扶米佧站稳,他的目光定格在她稚气未脱的娃娃脸上,「看到名单就知道是你。」对於她的到来,他早已知晓。
实习医生名单?米佧一愣,难得聪明地回想先前有人在她身後向院长问好,那回应的声音不正是……她的嘴巴惊奇地半张着,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娇俏的容貌配合惊讶的表情,娇憨得一塌糊涂。
明明不该失礼,邵宇寒还是控制不住地擡起手揉揉她的发,「上去吧,别迟到了。」
米佧擡腕看表,顾不得再说什麽转身就跑。
邵宇寒弯唇而笑,朝她背影温柔地说:「慢点,别又摔了。」
那麽熟悉的对白使得跑到转角处的米佧下意识放慢了脚步,然後转身和他摆摆手表示先走,他颔首。
通过层层关卡,米佧正式成为骨外科的一员,经介绍,她认识了科室的几位同事,然後得知今後将由贺雅言带她。
贺雅言毕业於军医大学,不仅具备丰富的临床经验,更是陆军医院少数具有科研成果的年轻医生之一,所以在业内很有名气。
她为人直率真诚,工作态度严谨,颇受同事以及病人的欢迎,查房过程中,她一面检查患者的恢复情况,一面耐心地向米佧传授经验。
米佧听得认真,边拿出小本子记录,边适时提出疑问。
贺雅言细心地发现她的小本子有点皱但却很厚,猜测这是她随身携带了很久的记事本,而这份专注认真令贺雅言的目光中更多了几分喜爱。
查完房,贺雅言带米佧熟悉医院的病房科室分布,并对医院的组织架构进行讲解。
米佧看着架构图上院长的名字和严肃中透出意气风发的院长照片,记忆开始复苏,默念着邵宇寒的名字,她忆起初识的情景。
那是一个和今天相似的清晨,有所不同的是,那天邵宇寒不是在她身後上楼,而是从楼上往下走。
清冷的晨曦透过树叶缝隙投射在邵宇寒身上,将他挺拔的身影笼罩在一片金色里,衬得身穿休闲服的他长身玉立、意态翩然。
狼狈和莽撞似乎是她的专利,时隔三年,米佧的状况与前一次如出一辙。
那天她起晚了,所以一路都是跑步前进,往楼上冲时,在与他擦肩而过的瞬间不知道哪根神经搭错了,脚下穿着运动鞋的米佧居然立步不稳,踏空台阶後身体惯性地向前扑去,控制不住地跌进邵宇寒怀里,而他的双手则在同一时间本能地扣住她纤细的腰,接着米佧听到他语气温和地提醒,「慢点,别摔了。」
米佧藉着他的手劲站稳,惊魂未定地拍拍胸口,真诚道谢。
他坦然笑纳,深邃的眼眸在她精致如瓷娃娃般的小脸上细细流连之後说:「指导老师在等你,快上去吧。」话音刚落,人便离去。
原以为只是萍水相逢,米佧没想到今後会有交集,後来他们一遇再遇,然後就是杳无音信的三年。
注意到米佧盯着邵宇寒的照片,贺雅言以调侃的语气问:「怎麽样,院长很帅吧?」
米佧歪着脑袋狡黠地笑,「没想到院长这麽年轻,我还以为是老头呢。」
贺雅言微笑,「院长有多项科研成果,是心脏内科专家,三年前被医院以特殊人才身分送去国外留学,回国後就在带专案,两个月前从副院长升任院长,是业内最年轻的院长。」
贺雅言眼眸深处涌动着骄傲又敬佩的光芒,使得米佧对邵宇寒产生一丝类似敬畏的情绪,她更觉得当初坚持选择来陆军医院是正确的。
午餐时邵宇寒现身於员工餐厅,看见贺雅言,他径直过来和她们坐一桌。
米佧当然不知道邵宇寒其实很少到餐厅来用餐,看看行至近前的他,礼貌地打了声招呼,继续用餐。
对於她的无动於衷,邵宇寒笑得很包容,「不欢迎我和你们共进午餐?」
米佧擡头接到他示意的眼神,她反射性地往里面挪了个位置。
邵宇寒从容地在她旁边坐下,平静地把他餐盘上的两杯饮品递给贺雅言和她,蔬果汁既能增加饱腹感,还能维持人体内酸硷平衡,再来就是帮助午餐消化。
身为医生的他们对健康一般都比较注重,他向来是细心的,再稍稍用点心思就能给人暖心的体贴之感。
只是表哥何曾对谁如此?端起蔬果汁,贺雅言的心思在瞬间百转千回。
米佧嚐了一口,新鲜的味道令她显出满足的神情,「谢谢院长,下次我请你喝。」
邵宇寒笑说:「好。」
见她一点一点将不吃的配菜挑出来,他问:「还挑食不吃香菜?」一副跟她很熟稔的语气。
米佧本能地反问:「你呢,会吃了吗?」
身为表妹,贺雅言自然知道邵宇寒从不吃香菜,她不动声色地问:「你们认识?」
邵宇寒挑眉,「雅言你忘了我的指导老师是阮教授。」
阮绍齐?贺雅言是真的忘了邵宇寒读研究所时的指导老师是他,原来他们竟是学长学妹,可是依邵宇寒与米佧的年龄差距,他们不该有所交集才对,转念一想,聪明如贺雅言就明白了。
邵宇寒是阮绍齐最得意的门生,研究所尚未毕业就被推荐到陆军医院实习,他始终和指导老师保持着联系,而且常常去阮绍齐家中拜访。
邵宇寒之所以能成为业内最年轻的院长,除了天赋异秉外,更是因为一直得到恩师的指导和引领,那麽他和米佧的相识就不足为奇了。
米佧扯扯贺雅言的袖子,「雅言姐你没生气吧?我刚刚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对於这个消息还没完全消化呢。」
贺雅言看向邵宇寒,「忘了告诉你,我和院长是表兄妹关系,所以上午我对他的介绍实际上是属於老王卖瓜。」
「啊?」米佧讶然,视线从邵宇寒身上转移到贺雅言身上。
邵宇寒笑看着她,「改天一起去探望指导老师。」
米佧抓抓头发,随之愉快地应下,「好啊,正好向他汇报一下我通过训练了,他先前还质疑我呢。」
邵宇寒像哄小孩子一样承诺,「学长帮你作证。」
米佧龇牙笑说:「一定哦。」
眉目间隐现淡淡的温柔,邵宇寒点头。
总体而言,第一天上班的感觉很不错,临近下班时,米佧在手术室外见到傅渤远。
傅渤远三十七岁,身材高瘦、相貌平凡,唯有眉宇间不自觉流露出的落寞神情配上医生白袍,使他整个人在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一种忧郁的学者气质,而此时他刚刚完成一个颇有难度的手术,从眼底细微的红血丝不难发现他的疲惫。
米佧有礼地微笑,「主任好,我是米佧。」
傅渤远以探询的目光流连她的五官,表情淡淡地点头算是回应,转而和贺雅言交流病人的情况,又交代护士几句就走了。
对於他的冷漠,米佧不解地看向贺雅言。
贺雅言拍拍她的肩膀表示安慰,「不关你的事,被未婚妻逼婚所以心情不太晴朗。」
米佧笑得像只狡黠的小狐狸,并不知道一个多月前面试结束,溥渤远在分配研究人员时,抢先贺雅言一步说:「把米佧的资料给我。」
所以说,要不是贺雅言透过邵宇寒的关系把她要过来,现在带米佧的人该是溥渤远,而米佧捉弄邢克垒的事也是发生在那天
第一章
春节前的一段时间里,不论是部队还是医院都是一片繁忙,以前米佧总觉得邢克垒没什麽正事,现在在一起了才知道他有多忙,邢克垒不见得有多少时间陪她,有两次他事前打电话来说几点几分在邢克瑶的病房等她,结果她被傅渤远叫去跑腿耽误了五分钟,再过去时,他却不得不走了。
强烈的时间观念让身为军人的他连约会都是争分夺秒,米佧终於意识到她的男朋友与别的男人有什麽不同,她开始思考军营里最亲切的称呼「大嫂」两字背後的责任与难处,或许她还担心,怕自己与生俱来的依赖终有一天会让他觉得疲累。
彷佛洞悉了她的心思,在又一次错过没见到面的情况下,邢克垒追着打来电话,「老婆,你已经一天没向你的准老公撒娇了。」
站在走廊里,米佧低声回说:「我总黏着你的话,你嫌我烦怎麽办呀?」
邢克垒轻笑,「我就怕你不黏着我,那样我该调戏谁啊?」
米佧笑得软软的。
「你身为女朋友,我批准你随时随地黏着我。」邢克垒逗她,「来,亲一个。」
米佧笑骂说:「色狼。」回应她的是彼端邢克垒爽朗的笑声。
另一边,获知邢克瑶入院,赫义城嘱咐贺雅言尽量帮忙照看。
贺雅言提醒他,「人家大嫂就在医院,哪用得着我啊。」
赫义城拍拍脑袋,「我都忘了邢克垒那小子已经有女友了,正好由米佧就近照顾,也算是帮他分担了。」
想到连续几天在邢克垒脱不开身的情况下,都是柔柔弱弱的米佧在照顾邢克瑶,贺雅言不禁感慨,「两个人的世界一个人过,这句话一点也不假,找你们这些当兵的,什麽事都帮不上忙。」
赫义城自知理亏,没吭声。
贺雅言当然也不是真的责怪他,尤其想到上次他带兵外训时自己生病,他在手机里千叮咛万嘱咐地唠叨了一个多小时,直到电池耗尽才被迫结束通话。
後来邢克垒告诉她,当晚赫义城急得在训练场上直转圈,她就什麽怨言都没有了。
贺雅言懂事地说:「我爸打电话来了,说你过年要是下基层慰问的话就去忙,什麽时候去家里都可以,不一定非得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赫义城心里十分感激未来岳父的理解,可是他还是说:「我和李师长打过招呼了,今年不下基层了,陪你回家过年。」
心里明白他有多在乎自己,贺雅言红了眼圈,为他付出的,为他给予的,更为他懂得的。
那边赫义城和贺雅言商量着过年去贺家见长辈,这边邢克垒也在安排过年的事。
都说伤筋动骨要休息一百天,邢克瑶的身体距离康复还需要一段时间,邢克垒本意是不愿让爸妈知道妹妹车祸住院的,可是每年无论邢府多忙,过年时邢克瑶都是会带着衡衡回邢府与老爸老妈团聚的,瞒是瞒不住了。
李念的意思是接邢克瑶回李家,「就和伯父伯母说瑶瑶今年去我家过年,免得他们担心。」
邢克瑶反对,「阿姨身体本来就不好,我这个样子再加上衡衡,她老人家还怎麽过年?」
对於她的坚持,李念难得上来点脾气,「说到底你就是把自己当外人,你是衡衡的妈,衡衡是李家的孩子,你病了理应由我们照顾。」
邢克瑶没有力气和他争辩,转过脸去看着邢克垒,「哥,送我回家。」
短暂的沉默过後,李念夺门而去。
面对邢克垒意外深长的目光,邢克瑶回应了七个字,「我不是他的责任。」
邢克垒在师部还有工作,临走前他说:「你应该明白他不是把你当成责任,他所谓的理应不过是因为你的拒绝,除了衡衡,他还能拿什麽留住你?瑶瑶你好好想想。」
不是不懂李念的心思,就是因为懂得才更不敢涉足,爱情、婚姻,无论哪一件事情在邢克瑶看来,都不该是她这个大嫂能和小叔共同完成的。
