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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首发/写手团】《泽远》作者:遥夜悠/清寒若水【2014年10月11日更新第十五章(下)】(现代温馨向) [打印本页]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3-10 22:04 标题: 【首发/写手团】《泽远》作者:遥夜悠/清寒若水【2014年10月11日更新第十五章(下)】(现代温馨向)
本帖最后由 白河_寒秋 于 2021-7-12 11:01 编辑
申请了写手团在原创区的第一个帖子,我会用心写这文的!
不出意外的话(除非我脑洞大开,这种可能性其实有……看第一章就有瞄头有木有!)不过我尽量不坑爹,不操蛋~写一篇温馨向细水长流耽美文……
为了不雷到大家,还是把人类最伟大的事业——剧透做的彻底点吧。
主角:姜远
是一个原本不入流,现在勉强挤进三流大学的经济系讲师。
除了当老师,透明隐身副业是一把好手。
与其用淡漠来形容他,倒不如说他只是不敢去相信某种飘忽的随时可能变化的关系,也不知道怎么和人相处。别人对他一分好,他恨不得还别人十分好,这不是矫情的问题。人到底是群居动物,也害怕孤单,他只是用了最笨的办法,想要留住别人而已。
他并不冷淡,也不扭捏,相较于一些社会上的人,他其实很直接。
他喜欢做饭和烤饼干、甜点,收藏书,也种不容易死的植物。不论什么东西时间久了都会有感情,所以不要轻易选择容易离开自己的东西。
主角:陆明泽(这个……不形容了吧)
一个人要有多少温度才能融化一个从不相信两个人之间可以有长久的联系的心?
他必然是一个经历过青涩的感情,已然走向成熟的男人?
主配:徐萧达
姜远的大学同寝室室友,也是现在的同事。是姜远的朋友。至于其他……
主配:方醒年
陆明泽的发小,姜远同学兼职的公司他是老板啊(其实是方醒年和陆明泽当年合开的)妖孽外表,风流倜傥公子模样,看起来没心没肺,但是对朋友和只在意的人很真。父亲是方氏药业的董事长哈方继严,还有一个哥哥方醒辙……
话说,徐萧达同学是方继严前妻的儿子= =!(啊,话说越来越讨厌闷骚徐了,直接扁成主配,哇哈哈~)
配角:傅晴、陆堇、周晁林、宋静、徐晋安、孟思存、秋雯、张佳人……一干人等……
总而言之,这文里的爱情,估计不会是什么轰轰烈烈,惊天动地,动则国家危亡,世界毁灭的爱情。
而是两个人共同做的决定,维系和被维系,包容与被包容。在岁月中,当他的言谈举止都像上周的报纸一般被对方所熟悉……关切,不仅仅为了对方而同时为了自己……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3-10 22:06
本帖最后由 遥夜悠 于 2014-3-12 11:01 编辑
第一章
姜远上完宏观经济学最后一个知识点的时候,看着讲台下边睡过去的一片,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他抬腕看了下手表,刚好十点二十分,不多也不少,他松了一口气,阖上了讲台上放着的教案,低声说了一句下课。
原本鸦雀无声的教室却瞬间被喧闹的人声点燃,姜远看了眼像是瞬间满血复活的少年少女们,微微张了张嘴,却没再说什么。低下头按下讲台上下课的按钮,把教案一拿,趁着人流还没把教室的大门堵上之前,快步离开了教室。
出了教室,原本是要回办公室的。但姜远却忽然改变了主意,停在了人声鼎沸的走廊里,茫然地看着熟悉或者陌生的脸孔或从他身边或从不远处经过。人说记忆如水,但是姜远此刻却只能看到铺天盖地的茫然——随着人群的熙攘而来,又如疾风般,随即消散。
转身推开通向另一幢大楼通道的大门,从栏边就能望到楼下开得突然的玉簪和记忆中似乎永远不会灰败零落的几株杨柳与含笑。姜远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忽然感觉到疲惫从自己的心底涌起,像是病毒一般瞬间顺着血液流经了自己的四肢百骸。他无奈地揉了揉酸胀的眉心,兀自笑了笑。真是人还没老,心却空了,仿佛再也不会有波澜掀起。
初春的空气仍旧透着寒意,即使已经立春很长一段时间,这天气仍旧固执地重演着冬日里戏码。不过十多分钟,姜远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缩了缩手脚,把教案放在了栏杆上,哈着气飞快地搓起手来,直到手指恢复了知觉,才拎上教案往自个的办公室走去。
姜远是三流大学的经济系讲师,所以他的办公室就在他上课的教室的楼下的经济系(一)室。他走得极慢,也不过两分钟的光景,就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扫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确定办公室里其他三个老师还有二十分钟时间才会下课,他也就乐得自在,拿了杯子接了些自来水给种在窗台上的仙人球浇了点水。收拾了一下桌子,把周末要用到的资料和书放进了公文包里,他满意地看了眼自己的办公桌——一切准备停当。
徐萧达急冲冲地赶到经济系(一)室门口的时候,就刚巧看到那个瘦削又沉静的身影,静静立在他办公桌的不远处,望着他一向光可鉴人的桌子,微微颔首。深深吐出一口气,无端端地,就觉得,方才心底涌动着的那点聒噪与烦乱的情绪在见到这个人之后,陡然无踪。
事实上,世界上的确就是有这么种人,他不必动作无须言语,只消在那里,就能让人连带着身心都宁静下来。
而姜远,正是其中之一。
姜远回过身来看到门口斜倚着的男人的时候,微怔了一下。如果不是徐萧达同他大学同寝室四年,再加上一起工作两年多,或许他也会同别人一般察觉不到那人细微的情绪变化。
看到姜远反应过来,浅褐色的眸子静静望着自己,徐萧达伸手捋了捋自己额前已经有些长了的碎发,“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呢。”
“如果你想说,自然不必我问你。”伸手把要拉上的们重新推开,“要不要喝白开水,茶时间不够。”
看到徐萧达摇头,姜远便关上了门,走到他身前不远的地方停住,交换了个会心的眼神,徐萧达才状似不满地叹了口气,“想测试你有没有好奇心的科学家,一定会被他这点好奇给害死。”说完,他耸了耸肩,拉着姜远走出了校门,“我下午那几节课被冲了,市里教育局来了个领导视察,总得办个讲座宣传宣传自己出出风头。所以我就大义凛然地把自己的课和学生都交出去了。”
“你……这样好吗?”姜远的脚步仍旧没有停,从栏杆的缝隙里,他还能听到操场上学生踢球的欢呼声,他的声音很低,透着几分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奈与犹疑,“我们……难道不是老师吗?”
感觉到姜远话里的意思,徐萧达怔了怔,过了好一阵才笑了,“呵,可不是吗……”他转过身看着那个依旧同大学里一样安静又固执的青年,看着他冷淡的外表下隐约透露出的那种对自己工作的认真和热爱,叹了口气,“抱歉。”
姜远倒是没想到平日里嘻嘻哈哈惯了的徐萧达会突然这么认真地低头道歉,他有些为难地别过头,“你不用道歉,何况我并非针对你。我只是有些感慨……”他想了一下,又道,“也可能,我只是觉得可惜。”
“我算是知道为什么当年读大学的时候,我人长得比你高,篮球又打得好,成绩也就比你差那么一点点,可老教授就是喜欢拉着你做课题,把我丢得老远。”徐萧达不无戏谑地笑,而姜远只是习以为常般兀自走路,完全不去搭理。徐萧达也只好嘿嘿笑两下开始转移话题,“差点忘了正题,既然下午没课,能请姜远姜大善人把我的午饭也给包了吗?食堂的伙食实在是百年如一日的油水全无,瞧,我大学里好不容易练出来的肌肉,在这吃了两年午饭都给饿没了。”
徐萧达本就生得一副翩翩公子的模样,故意插科打诨,也倒惹人喜爱。明明是183的大男人,还舔着脸装出一副委屈媳妇的样子,就是姜远也忍不住笑了,伸手拍开那个像大狗般凑过来的脸,“要是被那些追求你的狂蜂浪蝶看到了,估计面上石灰能掉下一层来。”
可徐萧达只是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阿远你都说是狂蜂浪蝶了,他们爱掉石灰还是掉其他什么的,都与我无关。再说了……”徐萧达转过身,变脸似地风度翩翩地走在姜远的身旁,“你才是我的好朋友,我只要不让你生气,那就足够了。”
“怎么样,感动了吧!”
姜远笑着摇摇头,任由徐萧达二得划边。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高了小半个头的男人,小麦色的皮肤、英气逼人的剑眉下一双故意挤成一团的眼,姜远忽得伸出手,细长白皙的指尖在徐萧达的眉眼间只是蜻蜓点水的那么一触,徐萧达那故意而成的滑稽面目就被姜远那长年冰冷的手指一击破功。赶忙倒退了几步,正正经经走路。
“阿远,你啊就是太冷淡了,还弄这么一副糟践长相的古董眼镜,才一直明珠蒙尘。大学就没见你谈过女朋友,工作两年多了,还是没有动静。你不急,家里难道不催?”
“不。”原本嘴角上挂着的笑意却隐了下去,姜远摇了摇头,看向了徐萧达,“你大学谈了三次半恋爱,工作之后我知道的却只有一次,我们办公室那秋雯和张佳人之前也给你送了很久的便当吧……你的事我不好过问,只是你如果没有认真的意思,就不要随意接受别人的好意。”
“我不是没有认真……”说到这,徐萧达忽然停了,他有些无奈地看着眼前那个认真干净得像是水晶球里可望不可即的风景似的青年。目光一瞬间无处安放,掠过青年那深棕色的碎发清秀的眉和浅褐色的眼,停在肩头,“大学的时候,三次半恋爱里还有一次只是单纯的恋慕,可上了社会呢?她们注意我不过是因为我的皮囊和对女人的慷慨宽容,如果你把你的老古董眼镜摘了,就算你冷得赛过雪山,估计也会有人迎难而上,大献殷勤……这年头,谁看上谁,谁追求谁,真的只不过是字面上的意思而已。今天或许我比较符合她们的喜好,所以她们来了,而明天呢,后天呢?世界不断地在变化,女人的潮流我不懂,但天知道……说不定天都不知道她们明天会变得怎么样面目全非。什么小鸟依人,柔情似水,一见钟情,那都是钱堆出来来的虚假的玩意。郎才女貌?那都是电视剧里才有的东西吧……结婚证不过是一张用钱就能买到的廉价物品,相亲更是像鸡飞狗跳的超级市场——标准过了,相貌性格不是太恶劣,都能凑成一对。谁管什么真爱不真爱的,一辈子那么长的时间,就算没有爱情都能生出亲情来。就算真的过不下去,买个离婚证就能一拍两散,各奔东西……这世界,多可笑?!”
“或许吧……”姜远低声应了一句,语气飘忽得就像羽毛,如果抓不住就立刻会消失无踪。徐萧达经不住又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原本瘦削的青年似乎更苍白了些,他想伸出手去拉住姜远,为他暖暖手,但对上姜远那双眼,又忘了动作。
他只能听到一把如溪水破石汩汩而流的声音,淡淡的,听着却总让人觉得心伤。
“大概真的是我们的改革走得太快,急着登上政治的酒池,抓起还没断奶的经济,拖着军事,就以为能一步到位,重拾我们故去的骄傲了……外国人能侵入我们的领土,杀死我们的国民,能掠夺我们的财富……可我们用那么低级的武器和血肉拖垮了敌人。不因别的,只因为我们还没忘了老祖宗沉蕴千百年的坚韧和不息。而如今……放眼望去,却只见扑朔的经济浪潮中满目的浮华……而我,却无力改变。”
“至少你坚定了。”听到徐萧达坚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姜远抬起头,不期然看到了他眼里少有的坚毅与肯定,姜远摇摇头,“只不过说笑,你和我小人物而已,谈什么政治民生?”
“阿远,你还记得咱们班的门神吗?”
别人或许不了解,但是徐萧达知道。寻常人进了一个死胡同往往只是进去了,发现没有路,然后原路返回。但是姜远一旦走入了一个死胡同,就会一黑到底,固执得和那条死路,死磕到底。
徐萧达有点后悔自己嘴贱了,但他更怕姜远说这话时决绝的表情。当年那个外冷心热的姜远被他发现了,死乞白赖地缠着了三年多,才对他稍稍敞开了心扉,会和他说笑听他扯天南地北。但如果这个人心冷了……
徐萧达掐断了这种可恨的假设。只是凝视着姜远,回忆起大学时候面上眼底偶尔流过的一点怀恋,他开始说,没有教案也没有讲稿,只是全凭着对那个人的了解和把握:“我知道你记得的,当年我们还一起研究来着。隔壁二班的门口挂着的是亚当斯密,三班门口的是科学狂人爱因斯坦,四班门口是凯恩斯,五班门口是萨缪尔森,六班是黑格尔,七班是麦克斯韦,八班是威廉配第。看看头衔成就,哪个不是世界上响当当的人物。为了这门口的画像,我们还暗自悲愤了好一阵子,怎么别家都是大人物,轮到我们班只是一个做了一辈子好人还意外短命的雷锋?”
“你鼓动了班里的男生,组成了个代号001的歼敌小组。半夜里潜出寝室,把亚当斯密和我们班的雷锋调了个个,竟然到毕业都没人发现。”姜远笑了,“真不知道你为什么对这个这么在意。”
“所以我当年才没笼络到你呀。”徐萧达有些怅然地笑了,“全班男生就差你和副班,最后还是班长劝我放弃得了,说你不合群,估计是说不动的。可是事实上,我不放弃是对的,你只是不好接近而已,又不是不能接近,都是人,没有人生来就喜欢孤孤单单的。”
姜远若有所思地望着前路,心里不由地又多念了一遍方才徐萧达说的那句话。的确也是,人本就是群居动物,又怎么能离得开同类,离群索居?但理智容不得他多想,飞快地收回散漫的心思,他只是问:“你又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徐萧达神秘地冲着姜远眨眨眼,未果,只得干巴巴地来了一句收尾,“虽然你总是独来独往,可是每一次班里有什么人有难题或者要你帮忙,你从来没拒绝过,也从来没有过怨言。”
徐萧达眼眸深了深,没有说,他曾经在深夜回教室拿漏了的行动电话的时候,在窗外看到那个单薄的少年,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然后,在第二天,他就知道了答案——一模一样的笔迹,却出现在了别人的笔记本上。
大概从那天开始,自己便对这个人有了不同的看法吧……
大概也是从那时候开始……
“这样吗?”姜远喃喃,“只是顺便就帮了而已,没想到你会因为这个对我改观。”
“这样?!”徐萧达看着前面说得云淡风轻的男人,笑了,“我还是说重点吧。”
姜远虽然没表现出来,但是徐萧达却看到了他眼底的一点好奇,于是他的笑意更浓,“我现在同意你当年的观点了。雷锋其实也不错,至少他一生奉献国家人民,而且过得心满意足。孔子也说匹夫不夺志,所以,不论是理论上还是实际上,古代还是现代,若是少了我们关心家国的普通人,哪来的国家兴旺。”说罢,徐萧达得意地瞥了一眼姜远,仿佛站在领奖台上的冠军,就等着领导致辞表扬的表情,让姜远不自觉地点了点头。
“原来你竟然要说的是这个,不过我有一个更重要的重点。”不知不觉两人已经走过了学校的栅栏,到了三条路的交叉口,来来往往的车辆行色匆匆,也不知在何处停歇。不过姜远却忽然感到心安,他侧目看了眼六年来一直在自己视线中从未走远的男人,忽然想要去相信,所以他笑了,对上徐萧达诧异的目光,“民以食为天,空城计是只有诸葛亮唱的。现在已经快十一点半了,家里是没菜没油,不如……”他忽然想起了个久违的地方,而徐萧达也猜到了他的意思。
“不如,就去老王那儿吃面,顺便去看看小囡囡。”
第一章 完
4661字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3-12 15:50
本帖最后由 曜月 于 2014-3-12 19:13 编辑
第二章
徐萧达比姜远略高些,可能是上社会第一次恋爱失败后遗症吧,每次和姜远一起走在路上的时候——不管大路小路,都雷打不动地走在姜远的左侧,像搂人形抱枕似的,把右手搭在姜远的肩膀上。从后边看去,勾肩搭背的样子,着实不那么为人师表。
揩油的人自然舒服,不过被揩油的那个,就不是那么舒服了。两个人一路走,步调总有不一致的时候,姜远这人性子慢,但徐萧达的性子却是忽快忽慢,毫无规律可循。每次稍稍落下半步的姜远,总是被徐萧达大手一捞,无可奈何地被动加快速度。就算是用肢体表达不满,那人也像是看不懂似的,大男子主义之心,可见一斑。
虽然这点小事姜远不至于放在心上,不过时间久了徐萧达的后遗症没见消除反而越发严重起来的时候。姜远还是同他提了那么一回,不过主要还是因为他路过徐萧达办公室时,听到他同事说他恋爱不成,举止倒越发轻浮起来。
姜远虽然冷淡,但是对于朋友,却也不是那么吝啬言语,而且一般来说是贯彻落实忠言逆耳行为的最佳典范。
那天见到徐萧达第一句话,就是直截了当直指问题中心:“以后我们俩走路你还是恢复正常吧。”看到徐萧达一脸惊诧,姜远只好又补上一句,“我路过你办公室,正巧听到有人说你恋爱不成,放浪形骸,举止轻浮……”
“所以……”徐萧达愣了一下,看了眼姜远,状似不明所以。
姜远瞪了他一眼,“别装糊涂!”继而又叹了口气,“你不就是失恋后遗症吗?失恋又不是多大的事,大学时候也没见你失恋了有伤心超过二十四小时的。赶紧正常点!”
“啊?!”徐萧达看着姜远此刻倒真是有些哭笑不得,却仍旧不能不为姜远语气里的那忧心所感动。平时寡言少语,一棍子打不出一个字的人,却为了自己的流言,特意提醒自己,这已经足够难得了……
徐萧达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时候就笑了,他看着姜远,一字一句:“我早就想开了,管别人想什么太累。自己活得开心就是了,更何况……阿远你这个当事人都没对我有什么不满,他们那些不相干的人,爱嚼舌根子就随他们去吧。”
姜远忘了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他的,更可能的是自己什么都没说吧……感受到肩上的重量,姜远忽然侧过头,视线略略抬高了些。阳光斜斜穿过徐萧达稍长的额发,把整片的天空分割成难以言说的形状。
姜远眯了眯眼,伸手抬了下眼镜架,才陡然发现天空的颜色从来同他一向的记忆里不全然相同。他收回视线,有些茫然地接收四处来来往往的车水马龙的景象,恍惚间还听到了有些熟悉的声音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喊了一声:“跑!”
身体忽然脱离了滞缓的意识奔跑了起来,思绪踉跄了一下总算跟上了身体。同稍在他前边一两步路的徐萧达跑到了马路对面。
徐萧达常年运动跑到马路对面那是异常轻松,不过被连拉带扯的某人就没那么轻松了。他微微喘了几口气,才缓过来,指着仍旧绿着的指示灯冲着徐萧达道:“你拿百米冲刺的速度跑这十几米的马路,有必要?”
“锻炼要随时随地嘛!”回答的人一脸理所当然,姜远也无力再辩,撇开徐萧达就顺着人行道往前走了。
看到姜远真走远了,徐萧达赶紧几步跟上,笑着继续自己的揩油活动。
学校周围的小餐馆总是来了一拨又去了一拨。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赚够了争不过后浪,便只有关门大吉。当然,这也不绝对。
至少在一片花花绿绿让人眼花缭乱的招牌里,那串醒目的红灯笼从姜远到J大教书,就一直挂在那里。
“前一阵子我路过店里,刚巧看到老王在教囡囡扎灯笼。囡囡虽然小,却也学得像模像样,到最后还真做出个灯笼的样子来。”徐萧达指了指那串灯笼,“你瞧那最下边的那个有些不对称的那个……那个是小囡囡做的,老王给糊的红纸。”
姜远望过去,仔细对比了下最上面的灯笼和下边的两个灯笼,果然发现上面的灯笼比下面的灯笼略矮一些,边角的地方还凹进去了一块。
“小囡囡今年读一年级了吧,能做出这样子,其实已经很好了。”姜远说,“我读一年级的时候,那时候恐怕连什么是手工都不懂,更不要说做扎灯笼了。”
“这倒也是,搬个东西什么的还好说,这种活计,就算是有时间我估计也拿来操场上踢球去了。”
两人到老王面馆的时候,正赶上中午吃饭的高峰期。除了已经坐着的客人还有不少人,在两排桌子之间排起了长长的队伍,等着别人吃完,好坐下吃面。老王的店面算不上大,能坐人的地方大概三十平,厨房大概十平,门口的地方摆了个旧货市场收来的木桌子,就算是收银台了。
其实就早些年的时候,还没有这个桌子的。店里一般就老王一个充当厨师、服务员和收银。人来了,冲着厨房里的老王喊一声自己要的什么面,有什么忌口。再随便找个位子坐下来,等老王端着面出来就成。
不过,这只能是人不太多的时候。像是中午傍晚这样的人流高峰期,老王一个人,还真像蒜头那样分成好几瓣,才能应付得了。所以在姜远的建议下,老王招了个J大的女孩子做兼职,坐在门口收收银,偶尔实在忙不过,也帮忙收拾收拾桌子。
但今天姜远和徐萧达来的时候,却没看到兼职的女大学生。老王正巧做了好了面,帘子一掀,就听到他宏亮地来了一声:“红烧牛肉面,不要香菜,谁的?”角落里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招了招手,老王吆喝了一声就风风火火地把面送过去。间或还应着周围几个等得有些急了的女孩子一声,“再等等,面就得……”急急把面放下之后,又急匆匆冲进厨房去了,倒没看到姜远和徐萧达两个杵在大门口的人。
两人相视一笑,看店里实在是忙得够呛,姜远低声对徐萧达嘱咐了一句,便掀开帘子去了厨房。徐萧达看店里还不曾有人吃完,也不想干守着收银台,就也掀开帘子进到厨房里去了。
本来就只有十平的厨房,一个人绰绰有余,两个人也不会拥挤,三个人就着实有些太过拥挤了。徐萧达贴着墙,看着熟练地操起菜刀切菜的姜远,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老王高兴地朝他喊了声小徐。
徐萧达冲着老王笑了笑,让他先忙。扫了眼四周,发现完全没有自己可以下手的地方,只好悻悻退了出去,老老实实在收银台后面站着,照着价目表收收钱,或者收拾下桌子,好让还站着的客人坐下来。
这一通忙活,大概有一个多小时,不过徐萧达倒没觉得饿。大概是中间姜远出来的时候,带了一小碗面到了收银台给他垫肚子的缘故。他那时赶时间,吃得快了些,现在倒不觉得饿了。
面店老板老王是个很实诚的东北男人,六十五岁多了却还是终日忙忙碌碌停不下来。照他的话来说,就是“活到老,做到老”的劳碌命。本性如此,改也改不了。
姜远是到店里人差不多走完了才出来的,原本穿在身上的西装已经脱掉了,随意搭在手腕上,衬衫的领口和袖口也解开了一颗扣子。他掀开帘子出来的时候,刚用冷水抹了把脸和手,所以没戴眼镜。打湿了的深棕色碎发和脸上细碎的水珠,配上挺直的鼻梁和安静的眉眼,同平时戴着老古董眼镜的样子大不相同。
不过,还没等徐萧达回过神,姜远就又戴上了眼镜。恢复了他深入地下五百米的低调作风。
徐萧达有些可惜地在心里叹了口气,可姜远决定了的事情,就算是哪天国家明文立法规定不近视的人不准戴眼镜,估计他也只是看那条法律一眼,然后依旧自顾自过活。
沉默的人,最是逼迫不得。要知道逼急了,兔子都会咬人。更不要说,他是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尊严和意志。不要说他徐萧达,便是天底下任何一个人,都没有权利去强求另一个人做他自己不愿意的事情。
更何况,只是这样微末的小事。他不愿与人打交道,就随他,好歹还有自己不是?
徐萧达想到这儿难以抑制地产生一种莫名的骄傲,这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好比毒药——让人觉得自己无比伟大、无比崇高,仿佛世上其他一切的人与事物都只是自己的附属品,因自己的存在而得以存活的感觉,有如无所不能的造物主所拥有的支配世界的能力,让人陶陶然不知所以。但是——
徐萧达猛地被一阵熟悉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妄想,他看了眼和老王闲聊的姜文,低头扫了手机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匆匆走出了店才按下了接通键。
姜远和老王在厨房里的时候,就闲聊了一阵。所谓闲聊,也不过是老王说着最近小囡囡做了些什么事,邻里之间家长里短,而姜远大部分时间只是听,偶尔才会回那么两句。老王看着这个认真又踏实的年轻人,总是想起当年初见他时,就把一肚子苦水都倒给了人家。而姜远只是静静地听,什么也不说。也没有把自己的事当做廉价的茶资,给出些不要钱的同情话。只是后来,偶尔空的时候,姜远就会来店里帮自己忙,却从没收过自己一分钱,也从没嫌脏怕累。
这样的不虚不浮的年轻人,已经很少了,老王感慨。不过,可能这也是为什么,自己会把这些打算憋在心里一辈子的话,说给姜远的原因。
“来来来,小徐。在小姜边上,快来!”老王冲着刚进门的徐萧达招了招手,“面要凉了。”
“好,就来。”徐萧达忙把手机塞回兜里,在姜远的身边坐下,拿起筷子大快朵颐。才吃了一口,他就吃出面的不同来了,“这面……”他有些迟疑地在老王和姜远之间来回看着,“和刚才给我的那碗有点两样啊。”
老王神秘地笑了笑,暗中指了指正专心致志坐着吃面的姜远,“这是小姜做的,果然当老师的,不仅教书做学问厉害,连做面也不多久就超过老头子啦!”
徐萧达来了之后,原本话少的姜远就基本不说话了,只听老王和徐萧达天南地北地唠嗑。徐萧达本身也善谈,不论是什么人,什么话题,他都几句上手,和人说个没完没了。
姜远吃完了面,也没什么事可做,就坐着听老王和徐萧达聊天。从面条到最近电视上播的家庭伦理剧再到改革开放经济大开发,最后不知怎么的就说到了隔壁老张家那个二十四五还没恋爱的姑娘……
姜远察觉到老王又要往某个方向发展的时候,忽然说话打断了徐萧达的回话,徐萧达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就听他一脸淡然地对老王说:“老王你不用担心,徐萧达他有个谈了好几年的对象,双方家长都见过了,今年估计就要办事了。”
老王先是一脸惊诧地看着徐萧达,然后目光就变成了某种含着笑意的语言,仿佛在说:你小子不错嘛!真看不出来。
好吧,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徐萧达看了眼姜远,对方冲他摇了摇头,徐萧达想了想,才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表,“啊!都两点半了,我差点给忘了,我女朋友约了我三点……那我就先不和您聊了,我们下次继续啊。”
话这么直接,理由又充分,老王自然没有不同意的道理。他伸手抹了下身上的围兜,想了想,又有点可惜地对徐萧达说,“可惜没什么好拿的,不然拿点去给你女朋友也好。这样,她爱吃面不?手擀面……很不错?”
婉拒了老王的提议,姜远和徐萧达走出了面店。走了一阵,确保老王不会听到之后,徐萧达才想起来没问的问题:“姓张的女孩子……?”
对上徐萧达一脸茫然的样子,姜远难得有些促狭地道:“如果知道你喜欢这类,我就不打断你的话了。”
听到姜远这么说,徐萧达就更疑惑了,目光炯炯看着姜远。姜远忍不住笑了:“年纪虽然二十四五都是三个孩子的妈了,结了两次,离了两次,第三次还没着落。”
第二章 完
4225字
作者: 曜月 时间: 2014-3-12 19:08
本帖最后由 曜月 于 2014-3-12 19:11 编辑
三个主角!
而且楼主说了走温馨路线!
目前这两个角色我都很喜欢的!
所以...楼主尼写NP吧!【看我认真的小眼神儿,你舍得拒绝我吗?不,你一定舍不得的,所以我们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
至于标题神马的,泽远神马的,我高度近视,眼前一片模糊!......
言归正传
说真的,这一眼看上姜远这属性我就喜欢上他了。【目前两章止,我觉得小远是受。
别人对他一分好,他恨不得还别人十分好,这样的人很傻吗?可能有一点,但是我个人觉得,这样的人在如今斤斤计较的社会里已经不多见了,也许他是孤独,也许还有别的原因,但是这样一个渴望关爱的人,我真的希望能够有人如他所愿的去关心他,不用十分,只需要他一半对方一半。
同时他是一个很认真的人,很认真地去工作,很认真地去做人。这种人迎合不了现在很多人的口味,被认为死板,傻,我倒很欣赏。
而严谨的人时而出现的促狭之类的会让我觉得很可爱啊啊啊啊啊啊啊!!!
而且看上去好像还使得一手好厨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这这这这这这叫窝如何是好!!!!!QAQ
徐萧达看着有点闷骚呢,想着当那个人遭遇困苦的时候好歹还有自己并且还为这个想法骄傲,要说深情我也毫不怀疑的!!!
加油吧楼主!!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3-12 21:34
曜月 发表于 2014-3-12 19:08
三个主角!
而且楼主说了走温馨路线!
目前这两个角色我都很喜欢的!
取名无能,同样也高度近视的人也在思考题目是不是应该长一点会比较看得清楚。
第一次有人回帖,我颤了颤~继续看下去,总算有人和我一样觉得姜远这属性萌了,或许他是人妻受的好苗子,咳咳。
恩,三个主角……嗷~我高度近视,木有看到小眼神~
只能说,未来的发展可能带着阵阵狗血气息~徐萧达的骄傲有爱的成分吧,不过这种爱嘛,我觉得是有点自私成分的。觉得别人离开自己活不了,或者活不好,往往是自己离不开别人,找的借口吧。
哎,所以说徐萧达闷骚,真是直戳红心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3-15 15:13 标题: 2014.3.15日更新
本帖最后由 曜月 于 2014-3-16 12:03 编辑
第三章
徐萧达在菜市场门口的时候还觉得熟悉万分,但真正到了菜市场里边,面对着让人眼花缭乱的摊位和来来往往行色匆匆的人们,他又陡然觉得陌生。
事实上,虽然他经常路过菜场,也偶尔去超级市场买点东西。但是正儿八经空出时间只为去菜场买菜,这么些年来,却只有屈指可数的两次。一次是前任女友心血来潮说要给他做饭,两人毫无计划打算,来了菜场乱七八糟买了一堆东西。钱花了不少,到最后却只做出了一锅东北乱炖似的东西。不过那一次,醉翁之意不在酒,而这第二次,却不太相同。
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一眼就能看到西装革履的姜远。他走路不是特别快,但也不是极慢的那种,但看起来就觉得舒心。徐萧达远远望去,只见他在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的摊位前停了下来,开始挑菜。低着头,深棕色的碎发掩住了大半面容,他挑东西并不磨叽,有计划也很有效率。很快就挑好了几个鲜红的西红柿、一颗花椰菜,还顺带一根大白萝卜,付了钱,拿上东西就要往另一个方向去了。徐萧达赶紧拨开人群,跟上去,趁他买香菇把东西放在一边的时候,狗腿地把东西全部拎上。
“你做饭,我出力,应该的。”笑着格开姜远的手,“还要买什么,我们赶紧出发!”
姜远没再坚持,任徐萧达拎着东西,跟在后面笑得一脸二货样子。转到了一直去的肉店门口,老板老远看到了姜远,冲他招呼了一声,姜远点点头,进店买了半斤排骨和一块瘦肉。
“还要买什么?”徐萧达抢先从肉店老板手里接过排骨,看了看姜远,“水果?”
姜远偏着头想了想,点点头同意了徐萧达的提议:“也好,家里只剩下苹果了。是该再去买点水果备上。”
这个时节的菠萝和胡柚都很时令,姜远挑好了菠萝之后,让徐萧达等着削皮,自己又到一边去买好了一袋子胡柚。临出菜市场的时候,又去提了一小瓶的葵花籽油,徐萧达本是想提壶大的直接解决很长一段时间的用油问题。但姜远却拒绝了,理由还意外的**又让他没话反驳:“我们都没开车,你确定要拎10斤的东西招摇过市?”