有一滴泪落下,邢克瑶哽咽:「我不敢想。」
当天晚上李念没来陪护,值夜班的米佧来到病房时,邢克垒趴在桌上,一动也不动的样子像是睡着了。
邢克瑶的晚饭是她陪着吃的,那时候他还没来,米佧还以为他工作忙而走不开。
轻手轻脚退出病房取了件外套,又折返回来披在邢克垒身上,结果衣服才搭到他肩上,她的手腕就被握住了,随後一拉一搂,人就被他抱坐在了腿上。
米佧攀住他肩膀,压低声音说:「你什麽时候来的呀,怎麽没找我?」
邢克垒的脸埋在她馨香的颈窝,闷声说:「我去过你的办公室了,没看到人。」
「那可能是我刚刚去病房了。」米佧像安慰小狗一样拍拍他的脑袋,「你吃晚饭了吗?」
邢克垒抱住她的腰「嗯」了一声。
米佧发现他沉闷的声音不是因为睡觉的原因,「嗓子怎麽好像沙哑了?」
邢克垒的薄唇贴在她颈间轻轻吻了吻,不以为意,「可能火气有点大吧,有点痛。」
米佧从他怀里跳下来,拉他起身,「去我办公室帮你找点药。」
邢克垒难得听话地跟着她去了,米佧帮他量了体温,确定没有发烧才找了药给他吃。
见她皱着小脸为他忙碌、为他担心,邢克垒紧绷的情绪得到缓解,趁她不注意顺手反锁了办公室的门,他依靠身体优势把她压在墙上,俯身吻住她的唇。
邢克垒是个热情如火的男人,米佧被他抵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前紧贴着他肌肉分明的身体,明明已经异常亲密,他却好像还不满足,随着亲吻的加深,身体更压向她,炙热的唇舌更是在她口中肆意扫荡。
他的唇暖而软,从她的唇吻至耳垂,然後是颈窝、锁骨……而他乾燥温暖的大手则自然而然地滑进她毛衣里,力道恰到好处地抚过她腰间的细肉。
混沌的意识被唤回,米佧顿时羞涩不安起来。
感觉到她下意识的退避躲闪,邢克垒没有更进一步,灼热的手掌流连在她腰侧,唇安抚一般轻柔地停留在她颈间不动,片刻之後他略微退开一步,眼眸深深地看着她。
柔和的灯光下,米佧脸颊绯红,眼波纯真羞怯。
邢克垒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随即又在她嫩滑的手腕内侧辗转印下一串濡湿的碎吻,未语先笑,「傻瓜。」
承受来自他眼神迸发的热情,米佧脸颊的温度在持续上升,她垂眸害羞。
邢克垒以额抵着她的头,嗓音低缓彷若呢喃说:「和我一起过年。」触到米佧惊讶的目光,他的眼神坚定异常,「我说和我一起过年。」然後不由分说抱她入怀,霸道地宣告,「难得有个假期,不能分居两地。」
「什麽分居两地。」脸贴在他胸口,米佧不好意思地说:「不是一直这样吗?」
「谁说一直这样的。」邢克垒似笑非笑,「以前我没开荤,现在……」
任凭再宁静柔软的时光,都会被他这麽不要脸的话破坏掉吧,米佧擡手捶他後背一下,「色狼。」
邢克垒低低笑起来,「恋爱是什麽?就是在结婚之前不断地调戏你。」话音未落,钻进她毛衣里的大手使坏地轻掐了一下。
米佧笑着躲,等闹够了,她喟叹着抱住邢克垒的腰,「我爸爸不会同意的。」
米屹东的态度邢克垒心知肚明,可是他却铁了心要磨到米佧答应为止,於是发挥无敌耍赖神功,抱着她不松手,一遍遍求。
和战斗力强悍的邢克垒相比,米佧简直就是弱势群体,结果自然不言而喻,她松口了,可是当听完邢克垒用以唬弄米屹东的所谓计谋,米佧忐忑不安,「行吗?万一他心血来潮到医院查我的班怎麽办呀?」
邢克垒给她吃定心丸,「不会,过年他人都不在这里,哪有时间查你的勤啊。」
米佧思索良久,心一横,「好吧。」表情有着视死如归的成分。
先不说米屹东那边骗不骗得过,当傅渤远看到骨外科春节期间医生轮班表,他擡眼问贺雅言,「米佧没班吗?」
与此同时,从师部出来的邢克垒打电话给米佧,「下午能不能跷班?」
「跷班?干嘛呀?」
「先说能不能。」
「雅言姐下午有手术,我要做助手。」
「这样啊。」邢克垒略微犹豫了一下,「那算了,本来想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呀?」
「你哪能去啊,下次再说。」
结束通话,想到先前对沈嘉楠的允诺,邢克垒还是发动了越野车。
◎ ◎ ◎
沈家位於南城区,老街老巷老房子。
邢克垒照例把车停在距离门最近的地方,敲门後听到屋内传出声音,确定家里有人,他转身从车上搬东西。
破旧的铁门打开,头发半白的沈母站在里面,细看之下神色略显恍惚,怕她认不出自己,邢克垒边将带来的东西拿进去,边自报名字,「沈姨,我是垒子,来看你。」
眼角皱纹明显,裹着旧外套的沈母仔细辨认了一下,面露喜色,「是垒子呀,快进来,嘉凝这家夥说不让她出去偏不听,也不知道去干什麽了,我去找她。」话语间就要越过邢克垒往外走。
邢克垒拉住她手肘,「我们在家里等。」
沈母向来听他的话,笑着迎他进门,「垒子你快坐,沈姨帮你倒水。」
邢克垒扶她坐在沙发上坐下,「不用麻烦,我不渴。」转身又出去了两趟,才把带来的东西都提进屋,然後轻车熟路地分门别类放好。
「怎麽又买这麽多东西?上次的都还没吃完。」沈母亲热地拉他坐到身边仔细端详,「你有段日子没来了,瘦了,又训练了吧?」
邢克垒不答反问:「你最近身体不太好?」
沈母叹气,「没有好的时候,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
邢克垒看着沈母,发现她头发淩乱、眼窝深陷,整个人都憔悴不堪的样子,「年後带你去医院做个检查。」
「我不去医院。」沈母拒绝,然後说:「垒子啊,你什麽时候搬过来住?嘉凝很惦记你。」
邢克垒的神情微有变化,然而那变化细微得旁人根本无法察觉,他像哄小孩子似的说:「沈姨你忘了,我在部队,除非公事或请假,否则不能随意出来。」
沈母神色中有着隐隐失望的意味,「那你就把嘉凝接过去吧,在一起也好彼此照顾。」
沈母再一次的旧话重提让邢克垒的能言善辩无从发挥,他揉太阳穴,斟酌该如何解释才能不引起她过大的情绪波动,又能表达清楚他的立场和身分,哪怕是善意的欺骗,对於她们,他也从不承诺。
眷恋的目光不舍地自邢克垒身上收回,站在门口的沈嘉楠出声为他解围,「妈你又糊涂了,部队不是谁家,哪是邢大哥说接就接的,你不要为难他了。」
沈母擡眼看过去,朝她招手,「嘉凝你过来。」
被唤为嘉凝的沈嘉楠跛着脚缓慢地走过来,见邢克垒起身,她微笑着将手伸过去,他却只是接过她手中提着的袋子。
沈嘉楠神色一僵,与邢克垒一左一右地坐在沈母身旁。
沈母将沈嘉楠的手和邢克垒的握在一起,继续先前的话题,「谁说我糊涂,等你们结了婚,你当然要搬过去和垒子一起住,难道你想两地分居,是吧,垒子?」
每次都要面对的尴尬问题,邢克垒一如既往地沉默。
回答就是欺骗,他不能亦不愿;拒绝就会令她失控,他不愿亦不想。
没有错过邢克垒每一个细微的神情变化,尴尬、失望的沈嘉楠亲手击碎了母亲的梦,「妈你说什麽,谁说我要和邢大哥结婚了,我们不会结婚,你别再……」然而她的话没能说完就被「啪」的一声脆响打断了。
沈母的动作出奇的快,朝着沈嘉楠的脸擡手就是一巴掌,饶是邢克垒都没有料到沈母会突然动手,忙起身护住沈嘉楠,同时拉住她的手,「沈姨你这是干什麽?」
沈母的情绪忽然失控,挣紮中拔高了音量骂说:「不和垒子结婚你还想嫁给谁啊?垒子哪里不好,你还看不上?你有脸看不上吗?」边骂边使力挣紮,试图摆脱箝制扑打沈嘉楠。
沈嘉楠捂着火辣辣的左脸,一动也不动地坐着,清瞳内波光闪动。
「沈姨你冷静点。」邢克垒右手略微用力一扯将沈嘉楠拉到身後,同时揽住沈母的肩膀喝道:「你再打她的话我立刻走!」
邢克垒低沉的声音有力地抑制了沈母,她抱住他哭闹起来,「垒子你原谅嘉凝吧,她是一时糊涂,你别不要她啊。」
那些模糊得几近磨灭的记忆被一句原谅牵扯出来,邢克垒不禁自问,他与沈嘉凝之间是否需要所谓的原谅。
他擡手拍拍沈母的背,语气淡淡地吐出几个字,「好,我原谅她。」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原谅。
沈母彷佛没有听见一样,持续说着要邢克垒原谅沈嘉凝的话,一遍又一遍。
盯着邢克垒没有丝毫动容的面孔,沈嘉楠的心越来越凉,那份她以为他无法放下的情感终究被什麽替代了,这样的认知让沈嘉楠觉得恐慌甚至绝望。
邢克垒当然不知道沈嘉楠内心的百感交集,安抚好了沈母他就要走,可是目光触及老人家泪意未消的眼睛,又不得不答应留下吃晚饭。
见沈嘉楠跛着脚略显吃力地忙碌着,邢克垒开了轻柔的音乐为沈母缓解情绪,然後进了厨房接过她手里的工作,他问:「沈姨最近的情绪一直这麽不稳吗?」
沈嘉楠眼底有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转过身去抹了一下眼睛,「以前偶尔还记得我,现在天天都是叫着姊姊的名字,还有就是讲你。」
邢克垒沉默片刻,「再这样的话还是入院治疗吧。」
彷佛被触动心事,沈嘉楠的眼泪落下来,「姊姊已经那样了,如果妈妈再……」她说不下去了,转身扑进邢克垒怀里,抱着他的腰哭出声来。
在整件事情里,她是最无辜的受害者,只可惜他什麽都给不了,包括承诺。
保持着被她拥抱的姿势,邢克垒任由沈嘉楠哭了很久。
晚饭邢克垒几乎没有动筷,沈嘉楠也是胃口全无,两人时而沉默,时而在沈母的询问下应上一句,气氛沉闷而压抑,之後略坐了一会,邢克垒告辞。
沈母拉着他的手不放,「垒子,过年你带嘉凝回你家吧,也该让你爸妈见见她了。」
邢克垒很想直接回绝,甚至明明白白地告诉沈母,他不会和沈嘉凝抑或是沈嘉楠结婚,而这些话其实是他几年来说过无数次的,然而每次的结果都太不堪回想,於是他唯有安抚道:「我会和嘉凝商量,你就别操心了。」
沈母显然不满意他的回答,「我知道你部队里忙,可是工作上的事情有时也得放下,总不能一直让嘉凝等你,你们也都不小了。」
邢克垒沉声应下,「我知道了。」
沈母拍拍他的手,像是某种嘱托。
沈嘉楠腿脚不好,邢克垒不让她送,可是她却固执地跟到了外面。
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邢克垒问:「还有什麽事?」
「邢大哥……」沈嘉楠眼含期待地看着他,「你有时间的话能陪我去看看姊姊吗?」
这早已不是时间问题,邢克垒说:「等时机合适,我和你大嫂,我们陪你去。」
一句大嫂明确强调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句我们轻易划开了壁垒界线。
目光触及他眼底类似幸福的温暖之光,沈嘉楠笑得苦涩,「好啊。」
对於意识不清的沈母,邢克垒无从解释,对於沈嘉楠,他是不需要解释。
拍拍她的肩膀,他说:「回去吧。」同时将一个厚厚的信封递到她手上,「要过年了,需要什麽就去添置,别帮大哥省。」
当越野车消失在视线里,沈嘉楠依然站在寒风中。
傍晚的天光中,她神色不明,心思不明。
◎ ◎ ◎
到了陆军医院,邢克垒先去病房,看见三日未露面的李念一言不发地坐在床前喂邢克瑶吃饭时,他转而去了米佧办公室。
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比起白天,医院里安静许多,站在办公室门口,邢克垒听到里面一大一小的对话。
先是清甜的女声,「还要巧克力威化吗?」是米佧。
然後是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回应,「嗯。」是衡衡。
「可是你答应我每天只吃两条的。」
「那你还问我干嘛?」
小孩子果然是不能骗的,将手中的巧克力威化放进抽屉里,米佧帮衡衡擦擦小手,好奇心起地问:「怎麽这几天你都没来看妈妈呀?还有李念叔叔他也没来呢。」
衡衡坐在椅子上,两条小胖腿一晃一晃的,「二叔说妈妈要休息,不让我吵她。」
米佧转转眼珠,「那今天怎麽又来了?」
衡衡的小眉头微微皱起来,「想妈妈了嘛,这都不知道。」
衡衡嫌弃她的语气腔调和他那不正经的舅舅一样,米佧擡手掐了他脸蛋一下,「你好像什麽都知道哦。」
衡衡龇牙笑说:「那当然了,二叔都告诉我了。」
米佧发挥八卦精神地追问:「那二叔还告诉你什麽了?」
「二叔还说……」衡衡歪着脑袋看着米佧,有点小苦恼,「让我不要告诉别人。」
就知道和小孩子聊天是件有技巧性的工作,米佧被噎了一下,递给他一块饼乾。
衡衡伸手接过来,边啃小饼乾边垂着脑袋说:「谢谢舅妈。」
好吧,身为舅妈,米佧决定大度一点,不计较小朋友吊她胃口了。
理理衡衡的毛衣,她又问:「你舅舅怎麽还不来?」
衡衡吃得津津有味,隔了一会才说:「我不知道,你问他吧。」
米佧看着这个从见面就不给她面子的小家夥,自语道:「真不想承认这麽大的我聊天聊不过一个小屁孩。」
邢克垒失笑,衡衡听到声响擡头,看见邢克垒站在门口,他从椅子上爬下来,扭着胖胖的小身子跑过去抱住舅舅的腿,要抱抱。
米佧回头,邢克垒看见她嘴角边若隐若现的梨涡,眼底划过暖暖笑意。
他弯身抱起衡衡问:「舅妈好不好?」
衡衡抓抓小脸想了想,脆声回答说:「好。」
邢克垒就笑,狭长的桃花眼里闪动着专注晶亮的光,「衡衡和舅妈说,舅舅还没吃晚饭。」
米佧正想说他没脸没皮,就听衡衡很认真地问她,「舅妈你听见了哦?」
米佧谴责地瞪邢克垒,说正事,「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米佧侧头看他,正是星光乍起的时候,她一双清瞳亮过天边的星,邢克垒专注地凝视她,似有千言万语,却半晌没说一句话。
见他迟迟不语,米佧推他一下,「要不要听啊?」
他就笑,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说说有多坏。」
米佧噘了一下嘴,「过年我有班。」
邢克垒点头,似乎是表示可以接受的意思,「好的呢?」
米佧笑得软软的,凑到他耳边悄声说:「我爸爸那边搞定啦。」
憋了两天,清晨时,米佧终於以代班为名和米屹东说过年期间要坚守岗位,不能和他们回老宅过年,米屹东自然是不高兴的,幸好爱琳适时出面解围,总算相安无事,可是还没等米佧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邢克垒,傅渤远就通知大家假期轮班表有调整。
只可惜好事没成双,不过依她的性格能为他做出这麽出格的事,邢克垒已经满足,他无声笑起来,不顾衡衡在场,偏头亲了她脸蛋一下,无限缱绻地吐出一个字:「乖。」
米佧的小脸红得和什麽似的,尤其见衡衡瞪着大眼睛盯着他们看,她不好意思地把脸埋到邢克垒颈窝,撒娇一样拱了拱。
衡衡见状拉拉舅舅的衣角,在邢克垒俯身时,像发现新大陆一样小声告诉他,「舅妈好像有点喜欢你了。」
第二章
李念既然来了必定是要陪护的,邢克瑶不愿他留下,倔强地要求他带衡衡回去。
见李念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邢克垒按住他肩膀,以不容反驳的语气安排,「衡衡跟我回家。」
邢克瑶了解哥哥的脾气,与邢克垒对视须臾後,她沉默着偏过头去。
邢克垒以眼神示意李念出去一下,转身出了病房。
李念细心地将邢克瑶裸露在外面的手臂放进被里,轻声说:「我出去一下。」
米佧不知道邢克垒和李念站在病房外说了什麽,等她抱着裹得圆滚滚的衡衡,从办公室过来找他时,就见他擡手在李念肩膀上拍了拍,简单的动作,鼓励的意味明显。
李念笑了,米佧听见他说:「谢谢大哥。」
邢克垒弯唇,真诚的那种,「说谢就见外了。」
然後两个男人相视一笑,彷佛某种交付和保证。
不是时间的沉淀让一切变了模样,而是那朵旧日的花原就不是为他绽放,所以当缘分被割断,不必刻意去忘记,如同戏剧一样的生活,谁都找不出原稿,无法将一个在生命里停留过的人彻底抹去。
米佧担心邢克垒把衡衡带回师部宿舍不方便,提议让小家夥和她回家。
看着她孩子气的脸,听着她暖心的话,邢克垒单手打着方向盘,右手伸过去握住她的小手,「你一个女人三更半夜领个小男孩回家,即便你爸不误会是你的私生子,说不定以为是从哪拐骗来的,小心让你罚站。」
什麽乱七八糟的想法?米佧拿他没办法,「以我的智商能拐到小孩的话,我爸爸恐怕要怀疑我是山寨版的米佧。」
邢克垒笑摸她脸蛋一下,「那我可得检查一下这个是不是正版。」
越野车在西市区的一处社区停下,邢克垒先行下车抱起睡着的衡衡,转而伸手揽住米佧的肩,往自己怀里一带,边放慢脚步边很随意地开口,「早就想带你来认门了,一直没机会。」
米佧这才知道邢克垒在市区有房子,只不过为了工作方便,他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宿舍里。
他家很大,装潢大气简约,收拾得很乾净,是军人标准的俐落和简洁。
把睡熟的衡衡安置好,邢克垒徵求女友意见,「陪我吃个饭?」
米佧正好奇地打量他的房子,「真的没吃晚饭啊?」
「难道骗你不成?」邢克垒从冰箱里拿出两颗鸡蛋还有香肠,就进了厨房。
米佧像小狗一样跟着他,见他刀功不凡地切着香肠,眼里散发出崇拜的光芒,「没想到少校出得厅堂,下得厨房哦。」
邢克垒嘴角漾起一抹笑意,俯身凑过来蹭蹭她鼻尖,意有所指,「最主要的是带得出去,带得回来。」
此时的他朗眉星目,深邃的眼眸因笑意显得极具魅惑,米佧看着他,痴痴笑起来。
毕竟是邢府的老板,邢克垒的厨艺绝对是大师级的,普通的面条都煮得有滋有味,不仅卖相好,味道更是不错,惹得吃过晚饭的米佧跟着吃了一大碗。
见她吃得饱饱的不想动,邢克垒特有成就感,「幸亏自家有店,否则都不够你吃的。」
米佧顺势窝进他怀里,「和你在一起,我的体重会不会破纪录?」
「不怕,你再胖我都抱得动。」说完,邢克垒手上略微用力让她骑坐在自己身上,扶住她的腰,仰头吻住她的唇。
淡淡的菸草味道在嘴里蔓延,陌生又熟悉的感觉,米佧搂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引领下自然地索取着,邢克垒心里喟叹一声,加深了这个吻,近乎放肆地探寻着她的柔软,吻吮着她口腔中清新的味道。
他因常年训练微带薄茧的手探进她衣服里,从柔裸的背抚上胸前的玫瑰之地,米佧情不自禁地微微颤栗,而邢克垒的身体也在不受控制地发生着变化,但他还是克制地离开她的唇,盯着她的黑眸里闪动着浓浓情意。
米佧有点迷糊地看着他,手臂无力地攀着他的肩背。
邢克垒呼吸微重地在她颈窝吻了又吻,声音低哑,「真想今晚就把你留下来。」话是这样说,身体却离开了她。
米佧跑去落地窗前看窗外的万家灯火,邢克垒自身後将她的背搂进怀里,下巴搭在她肩膀上,邢克垒喃喃地说:「钥匙放你包包里了,随时恭候老婆回家。」
米佧倚靠在他怀里微微嗔道:「你又不在,我来干嘛?」
邢克垒低声笑道:「你来的话,地球人是不能阻止我从部队赶回来的。」
米佧屈肘顶他腹部一下,小脸微红。
邢克垒抱她抱更紧。
外面一城的灯火辉煌,室内光线柔和温馨,他们相拥的身影映在玻璃上,形成一个美丽的剪影,米佧擡手摸摸透明的窗子,转过身大胆亲了他刚毅的下巴一下。
看着像小兔子一样娇弱的米佧,享受着她带给他的安宁和温暖,邢克垒不只一次地想,明天,明天再告诉她吧,或者乾脆瞒着她好了,依她的个性,只要他做得漂亮点,也许根本不会被发现。
然而转念一想,他忽然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承受她在不好的情况下,知道那些属於他的过去的严重後果。
邢克垒真心不愿惹她伤心,但更不愿隐瞒,他暗笑自己什麽时候也变得百感交集起来。
沉默良久,他终於还是俯在她耳边低问:「想不想听个故事?」
米佧没吭声,下意识往他怀里缩了缩。
邢克垒的侧脸线条犹如刀削,任由目光失去焦距般落定在远处不知哪座高楼上,记忆犹如老旧的放映机,开始缓缓重播一组组久远的镜头……
◎ ◎ ◎