其实,在没有自己的那么多年里,姜远一直活得好好的。反而是自己,没了姜远,就好像从心口生生剜去了什么,不至于活不下去,却活得再也找不到意义和方向。
也许,时间过去太久。久到徐萧达甚至难以回想起在遇到他之前,自己究竟是过着怎样的日子,久到他习以为常有姜远存在的生活、世界,甚至把那个人独立的生活纳入了自己私有的圈子。即使他相信未来从不确定,但他也从未设想过这样一种未来——没有姜远。
看着姜远安静的身影缓缓沿着马路往家的方向走的时候,徐萧达忽然想让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这样会不会就不再有那样的未来?
又或者,徐萧达苦笑,跟着姜远上了熟悉的楼梯,走到熟悉的门牌前,听着他不知第几次从衣服左边的口袋里拿出钥匙,向右转了三圈半,为自己打开了大门。
事实上,这样的情景不知在两年来出现了多少次。可没有一次,徐萧达如今天这般看得认真,他看着姜远打开门口鞋柜的木门,揣摩着他弯腰时该是怎么样的神情,直到他拿出两双拖鞋半弯着腰,轻放在门口。
“快进来吧,发什么愣?”见徐萧达愣在门口,姜远提醒了他一句,伸出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却猛地被徐萧达抓住。
姜远错愕地看了眼神情复杂的徐萧达,没有挣扎,见他半晌不动,才试探着柔声叫了他一声:“徐萧达?”
徐萧达尴尬地放开了姜远的手,脱下鞋子穿好拖鞋,急吼吼地就进了门,把菜和油一股脑堆在桌上。然后奔到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灌了好几口,假意甩了甩手,“哎呀,阿远。看来今晚你得早点做晚饭了,我一定是因为陪你买菜消耗了太多能量,刚门口都出现幻觉,把你当成我女朋友了!”
看了眼继续灌水一副不想继续刚才话题样子的徐萧达,姜远把菜全部提到了厨房的流理台上。然后转身去客厅把胡柚一个个摆在水果盘里,堆成了小山一样的形状。菠萝拿到了厨房,用大的玻璃碗装了温盐水,泡着。然后夺过徐萧达手里的冰镇矿泉水,“冰的水喝多了,不大好。”
徐萧达愣了一下,赶紧抢先到橱柜第二个门里拿出了电热水壶,冲姜远笑了笑,“我来吧,我来。”
他笑着给电热水壶装上了水,很快插上了插头,左右看看无事可做,徐萧达便退厨房一边的冰箱前,倚着冰箱门站着。冰箱后面的散热器隐隐传来低低的声响,徐萧达看着姜远从老地方拿出竹砧板在流理台上放好,再小心地把菠萝从盐水里捞了出来,过了一遍凉开,然后用刀子切成不厚不薄,刚好适口的样子,摆进了盘里。
“其实,幻觉也是未必无因的。”姜远听到徐萧达笑了,回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只听他道:“就算我以后娶了老婆,估计厨艺还不一定比得上你呢。再说了,现在的女人三句话不离女权,娶回家别说做饭了,估计得当菩萨似的供着。”
“所以?”姜远低低笑了,把盘子端着拿到客厅的小圆桌上摆好,“要不,实在不行还是让老王让你和张家姑娘见一面?”
徐萧达仍旧窝在厨房里,靠着冰箱,盯着发出嘶嘶水声的水壶。他转过头,从移门的边缘看到姜远,声音忽然低了:“其实娶你也不错。”电热水壶叫了起来,水翻卷着泡有一些从壶口冲了出来,流到台面上,形成了一小片水洼。姜远没有听到——对此,徐萧达不知此时到底是该庆幸还是失落。他叹了一口气,沉默地拔下了插头,把水装到了热水壶里。
趁他装水的时候,姜远从客厅进来,拿进来两个个茶杯。因为平时徐萧达也常来的缘故,所以客厅就有专门给他放着的杯子。他在杯里加了点茶叶和枸杞,徐萧达就把水壶里还没冲完的水,冲进了杯子里。
猴魁清新甘甜的气息甫一遇水,就随着直冲而上的水蒸气,扑了姜远一脸。枸杞的味道似有若无,待到茶叶都渐渐伸展开来,顺着不定的曲线,落入杯底的时候,才明显起来。姜远嗅了嗅茶香,摘下被雾气糊了的眼镜塞进了衣服口袋,清澈的眼底微微划过一丝欢喜的涟漪。
姜远喜欢喝茶,但仅限于绿茶。
看着对面静静端着杯子喝茶的男人,徐萧达下意识地也抿了一口。微苦的茶汤中隐隐泛着枸杞的甘甜,只不过一口,顺着喉咙就暖到了胃里,同样是提神醒脑的东西,茶却全然没有咖啡的浓烈刺激。
所以,有时候,徐萧达会觉得自己或许和姜远真不像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姜远那种安静又和缓的性子,倒更像是五六十年代仍旧迈着小步子前进的中国人。经济扩张的浪潮,似乎从未在他的身上落下半点痕迹。在这个什么都以“效率”和“超级”为前提的社会,他仍旧坚持去传统的菜市场,步行去,步行回。泡面什么的几乎从没见他吃过,打开他的柜子,也只能看到一团一团仔细分好风干了的面条,整齐地码在竹篓里,以备不时之需。
徐萧达以为自己该是属于比较了解姜远的那一小类人了,但即使他与他已经相识了六年,占据了他生命里将近四分之一的时间,他却仍旧时不时发现,自己似乎从未真正认识过姜远其人。
常理而言,姜远这样一个能不说话就绝对不会开口的人,该是更喜欢超级市场里东西自取,付账走人的购物模式吧。可徐萧达曾同他去过一次超级市场,姜远从头到尾都抿着唇,兴致缺缺地拿完东西,直接走人。然后自顾自雷打不动地,仍旧继续着他下班菜场的规律生活。
如果可以,徐萧达真的想出一本书,名字就叫做《关于姜远的十万个为什么》。他有一次还对姜远说了这个设想。姜远只是狐疑地扫了他一眼,“等你真的想出十万个问题来再说吧……”
事实上,他还真想不出十万个那么多的问题。一天一个问题,十万天相当于两百七十四年,到那时候几个徐萧达都已经灰都不剩了。不过,那天他还是揪着姜远,先逼问了他关于菜场的未解之谜。
姜远看了他一眼,浅褐色的眸子闪动着让徐萧达读不懂的东西。犹豫了半晌,最终才给了两个字:“习惯。”基本上说了和没说一个样子。
不过,有很多事情,即使心里明白,用言语,却怎么也说不明白。
就好像他不明白,他这么个沉默寡言的人,怎么会拒绝X大留校任职的大好机会,去J市原本不入流现在才好不容易挤进三流的大学当一个小小的讲师?让他更不明白的竟然是他自己,也同他一样傻逼地放弃了留校的机会,愣是找到了这个人的去处,也在自己不屑过的三流大学当了个老师。
徐萧达一面惊讶,一面却早已隐隐地察觉到,他这看似惊人的举动后早有的预兆。
金庸和古龙的武侠小说曾经让徐萧达觉得,这个世界上语言该是最富有情感、表现力和美的东西。但随后,他又渐渐觉得,其实语言也有其苍白无力的时候。
对上姜远尤甚。
很多事不是没有缘由,只是缘由太多,线索太乱。全部的缘由被复杂的语言打成了一团找不到头绪的乱麻。人心里明白得很,只是不想说,或是也说不出口罢了。
毕竟这是个把目的——利益最大化,明明白白放在太阳底下的社会。那些不在乎利益物质只追求精神满足的,不是傻叉就是有着隐而未发的更大的利益追求。
可无论如何,徐萧达无法否认。当初决定来找他的那一瞬间,他只是凭着自己的感觉做下了决断,而全然没想到社会上叫嚣着的利益,会有一天左右他的决心。
中国人说:男儿志在四方。
姜远却只说过一句听起来有些凄凉,说起来也俗气得多的一句话——叶落归根。他不说衣锦还乡,事实上,徐萧达也从未听他提起过他的过去和家人。
他到现在住的还是学校附近不远处一个小区租来的套间。
两室一厅:一间用来睡觉,一间用作书房。客厅就放个圆桌和椅子,连沙发也是后来徐萧买来,好说歹说才留下的。屋子的陈设,简单,就好像屋里住的那个人一样。是沉得下心,一辈子只干好一件事的人。
所以老教授一直盼着他留校在经济学的研究上做出点成果,好继承他的衣钵。后来听说他要走,还亲自找到姜远的宿舍楼里,想劝他回心转意。不过,大概是天意弄人吧,老教授来的时候,姜远已经先一步清了自己全部的行李,半夜上上了回程的火车。宿舍里只有几个通宵打牌还喝醉了酒的,一个个四仰八叉,睡得昏天暗地。
徐萧达那一晚刚好不在,他回来后来才从宿舍几个室友那里得知:姜远此人已消失,经鉴定,不属于人口失踪。而是自行隐身的坊间传言。
天大地大,要找一个读了大学还不用手机也没有留下家庭地址的人,着实是大海捞针。 好在人走了,档案还是在X大。当老教授得知J市的J大那儿来了申请书要把姜远的档案调到他们档案室的时候,一瞬,气得胡子都直了。但半晌却又兀自低下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徐萧达听到他说:“姜远这小子啊,恋旧。这里读了四年大学,可终究不是他的家乡,他终究还是要回到他生活过的地方,算了……鸟眷旧树,鱼恋故泽,人啊终究也是一样。就是强留,也是留得住一时,留不住一世……”忽得,老教授转过头,拍了拍接替姜远工作的徐萧达的肩,眼底有些难掩的湿润,“姜远这小子倒好,提前毕业跑回J市工作了,你和他是一个地方人吧。”
徐萧达只能点头,老教授看了看他,又很用力地拍了两下他的肩膀,“本来系里就考虑让你们俩之一留下,现在回去了一个,就是你了。你小子可不许学那个糊涂蛋姜远,好好考虑考虑,要不要留下来跟着我做私募融资方面的课题。”
私募融资在国外很早就有,但在那时候的中国,一般老百姓却是压根没听说过。有机会跟着老教授做这个方面的研究,那是人家争都争不来的福分。可正是因为研究新,资料也少,要做的实践性工作就多了很多,恐怕不是他和老教授还有其他几个研究生一起做到毕业就能完事的。
所以,徐萧达犹豫了……
而这一考虑就是半年,直拖到半年后要毕业拖不下去了,他才真正下定了决心。
即使他早就隐约地清楚自己心里的想法,但他告诉自己他需要时间验证,那个人是不是真的重要到自己可以抛下母亲给的重压,忘掉过去为了达成母亲心愿所忍受的一切苦难……
时间越久,他就越明白。每天机械地上课,到老教授的办公室或者资料室报道,修改毕业论文……每天天不亮他就出门,一直到深夜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寝室洗洗就蒙头大睡。别人都觉得他很忙,连同宿舍一向和他关系很好的金景有一次都终于忍不住对他抱怨了一句:“徐萧达,你知道姜远走了以后我们有多久没有一起,打过牌喝过酒了?”
徐萧达歉疚地看了看忽然觉得有些陌生的脸,“抱歉。”可除了抱歉,他已然不知道能再说什么。
“算了,你忙吧……做朋友的,就是要在关键时刻挺你!”金景看他愣着,又推了推他,“赶紧去教授那里报道吧,不然教授是要训人的吧。我记得他讨厌别人不守时。”
徐萧达无意识地跑到了资料室,又是一天对采集到的数据的整理和筛选。别人都以为他很忙,有时候他甚至自己都这么觉得……可事实上,在忙碌背后,有些东西呼之欲出。他不敢空下来,只能麻木地任由思绪困在枯燥乏味的资料堆里,日复一日。
他不敢想,不敢去面对,那种有如暴风雨般顷刻间即会将他灭顶的失落感——姜远,这个凭空消失了人,被他放进了过去的匣子,紧紧盖上盖子,好像对待宙斯赐予的潘多拉魔盒。
不看,不想,也不说……
可是后来,当他终于到达了J市在J大经济(一)系的办公室门口看到他熟悉的背影的时候。他才陡然惊觉,当初的那些犹豫是多么的无聊和操蛋。本被刻意忽略的记忆,只是因为他的一个背影便在一瞬间——一切的一切,伴随着心跳的频率蔓延开来,不消片刻。便充斥满,那半年间的分分秒秒、角角落落。
也是在那时,他才真的领悟。
一个人的存在,不仅仅是形而上的概念。它会在思念中发酵,于时光中强大。一切过去的痛苦与失落、泪水与欢乐,基于此都将黯然失色,只能成为某种存在背后暗淡虚弱的一道影子。
人说长久的思考可以权衡利弊,而电光火石间,却能听到心底真实的声音。
而对于姜远——徐萧达缓缓把目光从那个人身上移开,落在沙发尽头一处小小的裂痕上,他曾无知了那么久,考虑了那么久,坚持了那么久,到如今却忽然不那么坚定了。
这,是多么可笑?
第三章 完
5330字
ps:第一楼不能编辑了,嗷~标题不能改了……这可是一个大问题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3-22 23:45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3-23 21:29 编辑
第四章
徐萧达沉默地看着水龙头中流出的白色水流,听着单调枯燥的水声,想象着自己没有来的那半年里,姜远的生活。他把花椰菜整颗丢进了水里,看着花椰菜坠落时溅起的一团水花,默默地转头看向姜远。姜远沉静的眼静静就这么注视着他,什么都没有说,徐萧达却率先别过了头,把花椰菜掰成一小簇一小簇,在水里仔细洗了洗,才放进沥水的塑料篓子里,摆在流理台上。他又接着把萝卜整个在水里用力搓了搓,看实在没什么可洗的了,才把目光投向了台子上还没动过的那袋字排骨。
在徐萧达印象中,菜总该是先洗了再下锅的。所以,他把手伸向了流理台上最后一样没洗的排骨……
还没成功上垒,手就被不知名物体轻轻打了一下。徐萧达愣了一下,才发现是刚切完萝卜的姜远,拿着舀盐的勺子,似笑非笑地端着萝卜站在自己面前。徐萧达愣了愣,完全不明所以,“阿远?”他瞥了一眼姜远手里的萝卜,以为姜远是因为要开始炖汤了自己还没洗好排骨催促自己,忙道:“你萝卜切好了啊,等下啊!我把排骨冲一下,就可以炖排骨汤了。”说完,他俯下身子一手捞过台上的排骨,“话说你这萝卜排骨汤里面到底加了什么调料,甩我妈的好几条大街。”
姜远终于忍不住弯了嘴角,把切好的萝卜块放到台上,从徐萧达手里拿过了装着排骨的袋子,把排骨一股脑倒进了刚开的一小锅水里,转头看到脸红与脸黑成分均有的徐萧达,“你偷师这么久了,怎么连第一步都给忘了?”
徐萧达一时尴尬,只能装傻,对着姜远“嘿嘿”笑了几下,目光在厨房里四处扫了扫,把原本已经捋起来的袖子捋了捋,连他也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干劲到底是源自何处。不过他还是笑了,一如既往地,总让人这小伙子特别实诚:“还有什么需要洗的,我今天来者不拒。”
姜远淡淡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把焯好水的排骨控干,然后过了一遍凉水。在原本的锅子里倒上些热水,放到煤气灶上煮着,“你随意就好。”又怕徐萧达实在无聊,又补了一句,“阳台上的兰花我今天还没浇水,要不你去浇一点,不要太多。”
“这还不容易。”徐萧达应了一声,从厨房走到客厅的时候还顺手叼了块菠萝,“阿远,这菠萝还挺甜的,要不要我给你空运一块过来?”
大概是因为徐萧达体育真的比他好了太多,姜远才刚回过头,就看到一张放大了的面孔,笑得灿烂得过头,就好像记忆里油菜花疯长的那个季节……姜远愣了一下,才看到徐萧达手里用牙签戳着的一块菠萝,还是正中的位置。
“快试试,你吃完我还去给花儿浇水呢。”徐萧达催促的目光下,菠萝似乎又被举高了一些,背后煤气灶上干烧着的锅子貌似得放油了……对着异常殷勤的徐萧达,姜远最终无奈地就着菠萝的边缘咬掉了一半。他顺手要从徐萧达手里接过牙签,徐萧达却敏捷地躲开了去,看着姜远把一半菠萝咽下去,才把另一小半,拿了出来,十分别扭地喂给了姜远。
“怎么样?”得了便宜还想卖乖的徐萧达这回果然被无视了。
姜远沉默地把油倒进了油锅,被烧得滚烫的锅子一下子就把油热得冒出了小泡,又等油热了一些,把花椰菜一股脑全倒了进去。油烟顿时蔓延开来,可油烟机却还没有开,被熏得一头菜味和油味的徐萧达只得默默去客厅把牙签戳回了菠萝盆子里,听着厨房里响起熟悉的吸油烟机的声音。一阵自我嫌弃,干脆穿过书房,直接去了阳台。
姜远家的阳台很小。
当初徐萧达脑子一热理了几件换洗衣服就买了当天到J市的火0车0票,等他上了火车好一阵子,他才忽然意识到就这么几身换洗衣服,又不能当屋子使。所幸**买的早,到J市只是下午,若是半夜到站,难不成还得半夜摸瞎找宾馆?
不过这些东西徐萧达当时并没有考虑太久,他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了即将要见到的那个人身上——见到姜远第一句话该说什么?姜远如果问他为什么到这里来他该怎么回答? 还有……不知姜远是不是还记得这么一个叫徐萧达的人?
他甚至到现在还记得,那趟火车上坐在自己边上那个抽烟抽得很凶的中年汉子一共抽了两包零一支烟。粗糙的手指时不时从印着两个大大的喜字的纸包里拿出一根烟,用从列车员那里买的打火机,一根接着一根,烟雾缭绕。
徐萧达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那时候的心情。他一开始或许只是单纯的因为将要见到姜远而兴奋得不知所以,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又或者是因为那弄得他头脑发懵的烟味,他的视线从外面不断移动着的树木转到了车内白蒙蒙的烟,他忽然觉得心里空得发慎。他忽然不确定自己究竟在这班火车上干什么,自己究竟为什么要来见姜远,而见到了姜远究竟又能怎么样?
车厢的喇叭响起来的时候,列车员毫无特征的声音穿过了整节车厢。徐萧达看了看外面陌生又没什么不同的景色,恍惚间差点忘了拿自己的行李箱。在车门口看到提着箱子一脸不耐烦叼着烟追出来的中年汉子,徐萧达才愣愣接过自己仅有的财产。喃喃道了谢,也不用看路标,顺着人流便出了火车站。
在火车咱门口遇到开黑车的人拉生意,他也没还价,上车就直接去了姜远工作的学校。或许是徐萧达上车上得太爽快,连价都没换,开黑车的师傅多看了他一眼,也提拼车的事,直接就给他带去了J大。他拿着用被老教授骂得狗血淋头的代价换来的亲笔推荐信,很快就和门口值班的李大叔聊上了。看门的工作本就乏味,正巧学校领导们正开一礼拜一次的例会,老李就拉着徐萧达进了门卫室,两个人聊了起来。先是老李自报身家,听徐萧达说到自己和这里工作的姜远是同学, 老李跟见鬼似的又看了眼徐萧达。
“这是怎么搞得?”他有些不解,“你们都是X大毕业的高材生,干嘛一个两个都要钻到这顶多算得上三流的J大来?又没油水,又没头衔的,这可叫我搞不懂了。”
“李大叔没问过姜老师原因?”徐萧达倒是有些好奇姜远会怎么说。不过他很快意识到,姜远根本就不会回答这种毫无意义的问题。
果然,老李摇了摇头,“姜老师不大讲话,进学校到现在半年多了我还没和他搭上话呢。只有他第一次来的那天算是和我说了一句话……”
徐萧达了然地笑了:“他本来话就少,我和他同学三年半还是室友,才算是勉强能搭上话。不过,他话虽然少,人却是十足的好人。”
老李所有所思,不住地点了几下头,然后忽然惊讶地看着徐萧达:“你们还是室友——一个宿舍的?”
“是啊,我们是室友,而且正好都是J市人,就许他回来回报家乡,不许我也回来报效J市?”被徐萧达这么一说,老李倒是乐了,笑着拍了拍徐萧达的肩,不住说着他们是不忘本的好孩子。徐萧达被这么一拍,有点心虚地想到了老教授,果然忘本不忘本什么的,还是相对而言的。
徐萧达本就善言,几句话博得了老李的好感之后,老李就打开了话匣子,除了学校里的规矩之外,乱七八糟的八卦也出来了。没半个小时,徐萧达除了把姜远的办公室搞清楚了之外,就连和姜远有关的那一鳞半爪的八卦都搞了个一清二楚。
等到例会结束,徐萧达就按着老李指的路线找到了5幢经济系,一楼第一间门口果然就挂着经济系(一)室的牌子。办公室的门没有关,徐萧达远远就能看见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就站在办公室里最靠里边的办公桌后。
姜远似乎比记忆里瘦了些,却比大学时更白了些。徐萧达看着他西装领子上沿露出来的那一截脖颈,皱了皱眉。原本在火车上那些犹疑不定却忽然之间被某种奇妙的满足感给全部填平了,他忽然有些记不起来这半年自己究竟是怎么过来的,但却忽然很想知道没有自己的这半年,姜远是不是还记得自己。
直到姜远缓缓转过身来,同记忆中如出一撤的干净面容还有那双总被眼镜挡住波动的浅褐色眼睛。姜远拿着杯子的手似乎微微动了一下,又似乎只是徐萧达的错觉。他低头把杯子在桌上放好,又扶了扶眼镜,才缓缓走到了距离徐萧达一米左右的地方,清澈低沉的声音一如从前,“你来了?”
只是一句简简单单的“你来了”却给徐萧达一种莫名的悸动,他感觉自己心跳得越来越快,就像是小学时候给班花传纸条时候那么激动。他暗自调整了下呼吸,才用相对平稳的语气回了一句连自己都意想不到的话,“我向J大投了简历,估计下个礼拜就能上班。我来的又匆忙,只拿了几件换洗衣服……”说完他指了指自己那个差点忘了的箱子,可怜兮兮地看了姜远一眼,“阿远,你能暂时收留我到我找到住处么?”
记得姜远当时只是疑惑地在自己和那个不大的行李箱之间看了看,什么都没问,就默然点了点头,径自转身走回办公室门口一把把开着的门掩上,然后走到自己身边,也没看他,低声说了一句,“抱歉,我没买车。所以你只能拉着行李箱和我一起走回去了。”
“没事。”徐萧达其实压根没想到他会答应得这么爽快,愣着神,就跟着姜远走到了门口值班室。许是之前徐萧达和老李聊到了姜远,老李这会对这个进了学校半年却鲜少说话的姜老师好感度上升了不少,老远就从玻璃窗口探出头来,冲他们挥了挥手,“姜老师和徐老师这是准备叙旧去了?”
姜远沉默地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徐萧达听到老李这会就叫他徐老师却是笑了,“托您吉言了,真上岗了第一件事就请您吃饭。”他拖着行李箱,这会儿又不知怎的忽然想到自己刚才还说过的一句话:他话虽然少,人却是十足的好人。也是……徐萧达看到自己略前方的人影,忽然意识到,如果不是姜远用沉默来拉开自己和别人的距离,或许,更多人都会知道他的好,愿意同他做朋友。
徐萧达不知道这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忽得听到老李笑着回了他一句:“那我这顿饭是吃定了!”他也就跟着笑笑,提了提自己的行李箱,“我先和姜老师走了,我现在是被收留的那个,可得跟紧不然露宿街头可就没地哭去了。”
闻言老李似乎有那么一瞬间张大了眼,看了看前边放慢了步调的姜远又看了看笑得爽朗的徐萧达,又忽然了然地点了点头。看到姜远回头,又冲着姜远挥了挥手,“姜老师你住的那个小区还有几间屋子要出租,我等会去问问有没有价格适中的,明个你和徐老师就可以去看看房了。住得近,还可以相互照顾点,挺好的。”
姜远似乎笑了,虽然极为浅淡,但是却恍如一阵春风似得,暖心。他仍旧只是冲着老李点了点头,然后低声回了那么一句:“那就多谢您了。”
他不会还好,一回倒是搞得老李有那么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他摸着后脑勺憨憨笑了笑,又跟徐萧达道了别,这才关上了玻璃窗户,继续坐班。暗自思忖算是得出了结论——姜老师不太好接近只是因为不大会说话的缘故,要和他混熟了,就得厚着脸皮先开口。想到这他又莫名想到了能说会道的徐萧达,他老脸一红,怎么把这小伙子和厚脸皮扯一块去……得,还是先办正事,别老想点有的没的。于是他赶紧翻出自己的联系簿给小区吴大妈打了个电话,两人先是就着这新来的小伙子八卦了一通,半天才算是转到了租房子的事上。刚巧吴大妈下礼拜要搬去和儿子媳妇住了,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准备出租,但怕租的人不靠谱,又有点犹豫。老李瞄准了这点,一顿猛夸徐萧达,明个看房的事就算是成了。挂掉电话,老李得意地嘿嘿笑了笑,才意识到后面插着的电热水壶已经叫了不止一会儿了……
姜远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走路走得快点十分钟就能到,走得慢也不过十五分钟。不一会儿,姜远就把徐萧达带到了一处外表看起来有些年岁的小区门口,带着徐萧达一路向右,拐了个弯,到了一幢居民楼下。徐萧达提着行李箱,也没犹豫就跟着他上了楼。姜远走路的速度不是很快,但是每到楼梯拐角的时候总是会稍稍停顿一下,徐萧达一开始没发现后来才意识到姜远是怕他提着箱子跟不上自己,心里暗自乐了,脚下就加快了步调,不一会就超过了姜远,上了下一个楼梯口。
徐萧达学着姜远也从楼梯口往下看,却没看到上来的人影。正当他疑惑,却听到楼道里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声,然后就是姜远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他抬头看了眼徐萧达,竟有些无奈,“我说……”
“阿远,有啥话,你直说就行!”以为他犹豫,徐萧达笑嘻嘻地继续厚着脸皮装愣,“我绝对服从任何安排!”
“那你下楼吧。”
“啊?”徐萧达莫名,下一秒却见到原本表情很无奈的姜远微微勾起了唇角,“我租的是四楼的房子,你跑到五楼去我可没钥匙给你开门。”说完,转过身就下楼去了。
徐萧达拍着脑门骂了自己一声,着实想不明白,自己也算是学校精英分子了,怎么一遇上姜远就整个化身二逼傻得自己都不忍直视?提着行李箱下楼,正巧看到姜远从左边口袋里掏出钥匙,向右转了三圈半,打开了防盗门。
“进来吧,不用换鞋。”姜远站在门口,伸手去提徐萧达的箱子,却被徐萧达笑着拒绝了,“我自己来吧,这么点分量还要你帮忙,我真是不要当男人算了。”摆了摆手,看姜远直接走进去了,他也就走了进去。扫过整齐的厨房和略嫌空荡的客厅,干净得真不像个单身男人的屋子,“真的就你一个人住?”
“是啊”姜远淡淡回了一句,又道:“不过,现在是两个人了。家里没有多余的日用品,等会我带你去买吧,附近就有个超市。”
徐萧达点头表示同意,把箱子丢在客厅,抬头问姜远到底准备怎么安置自己。姜远就把他带到了书房,贴了浅棕色墙纸的书房里竖着并排的一对书柜,上面整齐地放着各种类型的书籍,靠窗的一面摆着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些文件夹、一个笔筒和一盏台灯。全部的东西不过占了屋子的小半,还有大半的地是空着的。
徐萧达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床之后,做好了第一晚睡地板的心理准备。他正要开口就听到姜远在前边叫了自己一声,“徐萧达,帮我把这扇门再拉开点。”徐萧达赶紧把关上了小半的门拉开,姜远就把放在阳台上的折叠床,拖了进来。徐萧达等他进来之后,接过手,他也没拒绝,就由着徐萧达拖到了自己喜欢的位置,把床安上。
“我一开始还以为今晚得睡地板呢!”徐萧达把折叠床摆在书桌的边上,冲姜远笑了笑,“比学校的床还大点呢,就知道阿远不会狠心让我睡地板的!”
姜远没回话,默默转身去了阳台,进来的时候递给徐萧达一块已经打湿了的抹布,“阳台有水池可以洗抹布。”又看了眼床,“这床不怎么脏,不过还是擦一擦再用吧。”
“好。”看到徐萧达果断地点头,姜远忽然又道:“你还是不吃蒜么?”
徐萧达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自己,心里有点激动姜远还记得自己不吃蒜这点小事,笑意忍不住就在脸上堆了起来,“阿远你还记得……我太高兴了……”
姜远对于徐萧达莫名其妙的话,选择性无视掉。转身就出了书房,出去准备晚饭去了。幸而冰箱里还有好些菜,在淘米的时候回想了下大学时候徐萧达买饭时常吃的几个菜。从冰箱里挑拿了些食材,把电饭锅开关按了下去。若有所思地从厨房走出去,看了一眼正在认真擦床板的徐萧达,他没再多想,转身就回了厨房。
把床擦了一遍却发现抹布似乎没怎么变脏的徐萧达默默汗了:这哪是不怎么脏,这分明是一点都不脏!打开窗子,让空气流通,床板可以早点干。徐萧达一手捞起抹布推开门就去了阳台。
姜远家的阳台很小。
但是地上和墙上却铺了淡蓝色花纹的瓷砖,看起来干净又清爽。阳台尽头摆着一台海尔洗衣机,再前边一点就是水池和一个刷了棕红色漆的木头架子,肥皂、洗衣液和刷子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放在窗沿上。徐萧达洗了抹布,找了个夹子就想把它挂在外边晾凉干。他拿着夹子到窗边,一打开玻璃窗才发现,这阳台虽然小,可是打开窗子外边还有一块可以晒东西的水泥板。水泥板也被铺了和阳台上一样的瓷砖,上面还整齐地摆了几盆盆栽。
徐萧达看了看,却都是寻常的品种。一盆仙人球、一盆仙人掌还有一盆观音莲,徐萧达兀自笑了,把抹布挂在晾衣服的架子上,还都是好养活的品种。看盆里的土似乎没浇过水的样子,徐萧达想了想从龙头里接了一些水,给每一盆都浇上一些,但他不敢多浇了,因为听说这些东西水浇多了根会烂。
徐萧达从阳台进屋,就闻到一股番茄的香味,走到客厅才看到原本空落落的桌面上,摆着一盘子番茄炒蛋,一盘西葫芦炒笋尖,而站在厨房的姜远正摸索着围裙背后系带……
“谢谢你。”从徐萧达手里接过系带,姜远把围裙脱了挂在厨房冰箱边上贴着的一个挂钩上。然后拿了块抹布裹在煤气灶上汤锅的手柄处,把整个锅子都端到了客厅的桌子上。
徐萧达好奇地打开了汤锅,一阵清爽的冬瓜和鲜香的咸肉味道就钻进了他的鼻息。看着桌上简单但却家常的两菜一汤,他诧异地看了一眼姜远,“阿远,这都是你做的?”
姜远没回答,就是默认。然后一顿晚饭就只能对着两只眼睛写满不可思议的徐萧达。不过,他倒也没觉得不适,毕竟大学三年半和徐萧达也一起吃过将近两年的饭,不可能因为这半年没有见面就忘得一干二净。
习惯,真是种容易养成,却难以改变的一种东西。
姜远吃完最后一口饭,有点漠然地想到这个忽然又闯进自己的生活圈子的男人,忽然想知道,大学是三年半,那这一次呢?这一次,这个人又能在自己视线里停留多久,然后消失不见呢?
第四章 完
ps:果然斑斑是万能神物!标题就麻烦啦~~~嘻嘻~~lz是被作业论文忙成一团糟的苦逼= =!阿远你还没遇到陆明泽,徐萧达你还在这里蹦跶,果然都是因为学校作业太多的缘故!
正文·6471字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3-23 16:30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3-23 21:30 编辑
第五章 (上)
姜远是个念旧的人,虽然他自己没有说,可是徐萧达想他就是这样的人。所以当初才会毫不犹豫地就答应让自己住进来,甚至在自己搬离之后,还容忍自己每天去他家蹭饭。而且……
徐萧达用手拨弄着阳台上已经换过一个更大的盆子的仙人球,看着两年前就已经在的仙人球、仙人掌和观音莲不自觉地就微微笑了起来。他的目光从去年开过黄花的仙人球移到已经长出好几个肉芽的仙人掌,再到蔓延到盆子外边的观音莲,最后停在了荫蔽处摆着的那一文竹和阳台里边挂着的一盆兰花。
文竹是徐萧达来的那天他们去超市买生活用品的时候,路过盆栽区,顺手买的。一来是他看到阳台上的那几盆盆栽,觉得姜远喜欢种植物;二来是觉得文竹郁郁葱葱又安静的样子有几分像他眼里的姜远。
看到徐萧达挑文竹,姜远似乎并不讶异,只是轻描淡写地开口问了一句:“你懂怎么养文竹?”