十六岁的年纪,高中校园的男生女生或乖巧、或叛逆、或安静、或张扬。
正值少年的邢克垒是张扬叛逆的综合体。
身处明星高中,如果他拿出十分之一的心思用在学习上,也不至於动不动就挨老爸的揍。
同一学校国中部的邢克瑶刻苦学习时,身为哥哥的邢克垒正在操场上挥汗如雨地打球,除此之外,他还打架。
与沈嘉凝的相识源自於一场群架,事隔多年,已经忘了是什麽原因引发了那次群架,总之邢克垒和几个要好的兄弟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把人多势众的对方打得很惨。
正当邢克垒冲过去准备狠揍叫陆江飞的男生时,那家夥莫名其妙就退出了战斗,冲过马路和一个长发飘扬的女生拉扯起来。
邢克垒看着陆江飞的背影,没好气地说:「打架还是泡妞啊?」分神间冷不防被人踢了一脚。
邢克垒顿时火大起来,骂说:「敢偷袭我,看我怎麽打得你妈都认不出你!」擡腿踹过去。
那一架最终打到了校长那里,然後不意外地,在部队身居要职的邢校丰被请到了学校。
校长办公室里,军装在身的邢校丰当众踢了儿子一脚。
校长见状起身拦住,「老邢你这是干什麽,请你来不是让你打人的。」
邢校丰狠瞪了儿子一眼,「就会给老子丢脸!」转而向校长道歉,「不好意思,老陈,给你添麻烦了,回头我好好教训这小兔崽子,怎麽了,他是不是把对方打伤了?」
陈校长扶扶眼镜,看着邢校丰肩膀上闪亮的军衔,絮絮地说了一堆话,不只邢克垒听得快睡着了,没耐心的邢校丰都控制不住想命令他废话少说了。
离开学校,邢校丰把儿子踢进军车里骂了一路,结果到了家门口转身一看,邢克垒那家夥瘫在後座上睡着了。
看着首长火大的样子,司机都憋不住笑了。
回到家,邢母夏宇鸿正和一个女孩说话,女孩背对着门坐着,邢克垒只捕捉到她柔顺的长发和看似文静的侧脸。
同在客厅的还有一位男子,四十多岁的年纪,衣着朴素、相貌平常。
见到老战友,邢校丰迎过去,「让你久等了,老沈,对不起啊。」
早已退伍的沈正起身开玩笑,「首长忙,做属下的自然要体谅。」
邢校丰朗声大笑,与沈正重重地握了握手。
沈嘉凝有礼地和邢校丰问好,又在邢母的介绍下和邢克垒打招呼。
竟然是她,那个和陆江飞拉拉扯扯的女孩子,邢克垒的目光触及沈嘉凝清隽的面孔,皱起眉来,初次见面,他对她的印象分不及格。
沈正之所以来拜访邢校丰,是因为沈嘉凝转到邢克垒所在的学校,所以第二天上课,进教室的邢克垒就看见沈嘉凝坐在他斜前方的位置上。
十四年前,他们是同班同学。
沈嘉凝属於那种自骨子里向外散发冷漠气质的女生,或许是前一天她也看见了打群架的邢克垒,对他并无好感,所以成为同学後的两人相处如陌生人。
学生时代,像邢克垒这种运动型的男生是非常招女生喜欢的,别看现在他逗起米佧很是手到擒来,他却是比较晚熟的,虽然那时偶尔也因为女生写情书给他而沾沾自喜过,可是在校期间倒是没有交过女朋友。
沈嘉凝的出现并没有像许多言情小说里描写的那样,激起邢克垒的征服慾,虽说是父亲战友的女儿,在他看来和他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尤其还是个早恋的女生,他很不喜欢。
相安无事地过了一年,高二下学期期末考试结果出来的那天,连书包都懒得背的邢克垒,把班导要求家长签字的试卷揣在裤子口袋里,猜测着老爸看到分数後是该揍他呢?揍他呢?还是揍他呢?边意态慵懒地抄近路往家走。
经过一条街就看见陆江飞和沈嘉凝,从两人站立的姿势来看,邢克垒判断不出是陆江飞拉沈嘉凝的手,还是他们根本就是在牵手,当然他也无心去管,而正是这份无心,轻易错过了沈嘉凝投过来的求助目光。
迈着流星步,邢克垒迳自走过去,经过陆江飞身边时,他毫不客气地推了对方一把,「借过。」
打群架之後,陆江飞对邢克垒有几分忌惮,尽管内心对他蛮横的语气和推自己的行为很不满,倒也没发火,对视一眼後他扯过沈嘉凝,给邢克垒让了路。
邢克垒挑眉笑了笑,然後痞痞地吹了声口哨,像是在嘲笑陆江飞当众和女朋友调情被他撞见,可是就在他即将与他们擦身而过的瞬间,手腕猛然被人抓住了。
邢克垒停住,目光从手臂上那只纤小的手移到沈嘉凝惶惑的脸上,他冷声问:「干什麽?」
沈嘉凝咬了一下唇,彷佛下了很大决心,「他缠着我。」
邢克垒其实想说他缠着她,她拉着自己干嘛,擡眼看向神色瞬间阴郁的陆江飞,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装不明白啊?叫你放手。」
然後陆江飞想把沈嘉凝拉到怀里带走,然後邢克垒在沈嘉凝抓住他小臂不松手的情况下,抢先一步将她揽到自己身侧,然後被坏了好事的陆江飞恼羞成怒先动了手,然後邢克垒第一次因为一个女生和人打架,然後第二天学校就传开了,说冰山美人沈嘉凝其实是邢克垒的女朋友。
邢克垒没有否认,只是当邢校丰怀着照顾老战友女儿的心思,把寄居在亲戚家的沈嘉凝叫来吃饭时,邢克垒轻描淡写地说:「需要的话我来澄清。」
沈嘉凝冰雪聪明,当然明白他不否认背後隐含的保护之意,她展颜一笑,「不用。」
邢克垒粗枝大叶地没有明白人家这擡眸一笑里芳心暗许的含义,无所谓地耸肩,「随便。」便抱着篮球出门。
◎ ◎ ◎
很快进入高三,邢克垒在邢校丰的打骂和夏宇鸿的劝说下,收了心备考,在此期间,沈嘉凝常以找邢克瑶为由不请自来。
对於邢克垒的个人问题,邢校丰向来不操心,用他对妻子的话来讲就是,「这个儿子大逆不道起来,我也是管不动的。」可见邢克垒有多难管教,所以尽管看出沈嘉凝对儿子的心思,夫妻俩也什麽都没说。
在学习方面,男生总有种厚积薄发的冲劲,高二还各科不及格的邢克垒,高三下学期时已经是年级第一了,对於这样的成绩,邢校丰表示满意。
大考最後一天,炎炎夏日里,邢克垒骑自行车去考场,在半路被陆江飞和他一众兄弟拦住。
过程是混乱的,结果是不堪设想的,等手臂和腿都挂了彩的邢克垒摆脱陆江飞赶到考场时,已经进不去了,站在铁门外面,年少轻狂的邢克垒差点把崭新的自行车拆了。
就这样,那一年邢克垒没能如愿考上军校。
震怒之後,邢校丰把他打包扔去了别的城市的部队。
三个月後,有人来部队看他,见到黑瘦但明显结实了的邢克垒,沈嘉凝扑进他怀里哭了。
除了母亲和妹妹,邢克垒没被异性抱过,他尴尬地抓了抓精短的头发,犹豫再犹豫後轻轻拍了拍沈嘉凝的背,以一副无所谓的语气安慰她,「没事,早晚都是要来部队的,上军校也混不出明星大学的水准。」
沈嘉凝哭得更厉害,「都怪我不好,要不是我招惹了陆江飞,你也不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等我找着机会再好好修理那家夥。」他适时退开一步,看到她哭花的脸笑了,「这是涂了几层啊?眼泪都蹭到我的军装上了,回头班长问,我就解释不清了。」
沈嘉凝破涕为笑,「你就爱逗人。」话音未落,她踮脚亲了他侧脸一下。
邢克垒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傻了半天,直到他因训练磨破的手被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抚摸,他才恍然回神,抽回手,他不好意思地轻咳一声,「那个什麽,你坐吧,不能坐床啊,破坏了整洁,班长会骂我,你坐小板凳吧。」
谁能想到二十岁不到的邢克垒竟是个腼腆的男生,看他从脸红到脖子,沈嘉凝轻笑出声……
回忆至此,邢克垒就感觉到搂在米佧腰间的手背上被滚烫的泪沾湿了。
米佧大多数时候看起来是笨笨的,可是哪怕邢克垒是以男生、女生代替他和沈嘉凝的名字,她还是听懂了。
她确实没奢望过他的过去是一片空白,但当事实摆在眼前,她还是觉得接受不了,尤其想到邢克垒主动提及此事必定是有用意的,米佧就有些慌乱。
邢克垒哪里还说得下去,把她僵着的身子扳过来,心疼地以指腹为她抹泪,低哑着嗓子说:「对不起,宝贝,对不起。」
米佧强忍着不哭,「然後呢?」
然後就是自从那天起,沈嘉凝就开始以女朋友的身分每周写信给邢克垒,嘱咐他积极受训、注意身体之类,而且每封信的最後都会写一句,我在学校等你。
偶尔沈嘉凝到部队看他,听到同班战友起哄,「有人来送温暖了,闲人退避。」邢克垒就笑。
尽管从小就飞扬跋扈惯了,但邢克垒绝不是不学无术的纨裤子弟,心知肚明不读军校在部队就没有发展,加上邢校丰常打电话督促他上进,他在次年就不负众望地从部队考上了军校。
可是军校不比一般高校,除了每天高强度训练和定期考核外,假期更是少得可怜,从那时起,他和沈嘉凝就很少见面了,确切地说,自从他入伍,他们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
即便如此,默认了沈嘉凝女朋友的身分後,邢克垒还是惦记她的,然而他不是个浪漫的人,尽管他也尽可能地抽时间去学校看她,想方设法请假想要陪她过生日,可是比起其他男生热烈高调的追求,沈嘉凝身为漂亮女孩的虚荣心他是没有办法满足的。
四年後,邢克垒军校毕业,被分配到电子对抗营下辖的指挥连,半年时间见习班长期满後,他在一群技术兵中脱颖而出,正式授中尉衔,成为副连级军官。
那天他很想与沈嘉凝分享喜悦,却没找到她,邢克垒当时也没放在心上,只以为她和同学出去玩了。
二十几岁的大好青春正是大展拳脚的时候,他开始一心扑在工作上,忽略了沈嘉凝的变化。
有一天,他因训练扭了腰闲了下来,再次打电话到沈嘉凝的寝室,响了很久才有人接,听他说找沈嘉凝,那边的小女生像是和谁确定了一下,才嗓音清甜地告诉他,「她和男朋友出去啦,你是谁呀?需要转告吗?」
邢克垒有点傻住了,「你说什麽?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她和谁出去了。」
「你是找沈嘉凝吧?」女孩捂住话筒,邢克垒隐约听到她又确认了一遍,然後清楚地告诉他,「她是和男朋友出去的,就是她学长……」
女孩的话还没说完,邢克垒就把电话挂了。
第一章
米屹东的突然晕倒吓坏了爱琳和米佧,幸好邢克垒的有条不紊稳住了局面,他把米屹东背到楼下安置在车上,让米佧和小夏上了邢校丰的车,他则载着束文波和爱琳直奔陆军医院,路上还让束文波提前打电话安排,等他风驰电掣地赶到医院,一切准备就绪,分秒未误。
当米屹东被推进急诊室,邢校丰和米佧他们才到,米佧既愧疚又担心,却又极力忍住不在爱琳面前哭,大眼睛里氤氲出微微泪光,楚楚可怜的模样让邢克垒心疼。
她向来被保护得很好,哪里经历过这些,邢克垒过去搂住她的肩膀,以有力的声音安慰说:「不会有事的,别怕。」
米佧却固执地挣开他的怀抱,迳自走到爱琳面前,蹲下来握住她的手。
爱琳眼睛湿湿的望着女儿,手上微一翻转反握住米佧的手,「没事,多少大风大浪你爸爸都挺过来了。」
米佧的眼眶酸胀得厉害,她哽咽:「对不起!」一低头,泪水蜿蜒落下。
爱琳将女儿抱进怀里轻拍,「傻孩子。」像小时候她闯了祸一样温柔轻责。
像是极为害怕失去什麽般紧紧抱住爱琳,米佧以带着哭腔的声音安慰说:「妈妈你别担心。」
爱琳的眼泪无声地落在米佧肩膀上,「佧佧也是。」
爱琳的眼泪唤起邢校丰的诸多回忆,他记得当年听闻米屹东结婚的消息,她那麽平静地坐在窗前,反覆摸着平坦的小腹,半晌她只说了五个字:「不用担心我。」话音未落就有晶莹的液体滑出眼角,阳光下,她的伤心和绝望一览无遗。
邢校丰承认,那一刻他的心那麽的疼,当时他也像米佧一样蹲在她面前,握住她冰冷的手,小心翼翼地说:「还有我。」
爱琳含泪笑起,却是明显拒绝的意思。
邢校丰的心像有针在紮一样疼起来,拉起她的手抵在胸口,他试图用最残酷的消息让她清醒,「琳琳,他要娶别人了。」
短暂的沉默之後,爱琳的表情坚定得无懈可击,「那也不妨碍我爱他。」
邢校丰微微仰头,沉默良久之後告诉她,「他知道你怀孕了。」在爱琳惊诧的目光中,邢校丰继续说:「以为是我的。」
难怪未等她开口把怀孕的好消息告诉他,他就说如果不再爱他,选择邢校丰也是极好的归宿;难怪他会向父母妥协,答应娶门当户对的李家女儿,原来不是和父母的抗争让他疲惫,而是误会她背叛他们的爱情才放手成全。
爱琳的情绪忽而激动起来,她疯了一样捶打邢校丰的身体,「你害得我的孩子没有父亲了知不知道?你害死我了!」
邢校丰承认为了得到爱琳他是用了些手段,小伎俩暂且不提,就凭让米屹东误会爱琳留宿在他那里,然後无意间在医院碰上独自来检查的爱琳时,他状似无心地把米屹东引过来,让他看见自己陪着爱琳做检查,就足以令四面楚歌的米屹东失去信心。
後来为了让他们决裂,邢校丰联合米鱼妈妈李曼,动用关系让米家的生意陷入危机,总之他的所作所为不过是因为爱上了爱琳,逼米屹东另娶他人。
哪怕从来没有得到过,可是那种彻底失去的痛还是让邢校丰的心不受控制地疼起来,当时他抱紧爱琳,哽咽难言,随後邢校丰亲自开车送爱琳去米屹东的婚礼现场,然而由於车速太快,在一个十字路口与一辆违反交通规则的卡车相撞。
危急之时是邢校丰以命相护,只可惜爱琳的孩子终究没能保住,米屹东和李曼的婚礼也如期举行。
邢校丰醒过来时,爱琳已经出院,守在病床前的是邢克垒的妈妈夏宇鸿。
年少轻狂的偏执造成了很多不可挽回的错误,幸好在兜兜转转之後,大家都各归各位,各自幸福。
如果不是邢克垒和米佧相爱了,米屹东和爱琳、邢校丰与夏宇鸿这两对夫妇,或许此生都不会相见,无关风月,只因那些伤害无力弥补。
邢校丰的本意当然不是气病米屹东,他只是检查工作时路过,顺路去五三二团看儿子,结果得知邢克垒赶去看米佧,在持续打不通邢克垒电话的情况下,邢校丰才直接去了米家。
尽管当年有很深的过节,可是如果不经历那些,邢校丰永远不会懂得什麽样的爱情最为厚重,想到结发之妻,同样不希望米屹东出事的邢校丰难得地放下身段,他对爱琳说:「孩子的事情,等他醒了,我去找他谈。」
爱琳叹气,「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反对,只是见到佧佧被欺负才动了怒,现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火气自然就消了。」看向邢克垒,她抱歉地说:「垒子,你别放在心上。」
邢克垒心里像火烧一样难受,他本以为挨顿揍、听听训,以後再好好表现一下,米屹东终究会接受他的,邢克垒那麽聪明的人,在挨米屹东第一脚时就从那句「枉我一忍再忍」中听出了端倪,他不禁想,或许在某种程度上米屹东已经认可了他,当然前提是不横生出沈家的枝节。
却没想到会把米屹东气进了医院。
说到底自己才是罪魁祸首,邢克垒愧疚,「伯母你别这麽说,别说打我几下,针对医院发生的事,伯父没乾脆不让我进门就是给我机会了,说真的,我这脸都不知道往哪放。」看着米佧,他承诺,「那边的事我会处理好,请伯母放心。」
自然明白他所指的那边是哪边,摸摸米佧的头发,爱琳点头,「先和你爸爸回去吧,部队不同於普通单位,有严格的纪律要求,再说你留下也帮不上忙,等你伯父醒了,让佧佧通知你。」
邢克垒明白爱琳是在缓和他和米佧的关系,一言不发地脱下外套披在米佧身上,在没有得到她任何回应的情况下,只好先行离开。
当然不会真的走,父子俩都是重情重义的人,在米屹东没有脱离危险前,邢克垒和邢校丰谁都没有离开医院,等待的时间里,邵宇寒匆匆赶来,意识到米屹东的情况不乐观,邢克垒的心跳忽然就快了,不顾腿上的痛感,他急急迎上去,「你怎麽来了?难道伯父他……」
邵宇寒已经接到小夏的电话,清楚患者是谁,脚下未作停留,他语带匆忙,「我先看看再说。」
这种时候已经没有心情再想其他,邢克垒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上楼,站在楼梯转角处听到他安慰米佧,「别怕,交给我。」然後迅速换了医生白袍,戴上无菌手套进入急诊室。
无影灯下,米屹东紧闭双眼,根据心电图显示,他的心脏似是在疲惫、无力地跳动。
邵宇寒冷静地交代医嘱,「心肺复苏。」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去,邵宇寒在急诊室里紧张地忙碌着,当心电图从一条几乎拉平的直线开始恢复波动,在场的医生和护士都屏住了呼吸,一个波动、两个波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心电图终於正常,被推进病房时,米屹东的生命迹象平稳。
◎ ◎ ◎
次日清晨米屹东醒过来时,病房里围了很多人,唯独没有米佧。
注意到米屹东搜寻的目光,爱琳俯身握住他的手,「她在外面。」
米屹东眨了一下眼睛表示知道了。
爱琳笑得温柔,像哄孩子一样柔声慢语,「你好好休息,什麽都不要想,治疗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你只要乖乖听话就行。」
对於自己的身体,米屹东是清楚的,心脏不好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是手术的风险很大,没有哪个医生敢保证百分百成功,所以在中医调养效果很好的情况下,他是抗拒手术的。
之前之所以会恰巧在陆军医院撞见米佧和沈家母女的冲突,就是由於明明没有过大的活动量,却出现了呼吸困难的症状,这才约好了去检查,结果被沈家母女一闹也没顾上检查了。
米屹东轻轻回握了爱琳的手,安慰眼底满是血丝的妻子,「老毛病了,不要担心。」
爱琳擡起他的手贴在脸颊上,微微嗔道:「护理了你大半辈子,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了。」
米屹东抿唇,目光中蕴含着歉意。
爱琳拍拍他的手背,「那你答应我不和孩子们生气了,我就不担心。」
米屹东虚弱地笑。
爱琳体贴地为他掖了掖被角,爱意深浓地握住他的手。
「确实不能再动气了。」陆军医院外聘的心脏专家陈文边帮米屹东检查边说:「你再不注意,别说是院长,华佗再世也救不了你。」
半夜赶过来的米鱼顿时不乐意了,「陈叔叔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
陈文以责备的眼神看了老友一眼,「嫌我说话难听就别到医院烦我。」交代完医嘱,带着护士退了出去,见米佧坐在门口的长椅上,他故意大着嗓门说:「都守一夜了不累啊?你爸没事了,回去休息吧。」
担心了一夜,米佧显得很憔悴,可是无论米鱼和小夏怎麽劝,她只是低着头抱膝,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一动也不动,最後还是邢克垒强行把她抱走,她才搂着他的脖子哭出声来。
邢克垒边抱着她下楼,边附在她耳边哄:「没事了,宝贝,都过去了,不怕了啊。」一路把人抱到停在院门口的车上,他额头全是汗。
「都是我不好。」他以指腹为米佧抹泪,不停地说对不起,之後更是拉起米佧的手重重地往自己身上打。
两相拉扯下,米佧用力抽手时不小心将邢克垒推倒在地,米佧一惊,邢克垒则扣住她手腕,疼得咬牙,「宝贝,我好像骨折了。」
当然不是邢克垒不济,被米屹东几脚下去给踹骨折了,实际上是因为他腿上原本就有旧伤,随後在新兵营指导训练演示时被撞击才导致复发的,那时并没有明显疼痛的感觉,因而没有引起重视,加上他忙着追米佧,腿伤什麽的自然就忽视了。
得知邢克垒小腿骨折,赫义城也来了,见那家夥腿上打了石膏歪靠在病床上,他忍不住笑了,「不愧是我赫义城的部下,颇有我的风范啊。」
先是被米佧埋怨,接着又被贺雅言训,现在还被首长嘲笑,邢克垒不禁揉太阳穴,「如果老大你是来探病的,我深表感激,如果是来嘲讽我的,那我就要休息了,不见客。」
赫义城可不管他是见客还是休息,拉过椅子往床边一坐,故意板着脸问他,「你说你离开我眼皮子底下怎麽这麽没用啊?还被老丈人修理了,喂,我说你可千万别告诉我是被打到骨折的,身为你的首长,我丢不起那个人啊。」那语气、那神情要多嫌弃有多嫌弃。