不过既然姜远肯为了徐萧达会不会养文竹这件事而开口,就说明他放在心上了。徐萧达笑了,拿出一盆长得并不很高但是整体看起来不错的文竹放进了推车里,“我不会养,阿远你可以养啊。有你在,它必然死不了,而且肯定比待在超市强。”
被徐萧达这么一说,姜远倒也没什么好反驳的,任由徐萧达光明正大地把文竹放在了仙人球的边上,自己则在每天下班之后都去照看一下花花草草。最后还干脆买了几本植物栽培的书籍,有几次徐萧达看到他伏案翻翻写写,还以为他在写评职称的论文,直到后来在教案文件袋上看到几张备忘录,才知道,他只不过是怕把那盆看起来没那么顽强的文竹给养死了。
不管什么东西,时间久了都会有感情。他对一盆文竹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同学?想通了这一点,也不知道是释然还是失落,徐萧达拿出放在刷子边上的小铲子给挂着的吊兰松了松土。
兰花不喜欢太阳,倒是喜欢通风阴凉的环境。所以徐萧达把兰花送来后,姜远特地扎了一个可以挂着盆子的绳套,挂在了阳台里面。既避开了猛烈的阳光,又适合通风。徐萧达给吊兰浇了点水,想了想才惊觉这盆吊兰是自己工作一周年的时候买的,在姜远这里种着也有将近一年的时间了。可他从不会有一天忘记照顾这些花花草草。
他几乎把所有的精力和心神都放在了这些无声的事物上,不论是种花还是做饭抑或是偶尔烤的饼干或者蛋糕。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偶尔还会自言自语几句,笑甚至比和自己在一起的时候更多。
每当徐萧达觉得自己可能一直妨碍着这个人的生活的时候,他就会产生当初来的时候在火车上那种茫然不知所以的疑惑。他大学的时候,只是单纯的觉得姜远是一个外冷内热的好人,比起那些表面和善的人更适合做朋友。当姜远提前毕业的时候,他忍住不回想他,一方面是觉得他就这么不辞而别有些残忍,另一方面又觉得自己或许在恋爱上花了太多的时间,才让他的好朋友在要走了的时候都找不到机会和他道别。
毕竟,姜远是个很少开口的人。他总是这么告诉自己。
他凭着一时的冲动从X大赶到J大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明白,他怎么就因为一个朋友,抛掉了母亲丢给他的重担,埋头到J大当一个默默无名的经济学老师。而当他终于在失败的恋爱中忽然明白过来的时候,他裹足不前。不是不想说,而是他无论如何也开不了这个口。
因为害怕。
姜远只是很少说话,但是个十分有原则的人。说出来,或许以后连蹭饭都成了奢望吧……他适合静静的生活,而不是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似乎,做好朋友对两个人都好,以后各自结婚生子,老得头发都花白的时候,还能一起在杨柳树下喝茶下棋,聊一聊年轻时候的荒唐事情。
或许到那个时候自己可以坦然地对姜远说出一切,徐萧达想到这,都不禁为自己的盲目乐观苦笑。不过现实却由不得他多想,口袋里的电话忽然震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显示,有些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回过头,透过纱门看向了隐约可见的客厅……
“妈,我是萧达。”他耐心地听着电话那头激动的训斥声,没有反驳,看着阳台里挂着的吊兰微微摇晃的样子,低声说了一句:“抱歉。”
听他这么一服软,电话那头也冷静了下来,徐母顿了顿,才用一种略显疲惫的声音对徐萧达说:“萧达,我已经放了你两年的自由。”
“我知道,我不会忘记的。”徐萧达轻声却坚定地回答了徐母,“但我会用我自己的能力达成您的心愿,而不是去利用一个无辜的女人。”
“无辜?她哪里无辜?”徐母冷冷地笑了,有些凄凉地望了一眼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我们难道就不无辜?生在豪门世家,就如同生在旧日的皇宫内院,没有什么无辜不无辜,只有成功或者失败。萧达,我只想让让你知道,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公平和正义。只要你手上握着权利和财富,你就是公平和正义,胜者为王,败者为寇,我们没得选择。再者说,嫁给你远比嫁给那个不务正业的花花公子方醒年强,如果让方家的企业落在他手上败掉,还不如由你去掌权……我帮你约了傅小姐一个小时后在justine’s餐厅见面,位置已经帮你订好了,等会发你手机上,你去还是不去,你自己给我想清楚。”
“不用想了”徐萧达叹了一口气,“从学校这边去justine’s有半个小时的路程,你给我留的这半个小时,从来就不是用来考虑的。我去,可你必须得答应我,再给我半个月,我自己去学校办离职手续,你不能再干涉姜远的生活。”
“好,不过半个月不行,最多十天。我的好儿子,你已经休息了两年了,也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了,不能让方继严觉得你胸无大志不是?”听到话筒对面传来的忙音,徐母无声地笑了,“小林,帮我把傅小姐照片工作的地点和联系方式,喔,还有,顺便把餐厅的具体位置一起转发给少爷。”
“是,夫人。”
看着片刻之后跳出来的邮件,徐萧达沉默地点开。邮件一开头,就是一个女人的生活照片。照片上的女人穿着一身白大褂,头发简单的在脑后扎了一把,侧面看起来面容干净姣好,算得上美人。再仔细看,这张照片似乎还是在她没有发觉的时候,偷拍下来的。徐萧达把邮件往下拉,就看到下面有一个名字——傅婧,除了名字之外还有她的喜好和工作地点,下班时间。最后连订餐地点位置时间都附上了,他无奈地笑了,这准备得还真是齐全得很。
略一思索,他还是没给徐母回简讯,直接就把手机放回了口袋里。从阳台进到书房,书桌边上仍旧摆着自己曾经睡过将近半个月的板床,徐萧达从书架边上拿下那本《观叶植物种植指南》坐到如今已经没有铺垫的板床上。翻了几页,却不知道翻了些什么,最后只好合上放回了书架上。他走到客厅,闻到熟悉的排骨汤的香气,也听到锅里沸腾的汤水发出翻腾时的响声,切菜时菜刀富有节奏的声音。他沉默地喝干了自己杯子里凉了的茶,忽然对正背对着自己的姜远道:“阿远,我有点事得马上出门,估计就不能和你一起吃晚饭了。”
姜远切菜的动作停了下来,却没有回过头,徐萧达暗自松了口气,几乎是以平日里一般的语气对姜远道:“今天是我不对,害你白做那么多菜,明天我亲自下厨给你赔罪,这样行吧?”
“不用。”姜远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没有什么起伏,也听不出情绪,“你有急事就赶紧去吧,不要耽误了。菜做多了我可以留着明天吃,你做的菜我还是不要尝试第二回了。”
徐萧达尴尬地笑了笑,两个人之间一阵沉默,徐萧达低声对他说了一句,“我走了。”然后穿上鞋子就出了门,听到门关上的声音,姜远才缓缓把没切好的菜继续切下去,把该炒的炒了,该拌的拌了。把一切都准备好,又是二十分钟之后的事情了。他沉默地对着一桌菜,笑了笑,该吃饭吃饭,该吃菜吃菜。
徐萧达自有徐萧达的生活,而姜远也有姜远的活法。习惯纵然再难改,可也不是不能改的东西不是?他收拾完碗筷,对着橱柜里不知什么时候添上的筷子和碗,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觉。
或许,在他视野里待了六年的人,这一回,也要离开了,而且是再也不会回来。
他放碗的动作顿了顿,笑自己毫无用处的胡思乱想,最近总是有越来越多的倾向。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中心,不是光靠他这么想一想,就能倒转过来,让太阳也和月亮似得绕着地球转的。
放好碗筷,他忽然想起今天还没给花花草草松土浇水,便直接去了阳台。看到徐萧达已经把一切都弄好了,自己无事可做,也没急着回屋里去。站在阳台上看看落日从前边那幢楼的楼顶消失,如徐萧达常做的那般拨了拨仙人球的针叶,默默考虑了一下下一周的教学进度安排,然后就干脆什么都不想,一直站到最后一丝太阳光都不见,才活动了一下有点麻了的手脚,把仙人球、仙人掌和观音莲都搬回里边来,明天再搬出去。
虽然这几盆植物都耐得住温差,不搬进来也不会死。可是,就如同人一样,不穿衣服不一定会冻死,但是会冷。所以有衣服穿的时候,人是不会选择不穿衣服的。
再者,姜远低头看了看已经变得很大了的仙人球,“或许,我也只是麻烦你们给我点麻烦消磨时间罢了。谢谢……”
第五章 (上)完
正文·3408字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3-29 20:06
本帖最后由 遥夜悠 于 2014-4-1 12:46 编辑
第五章(下)
关上阳台的窗户,他转身进了书房。不过他没有在书房停留,反而穿过书房去了厨房。想起上个星期办公室几个女孩子拜托他带饼干,猜测着女孩子的喜好,从抽屉里挑了个动物的模具。从冰箱里拿出了黄油,称了50克,切成小块,放在钢盆里隔着温水融化。等到黄油融得差不多了,又依次加入糖粉和蛋液搅拌均匀。用筛子把低筋粉和盐筛过,揉成面团,分成差不多大小的三团,一团加抹茶粉,一团加可可粉,揉均匀包上保鲜膜放到冰箱里冷藏。
在冷藏的这段时间里,姜远倒也没闲着,把烤箱设了温度预热,又拿出那个自己还从来没用过的模具的彩图看了看。上面印着的日文,姜远看不懂,不过英文倒是看明白了,原来这货还有名字叫龙猫。看着图上憨憨肥肥绿豆眼睛的不知名科动物,姜远笑着从口袋最底下翻出了自个的手机,百度了一下它到底是哪里的生物。最后才弄明白,原来是一日本二维动画里的角色,好像还挺受欢迎的样子。
半个小时对于姜远来说很短,因为坚持对他而言不过是维持一种状态的持续性而已。他一直觉得高中时候物理老师教的牛顿运动定律其实说得很有道理:如果没有外力的作用,人估计会一直保持他现有的生活节奏一直到老死吧。
说起来这既是一种惰性又是一种韧性,还真不好评价它是好是坏。
时间到了以后姜远几乎是立刻就把冰箱里的面团取了出来,在擦干净的大理石台面上用擀面杖压成薄薄的一层。然后用模具把龙猫身体的几个部分分别压出来,组合在一起,刷上油摆进了烤盘,然后放进已经预热好的烤箱里,设定好时间,拉上门。
姜远盯着烤箱里暖橙色的灯光,不自觉地就回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虽然每一天每一天他都尽力让自己过得没什么不同,可是每一次一回忆,还是瞬间就能涌上好多让他怎么也没法忘记的人和事……大多已经刻意被他模糊了,甚至都分不清那些人的面容,想起来也就好像雾里看花。但是还是有一些记忆,怎么也,无法忘记。
他还记得自己甚至还够不到烤箱,而记忆中那个人烤的饼干虽然都很好看,却每一口咬下去都是苦涩的味道。
姜远到现在也说不清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去学烘焙,甚至还在家里买了个烤箱有事没事就会做些甜腻腻的他从来也不吃的饼干。他看了一眼仍旧在运转的烤箱,嘴里又泛起了那种久违了苦涩。于是在杯子里添了点热水,胡乱喝了杯茶下去。
刚喝完水,烤箱就发出了“叮”的一声。姜远带上手套把烤盘拿出来,放在流理台上通风。人径自回到书房,打开电脑看了看今天股市的走向。给他兼职的一家搞平面设计的一家有限责任公司的财务总监周晁林去了一条简讯,告诉他自己今天就去核对账目,顺便查一查账目。
要说姜远当初能进这家公司还当了个会计主管,其实周晁林是帮了不小的忙的。虽然姜远文-凭拿出来看看是不错,可是他已经是大学的老师了,去应聘财务人员还是兼职,不能天天到岗,这大公司谁也不会要。好在,平面设计公司业务并不特别繁重,周晁林看姜远能力不错,申请了一下上面的意思,竟然也就同意他一个礼拜来几次,甚至还给他挂了个主管会计的名头。
“喂,老婆啊……我审核过这份计划书之后立马就回来吃饭啊!”周晁林一边用肩膀夹着电话哄着人到中年脾气越发暴躁的老婆,一边转着笔盯着下面送上来的材料采购预算单据,正打算签上自己大名的时候,刚要下去的笔硬生生被自家老婆一声怒吼转了笔锋,在纸上带出一道划痕,他刚要回话就听到手机滴了一声,忙对电话对面喊了一句:“老婆,公司有事,我肯定早回来!放心!”
“谢天谢地,姜远这小子平时不吭声,关键时刻还是挺管用的。”看到是姜远来的简讯,周晁林直接就把心放一半进肚子里,不过点开简讯一看,又傻眼了,“非要今天来?”他喃喃自语了一下,看了看手表,已经接近7点钟了,都超过下班时间一个钟头了。不过姜远要来总不能让他白跑一趟,他有点苦恼地皱了皱眉,只回了两个字:“尽快。”
“怎么最近每次见到你,你都皱着眉?”忽然前面传来了熟悉的人声,周晁林一见来人,眉头皱得更紧了,几乎快赶上电视上夸张效果之下的张飞。不过在看到男人背后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小脑袋的陆堇的时候,立马就变成了一张受尽委屈的哭丧脸,“小堇快让你爸爸给周叔叔加工资,成天加班还得遭受变相家庭暴力,真是太苦逼了!”
“爸爸,什么是家庭暴力啊?”陆堇大概是没太听懂周晁林的话,陆明泽弯下腰笑眯眯地拍了片陆堇的小脑袋,柔声道:“你听错了,周叔叔刚才说的是家庭聚餐。每个礼拜周叔叔家里都要聚在一起吃晚饭,就像你和爸爸的礼拜五晚上一样。”
“喔,是这样吗,周叔叔?”陆堇从陆明泽的身后慢慢走出来,一只手叉着腰,一只手疑惑地握成小拳头搭在自己的下嘴唇边上,水灵灵的眼睛骨溜溜地看着办公室里坐着的周晁林。
周晁林被小姑娘看得老脸一红,又被陆明泽这么警告似地一瞥,立马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当然是,我刚才说的就是家庭聚会。每个礼拜五晚上叔叔总是得回家吃晚饭,如果时间太迟了呢……”周晁林看着浅笑着拉着陆堇的陆明泽一眼,咽了口口水,“就会没有晚饭吃啊。小堇你也不想周叔叔没有晚饭吃,然后没有力气工作吧!”周晁林努力朝陆堇看过去,陆堇只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喔了一声,然后就扯着自己老爸的衣袖,“老爸,没有饭饭次,好像是会没有力气工作啊,家庭聚餐一周一次好难得的,不可以错过……”
周晁林简直要感谢上帝恩典了,陆堇平常基本上天马行空从不着调的思路今天终于靠谱了一回。他都有种掩袖抹泪的冲动,不过听到陆明泽咳嗽了一声他还是尽量保持住严肃的神情。
“今天还有工作?”陆明泽看了他一眼,周晁林如获大赦般赶紧摇头,接着又点头,“本来是没有了的,但是现在又有了。”
“怎么说?”
“陆先生您还记得我们公司里挂职的那个会计主管吗?”周晁林观察着陆明泽的神情,看他眉头一舒,立马又接下去说:“他平日里周五晚上是不会来的,不知道今个是怎么回事……”
陆明泽点了点头,对这个在这里兼职的校友有那么一个隐约的印象,不过也仅限于同校的关系,他迟疑了一下,看向了周晁林:“是叫姜远?”
“没错没错”周晁林点了点头,还不忘顺便拍下重要人士的马屁,“陆先生果然记忆力过人,就是姜远。他家离这里不远,估计还有个十来分钟就会到这里来了。”
陆明泽闻言,嘴角微微抽了抽,忍住没在自家宝贝女儿面前朝周晁林那笑得贼贱的脸上来那么两下,他轻轻咳嗽了一下,冷冷看了周晁林一眼,“这些话还是给你家老板留着吧,别在这里带坏小堇。”
拍马屁没拍对地方,周晁林咽了了口口水,眼神从办公桌上的文件到雪白的墙壁,飞快掠过了一身正装的陆明泽,最后只好落在了掰着手指头嘴里不知道喃喃说着些什么的陆堇身上。刚想再补那么一两句,给自己洗白一下,又觉得可能会越描越黑,只好准备坐下来,把刚才已经核对完了的文件再核对一遍。不过还没等他坐下来,他口袋里的电话又欢快地叫了起来,系统自带铃声伴还附带销魂震动。
感觉到对面一大一小四道视线,再看到来电显示上大大的老婆两个字。他默默扶了额,只觉得天塌下来也不过如此了。
“老婆……”听着电话那头问他知不知道现在到底是几点钟,她和儿子等着他下班已经足足饿了一个多小时,菜都热了好几回,他只感觉太阳穴下的神经突突跳了几下,脑袋发热,拿着手机的手却开始发凉,“老婆……”成功又被一声怒吼打断,周晁林无可奈何,正要挂掉电话,原本站在他办公室门口的陆明泽却忽然走了过来,轻轻抽走了他手里的手机。
“喂。”即使周晁林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陆明泽说话的声音低沉又带着那么一点中世纪时贵族优雅的气息,听还是挺好听的。不过……鉴于自家老婆的杀伤力太过强悍,周晁林都有点不忍心去看陆明泽的表情,于是只能默默和陆堇小朋友一起无限循环数十个手指。
“多亏有您的体谅才让我们公司能有一个这么尽职尽责的财务主管,如果不是您在他背后默默支持,也不会有如今的周先生……”要不是周晁林有一次替自家老板去给陆明泽送一份重要的合同,正巧碰到陆明泽在公司开例会讲话,他还真会以为这是为这是为自己编出的一套说辞感恩戴德一阵子什么的呢……不过,看这情况,到底是谁在带坏小孩子啊?!
看着陆明泽带着始终不变的温和笑意,挂掉了电话,周晁林愣了一下才从他手里接过了手机,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前者:“解决了?”其实他还想在自己那个问句前面加上一个,这就。
见陆明泽点头,周晁林赶紧把手机揣兜里,神色有点古怪地从上到下看了陆明泽好几回。他喃喃低语,“不应该啊……隔着电话也看不出长啥样子的呀……难道真的是因为资产质量不同的缘故?”总而言之,周晁林一点都不想直视——“把自己训得服服帖帖的老婆,接了个电话就被陆明泽训得服服帖帖”的事实。好歹,这也事关一个男人的尊严好吗?即使人家当领导当习惯了,可这是自家老婆还是凶悍异常的那种啊……总而言之,不应该啊……
“姜远来这里要处理的文件,他知道放在哪里吗?”
正在腹诽的周晁林下意识点了点头,然后忽然抬头看向陆明泽,“这是……?”
陆明泽直接无视周晁林各种脱线的行为,直接给了答案,“你不用留下来等他了,我和小堇在这里就行。”
“这怎么行?!”周晁林跳起来,“我先走,你留着。被老板知道我这么做绝对会把我今年年终奖全部扣完的!”
“我说行就行。”陆明泽无奈地扫了一眼年纪不小还像小年轻一样咋咋呼呼的周晁林,“醒年无聊了的确会在墙上画漫画,不过”他俯下身低声问了对陆堇说了什么,又道:“但是不会无聊到扣你的年终奖。另外现在才三月,如果你再磨蹭的话,这个月的奖金我就不能保证了。”
“这可是你说的啊,小堇啊,周叔叔先走了啊!下次给你带好吃的啊!”看着一溜烟就没了影的周晁林,陆明泽有点无奈地摇了摇头。
周晁林工作的能力一直没得说,细心、认真,在他手下没有出过一笔错账。年年的预算也做的十分精打细算,给这个当年他和方醒年创建的小公司节省了不少开销。让他留在这个小小的平面设计公司当个财务总监的确是有些大材小用。当然,陆明泽也有想过把周晁林调到馨垣,不过,考虑到他的个性实在是……让人有些不忍直视,在这小地方是还好,正巧还和方醒年臭味相投。如果空降去馨垣,恐怕就难以服众了。所以这事到现在陆明泽还没提过,既然周晁林嚷着要加薪,陆明泽想了想,拿出手机就给方醒年发了条简讯。
发完简讯刚一回过身,就看到陆堇揪着身上穿着的粉色小洋裙,嘟着嘴,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自己。原来陆堇小姑娘觉得自己被冷落了……有些无奈又有些欣慰,陆明泽笑了笑蹲下身,把已经被小陆堇揪得皱巴巴的小洋裙从陆堇的手里解救出来,把陆堇抱起来,笑着戳了戳她嘟着的脸颊,“小堇?”
小姑娘被抱起来了以后,神色明显多云转晴,不过还是不说话,小手抓着陆明泽的衣领,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直看得陆明泽有些哭笑不得,才勉强开口,算是给自家老爸个台阶:“爸爸,周叔叔去家庭聚餐了……”
陆明泽有时候真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年轻人的思维想法了。看着一边说一边看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有那么点委屈意味的小姑娘,又联想了一下小姑娘重复了好几次的家庭聚餐,陆明泽心里隐约知道了她的意思。
有些愧疚地把陆堇放到办公桌后的老板椅上,陆明泽神色复杂地摸了摸小姑娘有些毛茸茸的小脑袋,把原本翘起来的几根短发顺到了一边,陆明泽低声问了一句:“小堇你是想妈妈了吗?”
陆堇没说话,只是用力地点了好几次头,然后抓着老板椅的扶手站起来,环住了会意地俯下身来的陆明泽的脖子,讨好似地蹭了蹭陆明泽脸颊,“爸爸,下个星期五,我们会和妈妈一起吃晚餐,然后礼拜六一起去游乐园吗?”
陆明泽有些为难地看着一脸期待的陆堇,不知道怎么和小姑娘开口,他和她的妈妈已经再不可能一起生活了。不过,他还是微笑着摸了摸陆堇的头,点了点头,“周五我们一起吃饭,吃完晚饭一起去电影院看你喜欢的眼镜狗。礼拜六就让妈妈带你去游乐园玩,爸爸有工作脱不开身,就不和你一起了,好不好?”
“爸爸,最好了!”陆堇抱着陆明泽的脖颈窜起来,一把被陆明泽抱住,在空中转了个圈,又回到座位上,咯咯笑个不停,“虽然你不能陪我去游乐园了……不过,礼拜五能和爸爸妈妈一起,也很好。”大眼睛笑起来的时候,弯弯地成了一道小月牙,小扇子一样的睫毛长长的,忽闪忽闪,分外惹人怜爱。
陆明泽看着小姑娘只是因为周五能和爸爸妈妈一起吃饭就高兴得不行的样子,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陪着小姑娘,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
“小堇乖乖在在办公室里呆一会,爸爸给你去冲奶茶好不好?”
看到陆堇一边笑,一边点头,还很可爱地冲自家爸爸挥挥手,陆明泽点了点头,就走出去了。
姜远快到公司门口的时候,正巧看到周晁林急匆匆地从大门口往地下车库冲,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开口。他低头看了眼塞得满满当当拉链都没能拉上的公文袋里露出来的饼干袋子,忽然想起来有一次听到周晁林他老婆打电话来,特地要周晁林给他家儿子带附近甜品店里限量供应的甜点。周晁林当时虽然抱怨了几句哪来的时间,不过,刚挂了电话,就立马翘班去排队了。办公室几个财务看他脚底抹油似地走得贼快,笑说他是妻奴。不过笑还没笑多久呢,周晁林就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回来了。
本来以为只是甜品卖完了,周晁林没排到队怕老婆家暴,却没想到垂头丧气的周总监后面一闪,闪出来个笑得让大家一瞬间都笑不出来的人。
粉色的衬衫外边搭上外面薄薄的一套米色休闲西装,中长发下半掩着一只耀眼的紫色十字架耳钉,斜靠在门口勾起嘴角那副似笑非笑的样子,都只让办公室一群女财务想到了四个大字——花花公子。
好吧,因为还不了解这金玉其外的某人内里到底是不是一样,所以大家就默契地把衣冠禽兽这四个大字库藏备用。
无奈的周晁林摊了摊手,冲着目瞪口呆的女财务们吼了一嗓子,这才保证了财务部工作的正常运转。
不过姜远对于那天的印象却仅仅止于周晁林去买甜品这件事,对于这个出现了就那么几秒钟还没说话的人倒还真没印象。要不是后来财务部里几个女孩子们七嘴八舌议论了他好一阵子,估摸着姜远到现在还不知道那天竟然还有这么一出。
走到地下车库门口不远处站着,姜远一会就看到了周晁林开着他的小别克从通道里出来,周晁林也看到了前面站着的姜远,停下车,降下车窗,先是冲着公司门口望了一下,才疑惑看了眼姜远,来了一句:“阿远,公司门难道关了?”
姜远知道周晁林晚回去估计是因为今天他忽然要来,于是他有些歉疚地摇了摇头,“不是为了这件事。”
“啊?”周晁林对于平时一棍子闷到底的姜远是了解得差不多了,不过,这闷棍子开口了以后的逻辑,他倒有点摸不清楚了,“这什么情况?”
看着姜远从鼓鼓的公文包里拿出两袋东西往自己车窗里递,周晁林下意识就接住,放副驾驶座去了,拿过的手凑上去一闻,还有一股香味,他下意识想到了姜远每次来上班都会被办公室里那群女的觊觎的小点心,看了眼姜远:“给我的?”
姜远点了点头,“你儿子喜欢吃甜点。”
倒是有些意外姜远会记得这事,刚才摸到的饼干还有点烫,估计是才做出来就赶过来的。周晁林愣了愣,看了眼前边淡淡站着的青年,却忽然不知道怎么同他开口。平日里灵活的嘴皮子,怎么一碰到这个闷棍子就也变笨了,难不成是近朱者赤的缘故?正琢磨着怎么继续下面的话题,却听到姜远在前面低声道:“周总监,我就先走了。”说完就转身朝公司去了,留下周晁林一个人还在和自己的母语纠结……
到底是说谢谢呢?还是说非常感谢呢?还是说三克油呢……眼看着姜远的人影快看不到了,周晁林一拍大腿,赶紧冲前面吼了一声,“阿远,哎,等等……谢谢你啊……”
姜远大概是听到了,转过身来,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然后挥了挥手。周晁林没听清楚,不过看了眼时间,还是踩了油门,赶紧回家去了。
姜远走到财务部的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愣了愣。
办公室里的灯虽然亮着,可却没见到一个人影,姜远迟疑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刚好是不轻不重的三下。
然后他就看到他背对着办公室门口的老板椅慢慢转了过来,一个梳着两个小辫子穿着粉色小洋裙的小姑娘,原本笑得灿烂的小脸,在看到自己的瞬间,严肃起来,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露出微微疑惑和戒备的神情,“你是谁?”
看到小女孩明显戒备的神情,姜远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进办公室了,于是只好在门口停着,思索了下回了一句,“我是在这里工作的人,到这里来拿文件。”
歪着脑袋想了一阵,陆堇很肯定自己从来没见过门口这个人,有点自豪地瞥了一眼姜远,“你才骗不了我呢,我认识这个办公室全部的人喔,根本没有你……”说完又看了眼站在门口的姜远,“虽然,你看起来不太像是说谎的坏人……不过,张姨姨说了,坏人都不会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坏人的!”握起小拳头,小姑娘脸颊鼓起来红红的,就像是小苹果,“我不会让你拿走这里的任何一样东西的,哼!”
姜远看着小女孩一副义正言辞的天真模样,忍不住微微笑了,“好,我不拿。”
“你说不拿就不拿啊……我才不信你。”小女孩哼了一声,明显鄙视的眼神,让姜远都莫名觉得有点挫败感——习惯了面对大学生,他还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招架,逻辑完全非线性的小姑娘。比如说,老王家的小囡囡也是……
他在门口停了几秒,刚准备转身,却听到不疾不徐的脚步声从走道里传过来,伴着一点点速溶奶茶的香味,他听到一阵温和却让人不由地心生信服的声音:“你,就是姜远?”
姜远下意识点了下头,却听到男人笑了,他有些错愕地看了一眼面前端着马克杯的男人,却听他道:“我们是校友。”
对于他们是不是校友这件事,姜远并不清楚。不过,有一件事姜远很清楚,那就是他自上班以来,从来没有碰到过这个男人。他沉默了一下,只回了一句:“我在这里工作,现在来为了对账。”
男人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然后侧过身子,冲着办公室里的陆堇招了招手,“小堇,你的奶茶泡好了。”
刚才还一副戒备神情的小女孩,笑嘻嘻地从办公室里冲出来,接过了陆明泽手里的奶茶, “爸爸,你真好!”欢快地喝了一大口,然后貌似有点艰难地咽了下去,陆堇小朋友左右看了看——只发现了自家爸比和姜远两个人类。犹豫了一下才走到了姜远前面,把杯子递了过去。
姜远不明所以地接过了杯子,才听陆堇奶声奶气地回过头冲着刚才走过来的男人问了一句:“爸爸,他是我们要等的人吗?”得到了陆明泽肯定的答复之后,姜远发现陆堇的小脸似乎红了红,走到自己跟前,示意自己弯下腰。
大概是因为小女孩和小囡囡年纪相仿的缘故,又大概是小女孩天真烂漫得可爱,姜远也就没拒绝,半蹲下身子,看着小姑娘凑过来,下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毛茸茸的辫子戳在自己的脖子上还有一点痒。
他微微笑了笑,就听到陆堇在自己耳边像小霸王似得来了那么一句:“不许告诉我爸爸我刚才把你当坏人欺负错了,不然这杯我爸爸亲手泡的奶茶就不给你了!我告诉你喔,我爸爸可是第一次给我泡奶茶……不过,我就说你不是坏人嘛……总而言之,我们就这么说好了喔……”
“嗯。”姜远点了点头,拿着奶茶的手放不开,就把右手提着的公文包放在了地上,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小女孩的脑袋。小女孩似恼非恼地瞪了他一眼,然后跳到自家爸爸身边,还不忘补一句,“说好了喔。”
姜远勾起嘴角,看着小女孩,郑重地回了一句,“好。”
陆堇看着前面笑起来温和又很舒服的男人,小脸一红,就想到最近看的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去了。赶紧走到陆明泽背后躲着,只露出大半个脑袋,揪着陆明泽的袖口再没放下。
“小堇还小,不懂事。”陆明泽低头看了眼无辜地眨着眼的陆堇,冲姜远歉意地笑了,“真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虽然我们是同校,不过相差了四届,所以你入学的时候我都已经毕业了,所以你肯定没在学校见过我。平时我也不太来这里,这恐怕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呢。我是陆明泽,陆离的陆,明日的明,山泽的泽。”又拉了拉硬拽着自个衣袖不放的陆堇,“这是我女儿,陆堇,松堇的堇。”
第五章 (下) 完
7789字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4-8 19:22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4-9 22:28 编辑
第六章
姜远从来不是热络的人,初识他的人可能会觉得他冷漠,但是认识得久了,就会觉得他仅仅只是淡泊,而从来不是个冷漠的人。他或许话说得不多,但是他愿意为了一个仅仅与自己见了一面的人,开解心结;他或许开怀大笑的时候屈指可数,但是他愿意为了同事说的一个冷笑话,露出微笑;他或许与人关系疏远,但是每一个与他有哪怕那么一丁点关系的人,他也不会选择漠视。
有时候,陆明泽很恨自己与姜远相遇得那么晚,浪费了大把曾经可以为爱疯狂的年少时光。但是,有的时候,陆明泽又觉得庆幸,他乐意去相信自己与姜远的相遇是命中注定——在他厌倦了难以琢磨互相猜测的爱情游戏,经历过在爱与利益之间苦苦的挣扎之后,他对于爱情的渴求,早已从年少时渴望的江河变为了如今希冀的溪流。或许,更可能是一条只在地下静静流淌的水脉,除了上生长着的树木,谁也不会知晓。
可哪来那么多的假设与如果呢?