从小到大蛮横惯了,说实话真没这麽窝囊过,可是邢克垒再蛮横、再混蛋,也不敢跟米屹东叫嚣,毕竟还要从人家手心里娶走老婆呢,天大的脾气也大不过泰山,邢克垒很能正确对待先前在米家遭遇的不平等对待,「没看见不代表不知道,首长你也别挖苦我,据我估测,在老丈人这个问题上,我俩绝对半斤八两。」
赫义城摘下军帽砸他,「谁和你这家夥半斤八两。」
邢克垒接住军帽笑说:「知道你和大嫂求婚成功了,恭喜首长终於修成正果。」
赫义城眉一挑,笑纳了他不伦不类的祝福,随後言归正传,「怎麽办?老头子都进医院了,这局面有点不好扭转啊,米佧的个性你再清楚不过,战斗力不能和你比,你们硬来是不行的。」
提到米屹东,邢克垒也很头疼,换别人,耍点心眼也许就过关了,偏偏现在这位於他而言是个重要人物,有着举足轻重的分量,他搔搔头发坦言道:「还能怎麽办,发毒誓表决心也不是我的风格,除了实心实意讨好他,我是真的没辙。」
军事方面,赫义城有足够的发言权可以指点一二,这种事他是没有什麽经验可分享的,拍拍邢克垒的肩膀,他鼓励,「以心换心,老头子总会明白你是真心实意的。」
邢克垒点头。
「好好养伤,算是之前在师部欠你的假。」擡腕看看时间,赫义城起身,「和老丈人成病友的机会不是谁都有的,把握住。」
话音刚落,贺雅言推门进来,「有你这样的吗?病假给人家当年假,便宜都被你占了。」
赫义城就笑说:「没让厉行把他擡回团里养伤就是对他的优待。」
贺雅言嗔怪地看他一眼,替邢克垒抱不平,「白帮你卖命了。」
邢克垒含笑着向大嫂拱手作揖。
贺雅言却不领他的情,「幸好没出现明显的移位现象,透过石膏固定来治疗,伤处能够快速癒合,不过如果你不配合的话,难保不留下後遗症,到时候隔壁那位嫌你腿脚不俐落,哭都没用。」
邢克垒识相地说:「保证听从大嫂指挥。」
贺雅言没好气,「懒得管你,反正有现成的护理人员,看你能怎麽折腾。」
邢克垒笑嘻嘻的,「大嫂你说我家米佧啊?人家先前就表态了,不能自理的话有护理站。」谁教他旧伤复发不早说,米佧帮他处理伤口时就在摆脸色了,实习医生也是医生,修理病人谁有她们有经验呢?再说那是出於心疼,邢克垒是很享受的。
「对付你们这种不爱惜身体的人就不能给好脸色。」贺雅言为他调了调床的高度,「别贫嘴了,休息一会吧,佧佧得等一下才回来。」
走到门口又停下,犹豫了大概几秒,她转过身来,「我也是昨晚才知道沈嘉凝和你的关系,邢克垒,在这件事情上,我觉得我表哥没做错什麽,分手是沈嘉凝提的,辞职也是她坚持的,我表哥挽留过也阻止过,身为一个不愿被公开承认的男朋友,他能做的都做了,我想你明白是出於什麽,或许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吧,我总觉得真正的答案在沈嘉凝心里。」
邢克垒沉默了一瞬,「这件事确实挺奇怪的,当初我也百思不得其解,甚至是现在我也不明白,怎麽就有那麽狠心的男人弃女友於不顾?不过大嫂,真正的答案於我而言已经不重要了,只要他邵宇寒面对沈嘉凝时问心无愧就行。」
可是这个答案却对邵宇寒很重要,在沈家母女和米佧发生冲突後,在得知沈嘉楠是沈嘉凝的妹妹後,再从沈嘉楠嘴里获知沈嘉凝的近况後,邵宇寒去了五院,面对神智失常的前女友,他绷了整个下午的心弦瞬间就断了。
邵宇寒不清楚五年前究竟发生了什麽令沈嘉凝变成现在的样子,他对沈嘉凝最後的记忆是分手时她的尖锐和绝情,在无力挽回的情况下,他接受了院方安排,到军区总医院进行交流学习。
一年後回来,离职的沈嘉凝音信全无,而他终於停止了一直以来持续不断的电邮及简讯方式的问候,没有回应的付出被磨灭在现实的残酷之中,然後他开始准备出国的事。
正如贺雅言所说,是哪个环节出了差错,而真相只在沈嘉凝心里,她一天不清醒,众人就无从得知,而她清醒的希望,邵宇寒去五院时听贺熹说:「如果邢克垒唤不醒她的话,或许你可以。」
陡然间有种前所未有的崩溃,邵宇寒不敢想,如果他真能唤回沈嘉凝的记忆,那说明了什麽?
◎ ◎ ◎
趁米佧回家帮米屹东取日常用品的空档,邢克垒补了会眠,可是腿上不自在,他睡不熟,所以当米佧轻手轻脚进来时他就醒了,睡眼惺忪地凝望着米佧,他从薄被中伸出手,「宝贝。」
米佧回家梳洗了一下又换了衣服,比起清晨的憔悴,现在精神好了不少,一把揉乱邢克垒精短的发,她淘气地把微凉的小手伸到他脖颈处冰了他一下,小声地问:「吵醒你啦?」
邢克垒笑着摇头,捉住米佧作乱的小手握在掌心,示意她坐到他眼前来。
米佧乖乖地坐到他手边,身体微微前倾,「饿了吗?吃不惯我们餐厅的菜吧?等一下我姊给我爸爸送饭来,我讨点来给你啊。」
邢克垒听得想笑,心尖却有一股暖流滑过,捏捏她的小手,他微微嗔道:「当我乞丐啊,还用讨的。」
米佧扯扯他脏兮兮的衣服笑话他,「你现在的样子还不如乞丐呢,对了,我用你的手机打电话给贺熹姐了,晚点厉参谋长会把你的日常用品送过来,到时候我帮你打理一下吧,脏死啦。」
她眉眼弯弯的样子是那种娇憨纯净的美,眼底流溢的清澈更是令邢克垒怦然心动,以目光细细流连米佧的五官,邢克垒凝望着米佧的眼睛,声音低且坚定,「我没碰过她。」所以那个孩子和他无关。
在他眼底看到小小的自己,米佧轻轻「嗯」了一声。
一个含混的音节让邢克垒如释重负,不再迟疑地吻住她微微开启的口,不复以往那样霸道地攻城掠地,邢克垒吻得温柔而动情。
之後米佧很乖地趴在邢克垒胸口,依赖地搂住他的脖子,难得的温柔时光,邢克垒希望它不要流逝得太快。
不知过了多久,他打破了一室宁静,「去看过你爸了吗?」见她不吭声,邢克垒摸摸她的头发,「一会就去,我这里晚上不用陪护,不想回家的话就去陪你妈妈。」
很快,李念从邢府带来慰问品,邢克垒把其中一份给米佧,「给我老丈人送过去。」
米佧不情不愿地接过来,小声嘟哝说:「是不是还不一定呢。」
「怎麽不一定?」邢克垒掐她脸蛋一下,「肯定!」
从小到大,米佧获得最多的当属亲情,如同邢克垒所言,她被保护得很好,这份保护来自她的家人,所以在米屹东突发心脏病时,米佧有过放弃爱情的想法不足为奇,毕竟她不能弃父亲於不顾,这种情况下,邢克垒唯有体贴地退一步,以缓和米佧和米屹东的关系。
然而这场老丈人和女婿之间的冲突也未必就是坏事,在邢克垒这件事情上,和当年报考医学院一样,米佧选择了坚持。
不经历这些事,米佧或许还意识不到邢克垒在她心中的分量。
在米屹东说出不允许他们交往,在亲眼看见邢克垒挨打,米佧发现她心疼且难以接受,生平头一回,米佧那麽想要和一个人在一起。
米屹东和爱琳的事情从前米佧也略知一二,毕竟同父异母的姊姊米鱼的存在是所有人回避不了的,但一直以来米佧仅以为是由於爷爷奶奶的反对才促成了父亲的前一段婚姻,直到和邢克垒的恋情曝光,米佧终於知道父母历经波折的爱情竟与邢校丰有关。
难怪父亲对军人有偏见,一切的不可理解都有了答案,一边是给予她生命的至亲,一边是让她的灵魂丰盈的恋人,米佧左右为难。
眼睛一瞬不眨地盯着邢克垒状似熟睡的脸,向来不知愁滋味的米佧轻轻叹气,把他裸露在外的手臂放进被子里,米佧贴在他耳畔小声说:「你睡吧,我去隔壁。」
洞悉她的担心,邢克垒以累为由假寐许久,为的就是让米佧去隔壁病房陪米屹东。
那麽黏老婆的一个人,在正经事情上有着异乎寻常的坚持。
站在外面犹豫了片刻,米佧推开了病房的门,她放轻了脚步进来,悄无声息地把盛了汤的保温瓶放下,低头绞了半天的手指才有勇气看向米屹东,见老爸闭着眼睛似是睡着了,她明显松了口气,然後怯怯地与爱琳对视一眼就默默地退了出去,整个过程没发出一点声响。
爱琳轻浅的叹息声中,米屹东睁开眼睛,正好看见小女儿纤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米佧静静地守在病房外许久,直到里面的灯熄了她才离开,本以为邢克垒睡着了,结果她才小心翼翼推开病房门就听他问:「伯父他们睡了?」
米佧吓了一跳,捂着胸口镇定了一下,她凑过去,「你怎麽还没睡啊?」
「等你。」邢克垒往一边挪了挪身体,「躺上来。」半晌不见她动,他「啧」一声扣住她手腕,「装听不见呐?」
米佧只好躺下,为免挤到他,她侧身躺着,小手搂在邢克垒腰上。
邢克垒伸出手臂给她枕在脑下,偏头亲她头发一下,「睡吧。」
更紧地贴着他硬邦邦的身体,一天一夜没阖眼的米佧很快就睡着了。
次日清晨,米佧被邢克垒下巴的胡渣紮醒,如小猫一样在他胸前拱来拱去,邢克垒轻笑,使坏似的吓唬她,「我可是听见隔壁起来了,不想被人看见你躺在我床上的话……」话音未落,睡意全消的米佧迅速爬起来。
邢克垒捂着被她手肘撞到的腹部,皱眉说:「老爸果然比老公有震慑力。」
米佧洗漱後,细心地为邢克垒整理了一番,除了母亲,邢克垒没被谁这样照顾过,捏捏米佧的小手,他认真地说:「老婆真好。」
米佧脸颊红红,「谁教你生病了呢,难道真的把你送护理站啊?」
邢克垒手上略微用力把她扯进怀里抱紧,「就知道你舍不得。」
回应他的是米佧轻却坚定的拥抱。
第二章
接下来一段时间相对很平静,考虑到心脏病的多发性,邵宇寒和陈文建议米屹东留院观察。
邢克垒则在女友的精心治疗和悉心照顾下恢复得很快。
至於米屹东和米佧的关系始终僵着。
一日三餐,米佧都会在邢克垒的「监督」下准时送到米屹东那边,只是她一直像个小哑巴一样在病房进进出出,任由邢克垒教了一遍又一遍,就是不敢开口向老爸道歉。
终於有一天,米屹东的忍耐力到达了极限,在米佧再一次放下保温瓶,悄无声息退出病房後,他对爱琳发火,「越活越回去了,连句话都不会说。」
爱琳嗔怪地看了老公一眼,「换成我是她,见你虎视眈眈的样子也不敢说话。」
「我哪里虎视眈眈了?」米屹东不服气,「她瞒着我和当兵的谈恋爱,还不让我发火了?」
爱琳拿出一面小镜子递到米屹东面前,边照边调侃,「看看你是怎麽虎视眈眈的吧。」
米屹东被气笑了,转而握住妻子的手。