这毕竟只是这时候的陆明泽——爱着姜远的陆明泽所能想到的事情,而不是曾经的陆明泽,能够知晓的。
“姜远。”沉默地握了握手,姜远仍旧拿着那杯奶茶,提起了被他放在地上的公文包,径自走进了办公室里,整理出一叠文件,小心地把杯子找一个不会被打翻的地方放好,才安静地坐下来在办公桌前审阅凭证和文件。
一直被公司里那些员工众星拱月围绕惯了了陆明泽,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有点微妙的情绪在心里一闪而过。看陆堇难得安静,他忽然就不急着走了。随意地倚在门口,就这么看着不远处的人,听着他翻阅文件时纸张摩擦产生的细响,其实也不错。
倒是一直跟在陆明泽边上的陆堇,看到姜远就这么走进去看文件去了,自家老爸又在门口不动如山,小小地心理斗争了一下,也跟到了办公室里边。看到姜远时不时翻页,在一张纸上写上什么,她似懂非懂地转了转小眼珠,然后像小蜜蜂围着花似地在姜远周围晃来晃去。
其实按照陆堇小朋友的想法是,自己得盯着这个被自己欺负过了的人,不能让他和自己爸爸说自己的坏话,否则爸爸妈妈和自己礼拜五的聚餐就会泡汤了。不过,想到刚才这个人很认真地看着自己答应过了自己不会说出去,陆堇小朋友又觉得,他其实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可信……看着被姜远小心地摆在文件碰不到的地方的奶茶杯子,陆堇小朋友眼睛弯了弯,走到一边另一张办公桌后边,拽着凳子的两个扶手就用力往后一拉……
椅子底下本来就装着滑轮,被陆堇这么一拉,整个靠背就往后倾斜过来,朝陆堇的身上倒了下来……
“小堇!”听到实木凳子倒在地上的闷响,陆明泽只觉得心头一凉……
等他跑到那边的时候,陆堇却已经被先一步跑过来的姜远护在了怀里。看陆堇似乎吓得不轻的,姜远赶紧放松了搂着她的力度,空着的左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她的背脊,一边拍一边柔声对陆堇说:“没事了,没事了……小堇,别怕……”看到陆明泽来了,他摇了摇头对陆明泽示意没事。
“谢谢,小堇还是我来抱着吧,不耽误你工作了。”陆明泽看到他桌上的文件似乎堆了很厚一打,而且陆堇也没被砸到,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拍了拍手,“小堇,要不要爸爸抱?”
在姜远怀里缩成一团的陆堇,从姜远地臂弯里探出脑袋看了看自家爸爸,然后又有点茫然地看了看抱着自己的姜远。拽着姜远手臂的小手紧了紧,又松开,最后还是跑到了陆明泽的前面。
回头看了姜远一眼,姜远对她笑了笑,她又回过头冲着陆明泽咧嘴笑了起来,“爸爸我没事啦,大哥哥来得可快了,比超人还迅速。我刚才就是有一点吓到啦,嘿嘿……”看着陆明泽严肃起来的眼神,陆堇像警察叔叔那样朝自家老爸敬了个礼,嘴一嘟,“老爸长官,我以后绝对不会再犯!”
看着陆堇那副认真又好笑的样子,陆明泽的气瞬间就被扑灭,只能拉着陆堇佯装严肃,“你向我保证有什么用?”
陆堇小脑袋转了转,总算是明白了陆明泽的意思,回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淡淡笑着的姜远,“大哥哥,是我不对啦。不过你英雄救美也很英勇啦……”
陆明泽觉得自己回家得告诉张嫂少让陆堇看残害青少年智商发展的言情偶像剧了……
直接从可疑人士升级成大哥哥,姜远看着陆堇,眼里浮起一丝笑意,“既然我英雄救美救了小堇的话,那小堇和我就算是认识了,以后叫我姜叔叔就好了。”
“可是你看起来比周叔叔年轻好多啊,顶多算是哥哥啦……”陆堇咬着嘴唇又研究了一下称呼的问题,“不过,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好啦……这样叔叔……”
姜远笑着点了点头,把倒在地上的椅子扶起来的时候,脚尖的刺痛当他稍微顿了一下,不过好在他站在椅子后面,所以没人发现。他想了想拍了拍椅背,冲着陆堇道:“要坐吗?
“要!可是……”
“可是什么?”
“我想坐你边上行不行啊?”陆堇冲着姜远眨眨眼,又回过头朝着陆明泽眨眨眼,“老爸~”
“你姜叔叔同意我就同意。”说罢, 抬头和姜远交换了个眼神,陆明泽笑了,“小堇看来很喜欢你。”
姜远扶着椅把手,看了眼陆明泽,又看向明显脸红了的陆堇,低声叹了口气,“其实,小孩子不是感受不到,有时候他们即使感受到了,也只是说不出来罢了。小堇,她不是喜欢我,只是觉得孤单了……虽然她可能没能告诉你。”
陆明泽一怔,低下头看了看拉着他的袖子明显没听懂他们对话的陆堇。诧异地发现姜远已经把座位推到自己办公桌边上,还朝陆堇招了招手,看着陆堇欢呼着奔到座位上坐好,不管看得懂看不懂,盯着桌面那堆文件一阵看。姜远原本抿着的嘴角微微上扬了那么一点,虽然不明显,但是陆明泽还是发现了。
姜远开始看文件了,自然没有再和父女两人说话。陆堇在姜远边上坐着看着看不懂的数字啊、图表啊,掰掰手指,一个人自娱自乐也挺高兴。发现女儿不再粘着自己忽然有那么一点失落感的陆明泽,一个人坐在办公室另一边的办公桌后边,掏出手机看了看,有些奇怪,平日里总是吵个不停非得关机才能安静下来的手机,今天怎么安静得过头,全然忘了是他自己在临走之前为了和陆堇好好吃一顿晚饭交代了助理,在前天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把礼拜五的晚上,给空了下来。
陆明泽盯着手机屏保上陆堇的照片看了好一阵,直到屏幕暗了下去,才有些疑惑地望了一眼,这个似乎很沉默,但是说话却意外一针见血的姜远。
普通款式的白衬衫配上普通款式的黑西装,再加上那么一副大面积古董级别的黑框眼镜……就算陆明泽从来没有看过什么服装杂志,也知道,边上办公桌后坐着的青年对穿着大概真的没有什么潮流的要求。不过,他这种朴素和对工作100%投入的那种感觉,就让陆明泽觉得这个在穿着上有那么点落伍的年轻人,其实比自己公司里那些成天赶着时尚潮流的年轻人看着顺眼多了。
起码,在陆明泽看来,男人又不是靠脸吃饭,成天非得跟女人似的研究穿什么,戴什么,绝对是不务正业。当然方醒年那是例外,能从小在陆明泽极度鄙视下还对穿着打扮和所谓美感有那么强烈的追求,其实本身也是很非同寻常的吧……
不过陆明泽不考虑穿着这事,不仅仅因为他不喜欢研究这些,更因为他在陆家从小就是穿的量身定制的衣服,除了陪前妻宋静去过几次服装店之外,买衣服经验至今为负值的陆总裁,自然也不会知道衣服的品牌和时尚什么的。不过,这些琐碎的事情,有了钱,有了地位,自然上赶着有人帮你考虑,就算那天异想天开想要穿上皇帝的新衣试试,估计也会有人愿意哄着你夸你穿着英俊潇洒,风流倜傥……
陆明泽嘴角微微勾了勾,有些不屑于想起那些明明内里烂得连渣都烂透了可表面上还整得一片风光的社会败类。随即又苦笑了一下,暗地里骂骂是可以,可真的对上那些人渣,自己也不得不装出一副彬彬有礼的模样,多方周旋着。
生意场上,说错一句话,说不定就断了一条将来的退路。只要有眼力见的人,谁愿意去为了无关痛痒的他人私事,去硬生生断了自己的财路?汤里来水里去,不过逢场作戏而已,认真,只会输得你连爷爷都不认识。
那些电视上播出的冲破家族障碍最终赢得幸福事业双项成功的言情偶像剧都是扯淡……陆明泽有点无奈地看了眼平日里和张姨一起看言情剧看得很欢快的陆堇,又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姜远那句淡淡说起的话。
不知怎么的,明明这人说起话来温温吞吞,似乎都在一个调上,没有高低起伏的,可自见到姜远以来,他说的每一句话,他都能原原本本地在耳边回响起来。一字一句,极轻。明明应该早就穿耳而过,烟消云散了,可就是时不时戳到了陆明泽还有那么一点点柔软的内心……
陆明泽转过头去的时候,正巧碰到姜远签完最后一份凭证抬起头……两个人的视线相交,陆明泽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来:“这样叔叔……”回过头看了眼自家老爸,“爸爸”顺便眨了眨大眼睛无意识地卖点萌,嘟起嘴就来了一句让陆明泽有点无从招架的话。
当然,最可怕的是“要嘘嘘,爸爸陪我”,要知道陆明泽虽然和陆堇还算亲,但是,带自家已经上幼儿园的女儿去“嘘嘘”他还是有那么一点接受不能。其实,不仅仅是接受不能,在业务操作方面其实也有很大的障碍。
好在,陆堇只是嘟着嘴,懦懦地来了一句:“我饿了……平时这时候姨姨都有小点心……”
虽然知道陆堇经常会在晚饭后向张嫂要点心吃,陆明泽也没有想到这个经常,其实基本上等于每天。他看了眼陆堇,想了个折中的办法,“张阿姨这两天回家去了,要不爸爸等会回去路上带你去店里买?”
陆堇眨巴眨巴眼,看了陆明泽好一会儿,才缓缓摇了摇头,“不要了,爸爸工作很辛苦的,我们待会直接回家就好,不吃小点心了……等姨姨回来。”转过头,陆堇看着把文件理成整齐得一叠的姜远,歪了歪脑袋,有那么骄傲地挺了挺胸膛,献宝似地来了一句:“姨姨做的小饼干和果冻都很好吃,下次我带给你吃喔……”
姜远放下文件,微微笑了起来,摸了摸陆堇毛茸茸的脑袋。陆堇歪了下脑袋但没躲开,嘴张了张,眯着眼睛审视了姜远两秒然后别过头就任由姜远去了。姜远也没再去摸小姑娘的脑袋,因为他下意识里还记得有个温柔的声音拍掉了另一个人揉自己脑袋的手,嗔笑着,“不要老是摸小远的头啦,摸多了到时候和你那么笨可不要来怪我生的不好啊。”
恍惚了一下,但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到了不该想的姜远,稍微抿了下嘴角,强迫自己忘了那些早就已经烟消云散的往事。看到对面正疑惑地望着自己的陆堇,他打开了公文包,拿出了自己晚上烤好的饼干,还没等他犹豫,就听到陆堇“哇”了一下,咕噜噜转着眼睛看着自己。
“是龙猫耶,爸爸!”小女孩像是发现新大陆般,眼睛猛地亮了,回过头惊喜地朝陆明泽招手,“爸爸,快点过来,快点过来,和动画片里的龙猫一模一样啊!”
总算被记起来的陆爸爸,走到陆堇小朋友身后,果然在小女孩手里拿着的印着一圈小花边的食品袋里,看到好多只,胖乎乎的,傻兮兮,就是没哪点长得像龙或者猫的饼干……
龙猫……?盯着这小头大身体的生物,陆明泽暗自回忆了好一阵,却失败地发现自己对于龙猫这种生物完全没有半点印象,有点心虚地摸了摸陆堇的头,陆明泽对上了姜远了然的眼神,不尴不尬地笑了:“嗯,真的是一模一样呢。”
姜远看到陆明泽看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了视线。虽然那种善意的视线并不让他觉得难受,并且作为一个老师最基本的要求就是要在他的三尺讲台上,从容地接受他人的目光。这,对于姜远来说,并不是问题。因为,在讲台上,别人关注的只是老师所传授的知识,授课者不是姜远自会有其他人,而陆明泽……
姜远本能地感到一丝惶惑,但他把这种惶惑归咎于自己极度缺失的交流沟通经验。好在陆明泽只是对他笑了笑就把注意力都放在了搂着龙猫不肯放的陆堇身上。姜远只觉得松了一口气,还好……
但是还好什么呢?
他没有细想下去,低下头,任由视线无意识地停在陆堇一晃一晃的小脚上……
人类纷繁且时常无解的胡思乱想,就这么被一种无可名状的虚无感冲散了去——就好像这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这一间屋子里的一小簇灯火,再没有其他。
但事实是,这世界上是不可能只剩下一间屋子,而且这一间屋子里也不会只有一簇灯火。
姜远理智上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现实,但是在感情上,他却无端生出些抵触。
他矛盾地想消失在别人的视野中,一个人,永远过着两点一线的寻常生活,不要有任何的未知与变数。但他还是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希望,迫切地希望能有个人出现在他的生活里,永远也不要离开。他不希冀什么轰轰烈烈的情感,那太过于梦幻。感情只要有那么一丁点,不至于分崩离析,那么就这么一辈子,也未尝不可。
人的一辈子那么短暂,要彼此磨合,适应相互的生活习性,必然要经历争执与退让。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或许一时相遇,在路上同行了那么一阵子,但是到下一个路口还是不得不各走一方。既然最终要离开,又何必去经历那段痛苦的磨合,再在分别时,独自习惯因为离别而带来的苦痛?
比起爱前的徘徊犹豫苦苦抉择,爱里的妒忌相互猜测孤,爱后的黯然神伤难以自拔。其实,孤独没什么可惧,因为只要习惯了它,它最终也会从心头大患变成如每天早上起来要刷牙洗脸一般的小事。日久天长,甚至就再感觉不到孤独的存在。
毫无疑问,姜远一直把这条准则实践得很好。
姜远微微笑了笑,咽下陆堇非要喂给他的一块龙猫饼干。抹茶微微的苦涩,像是穿过口腔直接到了心口最深的地方,而巧克力的甜味却余留在嘴里,久久都不能消散……
或许他习惯了被动与妥协,但仍旧不能抗拒……
看到陆堇对这龙猫饼干异常有兴趣的神情,陆明泽想了想,对姜远道:“姜先生,请问你能告诉我这饼干哪里有卖吗?”
姜远乍一听到一句姜先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陆明泽在叫自己。他早已习惯了平日里不绝于耳的“姜老师”称呼,忽然一下子把自己的姓和先生连在一起,却有那么一点不习惯了。
看姜远低着头思索,陆明泽以为是店开在很难找的地方,但摸不准姜远的想法。所以他考虑了一下,才对姜远道:“如果是店很难找的话,能不能麻烦姜先生你指一下路,因为小堇好像很喜欢的样子……”看姜远仍旧低着头,陆明泽看不清他的神情。他低头看了看表,才发现已经快八点了。怕姜远急着回家,但下意识地陆明泽又觉得这似乎并不像是姜远犹豫的理由,陆明泽又补了一句,“今天不行的话,以后找个时间也可以……”
姜远微微摇了摇头。
没想到会被拒绝的陆总裁,有些诧异地望向姜远,却听他清净的声音在耳边响了起来,莫名地有些熟悉:“不是这样子的……”
看着陆堇捧着饼干乐呵呵的傻样子,姜远极轻极浅地笑了一下。抬起头看向陆明泽的时候,清澈的浅褐色眼里没有一丝一毫陆明泽见惯了的谄媚或是隐晦的暗喻,陆明泽只觉得应该装着自己心脏的位置,微微有些异样。
“因为这个饼干是我做的,所以别的地方没有卖。”拉过一旁的公文包,把公文包里剩下的两包饼干全拿了出来,放到了陆堇身前的桌子上,看到陆堇惊喜地扑过去占为己有,他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如果小堇喜欢,我以后可以再做一些,上班的时候带来给她……”
不知怎的,或许是姜远的眼神太过干净,没有沾染半点社会中晦暗的风尘。陆明泽觉得自己脑海里早就考虑的好应对,忽得成了一片白纸。恍惚间他还思索了一下,自己到底有多久没有见过这么直接又没有丝毫更深层意义的眼睛了……
“是这样……”无意识地低喃了一句,陆明泽微微垂下眸,不由自主地又把视线放到了这个自己才见了一面的人身上,毫无疑问的,这个话不太多,但是认真又挺直接的青年,在把陆堇原本放在自己身上的注意力拿走了之后,又把自己的目光,也拉到了自己的身上。就好像光和光源之间那种看不见却实际存在着的联系一样,他不自觉地又观察了一下对面安静地坐着的青年。
顺着青年微长的头发,忽略掉某副极为碍眼的古董眼镜,再看他低垂的眼,面颊,不厚不薄却微抿着的嘴唇,再到他随意搭在扶手上的手,陆明泽不得不承认,他是一个长得让人觉得很舒服的男人。而且越是细看,越是发觉,其实如果没有那身死板装束和六十年代广为流行的眼镜,他应该是一个长相很有资本的男人。如果他能好好利用他长相的资本,早就可以去更好的学校或者公司,而不是像如今这样,在一所三流大学当着老师,在这么个小公司里当个所谓的主管会计。
“那就先谢谢你了。”压下心头萌生的疑惑,陆明泽极为真诚地对姜远笑了笑,瞧着桌上一个个比张嫂做得还精致的小饼干,不由的感慨:“我真是没想到,做出这么精巧的东西,竟然是姜先生你……不过只是为了小堇麻烦到你的话,我会觉得抱歉的。”
“不会。”姜远摇了摇头,“我只是习惯做这些东西消磨时间而已。小堇喜欢的话,拿一些去就好,并不会麻烦。”姜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陆明泽,陆明泽以为他有话要说,就等着他开口,却没想到他这一顿,就直接沉默了。
“……”
两人相对无言。不过这个无言倒的的确确是相对的,一方面陆明泽以为姜远不想再继续话题,所以没有再开口。另一方面,姜远这个一棍子打死也只会发出一声语气词的闷棍子,也的确不会和自己才见过一面的人主动攀谈。既然饼干的事已经说完了,陆明泽的目的也达成了,在姜远看来,他们俩之间的话题也就应该结束了。
何必再硬找出些话题为难彼此呢?
姜远看了一眼对面的父女两人,见他们似乎一时半会还没有走得意思,就又低下头打开了自己已经看过一遍的账本,再从第一笔开始核算。虽然他并不知晓陆明泽和陆堇这对父女这么晚留在这里又什么都不干究竟是为什么,不过他也没有无聊到去过问他人的私事。看着写得还算整齐,却被那些红线和红字破坏了整体协调感的账本,他在心里微微叹了一口气,想着得什么时候发个简讯提醒一下小出纳李瑶,这一页帐,对的和错的对半开,要是遇上税务部门查账,对这帐的信任度可就直降好几个级别了。
本想直接给李瑶发个简讯,但是拿出手机却又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存过李瑶的号码。本想和周晁林说,但是又觉得不妥,还是决定等下次来的时候对李瑶提一下这事就好。毕竟初出大学,还是女孩子,大多是很在意面子的。
就好像她……
“这样叔叔,你怎么又看这本东西了,刚才不是看过了嘛?”姜远回过神来,却见陆明泽正拿着纸笔在伏在桌边写写画画,而陆堇歪着脑袋,瞪着黑溜溜的大眼睛,疑惑地指着自己手里拿着的账本。
“你怎么知道的?”姜远有些惊讶地看了眼童稚未消的陆堇,不知道是现在的孩子都这么精还是陆堇比较聪明的关系,竟然看出来他在看刚才看过的账册。于是他指了指堆在桌上的账本,“这些不都是一样的吗?”
“这些本子外面虽然是一样啊……”陆堇得意地捧着袋子又吃了一只龙猫,“我可是我有看这样叔叔刚才看的本本喔,只有这本是一页纸上面又有好多黑色又有好多红色的……”
姜远忍不住勾起嘴角,摸了摸小女孩的头,看来真得好好提醒一下李瑶了,大学生做的帐被幼儿园小女孩给不当心嘲笑了一下,想来她估计也会接受不能吧。
“哇,爸爸画得好!”
听到陆堇的声音,姜远把目光从自己都无无力补救的账本上移开,就看到对面的陆明泽右手的小拇指与无名指夹着直铅笔,左手则拿着那张他刚才开始就在上面涂涂画画的纸,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来,带着温和得像五月里吹落梨花之风的笑容,和陆堇两个,一大一小凑在一起不知在笑什么。
“我随手画的,你要不要看一看?”大约是察觉到了姜远的注视,陆明泽笑了一下,晃了晃手里的纸。
姜远本想拒绝,却又觉得这样似乎会扫了陆明泽的兴致,于是点了点头,低声说了一句好。陆明泽把纸递过来,姜远刚接下,就看到原本凑在自家爸比身边的陆堇嗖得一下就蹦到了自己的边上,带着一脸兴奋的表情,“这样叔叔,快看快看啦~”
姜远不由地对画上的内容起了一丝疑惑,他抬首看了一眼陆明泽,却见陆明泽笑着示意他,“打开看看?”他把视线放回到那张极其普通的却被陆明泽叠了一下递过来的纸,捏着纸的两边,用食指沿着折痕,轻轻一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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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完
ps:最近学校事多好忙啊,不过好歹把正牌小攻拿出来遛了一溜。看着这慢热的势头,我心忧桑……努力在这个礼拜多更几次吧,让他们基情好歹发展发展,八字有那么一个苗头~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4-9 19:33 标题: 第七章(上)
本帖最后由 曜月 于 2014-4-9 22:13 编辑
有些意外地看了一眼西装革履的陆明泽,姜远轻轻抚摸了一下纸上用铅笔勾勒出来的两个身影。简略但不失细腻的笔触,让姜远几乎一眼就看出了这画上画的正是捧着饼干坐在办公桌边上傻笑的陆堇和低头批阅文件的自己。虽然姜远不懂画,但也知道,要在这么几分钟之内把两个人——尤其是其中一个还是初次见面的人画出来,必然要有一定的绘画功底。
把画展开放在桌子上,接收到对面一大一小注视的目光,姜远顿了一下,“你画画得很好。”
“谢谢。”
听到姜远简短的,同自己学生时代老师哄学生时最惯用的话语一模一样的话,陆明泽不由莞尔,狭长的眼睛里溢起复杂的光彩。拿起笔在纸的一角签下一个泽字,抬头看到正望着自己的姜远,他笑了笑,指着自己签字的地方解释道:“我习惯了画完之后在后下角签上自己的名字。”
姜远点了点头,不予置评。刚被椅背砸到的脚踝隐隐有些作痛,不过走路应该不会有很大障碍。想到这,姜远微微松了一口气,原本微蹙的眉梢也舒展开来。
不过,对于陆明泽这个似乎对观察自己和同自己攀谈有很大兴趣的人……姜远微微觉得有些麻烦,不过却也的确到不了讨厌的地步。毕竟,陆明泽这个人——即使频频同自己说话,却总是收放有度,见自己没有意愿同他继续话题,也不会强求,倒是十足的绅士态度。大概是因为经历或是画画的缘故吧,姜远想,从一见面陆明泽就给他一种温润尔雅的感觉。陆明泽的外貌姜远不知怎么形容,不过他还记得高中同桌常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诗:“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不知怎的虽然陆明泽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的样子,却莫名地给姜远一种光华内敛的低调感。就像是被激流涤荡过的河石,外表光滑圆润没有棱角,其实内里仍旧是棱角分明固守自我。这让姜远莫名地想起了此刻也不知在何处的徐萧达,想来从他第一眼见到徐萧达到现在已经快六年了吧……
可徐萧达在姜远心里,却仍旧是大一时候鼓动了班里男生半夜出击,只为了把挂在班门口的雷锋肖像拿掉,换上一个配得上他们金融一班人物的少年。
张扬又肆无忌惮地幻想与冒险,大概是一大部分文学作品中的男主人公年轻时候的样子。不过,于姜远而言,这却是徐萧达在他心里最初的也是一直延续到如今的印象。不管是日日坚持与自己同进同出也好,变着法地挖掘自己感兴趣的话题也好,甚至……在自己提前毕业之后,拒绝了老教授的挽留,突然跑来J大与自己共事也好,这一切的一切……
大概是因为这个骄傲又无畏的年轻人,有些怨怼自己的不辞而别,尤其是作为朋友而言。
朋友?姜远为自己忽然想到这个词语,轻轻笑了一下。的确,陪伴了自己将近六年的时间,怎么会连朋友都不是呢?除了朋友……又怎么还会有其他的可能呢?
把突然不辞而别的自己找出来,证明自己没有被无端端弃之不顾,对于徐萧达而言,是自然而然的逻辑。不过,即使他张扬无畏也敢于冒险,但他仍旧是成年人,有自己的考量和判断,不会为了一个朋友的离开而弃自己的学业不顾。要不然,早接到J大调档案的消息的时候,就该奔过来指着自己的鼻子臭骂一顿才是。
“我其实有那么一点好奇,对于你。当然那要是在你允许我继续好奇的前提下。”看着姜远沉默下来之后细微变化的表情,陆明泽饶有兴趣地看着。大概是意识到如果自己不主动开口估计刚才那句话会成为自己和姜远之间今天最后一句话,所以才突然开口。
“……”抬头看了陆明泽好一会儿,姜远忽然想到一句话,“我大概……在想,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吧。”低低的声音在办公室不大的空间里听起来有几分空灵的味道,不过,陆明泽却只听得出几分无可奈何。
姜远没提是不是允许自己好奇,陆明泽就把这个问题的答案当成默许。对他点了点头,看到陆堇有些疑惑地转过自己毛茸茸的脑袋,嘴里还叼着一块龙猫饼干又忍不住笑了,摸了摸陆堇的头,低声告诉陆堇他和叔叔要聊聊天,陆堇小鹿似的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然后“喔”了一声,嘎嘣嘎嘣啃着小饼干,跳下凳子到一边不知干嘛去了。
“要是真有不散的筵席,就算是巴菲特也要被人给吃穷了吧。”
没想到陆明泽会这么回答的姜远愣了一下,笑着也点了头,“你说的对,这样大摆筵席是属于铺张浪费了,不仅不道德还说不定会引来各种明察暗访,麻烦可不小。”
“的确如此。”把视线从姜远勾起的嘴角移开,陆明泽道:“其实,你笑起来比不笑的时候要好很多。小堇上了幼儿园之后,回家都会充当小老师要求我不能当板着脸的爸爸,不然就要抛弃我这个冰山老爸。你应该比我小几岁,怎么,烦恼有那么多?笑得比我这个学长都少,可不应该啊……”
对陆明泽这几句内容严肃又被他说得听起来似乎不那么严肃的话,姜远其实有点不知道怎么回答,不过既然人家都把“学弟”的帽子套到了他的头上,他也不能像前面那样直接无视对面男人的话,不过……姜远看了看陆明泽棱角分明的侧脸,有些好奇学艺术的大脑回路的构成难道都这么毫无逻辑关联?
于是低声回了抛过去一句,“如果没有可笑的事情,还成天笑,那应该是傻瓜吧……”
“那这样好不好笑?”角落里忽然响起来的小女孩懦懦的声音把姜远和陆明泽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不过这不看还好,这一看两个大人倒是都忍不住浮起笑意。原来是小姑娘趁他们闲聊的时间拿着记号笔在陆明泽刚才那副素描上又补上了几笔,红色的记号笔在灰色的素描边上极其显眼。
看着陆堇献宝似的拿到两个人面前,陆明泽接过来平放在两人之间的桌子上,看着纸上歪歪斜斜的方块状东西,“这是……桌子吗,小堇?”
被点名的陆堇屁颠屁颠地跑过来,脸上还挂着得意得不行了的笑容,冲着自家老爸和姜远直点头,“当然啦,我画得很像吧,老爸一眼就看出来这个是桌子啦!”然后用小手指着桌子后面一个扭曲的用不规则圆圈、三角形以及线段组成的抽象图案,继续仰着小脑袋很得意地晃了晃脑袋,“老爸刚才画了我和这样叔叔,不过他看不到自己,所以这幅画上才没有老爸。不过老爸是和我一起在这里的,所以不能不画上去的,所以,我就把老爸画上去啦。你看你看,老爸,这是你的头,你坐在办公桌后面拿着笔在画画……”
看着陆堇指着的那段七扭八歪的长方形说画笔,姜远和陆明泽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陆堇小朋友可就不高兴啦,叉着腰提高了说话的音调,用一种极其鄙夷的眼神给两个大人一人一眼,“你们小时候读书都这么不听老师讲课的嘛?上课不听讲很不好,老师肯定扣完了你们的小红花!”
“是的是的,路小老师,我们错了,你继续讲!”陆明泽含着笑,赶紧安抚又被幼儿园老师附体的陆堇小姑娘。
“嗯,小堇继续,叔叔保证不开小差。”迫于小女孩的眼神压力,姜远也不得不示弱投降。
被安抚好了的陆堇小朋友继续低头讲解自己的画作内容,这一回,两个大人都很配合地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画像,不过才继续讲没几分钟陆堇小朋友就发觉自己没啥好讲的了,嘟着嘴,有点郁闷地皱眉盯着纸看了好半会,才闷闷地丢下一句:“老师我发现还有点没画好啦,同学们你们给我好好自修,不许大声讲话喧哗,听到没!”拿着小红笔,陆堇跑到一半,还忍不住学着班主任的模样,来上那么一句。看到自己的学生们配合的点点头,才安心的转身,撒开小手小脚跑到另一张桌边,埋头不知道画些什么去了。
留下姜远和陆明泽面面相觑,反正姜远是不会主动开口。陆明泽也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等到姜远看到他抬头,就看到他几乎是忍着笑的模样。
“怎么啦……?”
“我呀,还从来没拿到过小红花。”陆明泽的眼睛是狭长的模样,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流转着光彩,看起来总是一副风度翩翩的温文公子样,不过不正经起来说出的话,却让姜远都忍不住要流汗,忍不住又看了陆明泽一眼,“真的没有?”
陆明泽听到姜远问他,笑意就更浓了。他回头看了眼仍旧埋头苦干的陆堇,忽然俯过身,温热的呼吸吐在姜远的颈旁微微有些痒,“我读书那几年,换了个刚毕业的男老师当班主任,所以他不会做小红花,所以每回奖励我们班的基本上都是校门口一毛钱能买十颗的话梅糖。我当年拿是拿到不少,不过没舍得吃,装在铅笔盒子里,后来天气热全化了……不过化了有包装包着也没事,当年带我的阿姨就给我弄了个袋子把它们装起来,挂在墙上。时间久了,我忘了,再过几年想起来的时候,倒是全贡献给老鼠了。”
第七章(上)完
3242字
作者: loveweiyue 时间: 2014-4-10 13:29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4-10 18:55 编辑
遥夜悠 发表于 2014-3-10 22:06
第一章
姜远上完宏观经济学最后一个知识点的时候,看着讲台下边睡过去的一片,几不可闻的叹了一口气 ...
楼主文笔很好啊,加油更新。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4-15 19:57 标题: 第七章(下)
本帖最后由 遥夜悠 于 2014-4-20 09:28 编辑
男人说话时候低沉的声音伴着有些灼热的呼吸接触肌肤时的感觉,让姜远皱了皱眉。他不动声色地退开了些许,陆明泽却也没有再靠过来,只是随意地拖过一把椅子在他的办公桌边坐了下来,同他聊起了一些年轻时候的回忆。
虽然说是聊天,不过大部分却是陆明泽在讲,姜远只不过偶尔在陆明泽停顿下来的时候应上那么一两句。陆明泽讲的大多是他们那个年代的小时候经历过的一些事情,不过他讲话极有技巧,总能用几句话,就把一件事大致的说得分明,却并不把所有的细节都讲得分明,总留下那么一处两处的余白让人可以心生遐想。姜远看着对面男人说话时的神情动作,忽然觉得,作为一个老师而言自己可能还真不如陆明泽能说会道,若是陆明泽当老师,恐怕会比自己更受欢迎许多。
……
两个人就这么聊着,夹杂着陆堇小朋友偶尔过来晒一晒她的最新画作,时间就差不多九点了。两人停下交谈,却忽然发现原本一直闹腾着抓着铅笔在一边嘀嘀咕咕的陆堇现在却不作声了。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也就没再说话,陆明泽放轻脚步走到陆堇霸占的那张办公桌边上,才忍不住轻笑了起来。
原来陆堇穿着的粉色小洋裙已经被签字笔划成了一道一道的格子裙,两小肉胳膊,一手抓着铅笔,一手当做枕头压在了毛茸茸的脑袋下面,一边睡还一边砸吧着小嘴。陆明泽笑着摇了摇头,轻轻把陆堇抱了起来,放在自己的肩头。小姑娘被这么一抱竟然也没醒过来,只是皱着眉毛挥了挥自己的肉手臂,轻轻唤了一声:“龙猫……”
“小家伙,做梦还不忘龙猫……”陆明泽故意捏了一下陆堇软软的鼻头,朝姜远笑了笑,“看来下次真得麻烦你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带小堇回去睡觉了,就这么睡也怕她着凉。姜先生,你开车来了没,需不需要我送你一程?”
姜远摇了摇头,鉴于和陆明泽刚才聊得还算愉快的情况,他想了想,还是对陆明泽道:“其实,我太习惯别人叫我姜先生……”
陆明泽愣了一下,又赞同地点了点头,“也是,你我好歹也算是校友,现在又是同事,先生来,先生去,未免太过生疏了……要不然,你就叫我明泽,我就叫你阿远。怎么样,阿远?”