爱琳微微嗔道:「你啊。」
十指交缠在一起,两人相视而笑。
晚饭过後,爱琳陪米屹东散步,「垒子那孩子挺好的,被你劈头盖脸打了,连声都没吱,又顶着腿伤送你来医院,现在还不能下地呢。」
「就他那点本事,该重新锻链了。」邢克垒住院的事,米屹东了然。
「人家本事多大我是不清楚,我只知道某个施暴的人挫伤了手。」爱琳手上用力掐了丈夫一下,「你女儿是女儿,别人儿子就不是儿子了?下那麽重的手,看你以後怎麽和他妈妈见面。」
米屹东脸一扭,「谁要和他妈妈见面。」语气是负气的。
然而有些话是说不得的。
两天後,邢克垒的妈妈,那个成功收服了邢校丰的女人就出现在米屹东面前了,在此之前,夏宇鸿在丈夫的陪同下先去看儿子。
病房里,米佧正在为邢克垒检查伤口,「有痛感吗?」
邢克垒配合着她的手劲轻轻动了动,模棱两可地回答说:「还好。」
「就知道逞强!」米佧擡眼瞪他,「痛就是痛,什麽叫还好?」
邢克垒清朗地笑说:「我是真强。」
不理会他的嬉皮笑脸,米佧仔细检查完,嘱咐说:「晚上我再用药帮你敷一下,保养几天,照X光看看断处骨痂生长情况怎麽样,在此之前,没有我陪同你不准乱动。」
邢克垒敬礼,「是,首长。」随後凑到米佧身边,「老婆我想方便一下,你陪同吗?」
米佧挥粉拳捶他肩膀,「坏蛋。」
邢克垒在她嫩嫩的脸蛋上咬了一口。
夏宇鸿将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看着米佧把邢克垒扶进洗手间,片刻後又进去把人扶出来,红着脸抱怨说:「伤的是腿又不是手,裤子却穿不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边把邢克垒安置到床上。
夏宇鸿隐去唇边的笑意,象徵性敲了一下门,跟着她走进病房的还有老神在在的邢校丰。
见到两老,邢克垒泰然自若,「爸妈你们来了,这是米佧。」然後看向米佧,「我爸妈。」
米佧微愣,随後拘谨地和两老打招呼,「叔叔阿姨好。」
看起来既年轻又高贵的夏宇鸿微微点头,开口时声音清冽又不失亲切,「你好,米佧。」
想到老爸对邢克垒的排斥和施以的暴力,米佧觉得邢家夫妇是不可能喜欢她的,於是她在帮邢校丰和夏宇鸿倒了杯水後说:「叔叔阿姨坐,我去工作了。」就退了出去。
去到隔壁病房,米佧替午睡的米屹东掖掖被角,就回办公室了。
◎ ◎ ◎
见贺雅言不在办公室,米佧趴在桌上休息,或许是这段时间体力透支得厉害,没有午睡习惯的她迷迷糊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米佧隐隐感觉先是手背,然後是脸颊被什麽触摸着,猛然惊醒,就见傅渤远站在面前。
米佧倏地站起来退後两步,一脸戒备和敌意,「你干什麽?」
傅渤远的手僵在半空,神色阴郁的脸上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的笑,「米佧你这是干什麽?我不过是看你脸上有东西。」
米佧并不相信他的话,不满地说:「不劳主任费心。」同时绕过办公桌向门口走去。
从见到米佧的第一眼起,傅渤远就对娇俏的女孩有了非分之想,几次三番的暗示後,这个看似绵软的实习医生居然很不识擡举地拒绝他,这让无往不利的傅某人更有了兴趣,而前几天无意间得知026病房的邢克垒是米佧的男朋友,他的所谓兴趣就转变成了恼怒。
傅渤远拦住米佧的去路,以森冷的目光盯着她被医生白袍包裹的身体,「急着去陪男朋友?」回想值夜班那晚,米佧进入邢克垒的病房就没出来,傅渤远撕掉伪善的面具,说出的话不堪入耳,「当兵的体力不错吧?」不给米佧躲闪的机会,他欺身靠近,「在我面前装得多清纯,却迫不及待爬上别人的床,米佧,你可真让我意外。」
单纯如米佧被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甩开他的手,她後背紧贴墙壁警告,「主任你别忘了这是什麽地方,我会喊人的。」
傅渤远却丝毫不在意地冷笑,「那你喊啊,正好让你男朋友见识见识他女人是怎麽被我吃豆腐的。」他当然不会在光天化日之下对米佧怎麽样,可是此时此刻却控制不住在言语上冒犯她,确切地说是侵犯。
米佧从没经历过这样的不堪,大眼睛里泛起晶莹的泪光,她破天荒地骂说:「你滚!」然後使出浑身力气推开傅渤远,冲到门口要跑,但门在傅渤远进来时就被反锁了,她一下没拉开,情急之下,米佧的眼泪掉下来,她害怕地喊:「邢克垒!」
彷佛心有灵犀一般,迟迟等不到米佧回来而来寻人的邢克垒,几乎是在她呼救的下一秒就出现了,原本被邢校丰扶着的邢克垒在听到米佧近乎尖叫的哭喊,他拖着一条伤腿奔过去砸门,「佧佧?」
门打开的瞬间,米佧哭着扑进他怀里。
反锁的门,哭泣的人,以及里面站着的猥琐男人,不需要米佧说什麽,邢克垒就明白了,将米佧抱在怀里轻拍她的背安慰,他一身杀气地盯着傅渤远。
偷鸡不成蚀把米,傅渤远根本不敢看浑身透出危险气息的邢克垒的眼睛,他试图解释,「误会,是这样……」
「误会?」邢克垒微眯眼睛,一字一顿说:「是吗?」然後将米佧交给身侧的邢校丰,在傅渤远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他忽然近前一步,一记狠猛的拳头砸在对方脸上。
腿上有伤,行动不便多少影响了发挥,但邢克垒的拳头更用力,加上他本来手劲就大,坚硬如铁的拳头毫不客气地砸在傅渤远身上,打得他没有还击之力。
办公室因两人的厮打被砸了个乱七八糟,傅渤远起初还叫喊着抱头鼠窜,後来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抱着头不停地求饶,就差给邢克垒跪下了。
有医生和护士听到声响跑过来,见身穿病服的邢克垒在殴打骨外科主任,有意上前阻止。
邢校丰将米佧护在身侧,挡在门口,炯炯的目光如鹰般犀利地扫过众人。
身处陆军医院,但凡看到邢校丰肩膀上闪亮的徽章,谁敢对军区首长造次,聚集过来的人都识相地退到旁边紧张地观望,也有机灵的赶紧去通知院方。
邵宇寒闻讯赶来,与此同时,米屹东也在爱琳的陪同下也到了。
见到军装在身的邢校丰,邵宇寒擡手敬礼,「首长,我是陆军医院院长邵宇寒。」
目光掠过他白色的医生白袍,邢校丰侧身放行。
邵宇寒疾步进入办公室,试图在半空中截住邢克垒的拳头,却被一股大力逼退了两步,如果不是清楚邢克垒的身手,不敢硬碰硬,那力道足以让邵宇寒腕骨骨折。
邢校丰阻止米佧靠近,开口制止儿子,「垒子。」
他的声音不高,却具有十足的震慑力,邢克垒闻言,朝傅渤远身上补了两拳就停手了,看了眼傅渤远的姓名牌,邢克垒以手指戳他脑袋警告,「傅渤远是吧,我记住了,我姓邢名克垒,要上军事法庭的话我随时奉陪!」
邢克垒半瘸着站起来,把身体的重量依附在米佧身上,「我不管什麽误会不误会,谁他妈碰我女人,我就和谁不共戴天!」不解恨似的蹲下身,擡手搧了傅渤远两个大巴掌,「就他妈讨厌你这德性的,行医救人你也配?」
原本邢克垒的腿伤好到石膏都撤了,结果暴怒之下对傅渤远动起手来,伤口又裂开了,所以离开众人视线後,他锁眉向米佧报告,「宝贝,我的腿痛得很厉害。」
米佧随即找来轮椅,把邢克垒推进治疗室,为他处理伤口。
看着女儿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为邢克垒止血、上夹板固定;看着她处理好一切,含着眼泪为邢克垒擦额头的汗;看着邢克垒一面用指腹为她抹泪,一面哄她,「我可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和人打架啊,那混蛋太不是东西,居然敢欺负你,不一次让他怕了,他还会不老实。」米屹东转身离开。
等在治疗室外的夏宇鸿语有不善,「怎麽样,我儿子今天表现还可以吗?」
米屹东抿唇不语。
「沈家的问题或许是他没处理好,如果因为佧佧无辜受累你打他,我什麽都不说,就当你替我们夫妻教训儿子了,谁教他连女朋友都没护住,挨揍也活该,可是如果因为当年那点陈年往事你看不上他,米屹东,你是不是就犯糊涂了?」
不给米屹东辩驳的机会,夏宇鸿继续说:「当年就是因为父母的反对,你才和爱琳错过了六年,当然了,老邢也是『功不可没』的,可是事情过去这麽多年了,难道我们还要犯同样的错误,拆散一对相爱的人吗?看在我挺着大肚子和老邢登记结婚,看在直到今天他还在愧疚没能给我一场风风光光的婚礼,东哥,对我儿子公平一些。」
回想当年因自己执着於爱琳,让妻子受的委屈和伤害,邢校丰的眼睛开始泛酸,握住夏宇鸿的手,他低声阻止,「别说了。」
夏宇鸿看向米屹东,「垒子是什麽个性我清楚,他能心甘情愿被你打,说明他认定了米佧,非她不行,东哥,你要是能挑出他有什麽不良嗜好而否决他,我为今天说的这些话向你道歉。」
「宇鸿,当年的事都过去了,尽管有些遗憾弥补不了,所幸最终我们没有错过彼此深爱的人。」爱琳挽住米屹东的手臂,「经历过那样的风波和分离,对於垒子和佧佧,我相信没有谁比我们四个人更希望他们幸福。」
明白爱琳这是表了态,夏宇鸿缓和了语气,「东哥,垒子办事有欠妥当之处,还请你多担待。」
发现外面的阵仗,邢克垒立刻就出来了,他敛去惯有的玩世不恭,「伯父,我知道你因为佧佧受了委屈生我的气,沈家的事情错确实在我,我无可辩驳,可是你能否看在我是真心想和米佧在一起,给我一个机会?」见米屹东沉默,他把握着的米佧的手递过去,「即便你一时接受不了我,也别因此影响了父女关系。」
邢克垒的话不多,字字句句都透着真诚,米屹东怎麽会听不出来,而邢克垒把米佧的手放入他掌心的动作莫名就感动了米屹东,所以当米佧哽咽着唤他「爸爸」时,他沉沉叹了口气。
等米佧和爱琳扶米屹东回病房,夏宇鸿对着邢克垒的脑袋擡手就是一巴掌,「和你老爸一个德性,打起架就不要命是吧。」她恨铁不成钢。