“……”完全脱离预期的结果,姜远看着一副正经模样的陆明泽,不禁有些犹疑是不是这个男人正经的外表下潜在这什么自己完全相反的性格。不过,反正他和陆明泽也不会常见,而且再为这点小事纠结下去,陆堇还指不定得在车上睡多久呢。看在陆堇的面子上 ,姜远沉默地点了点头。
陆明泽见姜远点头,就低声同他道了别,抱着貌似人形抱枕的陆堇快走到门口的时候,却又忽然回过头。黑色的额发有几簇细碎的落到了男人的眼前,不过男人因为抱着陆堇,所以也没办法理会。
听到陆明泽的脚步声停了,姜远有些迟疑地望过去,却看到陆明泽在昏暗的门口停着,神色有些莫名地看着不知何处。
以为陆明泽有东西落下了,腾不开手来取,姜远就问了一句,“陆先生,怎么了?”
倒是没有期望姜远能这么快就和自己熟络起来,陆明泽微微笑了笑,扶了扶在肩上睡得很死的陆堇,“我忽然想起来,我还没有问你的联系方式。不过你放心,”他顿了顿,看着有些无措的姜远眼里闪过一丝戏谑,“我不会没事随便打扰阿远你的生活的,你不用担心会有骚扰电话的。”
“骚扰电话?”姜远看了一眼陆明泽,忽然笑了,明眼人都知道,自己这种沉默的个性并不讨人喜欢,反倒是陆明泽这种能说会道的人,处处都能留个眼熟。“你怎么知道是你骚扰我而不是我会来骚扰你呢?比起我这种人,一般人更喜欢骚扰你这种类型吧。”
“那是别人没有眼光,只关注外表的后果,就是捡了破烂,错过了璞玉。”看姜远扶眼镜,想到这个男人用厚重的眼镜遮掩住的光华,陆明泽忽然又道,“其实,我只是觉得你合我眼缘,我们能交个朋友。”
先是试探,再是顾左右而言他,最后来个真情剖白,完美的三步,满分!看着对面似乎真的很认真地说要和自己交个朋友的人,姜远抬起头,只觉得透过镜框看到的世界虽然依旧清晰,但是自己却越来越看不清现实,他有些疑惑又有些不解地看着陆明泽,想问他究竟需要自己为他做些什么,但看到已经趴着睡熟了陆堇,暗自叹了一口气,拿起桌上剩下的饼干,忽略掉站起身时脚踝传来的一点点刺痛,走到了陆明泽的身前。接过男人递过来的手机,在上面拨了一串号码,连同饼干一同交给了陆明泽。
陆明泽道了谢,却仍拿着饼干停在了门口,见他迟疑,姜远想了想估计是觉得他没听到自己手机的声音怕被忽悠他,于是道:“我的手机没开铃声,不过应该已经有未接记录了。小堇已经睡了,你还是赶紧带她回去吧……”
“那好吧。”感觉到夜里温度有些降了,陆堇还穿着短袖的小洋裙,再待下去只怕会着凉了,陆明泽想到这也不敢怠慢,于是干脆利落地就抱着陆堇就出了办公室门,走出大楼的时候,夜风果然有些凉,怀中的陆堇不安分地嘟囔着转了个身,忽然迷茫地睁开了眼睛,“爸爸……?”
陆明泽低声应了一声,伸出手去摸了摸陆堇露在外边的小肉手臂,发现不是很凉,低声要陆堇抱紧自己,然后快步走到来时停车的地方。打开车门把陆堇放进副驾驶座上,然后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小堇乖,盖在自己身上。”看到陆堇乖乖把自己裹进西装变成一小团之后,才转到车的另一边,进去发动了车子。
“爸爸……”车开出好一阵子距离之后,陆堇才算是从迷迷糊糊的状态转到正常的模式,她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看向了一旁开车的老爸,“我们这是要去和妈妈一起吃饭吗?”
看来睡一觉把时间都睡糊涂了,陆明泽有些哭笑不得地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陆堇露在外面的小半个后脑勺,“小堇,现在还是礼拜五晚上,明天礼拜六我们和妈妈一起吃饭,记得吗?我们之前才说好了的。”
陆堇似懂非懂地发出了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字符,陆明泽也没在意,正好遇到前面是黄灯,他原本想直接过去,但看了看边上的陆堇,又放慢了速度,缓缓把车子停在白线的后方。
“这样叔叔呢?”总算清醒了的陆堇,歪着脑袋看向了自家老爸,“老爸你怎么能趁着我睡着了就和这么把这样叔叔抛下了,办公室里多无聊啊,这样叔叔肯定喜欢我陪着他看东西!对啦对啦,还有我画的画呢?”
“姜叔叔他想要自己回家,小堇。你的姜叔叔呢,不太喜欢别人老是去打扰他的生活,他喜欢安安静静的,所以小堇如果喜欢他呢,可以常去看他,但是也不能老是去烦姜叔叔,不然他不高兴了,就会消失了,再也不和你玩了。”
“可是我拿画给他看的时候,明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光了。老师说了,真正的开心是眼睛里都能看到闪闪发光的东西。”陆堇嘟着嘴,挥着小手臂,像个小老师似的开始教育起自家老爸了,“所以说,老爸说的才不对!还有啦,那幅画是我的啦,记得让周叔叔帮我存着我下次去拿啦~”
“是这样……吗?”看到绿灯亮起来了陆明泽踩下了油门,眼前却忽然又闪过姜远说起自己喜欢烤饼干时,有些寂寥的神色。仔细想想觉得也是,又有哪个和家人和和乐乐一起生活的男人,喜欢做饼干打发时间还在周五的晚上跑出来到兼职的单位工作到夜里呢?想到这,陆明泽不由地踩下了油门,车如离弦之箭,飞快地驶向了不远处的住宅区。
晚上的夜风微微的有点凉,姜远西装外套里面只穿了一件薄薄的衬衣,就觉得风吹来有些冷了,扣紧了外衣的扣子,原本困倦的感觉也被冷风一扫而空。看着顺着马路矗立的一排路灯,和偶尔呼啸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忽然便不知道自己该何去何从。
提着空空的公文包,有些默然地在办公楼前的马路边站了一小会,索性拿出了手机,点开屏幕果然就看到一个未接来电,他点进去把未接来电的号码加到了联系人里,然后把静音关掉,塞进了衣兜。左右看了看,又顺着路灯的方向朝前方望了过去。
从这个地方往前看,看不到自己的家也看不到学校……只有一盏一盏到最后几乎连成一线的路灯和弥漫了整个天空的黑暗。有些突然地想起徐萧达,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和徐萧达相关的回忆,除了长久到已经让自己几乎习惯的时光,就是学校。
姜远喜欢学校,因为那里是充满希望和梦想的地方,不论是贫穷还是富庶,学校归根结底还是给了一些怀揣着梦想的孩子一个可以去争可以去努力的方向。且不论是否公平,它至少能让处于黑暗中的人,不至于绝望。所以姜远才一直想要当一个老师,回到自己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尽自己的能力。或许谈不上帮忙,但是至少可以看一看,那些和他一样在日复一日的生活中沉浮的孩子们……
第七章(下) 完
正文·3256字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4-15 20:05
loveweiyue 发表于 2014-4-10 13:29
楼主文笔很好啊,加油更新。
嗯,谢谢亲,我会努力滴。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4-16 17:28 标题: 第八章
本帖最后由 遥夜悠 于 2014-4-19 16:06 编辑
J市在姜远读小学的时候,还没有自己办立的大学。虽然J市地处中国的东南平原一带,自古就是富饶的鱼米之乡,治学氛围也算是浓厚的了。可不知为什么,J市除了**拨款造的两所重点高中,竟然没有一所属于J市本地的大学。
这可让J市出身的市民们感到百思不得其解了。照理说,J市利来抓教学抓得很紧,个个学生都恨不得直接拿题目当成营养液泡在里面汲取养分了,而且年年高考成绩在省里也名列前茅。可好不容易经过小学、初中和高中培养出来的尖子生,怎么就一高考就给运到别的省去,肥水流了外人田呢?
要知道现在可不比刚改革开放那时候,人有力气就能挣得一口饭吃。现在讲的是科学发展,不再沿用老一套的蛮干方式了。所以市里领导班子一群人坐在一起开会的时候,市委书记就发话了,问J市教育局怎么就只把人才送出去给搞得红红火火,也不见引进点什么高尖端的人才,给我们市贡献点GDP。
俗话说了好,官大一级压死人,市委书记说话,教育局局长就只能点头哈腰顺便承认自己的工作有不到位的地方。说句实话,其实局长同志自己也郁闷呐,可他也不敢提,前几年他们拿出J市打造一所全国重点大学的计划被市里面用两个字就给干净利落地打发了——“没钱”
好吧,市里没钱教育局还能变出钱来平地起一所全国重点大学不?明眼人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这想法绝对不科学。这建大学又不是电视上演魔术,平地一夜起高楼?这纯属白日做梦,瞎想想呗。
不过现在市委书记发话了呢,教育局认了错之后呢就要开始诉苦了:这人才都往外去了这真不是他们想的,可要造大学,师资他们可以去别的省市去挖角看看,可造房子这事,不是归城建部门管吗?就算还没规划好,那也是规划局的事,老抓着我们教育部骂个狗血淋头又不做出点实际动作,这可算个什么事啊。当然,话虽然是这么个道理,但是放在台面上讲的时候又是另一番的讲法。
不过总而言之,在姜远读初中的时候,这打造J市第一所大学的计划,总算八字有了那么点苗头,市里的领导们在J市东边的区里划出了一块地,说是用来建校,可是这钱呢,还是没有着落。这一拖吧,就又拖到了姜远上高中的时候,J市人民终于忍不住**的办事效率了,纷纷跳起来说:不就是办个学校吗?咱们J市向来是富庶之地,怎么能没有个像模像样的大学还得把本地人都送到外边去读大学?干脆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就不信这么多人,捐不出一所大学的钱。
这话一开始,姜远是在对面单元楼的一个大爷嘴里听说的。那天正好他学校里放了五一的小长假,他整理了东西去看一看一个人独居的奶奶沈宛。遇到了小时候看着他在小区里疯的大爷,两个人聊了几句,因为看姜远背着书包,不知怎么的,一来二去就说到了这事。后来,也不知怎么的,不过姜远估摸着是老大爷领导的这班退休干部们的剩余影响力吧,J市晚报没几天竟然就出了这么一篇报道,号召J市人民捐款建一所J市自己的大学。当时姜远还把自己的零钱罐子都拿出来捐了出去,奶奶沈宛有些心痛地说他怎么不省点钱留着自己买点吃的补补,姜远摇摇头,很坚定地说:“如果爷爷和爸爸在的话,一定会同意我这么做的。爷爷一辈子的热情都贡献给J市的经济建设了,而爸爸曾经当过老师,教书育人,远比我用这些钱买吃喝享受好得多。”
看姜远这么坚定,沈宛也就没什么好反驳的了。她只是心疼孙子在外边读书读得整个人看起来和竹竿似的,风一吹就要倒一样,再想想对面老吴家的孙子小胖那白白胖胖的样子,不由地叹了一口气:“奶奶别的不担心,就是你呀,平时在学校里一定要多吃点。这么瘦,怎么能长身体,你看看人家小胖多壮实,再看看你……哎……”说完,转身就拐进了厨房,从锅子里端出一碗撒了葱花和虾皮的水炖蛋塞进了姜远的手里,把勺子水一甩,搁到碗里,“快吃,奶奶知道你今天要来特地去买了几个新鲜的鸡蛋炖起来的。”
手里端着烫呼呼的水炖蛋,姜远愣了愣,舀了一口吃了下去。温热的水炖蛋混合着虾皮和香葱的味道鲜极了,正是他小时候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滋味。想起小时候和爷爷奶奶一起过的日子,嘴里的滋味却又似乎化成了怀念的微苦。听到沈宛问他蛋的咸淡,他赶紧点头笑着说了一句好吃,就看到沈宛在围裙上抹了抹手,拉着他坐到了桌边,像小时候那样摸了摸他的头。
记忆中年轻的,双颊还泛着红润的光泽奶奶和眼前微微弓着背,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的老人的面孔重叠了起来。姜远喉头有些发涩,眼底有些发烫,看到墙壁上挂着的爷爷去世前在单位里穿着中山装拍的半身照,他放下了水炖蛋,沉默地抓紧了沈宛因为工作粗糙的手掌。
“奶奶……”沈宛被他这么一叫,看到他墨黑的眼睛一闪不闪地看着自己,心底也摸不准这孩子到底是在学校里受了欺负还是被他亲生母亲给冷落了。握着姜远的手,有些感慨地看着姜铭的照片叹了口气,“远远,要不是你爷爷和爸爸去的早, 奶奶又没文化,也不会把你送到你妈那里去……你现在也长大了,你妈妈,她对你还好吗?”
想起那个甚少见面的母亲,姜远努力回忆了一下才模模糊糊地想起了她的样子,不过对着奶奶他还是尽量报喜不报忧,只是笑着点了点头,“奶奶,妈她对我还好,你放心吧。我现在住校,她就算睡想对我不好也难啊,我们学校是出了名的校管严,别说是学生平日进进出出很难,家长也是一律不准入的,您啊就放心吧。”
沈宛被孙子这话逗得笑了,两个人又随便地聊起了很多小时候的事情。沈宛的年纪大了,自从姜铭去了以后,每次见着姜远总是拉着他的手,聊起他们过去时候的事情,一遍又一遍……不过姜远却从来也不会厌烦,他恍惚地看着绿色的墙面上自己曾经用原子笔划下的记号,伸出手去摸了摸。然后笑着让沈宛再给他添上一道,沈宛瞪了他一眼,让他去搬个板凳过来,姜远笑着点头,却接过沈宛拿来的原子笔,自己量着画上了新的一道。然后让沈宛也站到墙边,画上一道,“奶奶,你看我都已经比你高了,我记得以前我看米桶都觉得它好高……”
沈宛有些感慨地看着已经张开了的孙子,看着孙子干净清秀有些肖似于他的亲生母亲,微微皱了皱眉,“远远,你可不能学你妈妈那样啊……你是姜家人,要学你爷爷,正正经经地做人……奶奶老了,你爷爷去了,没人能再教你做人的经验,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懂吗?”
姜远一个劲点头,原本想说他不会像他母亲那样,而且他心目中从来没有母亲,可话到了嘴边却又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因为姜远早慧,虽然那些记忆一直被深藏在脑海深处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但无论如何,他还是能记得在自己还摇摇晃晃学左路的时候,曾经有一个温柔的女声,在自己耳边唱着摇篮曲。那双漂亮的手,会做很好看但是却总是泛着一股子苦味的饼干……其实,姜远闭了闭眼,强压下心里的酸涩,低声抓住了沈宛的手,“奶奶,你放心我会好好读书,做个好孩子的。”看了眼墙上已经泛黄的时钟,“时间不早了,这几天就让我给您做饭,我都已经会做好多菜了,可惜就是没人尝。”
沈宛含着泪,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子,点点头。看到姜远熟门熟路地穿上围裙,拿出菜篓把菜摘好洗净,然后利落地切好,熟练地上锅炒。有些心疼自己的小孙子这么小就得自己做饭做菜,可是却也无可奈何……
谁让姜远生在姜家,而自己不争气的儿子姜立文放着好好的老师不当,却要去弄什么下海经商……下海经商也就算了,还弄得这么大的手笔,最后还把自己的一条命给搭了进去……说了来说去,还是因为他错看了陈茜蓉这个女人,当初她和姜铭都劝他不能娶这个女人,可他却色迷心窍,非要把自己给搭上去……
还好,留下了姜远这么个后代,要不然……沈宛沉默地在桌边,姜铭曾经最喜欢坐着办公的位子上坐下,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姜远,微微有些感慨。看到姜远放在砧板上还没切的黄瓜,就又坐不住了,凑到本来就很小的厨房门口,“远远啊,黄瓜要不要 奶奶帮你来切?”
姜远舀了一勺盐放进了锅里炒着的青菜里,回过头赶紧回了句:“奶奶,都说了这几天我来嘛!”说着把锅子里的青菜翻炒了几下就盛到了盘子里,搁在台面上。拿出热水壶,给沈宛的水杯里添了点茶,推着沈宛就到了客厅坐下,“奶奶,你坐着。”顺手拿出一碟子瓜子,“嗑嗑瓜子,喝喝茶,我烧饭动作很快的。”
沈宛拿自家孙子没办法,见烧菜没办法插手就动起了淘米的脑筋,看了看姜远道:“远远你不知道米放在哪里,我来帮你淘米。”
姜远无奈地笑了回头指着厨房里砧板下面的银色漆桶,“这不是我们家的米桶么?奶奶,你放心啦,我记性很好的,记得米放在哪里。也记得淘好米之后要把米放上水让它涨一涨”他笑了笑,“你安心吃瓜子吧,要不我把电视机打开,你可以看一会儿电视,我有不知道的一定来问你就是。”
沈宛半推半就地就被姜远带到了电视机前看起了她喜欢的不费脑子的生活片。有些感慨子女倒一个没在自己身旁,倒要自己的小孙子来照料自己,沈宛苦笑,但注意力很快又被电视上生活片的剧情给吸引了过去。一直到姜远叫她来吃晚饭,才依依不舍地把视线从电视上收了回来。
……
站在J大的门口,姜远有些感慨万千。
其实记忆里对面单元楼的老大爷信心满满地说要让J市人民自己捐款建一所自己的大学的景象仿佛还是昨天发生的事情。不过看着已经染上岁月风霜的J大校门,姜远不由地想起了当时的那些人和事。J市自己的大学后来捐款的确捐了不少,钱也有了,地也划好了,剩下造房子的事情,自然不难。不过两年多三年不到的时间,J大就这么造了起来,可是学校虽然是造好了,但是师资却是没有着落。怎么会没有着落呢,归根结底还是没钱。不过,学校都造好了,老百姓们就觉得老师什么的,就是学校自己的事了,也没有人会想出来说再捐一个款给去给J大雇几个名师不是?不过呢,为了贯彻科教兴国的战略,市里的领导们商量了一下啊,还是让J市的教育局局长呢,挂名去当J大的第一任校长,领导发话,校长自然有着落了,可J市的市委们啊,有点儿扣,这估计是江南人细的突出表现了。既然想着学校能人民捐款建成了,要不这老师也就靠人民的力量,不用动用市里面的资金了。这么一想啊,J大原本冲着全国知名院校而去的路,就半路拐弯变成了J市人民捐建的一所不入流的大学。不过后来换了一届领导班子之后,新调来的领导是北方人,比上一届大手大脚那么一些,从其他学校高薪挖了好几个不那么出名的后进名师过来,所以J大好不容易在姜远大学毕业之时,勉强从不入流走近了三流的门槛。
在姜远在这里工作的两年时间里,原本被本地人都嫌弃只有不知情的外地人才会入学的J大,也渐渐有了起色,新增了几个一本的专业,也渐渐有了本地人入学。想到J大这向好发展的势头,姜远不由地笑了,不知道当年的老大爷知道了,会不会高兴?摸出手机本来想给好久没见的奶奶打个电话问候一下她的身体,但是想到现在时间已经有些晚了还是作罢。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走到了J大的门口,此刻他却有了再去好好看一看J大的想法,平日里上完课他总是匆匆离开,即使偶尔在学校里停留也只是在经济系大楼的周围这一片看看而已。J大的风景其实一直为人所称道,想到自己还从未仔细看一看这所可能自己会把一辈子都搭进去的学校,姜远决定趁着兴起进去看一看也好。
进门的时候,老李刚好在门口抽烟,看到姜远到这里来,有些吃惊地叼着烟,上下打量了一下姜远,然后同姜远打了个招呼,“姜老师,你怎么来了?难不成是徐老师叫你来和他女朋友见个面,看看靠不看谱?不过,这徐老师也真是没有情趣,见个面都要约到学校里来,虽然我们学校的风景的确是不错啦……不过,这乌漆抹黑的,能看得清什么啊……”说着兴致冲冲地冲进传达室里,在烟灰缸里掐灭了手上的烟,又跑出来笑嘻嘻地凑到姜远边上来低声道:“姜老师,我知道你和徐老师是好朋友,你这个人啊,虽然话少,不过我老头子看得出来你这人啊,比徐老师稳重靠谱,你帮徐老师把关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我和你说啊……”老李往左右看了看,发现没人才继续低声说了下去,“徐老师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他边上的女孩子,长得可这是不错,态度也好,还和老头子打了招呼呢。”
姜远听完点点头,低声道了一句,让老李放心,就随便挑了一条路往学校里边走去了。老李看着姜远朝着和徐萧达和傅晴截然相反的方向走了,心想着赶紧叫住人家别让他走岔了,不过想了想,还是没奔过去叫住姜远。毕竟现在高科技时代,小年轻们都用手机互相联络,况且徐萧达和傅晴也进学校有一会儿了,指不定在什么地方等着姜远呢。老李本着糟老头子不去小年轻热闹的心理也就没有跟上去,乐呵呵地走回传达室泡杯茶提提精神。顺便盯着乌绰绰的校门口,可不能让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随随便便就进了学校。
晚上的J大特别安静,路上几乎没有行人。姜远从右手侧的柏油马路走近学校,走了不多久就发现行政楼后边竟然有一个他从未见过的水池。马路边的路灯还比较多,视野比较清明,但是到了这行政楼后边呢,一长段路,只有零星的两三个路灯。姜远随意地走到水池边拿出手机照明,就看到还算清澈的水里竟然有好几条大小不均的锦鲤。没想到这里会有池鱼的姜远,看水池边还算干净,就在池沿坐了下来。才坐下,就听到手机响了一下,池子里原本聚到光源附近的锦鲤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惊得游开了了去。姜远打开手机一看,是陆明泽发来的消息,更出乎意料的竟然是一条彩信。
他点开了彩信,就看到一张图片跳了出来,换了萌萌的睡衣的陆堇小朋友在她的公主床上四仰八叉地躺好了,床头柜上还摆着自己烤的龙猫饼干。姜远笑了笑,继续往下看就看到了陆明泽的话:“小堇缠着我要让你看看她的新睡衣,才肯睡觉,这么晚了,你如果还在工作的话,我要是老板就要担心你被挖角了。”
姜远想了想,回了一句:“告诉小堇,她的睡衣很好看。还有,我只是没什么事情做而已……”
坐在车子里的陆明泽看到姜远的回信,几乎是立刻点击了回复:“那你现在在干嘛?”发完之后,连他自己都不由地老脸一红,这种话问出去,半点情趣也无……要是用来把妹估计会被吐槽,搭讪都土到掉渣。不过如果要给姜远发什么,“你要是无聊不如我陪你聊天”什么的,陆明泽更觉得鸡皮疙瘩一地,再说想到姜远那一板一眼认真安静的性子,估计也不会觉得自己这句话老土吧。陆明泽坐在驾驶座上自我安慰了一下,就听到电话铃声响了起来,他刚高兴地接起来,就听到某个特别欠揍的声音从扬声器里传了出来。
除了男人的声音之外,似乎还夹杂着嘈杂的音乐声和人声,陆明泽不由地皱了皱眉,“方醒年,你在干什么?”
“哟……”故意拖长了尾音,方醒年狭长的凤眼轻轻眨了眨,和边上的玩得正嗨的男男女女们打了个招呼,走出包间到了安静的角落才收起了脸上的笑意,修长的眉微微一皱,“别告诉我你陆明泽今天遇见一个男人之后,就基因突变,不食人间烟火了?”
听到方醒年这么说,陆明泽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别开玩笑了,对了,我要你查的事情,你查清楚了没?”
方醒年见他沉默,也认真了起来,不过听他又提起查资料的事情,于是压低了声音道:“你要我查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老爷子准备要收你的权,还是有人手闲不住要做小动作了?”
“这不关老爷子的事情,公司里现在还是我掌权,就算有人想做小动作还是动不到我头上。不过,如果老爷子一旦倒戈要收我的权利的话,就另当别论了。”陆明泽沉默地从车里望向了不远处二楼陆堇的房间,说话的时候不由地带上了一丝狠厉,“不过,不论是谁,想要欺负到我陆明泽的身上来的话,我都不会轻易放过。”
想到当年陆明泽用强硬地手段把陆敬卓的从董事长的位子上挤下来,一人兼任了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的职位,利用和宋静的联姻成功取得资金接上了公司断裂的资金链。之后又大刀阔斧地对公司经营理念和方向做了大规模的改革,甚至不顾陆老爷子反对硬是把“馨卓股份有限公司”更名为“馨垣股份有限公司”气得老爷子差点进了医院,方醒年有些无奈地想到了自家父亲和家里那些乱七八糟不足为外人道的事,叹了口气:“你啊……不要说得这么硬气,当年老爷子病了,是谁急得半夜把市里所有的专家医师都叫起来的?”
陆明泽没说话,方醒年摇了摇首有些无奈地对他说了一句话:“这次你要我查的人,很不一样。不过,如果是你要用的人的话,我只能说从他过去的经历来看,他是个死心眼的人。你只要取得他的信任,估计他就会掏心掏肺地对你好了。真是,怎么我们公司有这么活宝,我这个总经理没发现,倒是被你给发现了。”
“你要是少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人来往,多关心关心你的小公司,就不会这样了。”呛了方醒年一句,陆明泽心情很好地挂掉了电话,果然就看到姜远的简讯。看到上面的消息,陆明泽没再去回复,直接发动车子就往J大方向去了。
而电话另一头的方醒年哭笑不得地看着陡然被挂断的电话,暗暗骂了一句“见色忘友”,挂上那副风流倜傥翩翩公子的模样,又回到了包厢,婉拒了别人递过来的话筒,灌了口冰冷的酒,微微有些出神。
认真?他就从来不知道什么叫认真……不管是自家父亲和陆家的老头,逢场作戏,哪有什么感情可言?
“姜远……?”望着不远处摇摆着肢体深情对着他唱歌的女人,他低笑了一声,冲那人招了招手,女人随即乖巧地坐到了他的腿上,方醒年掩饰住眼里一闪而逝的厌恶,浅笑着伸出手,在女人的唇边拂过,“陪我喝一杯。”
正文·6754字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4-20 20:12 标题: 第九章
本帖最后由 遥夜悠 于 2014-4-27 13:23 编辑
一路没遇上红灯,陆明泽开着车子不过十多分钟就开到了J大的门口。他把车倒进J大门口不远处的停车位上,拉下挡风玻璃从后视镜里观望了一下。校门口立着的两座路灯,一个已经不亮了,另一个也是灯光昏暗,看起来寿命也不会长远。就算是再加上传达室里传出来的灯光,也不过刚刚能看得到门口石碑上那题着校名的四个大字而已。
他略微思索了一下,还是下了车,不过还没走到校门口,就听到传达室里传出来一把宏亮的东北嗓子。他心下想着该不该说是来找姜远的,就看到一个该是五六十岁的男人,穿着一身保安服,叼着一根烧了一半的香烟,急匆匆从保安室里冲了出来,拦在了学校门口。
看到来人西装笔挺,文质彬彬的模样,老李的步子倒是缓了下来,就着剩下的那个路灯,和传达室里灯光,又仔细打量了一下来人。
这一看,老李心里可是嘀咕了,这平日里一个礼拜也不见几个人来,这今晚可是破天荒了,除了徐老师和他女友,百年难得一遇的姜老师也来了。看前面这男人也不像是来生事的,老李停下自己审视的目光。姜远性子淡难接近是J大老师们里出了名的,所以老李也不会往姜远身上联想,想到徐老师把女朋友带上,又叫上了姜远,他不由地又看了前面微微带着些笑意的男人,“请问,这位先生你找谁?我们学校不准外来人士未经允许进入学校。”
老李那一口带着东北腔调的普通话,怎么听怎么别扭,尤其是他还非得扯出这么一段官方御用的话。陆明泽微微笑了笑,“老大爷,我是来找你们的姜老师的。”
听到是来找姜老师的,老李倒是有些惊讶了,看着陆明泽这个凭空冒出来的男人,脑子里把学校里姓姜的老师过滤了一遍,又联想了一下读音相近近的蒋,才觉得自己像是摸出了点头绪。
见老李干瞪着眼看自己,陆明泽就站好任他看了。反正他一向被目光洗礼惯了,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任由老李打量了大半天,才听对面有些犹豫地冒出了一句:“小伙子,你找哪个姜老师?是不是人文的那个蒋豫萍老师?老李我年纪大了耳朵有点背,实在是不好意思啊。”
“我找姜远,姜老师。”想到姜远那冷淡的性子,估计平日里会专程来找他的人也真多不出来,怪不得这门卫才会这么惊讶地看着自己。陆明泽心下转了几转,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你们学校该不会有重名的姜老师吧?”
“这倒没有,”老李憨憨笑着摸了摸后脑勺,“来找姜老师的倒是难得,我一开始寻思着以为我听错了。以为你是来找今天晚上值班的蒋豫萍老师也说不准,所以才又问了两句,真是不好意思啊。”想伸出手去拉陆明泽先进传达室坐会儿,又发现自己手上的烟已经烧得差不多了,有些烫手。老李赶紧把烟在垃圾桶边上摁灭了,然后冲陆明泽招呼了一声,“年轻人,要不先来我传达室坐一会儿,姜老师刚进学校去了,你不认识学校到时候瞎找更难碰上,不如打个电话给姜老师,来得更容易些,要不怎么说现在都是高科技社会了。”
陆明泽听老李这么说,也觉得有道理。就这么贸贸然走近上千亩的一个学校,说不定自己还没找到姜远,姜远就先离开也说不准。倒不如在传达室这里等一等,看这里的门卫似乎对姜远很熟悉的样子,他心里转了转,看了一眼,幽深寂静的校园,转身走进了传达室。
进了传达室里,就看见老李正好把两杯子给端到了靠窗的桌子上,一个大概是老李自己的杯子,大容量的的保温杯,一杯就能装上半热水壶的水,另一个是玻璃杯,里面飘着几片茶叶,估计是老李给自己准备的。
果不其然,老李刚一抬头看到陆明泽就冲着他来了那么一嗓子,“水刚烧好,也不知道你们年轻人爱喝点什么,就给你泡了杯茶,传达室没有好茶叶,你凑活着喝一下吧。”看到陆明泽点头坐到了自己的边上,老李才想起来,后知后觉地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啊……?”
“李大爷,我姓陆,你就叫我小陆就行。”看着门卫大爷这糊里糊涂的架势,陆明泽不由地为学校治安捏了一把汗,好在这所大学除了每年秋天学校里银杏成熟的时候有好多人会翻墙进去打白果别的时候倒也没什么人会想到去这么一所三流大学里干点什么。所以从J大建校以来,倒也真没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坐在边上的老李,看陆明泽没摆半点架子,心下对这个年轻人的好感度就就直升了好几个台阶。要知道这老李小事上迷糊归迷糊,大事还是弄得明白的。虽说J大只是一所三流大学,不过J市本地的大学就只有这么一所,每次市里、省里领导下来考察,总得到J大这边转上那么一转。这领导一来人,总得从大门口过不是?一来是看看学校的治安,再来嘛,领导下访学校,总得弄些噱头不是,除了体察学生学情,还不得关注一下学校的普通工作人员?所以说,在学校工作的这么些年,老李自忖除了校领导也算得上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见过领导,上过报纸,这还不算是大风大浪?
“嗯,成。”老李爽朗地笑着应了一句,抿了口热茶提提精神,眯着眼朝着校门那边又张望了一下,又瞅了瞅陆明泽,才道:“对了,小陆。别怪老李我好奇,你和姜老师……?”
“我和姜老师是校友。”陆明泽这么一说,老李心里燃得正旺的好奇就直接被一瓢子冷水给扑灭了,他叹了口气,露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朝着陆明泽叹了口气,“哎,果然是校友。有时候啊,真不是我老头子瞎操心,像姜老师这么个木愣愣的个性,这得啥时候才能和徐老师似得找着对象啊?”
完全没想到老李这一上来就和他讨论给姜远找对象这么回事,陆明泽僵了僵,反应了那么几秒才跟上了老李的大脑回路,笑着冲老李点头,“是啊,姜老师其实各方面都很优秀,只是他从来都不会主动向别人展示他的好……”
“还是你们文化人说得准,可不就是这个理么。”老李又抿了一口茶,有些浑浊的眼睛里透出那么些感怀的神情,看着身后不远处的纸板盒子 ,“从J大刚建起来那年我就在这里守着传达室了,虽然这里的工资不高,不过好歹工作稳定,又有个落脚的地方,对我这文化不高的外乡人来说,真的算是份好差事了……刚来那一年的传达室还只是个临时搭建的棚子,冬天漏风,夏天漏雨,好在那时候我还年轻些,咬咬牙也就这么过了。出门在外,连点苦都吃不了,那可怎么活?”