对於当年邢校丰一怒为红颜才勉强过了老夏那关,随後更是邢老太太代儿子上门提亲,邢校丰才能娶了夏宇鸿,邢克垒是早有耳闻的,他挽住老妈的手臂提出请求,「妈,过几天你领我去提亲吧。」耍赖的语气。
邢校丰把儿子拎开,斥责道:「看你那点出息,站好了!」
扶邢克垒站稳,夏宇鸿没好气,「什麽爸有什麽儿子。」
别看邢校丰在战场上是条硬汉,在儿子面前又是八面威风,背地里和别人一样惧内,闻言只能小心翼翼地问:「我又怎麽了嘛?」
◎ ◎ ◎
那边邢克垒和米屹东的关系得以缓解,这边邵宇寒已经示意外科医生先替傅渤远检查伤处,随後让贺雅言询问了米佧,得知事情的起因经过後,怒极的邵宇寒将手中的资料甩到副院长面前,命令说:「彻查傅渤远。」
然而要办傅渤远并不容易,傅渤远之所以敢为所欲为,仗的是傅母的娘家在政界的威望和影响,先不说查不查的,就凭邢克垒把傅渤远打得半个月下不了床,爱子心切的傅母就容不下,她先是想方设法要毁了邢克垒的前途,接着又在放下身段亲自拜访邵宇寒被拒後,嚣张到试图动用关系拉这位年轻的院长下马。
面对重重压力,邵宇寒召开紧急会议,掷地有声地宣布全院人员全力配合检查组,对傅渤远进行调查,如有人包庇隐瞒,一经查实一律开除。
院长的态度摆在那,无论是检查组抑或是其他院领导人,对於傅渤远的事情给予高度重视和配合,然後很快地,傅渤远的无耻行径被揭发出来,只不过令人想不到的是,第一个站出来指证傅渤远的竟然是和米佧同批的实习医生许研珊。
当着检查组的面,许研珊哭着讲述了入院以来,傅渤远如何利用工作之便对她进行性骚乱,更藉值夜班的机会几次要侵犯她,身为一个没有靠山和背景的小小实习医生,她是如何的敢怒不敢言。
有许研珊开了头,开始有人回应,任职院长不到半年的邵宇寒这才知道,傅渤远,军医大学高材生,着名骨外科主任,竟然把陆军医院当成他的风月之地,长年骚扰院内年轻漂亮的女医生和护士。
调查结果一出,傅渤远先被吊销了医师执照,至於後续的处理结果,在傅家的多方干预下,一时还没有公布,不过从邵宇寒坚持的态度看来,他势必要让傅渤远在医学界无法立足。
邵宇寒的软硬不吃彻底惹恼了傅家,在院方明显没有责任的情况下,接二连三发生医疗纠纷让人应接不暇,即便如此,傅家也没能扳倒邵宇寒。
当邢克垒把一份资料甩到傅母面前问她,「你说如果这些东西见报的话,傅老先生的脸面何在?你们母子又将何去何从?」傅母终於偃旗息鼓。
米佧听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後,问他怎麽知道傅渤远不是傅老先生的亲生儿子时,邢克垒漫不经心地解释说:「傅家大家大业就傅渤远一个儿子,出了这种事,他妈的反应合情合理,毕竟再不争气都是她儿子,可是身为老爸,傅老头就显得太冷漠了。」
他宠爱地轻刮她鼻梁,眉一挑,「所以我就找人查了查傅渤远的底,结果就发现这个惊天秘密了。」
米佧打赏他一个吻,并给予口头表扬,「你怎麽那麽聪明啊。」
邢克垒的俊脸上写满得意洋洋,「好歹我也是半个商人,没点脑力怎麽赚聘礼娶你。」
米佧笑咪咪地搂住他脖子,「我爸爸好像没那麽讨厌你了呢。」
活动了一下痊癒得差不多的腿,邢克垒感慨,「不枉我二次骨折了。」
◎ ◎ ◎
米屹东出院时,邢克垒的腿基本上可以自由活动了,面对泰山大人的冷暴力,他闷声不语地主动包揽了一切体力活,跑前跑後办好出院手续,又把米佧收拾好的米屹东的日常用品拎到车上。
老神在在地看着邢克垒把米屹东扶上车,名义上来接岳父出院,实则什麽都没干的谭子越笑说:「有个连襟的感觉就是好。」心想以後岳父大人再也不会对他一个人发飙了。
邢克垒抓抓精短的发,笑得有几分矜持,「还望姊夫帮忙美言几句。」
接到小姨子递过来的眼神,谭子越爽快地应下,「那是肯定的。」随即上车,很有姊夫样子地表示感谢,「辛苦了,垒子,腿伤还没痊癒,多注意休息,等出院了来家里坐。」
邢克垒微一拱手,然後倾身对米屹东道:「伯父慢走,改天我过去看你。」顺手关上车门。
邢克垒根本没指望米屹东会搭理他,结果车门关上後,车窗降了下来,米屹东也不看他,眼睛望着前方,淡声吐出四个字:「注意分寸。」
等米屹东走了,米佧歪着脑袋憨憨地问:「什麽分寸啊?」
邢克垒但笑不语,米佧追问了一路,直到回到病房门关上的瞬间,邢克垒把她困在墙壁与身体中间,吻住她前回答说:「敲山震虎,怕我吃了你。」
尽管米屹东的态度还是冷淡的,却没再说不允许邢克垒和米佧交往的话,加上他的身体恢复得很好,连邵宇寒都肯定地说不必做手术,米佧总算松了口气,她高兴了,邢克垒自然就开心了,所以接下来留院观察的日子,他过得很有品质。
对军人越来越多的了解,让米佧意识到他们的身体的确是倍受摧残的,以致对邢克垒的腿伤十分谨慎,生怕他逞强隐瞒病情而留下病根,她的紧张让邢克垒高兴得恨不能住一辈子医院。
米佧听到这话揪他耳朵用力拧,「下次再受伤住院,看我还伺不伺候你。」
邢克垒见惹恼了米医生,忙求饶,「哎哟,轻点,老婆我错了,再也不敢受伤了。」
米佧松手,想想觉得自己手劲用大了,又心疼地帮他揉揉,「现在年轻还不明显,等老了,这些旧伤就全找上来了,到时候你有得受了。」
邢克垒揽臂将她带进怀里搂着,厚着脸皮承诺,「我以後一定注意,有训练我逃,有危险我跑,绝对以身体健康为第一考量,好不好?」
米佧掐他手臂,「还是军人呢,没有职业道德。」
邢克垒对着她脸蛋咬一口,「我老婆进步了,都能对我训话了。」
「别耍嘴皮子了。」米佧推他,「我有正经事和你说。」
「什麽事等一下说。」邢克垒说着就亲她,被米佧偏头躲过了。
他不甘心地凑过去,贴着她小巧的耳垂暧昧低语说:「接个吻也害羞,以後我还得干比这更不好意思的事呢,你掐我,我也得干啊,谁教你是我老婆呢,现在我行使的只是准老公的权利,到时候可就是现役老公了。」边说边把手探进她衣服里,轻轻抚摸着米佧腰间的细肉,「现役老公有什麽特权你知道的吧,嗯?」
地球人已经阻止不了邢克垒吃豆腐了,米佧伏在他怀里,任由他满足了才说:「我们院要派医生到乡下,和县里的医院合作,雅言姐让我和你商量。」
「合作?」邢克垒想起来赫义城和他提过一次,「卫生单位下达的任务?」见米佧点头,他摸摸下巴。
米佧的表情很严肃,「陆军医院最不缺我这样的实习医生,但县里的医院医生少,加上医疗设备相对差些,很多患者得不到很好的治疗,我就在想,我在那里应该更能发挥作用,为他们解除病痛之苦。」
邢克垒斟酌了一下,「但你有没有想过那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说不定一去就得一年半载,我们怎麽办?」
米佧搂住他脖子,「所以雅言姐才让我和你商量啊。」
「我不希望你离我太远。」邢克垒直言不讳,随即拍拍她的背,「让我想想。」见米佧欲言又止,他明白她是急着作决定,「明早给你答案来得及吧?」
米佧点头,乖乖地依偎着他。
第二天邢克垒出院,米佧特意调了休陪他,回到公寓後他终於说:「你想去就去吧,我刚下团,即便同城也不见得有多少时间顾你,况且从这里到为民乡也不是很远。」
不是没想过留下米佧,毕竟邢克垒不放心也不舍得让她到乡下,可是身为实习医生能够被院方选中,足以说明她的行医能力,邢克垒不愿米佧的职业生涯存有遗憾,等她回来,他应该可以再向中央迈进一步,那时结婚也就水到渠成了。
依邢克垒的脾气,米佧以为他会霸道地说「去什麽去,留下」的话,如今他同意了,米佧反倒隐隐失望起来。
觉察到她的情绪,邢克垒叹气,「不让你去会不高兴,说不定和我吵一架,怪我不支持你的工作,让你去了又在想是不是我对你不在乎,宝贝,你到底是想要我怎麽样啊?」
听了他的实话,米佧的心莫名就安定了,她嘟哝说:「我就是舍不得你。」
邢克垒叹气,「那就别去,嫁给我当老婆。」
米佧坐在他怀里,「你都答应了,不能反悔。」
邢克垒揽住她,「我说真的,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他从来不觉得求婚非得要有计画、有排场,情之所至,他也就随心而行。
邢克垒的步伐不是一般的快,米佧有点跟不上节奏,可是在他殷切的目光下,她说不出拒绝的话,「如果你能无条件服从我,不欺负我而且宠着我,对我好又让着我,那就结吧。」标准的米佧式回答。
从和解到答应求婚都是要有前提条件的,邢克垒觉得他的小女人是天底下最可爱的,紧紧地抱住她,他承诺,「都依你。」
寥寥数字代表一份坚定的允诺,米佧听了顿觉安心。
邢克垒轻轻亲了亲她,「在你去乡下前,我去正式见一下伯父,时间允许的话,把婚订了。」
然而订婚一事终究由於时间过於仓促没能达成,陆军医院很快就和当地政府及卫生局联系好,确定了举行共建仪式的日期,以至於属行动派的邢克垒只来得及和准岳父进行了一次还算友好的会晤。
米屹东表态,「你爸打过电话了,我的意见是等佧佧回来再办不迟,不必操之过急。」
邢克垒只能笑脸回应,「是是,我也不想委屈了佧佧,时间充足,我也好充分准备。」
米佧见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很想笑,可是又有种无法言喻的感觉,一个桀骜不驯的痞子在面对她家人时也会紧张,那麽认真的语气,那麽恭谦的态度,彷佛抛开所有的骄傲,只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和她谈婚论嫁的男人,生怕被挑剔。
突然就在他身上找到一抹温暖的感觉,暖心的那种,米佧悄悄把手伸到桌下覆上他手背,下一秒已被邢克垒反握住,他掌心有潮湿的汗迹印在米佧手上。
後来米佧送他出门,邢克垒坦言说:「宝贝,我是真的有点紧张。」
何止一点,米佧微笑,树影下,她踮脚搂住他脖颈,吻上他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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