老李说到这露出两排和他黝黑肤色形成鲜明对比的一口白牙,笑了笑,“过了几年这水泥房子造起来,可好多了。可学校也不会来管你冬天住这儿冷不冷,夏天待这儿热不热的问题。就算领导来体察民情,你说一个不,领导前脚走,你后脚就得滚蛋不是?”
陆明泽点点头,没有插嘴。因为他知道,活到老李这个年岁的人啊,其实对于生活的苦难早已看遍,也尝遍了。他们嘴里时常说着苦,只是因为每每回忆过去,除了苦难与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而来的忙碌,他们再也想不起其他。所谓人间的温情,大多只属于过去和报纸,随着时间的流逝,世界的确在一步步地前进,人们跟着世界亦步亦趋,走得零零落落,早把感情这不知道值多少钱的东西,抛到脑后。到现在还在云里雾里的人,说不了忙碌,便只能说一说苦了,作为旁听者,只要做好“听”这一件事,比平白无故地对别人的过去横加指责或者洒泪说些廉价的安慰,要好得多。
“以前凭着年纪轻,耐得住,冬天夏天也就和平常那么过。实在受不住了,冬天烧点热水揣上我的保温杯,时不时来上那么一口,也就没那么难过了……”老李说着到冬天,有些不自觉地缩了缩手脚,看到陆明泽看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地嘿嘿笑了两声,“习惯问题,习惯问题……”然后指着后面的纸板箱子冲陆明泽道,“姜老师刚来那半年,我几乎都没和他说上话,直到徐老师来了之后我才算是慢慢和姜老师熟络了起来。你瞧,这台取暖机,还是姜老师和徐老师前年冬天给我送来的呢。说是要换新的这旧的扔了可惜,可老李我只是不识字,这还这么新的机子……”老李说着,又叹了口气,“我这说得难听点都是半截入了土的人了。”
“话可不是这么说。”陆明泽忽然道。
老李听他忽然冒出这么一句倒也不惊讶,笑嘻嘻地眯着眼看着对面的陆明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们文化人不是有个词叫各安天命嘛!”老李站起来给他的巨型保温杯添水,陆明泽则指了指还八分满的杯子,摇了摇头。
“这话还是从姜老师那里听来的,要说他和徐老师是同一届同班同学,我一开始还真有那么点不相信。毕竟徐老师人活跃,话也多,和姜老师这半天不出两个字的个性,完全搭不上边。不过,还真别说,他们俩关系还真不错,当初徐老师刚来的时候,没地方住,还是先在姜老师家里凑活了一阵子呢。”
听到这个徐老师是姜远的同班同学,还不远万里跟过来和姜远在同一个学校工作,陆明泽眉毛一挑,看向老李的目光中带上了几分不解,“这是?”
“你不知道?我还以为你们是同学,该比我清楚呢!”老李瞪大了眼,有些不信。
陆明泽歉疚地一笑,对老李解释道:“也怪我没说清楚,我比姜老师长几届,说起来,他们两个都算是我的学弟,所以具体的事情我没有亲身参与也并不是很清楚。”
“喔……”李大爷应了一声,又就着灯仔细看了看陆明泽,“主要小陆你看起来挺年轻的,不像是比他们大了几岁的样子。”顿了顿,然后又道:“姜老师当时是提前半年就毕业的,徐老师是正常毕业季才来的我们学校,总而言之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这两个X大的高材生怎么就想出来要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J大来教书……要说思想好吧……也不能当傻帽不是……”
老李说话还真是直截了当得……让人哭笑不得。
不过,不知为什么,听到姜远被说成个傻帽,陆明泽还有一种觉得这个傻帽有那么一点傻的可爱的感觉。不过他面上却没有表露出来,只是一如既往淡淡笑了。既然想知道的知道的差不多了……低头看了眼手机,姜远仍是没有消息过来,他也没感觉到意外,快速地给姜远编辑了一条简讯过去,陆明泽把目光移向了校门口昏暗的灯光,开始转移话题,“这门口的灯……”
乍一听到手机的响声,姜远有些恍惚地觉得自己还在办公室里,周围围着一圈自己不是那么熟悉但也不算是陌生人的同事。手机的提示音总是此起彼伏地,动不动就在自己的耳朵边上,滴滴滴就那么叫了起来。
不过,没有几秒时间他就反应了过来,这回还真不是别人,要知道他现在坐着的小池塘边上除了池里的几条锦鲤能发出点声音,就只剩下自己和自己兜里的那只手机。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期待还是厌烦,抑或者其他更为复杂的情绪,盯着陆明泽的名字看了好一会儿他才点开了简讯,里面的内容不多,加上标点符号之后只有四个字,“累了吗?”
姜远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这四个字很久,却感觉左边心口有点热的发烫,正当他想要回复点什么的时候,前面却忽然传来了低低的谈话声,然后姜远就看到一束手电筒的灯光照了过来,有些刺眼。他抬起手微微挡住眼前的灯光,然后就听到熟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讶与犹豫:“阿远……你,怎么会在这?”
眼睛习惯了亮度之后,姜远放下了遮在眼前的手,淡淡地看向一脸惊讶的徐萧达和站在她旁边看不清楚神色的女子,站起身,“我工作结束之后,忽然想到就来学校里走走。”目光在徐萧达身边的女子身上停了几秒,姜远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些,“怎么,不介绍给我认识吗?”
见姜远一反常态的样子,徐萧达只能心里担忧着,嘴上却不能说,焦躁地在傅晴和姜远之间来回看了好几轮,他叹了口气,上前半步,又忽然停了下来,“阿远,你听我说……”
“我听着呢。”姜远不常笑,但其实他笑起来的时候很好看,右颊不深不浅的酒窝和白皙整齐的牙齿,再配上他那双浅褐色的像流动着水光的眼睛,总让徐萧达移不开目光,“大学毕业到现在难得你终于开窍,不是吗?”
站在徐萧达边上的傅晴,看到对面青年有些晃眼的笑容,微微皱了皱眉,沉下眸看了一眼徐萧达,主动走过去朝姜远伸出手,“你是徐老师的同事吧,你好,我是傅晴。”
听到傅晴的名字,姜远愣了一下,抬头看了眼女人那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脸庞,就看到傅晴冲他俏皮地眨了眨眼,“总算是记起我了,姜老师?”
“小晴”发现对面人竟然是自己初中时期的好友傅晴,姜远的面上不由地浮出一丝喜色,“怎么会是你?!”
“因为世界太小了啊,所以我相个亲也能遇到你啊。总算是找到你了,当年高中毕业之后,就只知道你去了X大,其他的消息就完全没有了。你也倒好啊,回来J市了也不来见我……我明明有给你我家地址好不好?!”傅晴一见到姜远就完全展开了话唠模式,兴奋地和姜远凑在一块说个不停。
完全看不出来刚才和徐萧达见面的那个成熟稳重的女人就是面前这个咋咋呼呼的小女生……果然女人和熟人和陌生人在一起的时候,完全是冰火两重天。发现傅晴竟然是姜远的初中同学,两人关系似乎还很不错的事实之后,徐萧达的目光不由地深了深,上前几步,半玩笑地开了口:“阿远,傅小姐,你们两个这聊起来,直接把我在一边晾干真的可以吗?”
姜远低声说了句抱歉,傅晴则直接看了徐萧达一眼,吐了吐舌头,“不知道未来是否会更进一步的相亲对象和关系很好的老同学,你说哪一个更重要?”
“当然是老同学了。”徐萧达笑了笑,看了姜远一眼,姜远正笑着和傅晴说话,倒是没有看到,反而是傅晴斜着眼睨了徐萧达一眼,掩着嘴低低笑了起来,“话说起来,真的是很巧呢,我和阿远是初中同学,你和阿远是同学加同事。”
徐萧达点了点头,“是,好巧。”
傅晴笑了起来,眼角带起一点只有女人才有的俏丽风情,冲姜远笑道:“阿远,虽然你当了老师,但是我却成了医生,这样算不算是交换志愿了。对了对了,好不容易遇到你,赶紧把你的手机号码留下,不然你以后心血来潮再消失一次,我可真不知道到哪里再来找你了。”
姜远失笑,拿出手机同傅晴交换了号码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回复陆明泽的简讯,于是低头回复了一句:“遇到了很久没见的人,所以耽搁了。”按下发送键,才看到傅晴正好奇地凑在自己边上,眨着眼,笑得有些贼:“是谁呢,这么神秘?”
姜远想了想回答道:“朋友而已。”
只不过对面两个人一个十万分惊讶,一个死活不信的神情都直勾勾摆在脸上。要是这两人的脸色是两盘菜,都可以直接端盘上桌了,姜远无奈地笑着冲他们摇摇头,“你们不到别处去逛逛,杵在这里还怎么相亲?”
撒娇耍赖变脸到底还是女人的强项,只见前一刻傅晴面上还是好奇宝宝的神色,现在嘴巴一瘪,眼睛一弯,抹着虚无的眼泪,就冲姜远哭诉上了:“阿远,你怎么这么无情……我又没那么重色轻友,相亲而已嘛,哪里有久别重逢的你重要。”
看这架势姜远嘴角抽了抽,记忆里比现在还小得多,剪着西装头,穿得和个小男生似的,不过表情也一样丰富的傅晴同现在这个留着长发,穿着淑女套装的女人渐渐重合了起来。他叹了一口气,有些歉意地看向徐萧达,却发现徐萧达的正深深地望着自己,有些无奈地拍了拍傅晴的肩膀,“小晴,别装哭了……”虽然,姜远记得他们俩亲近起来的契机,正是因为傅晴那一场惊天动地的嚎啕大哭。记忆里的自己对小男生似的傅晴哭起来就毫无办法,但是时间过去了那么久,自己还是傅晴的眼泪——不论真假,都无法无动于衷。
“你要是再哭,我就没时间和你说话了。”姜远假意转身,果然步子还没迈出去半个,就被某表面淑女内心仍旧是小子的傅晴,一把给揪住。
“不许走!”回过头,姜远微微一怔,没想到傅晴的眼睛还真的红了。只不过夜色朦胧,并不是十分明显,傅晴大概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放开了姜远的手,有点尴尬地笑了笑,转头招呼了一声徐萧达,“徐先生,不介意我们三个人一起逛逛校园吧。”
徐萧达自然是没有什么意见,不过他似乎有什么心思,原本话唠的个性像是突然被人强制切换了属性,一路上除了语气词愣是什么也没说。傅晴却似乎没有注意到徐萧达的失态,只是揽着姜远的胳膊踩着高跟鞋硬是逛完了整个校园。
等他们将将走完J大的时候,已经是十点开外了。姜远看到传达室的灯光,才想起来看一看陆明泽有没有给自己回简讯。他点开手机一看,却意外的什么消息也没有。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如何,他随手把手机塞回了兜里。三人一路走向校门,却忽然沉默了起来,没有一个人说话。
“时间有些晚了,要不我送你们回去……”很久没有发话的徐萧达,突然开了口,声音意外地嘶哑得厉害,“阿远你家挺近的我先送你,再带傅小姐回去,你们觉得怎么样?”
傅晴皱了一下眉毛,却立马笑了起来,扫过徐萧达的眼神里多了几分严肃,“我是没问题啦,最好能顺便去阿远的家里看一看,蹭点吃的,反正随便怎么样都好,好不好,阿远?”摇了摇姜远的胳膊,傅晴笑得灿烂。
姜远有些犹豫地,倒不是不想让傅晴去自己家里,而是觉得自己的存在似乎阻碍了今晚徐萧达和傅晴的相亲,两个人毕竟都是他的朋友,他想了想,摇了摇头,“还是改天吧,今天太晚,改天小晴你和萧达来我那儿吃饭,我下厨好不好?”
傅晴瘪了瘪嘴,似乎有些无可奈何,却也没有再坚持,因为从她认识姜远以来,他就是说一不二的性子。就算自己嚎啕大哭,逼迫他让步,也没什么意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任性,那是小孩子的玩意。
点点头,“那说好了,有空我就来蹭饭啊。”
“不然还是我送你回去吧,反正也顺路,不过我和傅小姐不上去就好了。”徐萧达沉默了一下,下意识里还是觉得不能就这么放姜远一个人回去。
姜远皱了皱眉,看了徐萧达一眼,刚想开口反驳,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阿远……”
三人往前望去,只见传达室的窗户拉开之后,一个相貌英俊儒雅的男人的脸孔显露出来,他向前张望了一下,在看到姜远之后,微微笑了一下,“怎么样,逛一逛天天上班的学校,有没有什么新体验?”
姜远思索了一下,摇了摇头,看到身后仍僵持着的徐萧达和傅晴,忽然道:“萧达你先送小晴回去,好歹是你和小晴约会,你这点绅士风度都不给,小晴可是要看不上你了……”姜远低低的声音虽然仍旧温柔但是徐萧达听出了其中强硬的味道,叹了口气,看了看在夜光中垂眸姜远,徐萧达应了一声好,强压下对突然出现的那个男人的探究之心,冲傅晴伸出了手。
“傅小姐,跟我来吧,太晚回去傅教授恐怕会担心的。”
傅晴想了想,抓住了徐萧达的手,临走之前还转身看了姜远一眼,看到姜远冲她点了点头,笑了一下。回头时,在看到走出传达室的陆明泽时,微微顿了一下,却没有说什么,直接跟着徐萧达转身离开。看着徐萧达驾车离开,姜远才叹了口气,准备步行回家。
却不料还没走,就被带着浅笑的陆明泽拦了下来,“阿远……既然他们走了不如我送你回去吧,你逛了那么久的校园,不累吗?”
姜远摇了摇头,想要拒绝,却听到不远处老李的大嗓门吼了过来,“小陆,下次还来玩啊!时间不早了,姜老师你们赶紧回去吧,小陆在门口传达室等你等了一个多小时了呢。”
姜远闻言,浅褐色的眸子微微深了深。陆明泽就知道姜远心软,知道自己等了一个多小时,肯定不会再拒绝了。笑着回过头,冲老李喊了一句,“下次一定还来。”低下头,低声对姜远道:“在这里等我一下好吗,我去把车开过来。”
第九章 完
word:7333
作者: 眉眉 时间: 2014-4-20 21:56
日久生情,不只烈女怕缠郎,书生也怕啊
作者: yyhlansin 时间: 2014-4-21 16:52
本帖最后由 辑柔尔颜 于 2014-4-21 18:39 编辑
好像不错的样子,围观啦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4-26 17:06 标题: 第十章(上)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4-26 22:32 编辑
姜远在原地站了一小会儿,就看到一辆黑色的别克缓缓朝校门口的方向开了过来,缓缓在他跟前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来,里面坐着的陆明泽弯腰出了车子,对上姜远的视线,微微一笑,走到他跟前,“坐副驾驶座还是坐后面?”
温柔斯文的声音,像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一般,姜远对着那人眼里毫不掩饰的温情,有些尴尬地别过眼,随意扫了一眼那辆极其低调普通的车子,“我还是坐后边吧。”
似乎早就料到了姜远会坐在后面,姜远才回过神,就看到陆明泽微微欠着身,替他打开了后座的车门。见他愣在那里,嘴角不由地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忽然道:“小堇小时候也喜欢坐在后座,只是因为后座空间足够大,放得进她的Mr.Bear。有好多次接她放学,上车的时候还很精神地扑到熊身上去,结果等开到家,总是发现她搂着熊睡着了……”
姜远沉默地坐上了后座,果然发现后座上还坐着一个等人大小的Mr.Bear,浅棕色的毛,看起来蓬松柔软。往前倾一下身子,还可以看到Mr.Bear憨憨厚厚的脸上,闪着温柔神色的眼睛。看起来倒有几分像陆明泽……
姜远被自己这个想法雷到了,听到陆明泽在车门口的询问,沉默地摇了摇头。
陆明泽见姜远摇头,也没多问。冲着传达室的方向挥了挥手,从车子后边绕回驾驶座的车门前,打开门坐了进去。
“阿远,你住在哪个小区?”
坐在车子后面一直把注意力全部放在Mr.Bear身上的姜远,只听到有人说话,不过具体说了什么就不清楚了。于是他抬起头看向驾驶座上的陆明泽,狭长但是轮廓温和的眼睛里,流转的是陆明泽从未见到过一丝茫然。让这个有些沉闷的男人在这一刻,看起来竟然有那么一点可爱。
陆明泽眼眸深了深,看向了车后座惟一一位非人类的乘客——Mr.Bear,又看了一眼明显把注意力都放在其身上的姜远,不由地笑了,“Mr.Bear的毛很软,你可以抹一抹。”
黑暗中,陆明泽听到姜远应了一声。回过头,就看到姜远正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了Mr.Bear看起来毛茸茸的手掌,一直毫无表情的面上,竟浮起一丝暖人的笑意。注意到陆明泽的注视,姜远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Mr.Bear的手,“对不起,我只是觉得它看起来很温柔。”
“没关系,Mr.Bear应该很高兴它还宝刀未老,失去了小堇的欢心之后又有一个人拜倒在它的……毛绒布下?”陆明泽笑了起来,看了一眼仍旧傻愣着一张熊脸老老实实坐在后座上大熊和又恢复了一向浅淡神色的姜远。不知为什么,就开始期许起今后的日子,大概是因为发现姜远远比他开始想象中勾勒的那个影子要有趣得多,抑或者……具体的原因,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是吗?”姜远的目光仍停在Mr.Bear身上,他勾起唇角似笑非笑,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有些留恋地用双手搂了搂Mr.Bear空空的两只熊掌,回过头来有些不好意思地对陆明泽笑了笑,“抱歉。”
“如果你是要对我道歉的话,那大可不必。至少,我想Mr.Bear应该很高兴有人和他玩一玩。”
姜远转头看向车外,墨色的玻璃窗挡住了路灯的光芒,毕竟不是市中心的地段,到了这个时候,学校周围的车已经很少了,就这么看出去竟然有几分萧索的秋意。姜远笑着想起来现在明明还是早春,有些感慨地看了眼陆明泽,“有时候日子一天天过去,都忘了现在究竟是什么季节,有时候脑子混得厉害,都会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真的已经毕业,在这所学校工作了快两年了。”
“偶尔糊涂一下,是好事。”陆明泽静默了一下,发动了车子,开到了已经鲜有车辆的马路上,“最可怕的是,该要糊涂的时候却清醒着,看到些自己不想看的,却怎么也忘不了的,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知道,不是更好?”
听到陆明泽低沉的声音里难以掩饰的感慨,姜远愣了一下,从有些纷乱的记忆里,把视线移到了前面抿着唇开车的男人的侧脸。刚劲利落的面部线条,让陆明泽看起来具有男子十足的英气,再加上他那双总让姜远觉得动容的眼,就有一种怎么都说不清楚到不明白的感觉在心头弥漫开来……
这让姜远不由地语塞,漫无目地看着车窗外不断消逝远去的灯柱,见陆明泽正开着车慢慢地绕着J大开回校门的方向,才陡然想起来自己还没把家里的地址告诉陆明泽。想起一开始自己没听清楚的陆明泽的问话,这问的到底是什么,这时候却明白得恍如白纸黑字呈于面前。
在自己和陆明泽说话的时候,究竟绕着J大走了几圈,姜远并不清楚,不过陆明泽也没提。姜远看了眼男人沉默的半脸,心头忽然有那么一个瞬间想对他说点什么安慰的话语。但是,言语却像是脱离了自己意识的疆域似的毫无缘由地不受控制,姜远好几次想要开口,最终也只是挫败地沉默了,看着陆明泽慢慢又开回了一开始他们出发的校门口。
“我家就在学校这边右拐的那个丽泽小区。”姜远犹豫了着开了口,看向前边的陆明泽时,陆明泽却忽然放缓了车速回过头,微笑着看了姜远一眼,“如果你再不告诉我的话,我本来可就打算直接开车把你带回家了,小堇也一定很想要有个人陪她一起,如果我把你拐带回去的话,说不定我这个爸爸还能拿到她颁的小红花。”
两人间原本存着的那一丝尴尬,被陆明泽这么轻描淡写的几句,就瞬间烟消雾散了。陆明泽安静地开着车,姜远沉默地坐着车,原本步行也不过十多分钟的路程,开着车子,不过是转眼即逝的功夫。
看到丽泽小区门口,有些年岁的石刻招牌,陆明泽的不由地恍惚了一下,闪过一片模糊的绿意。老式的小区没有安自动门,一般都是时间晚了,门卫师傅把门闩上然后等有人回了,再给开门。现在已经是十点过半,老小区大概是年轻人少,所以门已经虚掩上了,陆明泽看了看前面的情况,把车速开得慢了一些,在门口停了下来,回过头看到想要下车的姜远,低声道:“既然这一路都送了,这一点路,我就把你送到好了,阿远,你就坐着,待会儿给我指路。”
姜远把伸出去开门的手,伸了回来,低声说了一句,“麻烦你了”便沉默地坐回了Mr.Bear的边上。听到不远处铁门被拉开时有些沉闷的响声,陆明泽打开了车窗,找了找车边的零钱罐,拿出一张五块递给了打着电筒来的门卫,门卫叽里咕噜不知说的什么地方方言,陆明泽没怎么听明白,以为是钱不够,又回头去摸钱包,才听到中年男人中气十足的嗓音在车边响了起来,“不用……进去不收停车费……”不甚标准的普通话,听起来比老李的东北腔官话还要别扭些,不过……
门卫在玻璃窗拉下来,看到姜远的时候,稍稍吃了一惊,却很快又笑了:“原来是姜老师和你的朋友啊,快进去吧……我这门就先不关了,待会你朋友就直接出去就得。”这话下的意思就是停车费不收了,姜远笑着对门卫道了声谢,转头对陆明泽道:“我家就在进去右拐五幢那里,就在那边的大花坛附近。张叔普通话不大好,你可能有点听不明白,不过他的意思是待会你直接出去就行,不用交停车费。”
陆明泽愣了一下,看了姜远好一会儿才点头,把车一路顺着右开,停到了一个种满了不知名的植物的大花坛的对面。
“是这里吗?”
姜远点点头,表示的确就是这里。伸手就开了门,下了车。却不想他刚下车,原本在驾驶座上坐得好好的陆明泽也跟着就下了车,关上门,忽然指着种满植物的花坛问道:“是因为这边种的植物吗,味道好香?”
姜远有些搞不明白陆明泽坚持把自己送回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但鉴于自己的的确确承了人的情,也就没有办法再去漠视。于是转过头,看了眼在夜色中,矮小得和路边花坛里种着的小树丛没什么区别植物笑了笑,“现在正是含笑开花的时候……”转头又指了指大花坛右边的那一片绿地,“你来得不巧,那边的腊梅前些日子还开得很好,可惜现在都谢了。”
“花开花谢自有时。”陆明泽冷不丁回忆起小时候语文课上秃顶老师总爱说的口头禅,话不知怎的就脱了口,矫情得让他自己都有点浑身起鸡皮疙瘩。倒不是陆明泽粗俗,只是过了那个伤春悲秋的花季雨季,人原本柔软的心,就像是被岁月或是其他什么的东西裹上了一层厚厚的保护膜,再去说这些话,就觉得不合适了。
就好像电视上的言情偶像剧,一年接一年,内容都是狗血的老一套,可演的人和看的人却一轮一轮更迭了不知几回。其实不管是看的人还是演的人都一样,在那个合该的年岁看合该的东西,只有那个年岁中最本质的青春,是不管人怎么换了又换,都不会大变的……
“四季有序,更迭不休。”
陆明泽乍一回过神来,就看到姜远那双浅褐色眼睛,正带着柔和的神情看着不远处。他微微恍惚了一下,忽然就笑了起来,“时间已经不早了,你还是早点上去休息吧。虽然明天是周六,不过还是规律些作息比较好。”陆明泽看了一眼夜色里有些看不清神色的姜远,忽然觉得那些伤春悲秋的东西都是没事找事浪费时间,无论如何,眼前的这一切和人,才是最重要的。至少,他们都是近年少有的好事,不是么?
“那就再见……”姜远站在大花坛的前面,有些犹疑地对陆明泽说了一句。
陆明泽看他犹豫,就知道姜远觉得“他等了他这么久,送人回来就直接把人赶走”这样的行径非常不好,笑了笑,冲姜远挥挥手,“阿远,再见。”看到姜远看着他仍站着不动,犹豫了一下上了楼,才笑着对姜远来了一句:“还真不请我上去喝茶?”
姜远果然在一楼楼梯的半中间停了下来,昏暗的楼道灯下,他低头,碎发掩住了神色。
看他当真了,陆明泽赶紧又冲他挥了挥手,“今天太晚了,茶就下一次请我喝吧。”转过身,陆明泽潇洒地走回了车里,从后视镜上一看,果然五幢一楼的灯还亮着。
这么认真,该怎么办才好……?
陆明泽又看了一眼一楼一直亮着的灯光,把车发动起来,开出了姜远的视线范围才从口袋里摸出了手机,“晚安,Mr.Bear祝你做个好梦。”
第十章 (上) 完
正文·3679字
作者: 夏夏夏潇 时间: 2014-4-26 21:40
冷漠受咩~超级喜欢这种的
作者: 夏夏夏潇 时间: 2014-4-27 17:20
夏夏夏潇 发表于 2014-4-26 21:40
冷漠受咩~超级喜欢这种的
恩,一般好像感觉冷漠的不是因为家庭影响 就是自身交际方面有问题,么么哒,加油~
作者: bbnyxf 时间: 2014-4-27 22:59
双CP的节凑么,作者大大求更新~><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4-30 21:09 标题: 第十章(下)
本帖最后由 曜月 于 2014-4-30 22:50 编辑
发送完简讯的手机亮了一阵,最终仍旧在沉默中暗了下去。陆明泽侧着头看了一眼静静躺在副座上一声不吭的手机,只能继续开车。再次达到小区门口的时候,铁门果然没有关。陆明泽一边开车一边把玻璃窗往下拉了拉,果然看到一个黑色的人影蹲在铁门的附近,尽管冷得缩着手脚,嘴上还是叼着一根闪着红光的香烟,看到陆明泽的车出来,才抖抖手脚站了起来,直挺挺地立在铁门旁边,黑色的衣服在夜色中……有一瞬间陆明泽甚至觉得他和铁门已经融为了一体。
他犹豫了一下,在门口附近停下了车来,在储物箱里翻出了一包方醒年前几天丢在自己车里的香烟冲门卫打了个招呼。中年汉子憨憨冲陆明泽笑了笑,看到陆明泽丢过来的东西,下意识就伸手接了个正着。
“这是……?”看到香烟盒子上面花里胡哨的外国字,老张也没看明白,不过这价格他用买了红双喜N年的经验打赌,绝对不会便宜到哪里去。不过,自己一小门卫……老张倒是有些糊涂了,就算是贿赂了自己也没啥用啊。自己又不是给慈禧太后看门的门卫。拽着烟,又摸了几下,老张还是奔到了陆明泽的车子边上,把烟给塞回人车里,顺便操起他那口破得天怒人怨的普通话,“先生,我不能收你的东西。”
好端端一句话,陆明泽愣是半天都没听出个所以然来。不过看着汉子的架势,陆明泽就明白了**分。看着汉子明显仍停留在烟盒子上的目光,他笑了笑,“这烟是朋友送的,我不能不收。可我不抽烟,刚好看到张叔你会抽烟,就做个顺水人情,当是谢谢您半夜替我留着门了。”
老张这普通话说得不顺溜,这听可利索着呢,听到陆明泽说这烟是人送的他又不抽烟,这伸出去还烟的手就情不自禁地缩了那么一寸半寸。
“您这不收可让我过意不去啊……”陆明泽笑着又推了推烟盒,老张老脸一红就把烟直接揣回自己工作服口袋里还顺道带上了扣子,一系列动作电光火石间做完之后看到陆明泽似笑非笑的神情,老张都觉得自己脸跟上了铁锅似的,吱吱冒着热气,看了眼陆明泽,微低下脑袋,尴尬地来了一句:“那就谢谢您啦……这烟可真是好东西,我还从来没见过这花纹的烟盒子呢……”
事实上,陆明泽还是一点没听懂。鸡同鸭讲固然是谁都听不懂谁,不过交流之所以是交流,就是因为场上的人们都是各说各的,谁也不管其他人到底说了什么。所以,在陆明泽脑袋里思索着姜远是怎么听明白张叔说话这个问题的同时,他伸手同老张道了别,转眼就已经离开了丽泽小区,开到有些寂静的路上。
因为从丽泽小区出来,是一条小直道,所以陆明泽把车速开得快了一些。所幸时间已经很晚,这么老的小区里,也不太有车辆进出,所以这一路都没碰到阻滞。一直到陆明泽开到小道的尽头要拐弯的时候,才遇上一辆正准备拐弯进小直道的车子。
陆明泽连忙打了方向盘,向左去了一些,直到他开上大马路之后,才忽然眯了眯眼,想起这辆有些眼熟的车子是徐萧达今晚送傅晴时开的那一辆。他回过头,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设计并不高端出挑,建造时间也有些长了的丽泽小区。拿出手机又给方醒年拨了个电话。
本以为方醒年拨开那些莺莺燕燕应该要一阵子,却不想几乎电话刚拨过去,就被人接了起来。
“陆明泽……你打人电话的时候也不考虑考虑会不会打扰到别人的夜生活吗?”电话那头的方醒年仍旧是一副欠揍的腔调,见陆明泽没有回应的意思,哼了一声,又补上一句:“我听说,这个时候被打断是会不举的,你打算怎么赔偿我?”
陆明泽听到他这么说,真是哭笑不得,明明周围安静得连个蚊子都没有,还张口就是夜生活,不举,扯谎能不能带点靠谱的?况且,方醒年这人看起来过着鲜衣怒马的花花公子生活,而实际上呢,却当着万花路边过的苦行僧。也不知两人是因为发小还是别的什么的缘故,两个人在爱情上面的观点倒是出奇地一致,要么不玩,要玩,就得认认真真好好地玩。不求什么山盟海誓,天长地久。但你至少得入戏。
把手机放到车架上,陆明泽不由地想起自己和宋静结婚那天,方醒年不仅没出席,喝得烂醉如泥,还挑了吉时的前几分钟,打电话到伴郎手机要求转接陆明泽,最后还在电话里,乱七八糟骂了陆明泽一通混球、叛徒以及若干少儿不宜的词汇,一直骂到了吉时才准时收线,临了那颠三倒四的话里,陆明泽装着没听懂,其实还是听懂了那么一点的。
他怎么也忘不了,方醒年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好一会之后哑着嗓子说出的那句话——你不要辜负宋静。
可这一点,无论是宋静还是自己,都没能够做得到。毕竟是你情我愿的利益婚姻,谈辜负这两个字,未免太可笑。
想到这,陆明泽不由地苦笑,低声回了一句:“现在的医术很发达。”
“……”方醒年无可奈何地瞪着电话,就听到电话那头男人低沉的嗓音又响了起来,“更何况,我也没有理赔的意思。”
“好吧好吧。”方醒年无奈地摆了摆手,翘起二郎腿猛地灌了一口啤酒,“无事不登三宝殿,你又有什么事有求于我就直说。这么傲娇地非要刺我几句,你就能改变你有求于我的现实,别自欺欺人了好吗?”
“可事实上,这回倒不是我有求于你,而是我发现了一个人……”陆明泽勾起了唇角,“你会感兴趣的人。”
“我感兴趣的人?”方醒年有些醉了,躺在阳台的躺椅上醉眼朦胧地望着一片漆黑的天空,“开玩笑吧,你。你知道,我对人,都没兴趣……自从大哥走了……小静和你结婚之后……我就觉得这世上,还真没什么我能够在意得起的东西。”
“你清醒点”陆明泽把车开进了车库,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要扯开话题……徐姝你还记得吧?徐萧达和徐姝的关系,你查了姜远不会不知道。他今晚和傅教授的千金傅晴有约,你们方氏最近不是一直很想要傅教授研发的BC-1132的生产授权?再不抓紧恐怕要被徐萧达捷足先登了。”
“哼……就会干这种借女人上位的下作事情。”方醒年冷哼一声,忽然想到当年宋静和陆明泽的婚礼,虽然理智告诉他这的的确确是互惠互利,但是感情上他却仍旧无法接受这样纯功利的婚姻,“傅晴?”
眼前陡然闪过一个和男生一样留着短头发的假小子,方醒年含糊地又问了一句,“那个假小子转校生?”
按照方醒年当年对傅晴的第一印象就是:这样简单粗暴的女人怎么会是女人,你确定他不是个爷们吗?
好吧,被老师指派坐到方醒年前面的傅晴听到方醒年的小声嘀咕,笑嘻嘻地回过头,露出一口白牙 ,“你好,我是傅晴,刚转校到这里”短碎发下晶晶亮的眼睛在小麦色的皮肤上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就像方醒辙给他买的漫画书里画着的人物。
方醒年那时候似乎呆了呆,愣愣想着其实她也没那么简单粗暴,然后就被赏了一个爆栗。前一刻还笑意盈盈的女孩子,下一刻就变成了呲牙咧嘴怪兽,揪着他的刘海就来了一句:“你丫才是女孩子呢……”
自此,方醒年对姓傅人种无限阴影,甚至连副字也无辜遭罪。直到他长大成人,逆袭风流倜傥翩翩公子还是无法忘记与此词有关的阴暗往事。所以前些日子,自家老爹要他去和某位傅教授谈合作案的时候,他才一口回绝,而没想到的是,代替他去谈的人,竟然没能把这个傅教授给谈下来。
“傅教授的意思你不会不清楚,他一直在找一个合意的女婿,BC-1132会作为傅晴的嫁妆送出去,保证女儿一辈子衣食无忧。”
“你的意思是让我去接近傅晴,然后骗取她感情,然后把BC-1132的授权拿过来,把她一脚踢开?”方醒年含糊地骂了一句脏话,“这种事,即使是对姓傅的人,我也做不来。”
陆明泽无奈地看着电话笑了,从口袋里拿出钥匙打开了门,压低嗓音道:“我没有让你利用傅晴的意思,但至少你不能让徐姝得到授权,这样无论是对你还是傅晴都不是什么好事。”然后干净利索地挂断了电话。
“或许吧……”方醒年迷迷糊糊地又说了几句,却再没听到那头有回复的声音,不过他也懒得去再去搭理,翻了个身,就着躺椅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姜远第二天被短信铃声叫醒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昨晚没有关手机。
房间里米白色的窗帘被拉上了,只隐约看得出外边的天似乎已经大亮。他有些迷蒙地揉了揉眼,伸出左手看了一下表,时间刚好是八点整。
既然已经醒了,就睡不着了,姜远没有赖床的习惯,就顺手拿过床头柜子上摆着的手机。刚一点亮屏幕,他就看到了陆明泽的名字下面,写着有两条未读短信——一条是昨天的晚上他看了但没有点开的,另外一条则是今天早上八点整准时发来的彩信。
他盯着发送时间发呆了好几秒之后,点开了陆明泽的名字,看到陆明泽用Mr.Bear的口吻同他说晚安,莫名地有些微妙,不过他来不及多想什么,手机就自动下载了彩信的内容。一大张色彩柔和的画瞬间就占满了整个屏幕,浅麻色的背景色上画着简笔勾勒的办公室,一个梳着两个辫子穿着粉红色连衣裙的小女孩笑着趴在桌子边上看着一个浅褐色头发的男人看一本厚厚的书。而最后一个男人站在画的靠右端,拿着纸笔带着微笑看着画里另外两个人。
这分明画的就是昨晚的情景。
姜远眯了眯眼,伸出手触碰了一下画上带着浅浅笑意的三个人,忽然生出些对生活的期盼:或许、如果,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也好,能拥一个充满暖意的家。
任由手指随着漫无边际的思绪在手机屏幕上游走,不经意间就看到了小小的一行附在画后面的言语:“阿远,早安。”犹豫了一下,回了一句“早安”之后,姜远刚想起身,就听到大门处传来一阵有些急促的敲门声。
随意套上一件外衣,姜远急忙走到了门口,一打开门就看到了面容有些憔悴的徐萧达直直立在大门口。一见到他什么都不说,就抓住了他的手腕。姜远本来想躲,但是看到徐萧达有些发红的眼睛,就什么都没说,只是任由他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叹了一口气,姜远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异常沉默的徐萧达,“发生什么事了?”拉着徐萧达走进门到桌边坐下,姜远准备泡杯茶,可是又脱不开手,看了一眼徐萧达之后,徐萧达才沉默地放开了手。
“你还没吃早餐吧?”看着徐萧达这样,姜远有些不知所措,看他眼睛红得都布满了血丝,就估计他肯定一晚上没睡好,伸出手,在徐萧达面前晃了晃,“想吃什么,我去做。”
“阿远……”徐萧达看了一眼似乎永远都是古井无波的姜远,看着他微笑着问自己要吃什么,忽然就生出了一种失去的恐惧,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地想要叫一叫那个人的名字。
“阿远……阿远……阿远……”一声接着一声,心却越叫越发凉了,甚至在说出那个人的名字的时候都打着颤。徐萧达莫名地想起小时候跟着徐姝回乡祭祖的时候,听到隔壁屋子传来的老道士冰冷生硬的叫魂的声音,一遍遍叫着生病了的孩子的名字。据说这样就能够把病了的孩子的魂魄给叫回来。
那他这么叫,能不能把姜远的灵魂永远系在自己的身上呢?
第十章(下) 完
4091字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4-30 22:41
蛐蛐家的灰灰 发表于 2014-4-30 21:28
very good!
谢谢亲~~(脸红ing)
最后很煞风景地想起来一件事啊。。貌似原创区回复必须满10个汉字的说。。亲要不再加几个?
作者: energye 时间: 2014-5-2 17:50
看完第一页,我还慢喜欢慢热的文文的,谢谢大大,大大不会也是老师吧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5-14 19:43 标题: 第十一章(上)
本帖最后由 遥夜悠 于 2014-5-17 14:09 编辑
“萧达……”无奈地转过身在桌边坐下,姜远在心里缓缓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或许是人的第六感让他隐隐地嗅到了别离的气息,他沉默地看了徐萧达通红的眼睛好一阵子,才开了口,“你在犹豫些什么?”
徐萧达听到姜远的话先是一愣,嘴还维持着张开的姿势,可是到了嘴边的那个称呼却无论如何都再说不出口了——阿远,这两个熟悉到几乎眯着眼睛都能描绘出样貌的汉字,忽然间就变成了喉头之梗,难以下咽,却也无法倾吐。
这种上下不得的感觉,徐萧达一直都不喜欢。
过了一个小时又或者半个小时又或许只是十几分钟也可能只是几秒的时间,徐萧达才觉得自己的神智真正从昨晚穿过夜色回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的第一个反应是羞愧,几乎要把他整个人生击垮的羞愧仿佛是潮水般一瞬间就把他整个人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彻。而第二个反应,才是后悔。有些狼狈地松开姜远的手腕,他低下头,凝视了自己的双手好一阵子,才有些茫然地看向了正用担忧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姜远。
肾上腺素的刺激作用已经徐徐褪去,一夜没有休息的身体疲惫得彷如巨石。原本情急之下想要和姜远解释昨晚和傅晴约会的事情,现在想起来,却已经毫无解释的意义。选择已经做下了,再要想去兼得鱼和熊掌,恐怕只是贪心不足。
徐萧达凉凉地笑了起来,大概是在笑自己,又或者连他都已经并不明白除了笑,还有什么更好的开场白了。毕竟,哭,他做不到。而如谈论天气般云淡风轻地和姜远道别,他也同样无法做到。
“小的时候,我母亲和我说过,做事情之前如果想得太多,就会一事无成。”
“你母亲说得很对,人想得多了,就容易被思想束缚住手脚,有很多梦想想着想着,就被想象中的困难打倒,变成了空想。”姜远说这句话的时候,也笑了,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厨房一角安置着的烤箱,忽然就有些好奇。如果当年没有自己的出生,会不会一切都有回转的余地?而不是像既成的历史那般,只要一按下播放键便马不停蹄地快进,朝着两败俱伤的终点一路狂奔,非要到让人捶胸顿足悔不当初的时候, 才施施然播放出一片凄然的画面。
这又是何苦,何必呢?
就算是定时炸弹,不到最后引爆的那一刻,也有后悔的机会啊!
可人生之所以是人生,不仅仅是因为那是一笔既成的过去,更因为除了生与死之外的抉择,人的一生当中有比这两个选项多得多的可能性。
有一句话,姜远一直记得很牢。
不仅仅是因为那一句话本身,还因为那个傍晚沈宛独自牵着他走在回家的路上,他看到的夕阳很红,不刺眼,却红得像人身上流淌的鲜血。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整个人慎得发软,在法院大门不远处的大道上,也不管来来往往的行人,就在原地抱着膝盖蹲坐了下来,一直到沈宛拽不动系在他腰上的纱巾,转过身来,才发觉小小的姜远竟然缩成一团,直愣愣地看着不远处的夕阳。
沉默地叹息,吐气直吐到心都虚落了那么一角,沈宛才踏着沉缓的脚步,走到了姜远的身边。看着自家向来乖巧的孩子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团,做奶奶的说不心疼那是假,但刚做好胆结石切除手术遗下的伤疤还在隐隐作痛。她只能停在姜远地身边,微微牵动了一下纱巾,低声唤了一句:“小远……”
姜远听到沈宛的呼唤,似乎意识到了什么,顿时小脸一皱。再转过头来的时候,只是微微迷蒙地睁着眼睛,站起来走到沈宛的身边,用力抓住了沈宛微凉的手指,“奶奶,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小远了?”
沈宛有些为难的低头看着没哭没闹,只是冷静地向自己提问的孙子,思量了半晌都没有法用合适的话来告诉姜远,在未来的日子里不仅仅是爸爸妈妈,甚至连自己都没办法再陪他走更长的道路……
最终,沈宛只是爱怜地摸了摸自家孙子的脑袋,然后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爸爸妈妈和爷爷奶奶都不会不要小远,只是小远你还小,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沈宛叹了一口气,看着今日似乎分外鲜红的夕阳,只道:“这世界上,不是只要想在一起就一定能够在一起的,有的时候啊,”她勉力俯下身,拍了拍姜远的小肩膀,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的信念传达给自己的小孙子一般,“人不总是……不,人大多数时候是不能随心所欲的。就像爸爸爱你,却不得不离开你,奶奶和爷爷也爱你,却最终也不得不放开你……每一个人的路,都是不同的,或许之前的那一段刚巧你的爸爸妈妈陪你走,而接下来的一段爷爷奶奶会和你一起,可总有一天……”
“你们都会离开我是吗?”姜远抬起头,雾蒙蒙的眼睛里蕴着水汽,可他终究还是没有哭,“是吗?”
沈宛低声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姜远刚才的问话,只是转过身看着最后一点夕阳落出自己的视线,在姜远那一头看来,只有一抹血色的红映得沈宛单薄的背影,羸弱得可怕。他伸出手,抓了抓那投在地上半长的影子,就听到沈宛断断续续地声音在前面响起:“所以,你要学会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不仅仅是为了你自己,还有所有关心你、爱你的人。”
那个时候似懂非懂,在连姜远也记不清的那一天,他便忽然懂了。而那一天,恰巧也是离别。
“那你的梦想呢,萧达?”看到徐萧达眉头紧皱,姜远没来由地就想去帮他一把。毕竟,他……算得上是朋友了吧。陪自己度过了四年那么长的一段旅途,从X大到J大,一千四百六十多个日子很长了,长到姜远自己都恍惚觉得再这么按部就班地下去,或许就是一辈子……
可四年到底抵不上一辈子那么长,人能够做梦,但长眠与梦的区别就在于梦是会醒也会变的那一种。
梦要醒了,谁也拦不住,要变了,谁也管不了。
“我……”徐萧达犹疑地看着淡然的姜远,忽然想到了什么似地,眼神一闪,面色就从原来的憔悴变得煞白,他看着姜远迟疑着问:“是傅晴告诉你的……?”
姜远摇了摇头,笑了:“不用小晴告诉我,我也知道。你和傅晴认识多久,我和你又认识多久?”
“六年,那么多个日子你都和我一起走下来了,我虽然迟钝却也看得清楚,你一直都在犹豫,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时机做一个选择。”
徐萧达听姜远不咸不淡地说着话,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默认,随后深邃的目光盯着一旁的姜远许久,苦笑着叹了一句:“阿远,你如果算是迟钝,那世界上哪还有敏锐的人呢?你接着说吧,我想听听看,在你眼里,我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
“你是个好人。”姜远毫不犹豫地回答,乍一听到徐萧达不由地心中一震,惊诧地望向仍带着笑意的言者。姜远冲他点了点头,又重复了一遍,“在我心里,你是一个好人,所以无论你做出什么样的决断,我都会无条件地支持你。四年前刚认识你的时候,你的眼睛总是闪着光。不论是组织歼敌小分队去偷换雷锋的画像也好,还是每次篮球比赛的时候也好,都一样。每一次我在班里看到你的时候,都会想,‘你一定是一个有梦想的人。’可后来,你突然到J大来找我的时候,我看到你眼里的阴影,我就知道你在犹豫,但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做出你的选择,然后像大学时候一样,不顾一切去实现你的心愿。”
“是这样……吗?”徐萧达倒是没有想到姜远原来竟然是这么看自己的,“梦想?这真的是我可以奢求的东西吗,阿远,你告诉我吧……”
“你知道的,只是你不敢面对自己而已。两年前是这样,现在你还是这样吗?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放手去做,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可不可以?”
“我知道了……”徐萧达有些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却被姜远伸出手拉起来扶到了沙发上,“你一晚没睡吧,躺在沙发上睡一下吧。我去下点面,待会叫你起来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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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上) 完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5-14 19:50
energye 发表于 2014-5-2 17:50
看完第一页,我还慢喜欢慢热的文文的,谢谢大大,大大不会也是老师吧
因为我也喜欢慢热所以才试试看写下慢热文啦,因为感觉一见钟情神马大撒狗血的已经有乃接受不能了(虽然我也在隐晦地撒狗血ing)
不过,虽然姜远是老师,我目前还真不是老师……远目……不过以后就说不准啦……哈哈,亲嗅觉好敏锐的样子
作者: 笑熬浆糊123 时间: 2014-5-16 10:33
开始觉得有点慢热,怕看不下去,不过还真是看下去了 (剧透写的好狠重要哇)
挺不错的,会认真看下去的,加油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5-17 14:05 标题: 第十一章(下)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5-19 17:05 编辑
徐萧达大概是累极了,躺在柔软的沙发上,没过多久就感觉到自己的意识渐渐脱离了神智的控制。他开始分不清现实和虚幻,耳朵里持续不断地循环播放着一首久远到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大街小巷天天都在唱的歌。些微残留的神智告诉他自己,这该是梦境,但即使知道是梦境他也不由地为眼前的情景,心头一震。
他看到姜远——记忆里如风一样浅淡的少年。穿着白色的棉质T裇衫,和卡其色的休闲裤。一张干净清秀的脸明明挺耐看,不知道为什么就非得天天戴着副老学究式的古董眼镜,把好端端的脸,生生给遮成一张路人面孔。
他心里开始疑惑,对这个少年感到好奇,但是也没有做更多的事情。不过,他却因为姜远养成了一个习惯,每次早上或者离开教室的时候,总会有意无意地朝那个人的方向瞥那么一眼,希望能看到那个人更多一些的表情。不过,这样子希冀不过半个月就被徐萧达自己给打破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要想看姜远除了古井无波之外的表情,估计可以越过审批直接划入世界七大奇迹之一。
瞎想归瞎想,但是有一天徐萧达却发现瞎想倒也不一定就等于是空想。很多时候,他都会回想那一天晚上到底为什么他会忘了带手机然后一路狂奔赶到教室门口却因为看到在那里写笔记的姜远最后空着双手回到了寝室。其实,这个问题到现在他还是没能想明白。
大概,是因为有些复杂的事情想得多了会变得简单。因为遮掩在简单的本质之上的迷雾,经过时间的冲刷最终会消散,所以就再也没有了迷惑人心的本领。而简单的事情,却会因为时间而越来越难以理解,因为事情本来就一目了然,没什么可探究的。但真要去较一较真,就会发现,无论是当时做那件事情的初衷还是做那件事情的心情,还是那件事情本身,都成了一个最大的迷雾——你永远无法理解过去的自己,也无法预测未来的自己。
因为每次回想过去的时候,都好像是个旁人,仅仅旁观着那些曾经容纳过自己悲喜心境的事情发生。然后在觉得无法理解的时候,笑一笑那个和自己同名同姓的傻逼,在觉得赞同的时候,也就是那么浅浅地笑一笑,用一句两句赞许的词语给如今的自己头上的光辉再添一分两分色彩。
徐萧达觉得自己也成了自己曾经唾弃过的那副势力的模样,虽然他心底还残留着当年冲破枷锁向往自由一丝精神。但,除此之外,远离金钱与权势的时间越久,他心底的那一丝丝不甘心就越发地膨胀扩大,直到连他自己都无法去直视自己内心真实的想法。
但是,无论如何,对当年那个云淡风轻却意外对人真心的人,他曾瞩目过。对于拒绝母亲的要求,到J大这个三流的小学校和姜远一同两年,他也未曾后悔过。因为,在这个人心丑恶的年代,想要看到一个人的真心太难,而幸运如他,能够看到一个用凉薄把真心包裹起来的人,并且最终打破了那个人伪装的外壳,真正进入那个人生活的圈子,他觉得很幸福。
对于姜远,他无法否认最初除却好奇之外的一丝悸动,但那大多不是因为姜远这个人,而是他那颗对人毫无保留的真心。但是,有很多事情会随着时间而改变,一个人的感情尤甚。分不清是习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姜远给他的感觉就像是茶,初入口时只觉得苦涩难当,但是回味却是意外甘甜。喝茶的时间越久,就越发会沉溺于这种清淡中蕴含着微妙变化的口感,一直到难以自拔。
很难区分这是一种习惯还是真正的喜爱。毕竟,爱是什么?一千个人来说,有一千种的答案,而且这种答案还只是临时起意型的,形成不了最终铁板钉钉的定论。热恋中的人会说爱像蜂蜜般甘甜绵绸,两个人每天每天恨不得变成连体婴儿腻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和聊不完的天;结了婚的人会说爱就像流水,说不定还是地下水,虽然淡去了开始时浓烈的感觉,但是却仍旧存在在生活里、相处中的点点滴滴;而老了的人却会问爱是什么,是初恋的甜蜜还是生活的平淡还是现在的相守?或许都不那么确切,却也难逃干系。因为两个人把彼此最为珍贵的时间献给对方,一起创造了那么多年的回忆。只要一回想,便会想起一个原本可能与你并不相干的人,而且回忆还会因为这个人的存在而添色……
这或许就是爱。
因人而异,深浅不一。
爱的时候,无法否认。不爱的时候,也无法伪装。
但这个世界上有太多比区区一个“爱”字重要得多的东西。工作给你吃穿用度,亲人给你家的感觉,朋友给你倾吐的空间……可“爱”只给了你一种感觉,爱的人活着,不爱的人依旧活着。
所以,爱有多重要?
至少你离了它,仍会活着。至于活得好不好,那便不是现在就能给出的答案了。
徐萧达醒过来的时候,是因为饥饿。他听到自己空了一晚上的肚子不争气地哀嚎了一声,然后对上姜远眼梢微微的笑意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他睁开眼睛的时候,有那一瞬间,感觉梦里所有的东西像是一列超载的火车似的,呼啸着穿过了他的大脑。他有那么一两秒慌乱,但是过了之后,他就觉得原本纠结的问题忽然就变得毫无纠结的必要。
曾经他爱姜远,就像是黑暗里的小人希冀光明那样的爱。后来,他也爱姜远,但更像是一种习惯似的牵绊。而现在,他仍然爱姜远,可是他却不得不暂时把这份爱封存起来了,就像姜远离开X大的那半年一样。
要说为什么吗?
或许是因为,人生原本就有那么多的可能性,不可能每一种可能性都围绕着“爱”为中心发展。那个时候,他因为爱偏离的生活的中心轨道,但是现在,他得回去了,回到自己原本充满冷硝烟的地方。
为了自己曾经的梦想和不甘心,也为了自己生活中的其他人。
“阿远,每次你做的面总是看起来那么好吃。”真的促使自己笑起来之后,其实笑,也没有什么艰难的。
看着一大碗青菜荷包蛋汤面被推到了自己的面前,徐萧达笑了,毫无一点点勉强。
“不过每次都是这么大碗,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很像猪吗?”
看徐萧达总算是恢复了正常,原本空洞的眼里又闪出了当年他第一次同他打招呼时候的光芒,姜远微微笑了笑算是回应。但是,心底那种不知道是欣慰还是苦涩亦或是两者皆有的复杂情绪却让他不由地拢了拢眉。把刚泡好的绿茶放到桌上,呼出一口气,姜远没有再去深想这个问题,转而促狭地笑了:“怎么,难道不像吗?”
徐萧达愣了一下,见姜远只是拢了拢眉,就这么默契地配合他不提那个问题,心里不知怎么地就一种酸涩的钝痛感。更直白来说,就像是小孩子总是做出种种奇奇怪怪的行为吸引家长的注意力似的,只有家长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兴趣,才算是戳中了他们开启奇怪行为模式的死穴。
但这也并不确切,因为他们毕竟是成年人了。成年人的世界总是充斥着很多小孩子们以为自己永远都弄不明白的暗喻,而自欺欺人永远是成人世界里最为通用的生活方式。生活不过是一天接着一天而已,只要两个人谁都不提,时间久了,那些缠人烦心的事情就好像从未发生也再不会发生一般。生活仍旧要过,是悲是喜,时好时坏。
拿起筷子的时候,筷子还是热的,这是姜远的习惯,总喜欢在吃饭之前用热水把已经洗干净晾干的筷子再冲一遍。他勾起唇角笑了笑,挑起面加上翠绿的青菜,入口的味道果然和那天在老王的面店里尝到的一样。
“好吃……”
被称赞,姜远点了点头以作回答,但当他听到徐萧达下一个问题的时候,却又愣了一下。
“阿远,你怎么不吃点面条?”
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似乎也还没有吃过早饭的姜远有些尴尬地别过头,转身去了厨房拿水壶出来给自己的茶杯添了点水,“我吃过了。”
说话的时候微微低着头,姜远没有看徐萧达,自然也不知道徐萧达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他把筷子搁在碗上,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拉了拉姜远的手让他看向自己,“你说我们认识也快六年了,你还没学会说谎的本事。哎……”
被徐萧达颇有长者风度的一口气逗乐了,姜远就在徐萧达边上坐了下来,“怎么,担心我在社会上骗不了人?”
“我是担心你被别人骗好吗?看你长着一张聪明脸孔,实际上笨得要命,人家给你一点点好处,你就恨不得掏心掏肺回报人家,而且手上有了筹码也这么老实一点都不知道讨价还价……我这是出于道义的关心好吗?”起身,熟门熟路地去厨房拿了一副碗筷,用热水冲了冲,然后把自己那一大碗面条匀了一些到另一碗里,推给姜远,“不许嫌弃我啊,我可干净得很,绝对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传染病的,你就放心吃吧。”说到这里,徐萧达犹豫着瞥了一眼厨房,“我对我自己比对我下厨有信心,所以,为了你我的生命安全,我们还是吃一碗面将就一下好了。反正时间也不早了……等会午饭再大吃一顿就好了。”
沉默地接过徐萧达递过来的面碗,面上干净的汤水和飘动着的绿叶就好像黄昏时候走过河边时的情景。不过……他还是低下头安静吃起了面条,顿时整个客厅就只剩下了两个人咀嚼的声音。没过多久两个人各自搞定之后,就开始争夺谁去洗碗的权利。徐萧达最终在屋主冷静地说出他在两年里洗碗时摔碎的盘子数目后,自动自觉地去了阳台给那些花花草草浇水。
等他浇完水的时候,姜远还在客厅里洗碗,他刚想走到沙发边去,就听到姜远的屋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铃音……隔着一道玻璃门的姜远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徐萧达犹豫了一下还是轻声走到了姜远的房间里。果然,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正欢快地唱着歌,徐萧达拿起手机,就看到占据了三分之一个屏幕的刺眼名字出现在他眼前。
陆明泽。
第十一章(下)完
正文·3585字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5-17 14:16
笑熬浆糊123 发表于 2014-5-16 10:33
开始觉得有点慢热,怕看不下去,不过还真是看下去了 (剧透写的好狠重要哇)
挺不错的,会认真看下去的, ...
恩恩,等十一章过渡掉了,就会慢慢进入新的恋情。。陆明泽先生拜托你的强势发挥出来!!!吼吼~~~
姜远比较被动的人,所以等他主动……花都谢了……还是请我们陆明泽先生解决某徐……陆堇小朋友也来帮忙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5-21 18:29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5-22 22:35 编辑
第十二章
姜远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倒是没在客厅里看到徐萧达。他有些讶异地扫了一眼还微微有些下陷的沙发,朝着书房走了过去。
书房通向阳台的门敞开着,隔着纱门就能看到徐萧达正拿着自己平时装水用的瓶子小心翼翼地给挂在阳台里面的兰花浇水。看到这一幕,姜远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也没有再走过去,反而转头回到了客厅。
不过他在客厅还没呆上两三秒就被忽然愉快地唱起歌来的手机给引到了房间了。从床头柜上把手机捞起来一看,却发现打电话来的人竟然是傅晴而不是陆明泽……果断地按下了接听键,电话另一头一开腔就是很多年前傅晴背着书包踩点进教室门的嘟囔声。回忆起当年那个假小子一般的傅晴,姜远面上不由地浮起了一层笑意:“小晴?”
对面的人还来不及回答,姜远抬眼就看到站在门口有些惊诧地看着自己的徐萧达。虽然不知道徐萧达到底在惊诧什么,姜远还是指了指手机对徐萧达轻声说了一句“傅晴。”。看到徐萧达莫名地松了一口气,姜远更加疑惑了,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对面的傅晴就毫无形象地吼了起来,“阿远,你一大早和谁在一起呐?!快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声音大到没有开扩音也被屋子里两个人听得一清二楚,果然女人的都是学习武林绝技狮子吼的潜力股。姜远有些受不了地把手机拿远了一些,同徐萧达相视一笑,默默把手机开成了扩音。
电话另一头果然毫无知觉地继续严刑逼供,“阿远,阿远……快告诉我啦,到底是谁这么大早就在你家……你再不说我可是要直接杀到你家来揪人啦!”
看了一眼卧室里的时钟,已经九点多了还算是一大早?姜远沉默着戳了一下被放在床上的手机,难得有些无奈委屈的小模样把徐萧达逗得忍不住笑出了声。结果电话那头敏捷地捕捉到徐萧达极其轻微的那么一点笑声,两个人隔着电话都听出了话语中的咬牙切齿。
放下手中拿着的牛奶,傅晴冲着自家老爸微微笑了笑,转身一脸阴云地到了厕所,“徐萧达,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阿远,让我和徐先生单独说几句话。”
即使看到徐萧达一脸委屈的模样,姜远还是把手机扩音关了并且好心地把手机送到了徐萧达的手里。愤怒的女人和委屈的男人,哪一个好惹哪一个不好惹,用脚趾头随便想一想都能得出结论好吧。
对徐萧达轻声说了一句,“祝你好运。”姜远转身就走出了房间,看到姜远促销的笑意徐萧达还来不及笑出声,笑意就僵在了脸上。电话那头的傅晴的声音就沉了下来,还夹杂着几声冷冷的笑,“你以为你可以一边为了专利权和我约会,一边还纠缠着阿远不放?你是真的这么天真地以为鱼和熊掌可以兼得还是觉得阿远他不会发现所以可以肆意妄为?”
面对傅晴冷冷地质问,徐萧达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良久才回了一句,“我没有这个意思……”
“可你已经在这么做了!”傅晴说得飞快,几乎让徐萧达找不到解释的余地,“或许你觉得你以一个朋友的身份陪在阿远身边那么多年已经很伟大了。但是,你陪在他身边究竟是为了阿远还是你自己,你自己心里明白。不要打着‘我是好人’的招牌做这些连自己都骗不过的事情了。阿远他和我们不一样,他玩不起……”
徐萧达张了张嘴,有些下意识想反驳道他并没有在玩。但是话到了嘴边他还是颓然地把满口的苦涩咽了下去。只是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好像要用空气把所有的烦恼都从肺里逼出去,然后沉沉地把气全部吐了出来。
脑子一片混沌,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怎么说,甚至不知道该不该说。
听徐萧达沉默傅晴也没有再步步紧逼,只是微微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萧索与无奈,“徐萧达,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可这个世上,有太多事情不是只凭一个真心就能解决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阿远是我的初恋……”傅晴悠悠说出来的话,却让徐萧达吃了一惊,只能沉默地等待着傅晴继续,“虽然只不过是一方面的单相思罢了。”
单相思,呵,谁不是呢?徐萧达沉默地拿着电话走到了书房门口。姜远穿着简单的衬衣和休闲裤,正安静地坐在书桌前一边研读,一边做笔记。柔和的灯光,熟悉的衣饰和场景,让徐萧达恍惚地就想起当初。转头,回到沙发边上,辗转着仍旧没有坐下,徐萧达漠然地看着窗外开始抽出新枝的白杨,忽然问:“为什么?”问话的语气,冷静到都觉得不像自己。
“要说为什么?”电话那头的傅晴笑了起来,没有刻意放粗的女声柔柔地犹自带着少女的宛转,“那你就约我呗。南山路到底左拐进小巷子里有一家咖啡厅,来我就告诉你。”说完就自顾自挂了电话,倒仍旧是傅晴的做派。
哭笑不得地看着手里的手机,徐萧达茫然了那么一到两秒钟,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却已经走到了书房里在姜远书桌边的小板床上坐了下来。
姜远阖上书,转头看向似乎有些犹豫的徐萧达,一双清明的眼睛如雨后空山,清澈却又带着微微的笑意。看徐萧达一副霜打了的萝卜的模样,姜远估计是傅晴又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于是,想了想道:“小晴为难你了?”
徐萧达摇摇头,笑了起来:“完全没有啊……只不过,女人真的是……”
“真是……?”
对上姜远的眼睛,徐萧达有些无奈地笑了起来,“真是变化莫测,又让人无可奈何啊……”
“那就拿出你大学把女孩子哄得团团转的本事出来搞定小晴啊……”姜远说完,对上徐萧达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就乐了,“虽然小晴的确和普通女孩子,有点,不,是完全不相同。不过,只要拿出诚意,小晴是很好相处的人。”
“自我和她相识的这十几个小时以来,我完全没有发现。”徐萧达翻了个白眼,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说在南山路左拐到底的咖啡厅等我……”
“有没有说去不去由你?”姜远听到徐萧达的话忽然坐直了身体,朝徐萧达看了过去,透过镜片的眼神仍旧干净不知为何却带着些许兴味,让徐萧达不由地心里微微发毛,“这个有什么讲究?”
“当年她生日办party也约过我,也是丢了一句去不去由你。”
“然后呢?”
“因为……”姜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家里有点事情,所以最后没能去成。回到学校后她足足半个多月没和我说话。不过等我发现不对劲的时候,她就已经消气了……”
“这倒真的有点像她和你会做出来的事情。”徐萧达点了点头,“不过也真没想到,阿远你能和这么泼辣的女人关系那么好。”
“其实小晴一点都不泼辣,她只是直爽吧。”看着姜远有些缅怀的神色,徐萧达沉默地别过了头,就忽然听到桌椅被移动的轻微响动,随即就有一双温暖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肩膀上。徐萧达有些恍惚地盯着姜远放在自己肩上的手,就听他道:“不要辜负小晴,她是个好女孩。”
说完还等不及徐萧达反应,姜远就消失在了书房里。等到徐萧达走到了客厅看到桌上用食品袋装起来的两袋小饼干,疑惑地望向姜远的时候,姜远才道:“小晴很喜欢吃甜的,带去给她吧。”
“那我呢?”看到对面身高一米八三的徐萧达露出委屈如小媳妇的神色,姜远戳了戳另外一袋装着形状类似骨头的饼干,“这个就给你吧。”
姜远送徐萧达送到了楼下,看他走了之后。也没立刻上楼,趁着阳光正好就在小区里随意地逛了起来。青葱的白杨树随着天气的转温,绿叶越来越茂盛,看着小区里的这一排树,他有些恍然地回想起自己曾经呆了三年的初中里,也有那么一拍精神气十足的白杨。一周一次的音乐课里似乎还教过那么一首和白杨有关的歌,可惜,姜远也就记得有那么个歌了,时间过得太久了,甚至连个调调都已经回忆不起一鳞半爪。
可是傅晴当时兴高采烈地把请帖送到他手上时的神情,不知怎么地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都像是方才才发生的事情。随意在白杨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坐了下来,耳边又浮起那个倔强的女孩子抿着唇留着眼泪抱住自己说的那句话:“阿远,我不要当老师了,我要成为一个医生,最好的医生……”
现在的傅晴果然已经成为医生了啊……姜远眨了眨眼,抚开了落在自己膝头的树叶。而自己也已经成为了一名老师……转眼,他们都已经从青涩的少年变成了真正的成年人了。
“时间过得真快。”姜远自言自语了一句,却忽然听到裤袋里传来了熟悉的简讯提示音,拿出手机一看,果然是陆明泽。
“忙完了吗?”十分莫名其妙地一句话,让姜远忍不住回了一句:“忙?”
过去的回忆被陆明泽的简讯打断之后,就忽然黯淡了下去。毕竟比起过去,现实的生活要真实明丽得多得多。如果一个人沉溺于过去而不能自拔的话,就代表着不再有新的可能,而姜远虽然念旧,却也不至于执迷于已经过去了的过去。
固然,过去的确有值得回忆的地方。但是作为一个人,只有往前看,才能让未来的自己有值得回忆的东西。
又在白杨树下坐了一小会儿,可姜远却迟迟没有收到陆明泽回复的简讯。姜远微微有些疑惑,不过转念又想可能陆明泽被工作的事情绊住了手脚。低下头去又看了一眼手机确认没有简讯发过来之后,姜远把手机放进了兜里。低下头的时候,除了风声,还有引擎低低的鸣响在自己耳边一闪即逝。
他抬起头的时候,小区里除了树下零星围坐着几个老人在玩桥牌或者聊天之外,不远处还停了有些眼熟的本田。他下意识抬了抬眼镜,朝那个方向看了过去,果不其然,那辆本田的门被打开来以后,一个穿着娃娃领上衣配上可爱蓬蓬裙还梳着两个小辫子的小女孩就从车上很快地跳了下来,小跑着朝他跑了过来。
“这样叔叔~这样叔叔~”一边跑还一边挥着小肉手,怎么看都是和昨晚刚见面那副戒备的模样完全不搭边的热情。姜远微微弯了眉眼也朝陆堇的方向挥了挥手,对上刚下车来的陆明泽则点了点头。把扑过来的陆堇小朋友抱了个满怀之后,陆明泽才走到了姜远的身边,他今天穿着米色的西装裤配上白衬衫和藏蓝色的休闲毛衣,倒是比昨晚西装革履的时候看起来阳光了许多,怎么看都只有二十五六的光景。
“本来昨天答应了小堇要和她妈妈一起带她去游乐园。”看着死赖在姜远怀里的陆堇,陆明泽无奈地朝姜远笑了笑,“结果今天她妈妈工作的报社有临时采访她脱不开身……本来打算就我带着小堇去的,可是小家伙死活不答应,非要朝着和这样叔叔一起去游乐园。”
“没想到小堇竟然会想到我。”姜远笑着摸了摸怀里小姑娘的脑袋。陆堇原本埋在姜远怀里的头,就抬了起来,大眼睛骨溜溜地转了好几圈,才闷闷地瞥过脸说:“为什么不能想起这样叔叔哇,好歹你是我的护花使者好吗?”
护花使者?!姜远和陆明泽同时愣了一下,才回想起昨晚陆堇在被姜远从凳子的魔爪下救出来之后,似乎还嘟囔了一句英雄救美。这样一想倒也合情合理了,英雄救美,不就是护花使者做的事嘛。
陆明泽忍不住走上前敲了敲陆堇不知道塞了些什么的小脑袋,对姜远道:“别听小堇胡说,估计这又是今早和张嫂看电视剧里看来的。”
姜远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可陆堇就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只见她手脚并用地从姜远身上爬了起来,扭过小脑袋,用一种凶巴巴的眼神看着拆自己台的老爸,嘴巴一嘟,哼了一声,“才不是今天早上和姨姨看的呢,这是上个礼拜六和姨姨看的电视里说的好吧……”
这高傲的小眼神和理所当然的语气,总让人难以自抑地觉得理亏。陆明泽和姜远不由地相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就开始安抚起陆堇小朋友,当然,见好就收运用得出神入化的陆堇小同学接收到自家爸比很无奈的眼神和这样叔叔很温柔地拍着自己的背的行为,很快就笑眯眯地跳下姜远地怀抱,走到自己爸比边上扯了扯陆明泽的袖子。
“爸爸,我饿了耶……”陆明泽很无奈地抓住了陆堇的小手,蹲下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再过一会儿就是饭点了,现在不能给你吃零食喔,不然待会你又吃不下饭了。”
陆堇弱弱地点了点头,想反驳也没用。因为接收到自家老爸一个警告的眼神,只能揪着小手朝姜远那边看过去……不过还没等她开口自家老爸就很自然而然地开始揭她的老底,“阿远,小堇今天的衣服怎么样?”
又是莫名其妙的一个问题,不过姜远还是把视线转移到了陆堇身上穿的衣服上去了。虽然刚才陆堇下车的时候自己有一瞥而过,不过这么仔细地看了一下之后,才发觉陆堇今天身上穿得衣服其实比起昨晚那套衣服显得更粉嫩可爱。不过,小孩子嘛,本来就粉嫩可爱……
“很好看……可是有什么特别需要关注的地方吗?”面对姜远这么老实的回答,陆明泽忍俊不禁,上前去戳了戳陆堇的小肉胳膊,见陆堇撇过头一副不理他们的样子,道:“今天早上打了你电话没有人接,所以我们才决定直接来找你,小堇为了见你,换了不知道几套衣服才折腾完,连早饭都没心思吃了。不然,她这么能吃怎么会饿。”
听到陆明泽给他打过电话,姜远微微一愣,不过继而听到陆堇为了见他竟然这么紧张,又忍不住笑了。他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发觉十点十几分这个时间去游乐园玩不了多久就到了饭点,想了一下,他抬头看着陆明泽道:“要不去我家吧,中午吃了饭我们再过去。”
看陆明泽没有回答,姜远又补了一句,“现在这个时间有些不尴不尬,所以我想去我家吃个便饭再去可能会比较方便……也不用出去找……”
还没等姜远说完,陆明泽就笑了 “那我今天就可以上去喝你欠我的那杯茶了。” 狭长的眼眸,挺直的鼻梁以及微微颤动的嘴唇,倒是一副祸害红颜的模样。
决定了之后,姜远就牵着自动自觉地跟上来的陆堇的手,带着陆明泽一起上了楼。进门之后,陆堇很自动自觉地就朝着柔软地沙发奔了过去,窝在上面摆出一副我很饿,不想动的架势。陆明泽很无奈地换了拖鞋,在客厅的桌边随意找了位子坐下。看到桌上摆着的两个水杯,不动声色地掠过,挤到了厨房,帮着姜远把拿出来的两个新杯子用洗涤剂清洗干净。然后就听到一阵很熟悉的机器声响了起来,他转过头,刚好看到流理台上横着几片被刀削下来的水果皮和姜远安静恬淡的背影。
“小堇可以喝橙子汁吗?”姜远转过身,轻声问他的时候,陆明泽不知怎的竟发现自己的心跳都快了几分。他沉默了一下,又接着把杯子冲了一下,擦干了递给姜远,“当然,小堇除了芒果不爱吃之外,其他一律不忌。所以小堇还是很好养的。”
姜远笑了笑,没有答话。接过杯子把榨好的果汁倒进了杯子里,又递给了陆明泽,“还是你这个老爸送去给小堇吧。我来给你泡茶,你喝什么,白茶、毛峰还是龙井?”
“你安排就好”陆明泽很爽快地回了一句,就转身到客厅去投喂陆堇小朋友去了,看着陆明泽意外沉稳令人安心的背影,姜远有一瞬间恍惚了一下想起小时候。但随即他就回过了神,认认真真地从柜子里拿出了比较清淡适口的白茶,给陆明泽和自己都泡了一杯带到了客厅。怕陆堇无聊,想了想,又拿出一个小碟子装了十来个骨头饼干拿到茶几上。
结果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的陆堇小朋友就来了个饿狼扑食,要不是陆明泽及时接住橙汁,基本上的结果就是果汁和饼干都不能兼得的两败俱伤场面。
陆明泽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对姜远说要不把陆堇带去看电视算了,环顾了一眼周围,却忽然发现姜远的家简单得连电视机都没有,甚至他都没在视线可见范围内看到电子产品。
“阿远,你平常一般都干什么消遣?”
“看看书,准备准备教案,有的时候还要抽空照顾一下花草,或者做些小点心。”
姜远理所当然的回答,让陆明泽不由地愣了一下。不过他转头从客厅的角度朝着书房望了过去,果然看到了一排密密麻麻的书。其实也没什么好惊讶的,他心底微微笑了笑,姜远这么安静的个性会喜欢看电视玩电脑才奇怪呢。
看着吃得有点差不多的陆堇,陆明泽想了一下,对姜远道:“要不给小堇纸笔让她涂涂画画,我帮你准备午餐?”
对前一个提议陆堇欢呼了一下,姜远也点头同意,但是后一个提议嘛。喝过陆明泽泡的奶茶的两个人,一大一下六只眼睛面面相觑,默契地都不作声。
“老爸,你泡奶茶都一般般啦,做饭什么的,你真的行吗?”出卖自家老爸的女儿说得一派天真,完全没有考虑到他老爸作为一个大男人的尊严何在。
被嫌弃了的陆明泽很无辜地朝着姜远举起了右手,只差指天发誓,“其实泡奶茶难喝应该是那个速溶奶茶的错吧……阿远、小堇你们不能因为这个否认我在做饭上的天赋啊。”
“这么说其实也挺有道理。”姜远上下打量了一下陆明泽,“也可以试一试啊。”
第十二章 完
正文·6184字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7-12 20:26 标题: 第十三章
本帖最后由 辑柔尔颜 于 2014-7-13 09:51 编辑
对陆明泽的料理天赋,经历过昨晚速溶奶茶事件之后,姜远只是很谨慎地指示积极待命的陆明泽打开电冰箱做一些简单的食材搬运工作。但是来来回回把要用的食材和用剩下的食材全部折腾了个遍之后,就是姜远都有些不敢去瞧方才一副信心满满的人现在究竟是什么样一个表情。
流水哗哗地从水龙头中奔涌而出,姜远盯着手上握着的西红柿鲜红的颜色,微微出了神,直到水龙头被一旁实在看不下去的陆明泽关掉之后才有些茫然地回过头,隔着厚厚的大框镜片,有些无措和茫然的眼神,莫名地,让陆明泽觉得心猛地跳动了一下。
“在想什么呢,姜大厨?”勾起唇角,陆明泽笑着从姜远的手里拿走了洗得干净得只差脱层皮的西红柿,摆进了一旁的碗里,“我这么个大活人摆在这里,你可要抓紧机会好好使唤,不然以后可不一定有这个机会喔。”
姜远闻言回过头,刚巧对上陆明泽含笑的眼眸,虽然有些尴尬却也没有移开视线,只是微微朝他点头笑了笑,“说得也是,既然如此的话,那就来点高难度的工作吧。”端起一盘洗好了的茭白递到陆明泽的手上,看陆明泽一脸疑惑地接过了盘子,却终究憋着没有先开口问的样子,姜远别过头,利落地拿起菜刀把西红柿去筋切好,装回碗里,然后才用菜刀的刀背拍了拍砧板,笑着对陆明泽道:“就把这些茭白切成丝就好,麻烦你了。”
依言来到砧板边上把盘子放下的陆明泽握着菜刀,才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怎么没有和陆堇小朋友一起去做些涂涂画画安全又简单的工作,看着盘子里装的一根根圆滚滚白嫩嫩的茭白,陆明泽在头脑里思索了一下用什么样的步骤把圆柱体分割成小长方体这个数学问题之后,才有些犹豫地落下第一刀,接着第二刀和第三刀,再之后就越加得心应手了起来。虽然茭白丝切得差强人意,但是胜在动作干净利落,倒还真有几分居家好男人的风范。
这倒让原本看到陆明泽对着茭白思索还低声呢喃着不知什么内容的姜远,勉强放下了心头的大石,烧热油锅把刚才切好的西红柿倒了进去,翻炒了一阵子,加上了大半碗汤水和少许盐之后,盖上锅盖,刚想去看看陆明泽的情况,就发现原本应该在切菜的人正带着微微的笑意注视着因为温度骤变而发出“吱吱”声音的铁锅。
“阿远……”陆明泽觉得自己原本大概是想说些什么的,但是一对上姜远那双似乎永远都波澜不惊的眼眸,对话就只剩下了一个开场白,“阿远……”他又叫了一遍就站在自己身边的那个男人,忽然觉得原本空寂的心底渐渐被一种不乏苦涩的满足感渐渐充盈,他看到姜远略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眼前却突然闪过某个熟悉却又完全不同的场景。
空旷整洁没有一点寻常人家油烟味的厨房:虽然锅碗瓢盆,烹饪用具一应俱全,可一眼望去却全都是崭新的模样,半点没有使用过的痕迹。
陆明泽清楚地记得那是陆堇一周岁生日当天。
那原本应该是个难得的日子,他和宋静两个人都推掉了工作,放了菲佣的假,早早地回到家里。把陆堇哄得睡着了之后,宋静笑着拿出拜托菲佣写好的烹饪指南,让陆明泽一件一件把要用到的食材从冰箱里拿出来,自己则拿出全新的砧板和菜刀,兴致勃勃地摆出切菜的姿势然后对着空气一通乱切。而等陆明泽打开冰箱一看,却发现尽职尽责的张嫂竟然已经把摘菜、洗菜和切菜的工作通通包揽,一盘盘已经配好的菜被保鲜膜包裹着放在不同的盘里,保鲜膜上甚至还贴着纸条写上了菜名与大致的烹饪方式。
那一瞬间的感觉,说不清楚是对菲佣的恪尽职守的意外或者惊喜,还是单纯地对那种一成不变的空洞的缺乏热情的生活的厌恶……
陆明泽沉默地回想着,眼前却蓦然浮现出他拿着配好的菜无奈地冲宋静摆手的时候,宋静的表情。
那是喜悦一路飙升到了尽头之后,开始转而回落并且一路直跌谷底的神情。
最后,那一套崭新的厨具还是没能派上用处。配好的蔬菜和肉类仍旧原封不动地放回了冰箱,两个人一人抱着一杯咖啡站在厨房讨论了好半晌当初到底怎么买回来这么多厨房用具这个问题,却终究只能得出一个不知情的解释。不过好在这个问题也没有讨论很久,宋静就被报社的一个电话call走,紧急赶往事故现场进行实时的采访,留下陆明泽一个人,端着犹自冒着热气的咖啡,漫无目的地盯着厨房墙壁的一角,一直到他想起屋里被孤零零地放在婴儿床上的陆堇,才算是告一个段落。
大概,他与宋静是一类人。陆明泽曾无数次这么想,也曾无数次听方醒年这么说过。
“你没听说过同性相斥,异性相吸?你和小静都是这么个……哎……该说你们两个都太不直接还是闷骚好呢?总而言之,要我说你们的速配指数真的是相当低,像股票的话那就是突破新低的全面跌停。你懂?”醉的不知道东南西北的人,一边扯着陆明泽的衣领,一边摆出一副哭笑不得又极端无奈的神情对着两个清醒得不能再清醒的当事人,陆明泽记得自己当时大约和宋静都笑了,有几分自嘲又有几分无奈。
“小年又喝醉了。”宋静白皙的脸上仍旧挂着温婉良善的笑容,但眉梢却拢着,看向一旁搀着方醒年的陆明泽,“你说对不对?”
对于事情这样的发展没有任何的意外,陆明泽浅笑着对宋静点了点头,认真地回了一句,“是啊。”就仿佛方醒年的话就好像街上随便一个什么人说的一句hello一样简单而普通。
其实他们所追求的的,一如既往的是那么的简单。但是现实的世界却让简单的事情无限地复杂化了,因为金钱,因为利益因为很多很多说不出缘由的缘由。如果真的要用一句话概括的话,大概就是身不由己。
一如陆明泽,一如宋静,亦如方醒年。
“人毕竟是生活在社会的群居动物啊……”陆明泽叹了口气,抬起头却对上了一双浅褐色含着不知名情绪的眼眸,姜远看到陆明泽有些晦暗的神色,原本不想多言,可既然对上了,他略微笑了一下,只是指了指砧板上切到一半的茭白丝,“陆大厨,如果你一直用眼神来做菜的话,估计我们今天都不用去游乐园直接可以申请挂几瓶葡萄糖来补充体力了。”
“那是因为姜大厨你的厨艺太过非凡,我想着可以偷师的话,那以后就不怕摆不平小堇这个混世小魔王了。”低下头继续把茭白切丝,陆明泽的动作已经基本上看不出一点生手的模样。感慨着陆明泽惊人的学习效率,姜远不由地又想起昨晚那一杯可以算得上前无古人的速溶奶茶,疑惑的视线从利落地移动的菜刀转了几圈停在了那个人挺直的背脊,姜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去问到底昨晚的那杯奶茶是否是陆明泽的处女作。
“烘烤饼干的话,一般人至少一两周才能掌握面团的湿度和烘烤的时间。”把视线从男人的背上移开,看到昨晚用过为了散温还没阖上的烤箱的时候,姜远思索了一下才开口。
意料之中听到姜远过于认真的回答,陆明泽也不知道是应该笑姜远的认真还是反省自己的有口无心才好,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指向九的分针,他赶紧加快了切菜的动作,把切好的茭白全部整齐地码进盘子里,才含着笑走到了姜远视线所在的烤箱前。
他半俯下身,扫视了一下眼前并非陌生的家用电器,随手盖上了没有拉上的玻璃门,有些无可奈何的声音在厨房里响了起来,“其实有烤箱和会用烤箱,完全不是同一回事啊。”笑着冲姜远摊了摊手,“要是姜大厨不嫌弃的话,能否收下我和小堇两个笨徒弟,原料什么的,就当做拜师学艺的学费,你看怎么样?”
“当然,阿远你觉得不方便的话”还没等姜远回答,陆明泽赶紧就补上了一句,“千万不要勉强答应。”
“并不勉强。”姜远点了点头,看一旁的陆明泽流露出一丝几不可见的紧张神色,心底不禁有些讶然又觉得有些难以消受,他皱了皱眉,忽然就不知道两个人之间的话题该如何继续,于是便沉默了下来。拿起陆明泽切好的茭白丝,配上胡萝卜丝、榨菜丝和肉丝倒进了烧热了的油锅里。
菜该洗的都已经洗好,该切的也已经切好,所有的一切都准备就绪,只剩下把生菜煮成熟菜这道工序。对于自己的厨艺还有那么几分自知之明的陆明泽,没什么好做的,也不想去别处,就站在姜远斜后方的不远处,静静注视着那个有些瘦削却始终带来一种安定感的背影。
该怎么说好呢,在知道了姜远生平的经历之后再去看这个人的背影,就只会为这个人现在的安定感到讶异。
但对于姜远这个人来说,其实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自然而然地接过姜远手上的盘子,转身去到客厅,再想转身去厨房的时候却看到姜远远远超自己摆了摆手,“已经没有什么特别的需要陆先生帮忙了。”后面的话,姜远没有再说下去,陆明泽也会意地冲他点点头,“好啦,好啦,留大厨一个人忙,我去看看小堇。”
看到陆明泽放下菜转而朝书房的方向走去,姜远不由地微微有些恍惚。看着那个人似曾相识的背影,他习惯性伸出右手,却发现右手正握着锅铲,才转而用左手捏了捏眉心,酸胀的感觉沿着鼻梁一路蔓延,一直深入到大脑的深处,让人无可奈何。
“萧达……”良久,他才盯着厨房吸油烟机下的那块白瓷砖,叹出了一口气,“大概,时间真的是差不多了……”
如果可以的话,姜远甚至想过,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徐萧达的入侵,不闻不问。因为如果别离是一种痛苦的体验的话,那么如果从一开始就没有相识过的话,那么两个人都不会难过了吧。
多么自私的想法。
闭了闭眼,连姜远自己都忍不住在心底嘲笑了一下自己的怯懦不堪。可在这世界上,任谁都没有办法否认的一点就是——人类是脆弱的。
他们恐惧死亡,畏惧未知,害怕改变也憎恶离别……甚至不如朝生暮死的蜉蝣,至少能够坦坦荡荡地直面通往死亡的未来。人面对未来的时候,最通常的姿态往往是逃避。他们躲进过去的巢穴,用虚假的记忆编织出甜蜜美好的梦境来麻痹现实的自我,在浑浑噩噩中日复一日。逃避着必然的抉择,歪曲着既定的事实,用沉沦缔造虚伪空洞的日常,直至必将来临的死亡,结束一切的臆想。
“真是的……”
极轻极低的叹息夹杂在金属的刮擦声与菜油的吱吱声中,几不可闻。一直站在书房门口不远处被移门挡住了视线的陆明泽朝着厨房的方向望了一眼,终究没有回头,只是在走到书房门口的时候在脸上挂起了温和的笑意,踮起手脚,悄悄朝着某个正拿着彩笔就差贴着桌子和纸奋战的陆堇小朋友潜伏了过去,一把把小肉球一样的陆堇抱了个满怀。
原本在椅子上坐得安安稳稳,正在专心致志研究高深学问的陆堇小朋友这下子可不高兴了。回过头,虎着脸瞅了一眼发现偷袭者是自家老爸之后皱得和手纸一样的眉毛才勉强平复了一些,但是仍旧嘟着嘴,一脸不快地指了指桌上画了一半的图,“老爸坏蛋,你看!把我好不容易画的东西上画了这么丑的一道,这样叔叔肯定不会喜欢了,都是你的错啦!”
被陆堇的小肉手免费锤肩锤了好一阵子,陆明泽才略偏过头,朝着桌上摊开的纸看了过去。哭笑不得地看着白纸上占了巨幅空间的绿色波浪形条纹和绿色球状物体上一道穿心而过的褐色直线,他只觉得自己眉心抽了抽,才整理好表情,看向了一脸严肃谴责状的陆堇。
“小堇,这西瓜画得很好啊,只不过这个褐色是用来干嘛的呢?”
陆明泽话音刚落,就觉得自家女儿的脸似乎比刚才自己还没说话之前更凶神恶煞了,他有些不解地朝着桌上的白纸又看了一眼,才发现纸边上其实还放着一本似乎刚刚还被翻开过的书。
顺手拿起桌案上的书,还以为会是经济学之类的教科书,却没想到彩页封面上映着一盆盆品种各异的观叶植物,最左边一排竖着的文字,清清楚楚地写着几个大字:观叶植物种植指南。
有些诧异地回过头扫了一眼书桌边的书架,果然看到上面有一小排放着好些植物种植有关的书籍,翻开手上的书一看竟然还夹着一张书签,正巧是写着吊兰种植有关的内容,有好些字句都被仔细地圈点过,甚至有的地方还写种植时的实际情况。
陆明泽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惹得坐在凳子上抬头只看得到自家老爸下巴的陆堇有些不乐意了,肉手按着膝盖就站到了凳子上面,抬起小脑袋从陆明泽的胳膊弯里探进去,伸头瞅着写满文字的书页。
“……”还没过三秒钟时间,陆堇就因为完全一头雾水直接撤退了,站在陆明泽的跟前,拽着陆明泽的袖子,扭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那副画,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拽了拽陆明泽的衣袖,“老爸,这封面上的花花我刚才有在这样叔叔的阳台上看到,就在那边挂着,树叶可长可长了,可好看了。我带你去看啦……”
对挥舞着小手臂好像发现宝藏一样兴奋的陆堇完全没辙的陆明泽只能放下书,无奈地接住张开手臂直接扑到他怀里的陆堇,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兴致勃勃地指着不远处的阳台,走了过去。
姜远家的阳台很小,小得只不过像是一条长方形的走道,但是陆明泽却无端端觉得这其实比自己家里那个大而空旷一眼望完的阳台要好得多。不过现实的情况是,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根本来不及去深入思考,陆家老爸就被自家女儿指挥着走到了挂在阳台中间的吊兰面前。看着陆堇小朋友对于吊兰竟然能长得比书上还长这件事张开嘴巴大吃一惊的表情,一笑置之,视线穿过吊兰浅绿色的枝叶,就看到浅蓝色的玻璃窗之外,竟然还次第摆着几个花盆。不过隔着窗户有些看不清楚到底种的是什么植物。
抱着陆堇拉开窗户之后,原本模糊不清的图像才在眼前展现开来。阳台上最靠左边挨着墙放着的是一盆开了小黄花的仙人球,而仙人球的边上是一盆仙人掌,还有一盆状似莲花的植物,陆明泽记得自己曾在何时见过,却记不起具体的名称。看了一眼一直吐出大大小小惊叹号的陆堇,陆明泽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刚想放下她回去查一下那盆到底是什么植物,陆堇惊奇的感叹声就在自己耳边响了起来:“哇!老爸,那个长得好像荷花一样的花花是什么东西……老爸你一定知道的吧?”
世上的事情,总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对上陆堇一双闪着光的星星眼,陆明泽这一句不知道,倒是怎么都说不出口。倒无关乎面子或者长辈的威信,只是,看着陆堇单纯的兴高采烈的模样,任谁都不想让她失落。
“不是什么问题都可以问老爸的,小堇。”一道温和清淡的声音响了起来,姜远推开纱门,对陆堇挥了挥手上拿着的东西,“想知道的话,要靠自己的努力去找答案喔。”
“啊,这样叔叔!”听到姜远的声音一瞬间回过头的陆堇,拍了拍自家老爸的肩膀示意他把自己放下来,看着陆堇一副欢脱样子冲到姜远的边上,其实陆明泽也有些弄不明白了,到底是因为荷尔蒙还是基因遗传的原因,怎么自己和陆堇都……
虽然,不知道陆堇这么小荷尔蒙究竟能不能起作用?
“小堇把书拿上。”姜远俯下身子,低头拍了拍扒着自己裤腿的陆堇,看到陆堇抬起头才把全是一幅幅插图的书打开来,“要不要试一试找下和窗户上看到的植物一样的图片?”
“当然,这么多图,果然还是要我帮这样叔叔找才行嘛!”仰着头,两个毛茸茸的小辫子在空中一晃一晃,配上陆堇上扬的小嘴,莫名地有些好笑。看了一眼开始进入无我找图模式的陆堇,陆明泽和姜远对视了一下,走到了一边的窗户旁。
“多谢。”陆明泽笑着冲姜远眨了眨眼,望着蓝的有些发白的天空,忽然道:“在这个时候才发现,在记忆里还那么近的读书时代,其实已经是这么遥远的事情了。”
姜远点了点头算是附和,刚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身边的陆堇忽然叫了起来,“找到了!”
两个人连忙走到急需见证人见证成功时刻的陆堇小朋友身边, 寻思着拿出赞美词库里的全部库存,送给仰着脖颈正一脸得意的陆堇,不过还没等姜远说三遍“小堇你真棒”之前,陆堇就似乎明白过来,她的这样叔叔似乎只会这么一句夸人的话,然后眨巴着眼睛捂住了自己空得不能再空的肚子。
“这样叔叔好饿啊……”仰着脑袋,陆堇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了姜远,看到陆堇又拿出对付张嫂的那一套,陆明泽无声地看了她一眼,她也完全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转过头,直接揪住自家老爸的衣袖,“老爸,你不要妒忌啦,我只是不想饿着肚子喝奶茶啊……”
一击即中红心,自尊完全被夺的陆家老爸只能很无奈地看着一边笑着的一大一小,低声说了一句:“开饭,吃晚饭我们还要去游乐园呢。”
于是午饭就在一人郁卒,一人云淡风轻,一人偷乐的诡异气氛中融洽地吃完了。吃完饭,三个人又休息了一阵,在陆堇的坚持下科普了好一阵植物名称之后,才终于准备出发。一到楼下,陆堇就自动自觉地奔向了后座的Mr.Bear,姜远就坐在副驾驶座上,所幸一路就遇到一个红灯,一直到游乐园大门前,也不过二十分钟的时间。
不过,可能是周末的原因,所以游乐园前的停车位放眼望去已经是满满当当。姜远冲陆明泽打了个招呼就带着陆堇先下了车,在西边的角落总算找到两个空位,不过还没等他招呼陆明泽过来,就有一辆极其熟悉的车子在其中一个空位停了下来。摇下车窗,果然就听到一把吃惊的声音,“阿远?!你怎么和小堇一块在游乐园?”
“阿远?”
周晁林看了一眼妻子,忙笑着冲妻子指了指窗户外边的站着的姜远,怒了努嘴,笑道:“老婆啊,你看这就是姜远,昨晚给咱们儿子饼干的那个。平时是在大学里当老师,在我们单位呢,兼职做个主管会计。”
“你看看你,人家小姜多争气,又是老师又是主管会计,你怎么就干一行还天天给我那么晚回家还要老婆儿子等你吃饭!”隔着玻璃窗户,姜远隐约听到了女子刻意压低声音的抱怨,还有周晁林低声的嘟囔声,笑了笑转过身朝远处等他们消息的陆明泽挥了挥手,才看到车子后面的玻璃窗也被摇了下来,一个面目温婉的女子和同她面容肖似的少年冲他点了点头,说了一声多谢。
姜远刚回了一句不用,陆明泽的车就从周晁林同自己之间的空隙处开进了车位,然后熄火下了车。
在看到陆明泽下车的一瞬间,周晁林下意识去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究竟还在不在自己的脸上,感觉到下巴还在,才勉强松了一口气,面上笑嘻嘻地冲陆明泽挥了挥手,“带小堇来游乐园啊……哈哈……哈哈……”在得到陆明泽点头示意之后,他长年被自家老婆培养起来的八男之心却熊熊燃烧了起来:换掉了心爱的保时捷,开着本田带着昨天认识的姜远带着女儿!这种情况……分明是要泡……人的节奏?!
第十三章 完
6875字
ps:这个月的3000字下限这一章下来应该就pass了吧~望天,太久没有写这文,感觉手不是生了,这分明是别人的手?!还是赶紧找找感觉,才能破万吧……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10-9 20:01
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10-9 21:34 编辑
第十四章
在后视镜里再看不到姜远的时候,徐萧达忽然就把朝着小区大门口开的车转了个头开了回去。他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是在他想明白之前,车便已经被自己开到了熟悉的停车位上。熄了车子的火。他在驾驶座上坐了很久,一直坐到弯着的脊梁都有些微微发酸,他才把茫然无处安放的视线落在车后,那幢古旧却意外让人想起来心头一暖的房子。
当年凭着一时冲动只拿了几件换洗衣物便到了J市,其他什么都没有多想。顺风顺水地找到了姜远之后,又顺理成章地到他家暂住了小半个月,美其名曰无家可归,但是事实是如何,他心里却一清二楚。看门的老李早在他还没有收到聘用通知书的时候就已经心急火燎地托姜远告诉他,第二天让吴大妈带他去看房,那兴奋程度堪比老父亲陪着儿子选新房一般,着实让徐萧达心里纳罕了一阵。却没在本人面前提起,只是在姜远转达完之后,呢喃了一句,却不想姜远却真把它听进了耳里,垂着眸子思考了好一阵,才低低回了一句:“大约他也只是寂寞。”
徐萧达记得那时候一向以善谈著称的自己语塞了。不知道是因为回想起老李同自己天南地北瞎侃时候浑浊的眼底偶尔流露出的寂寞,还是因为姜远在说出那个也字的时候,心底突然涌起的莫名的悸动。他张了张嘴,一瞬间竟然想对姜远说你还有我,但那些冲动的承诺过了喉头最后还是滞在了唇舌边。顺手接过姜远递过来的清茶,下意识喝了一大口下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仅是唇舌甚至连喉咙都如火灼一般刺痛起来,还握在手里的杯子被姜远夺下,随手搁在桌上,他一回神便看到那副厚重的镜片下,那双浅褐色的眼眸里流转的忧虑。
“你……没事吧?”姜远犹豫地问了一句,看徐萧达像块木头似地楞在那里,有一瞬间甚至怀疑这人被一杯茶水给烫傻了,所以才半天没个反应。他急急转过身,拿出一个碗,倒了些凉开水进去,端到徐萧达的面前,刚想说让他喝口凉水缓一缓,就看到那人英挺的面容整个皱了起来,呲牙咧嘴又哭又笑地从姜远手上接过了碗,一边喝水还一边含糊不清地说些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听懂的话语。
那一晚,徐萧达难得没有借着吃饭的机会同姜远东拉西扯。虽然从大学开始的过去每一次,他们一同吃饭就多是徐萧达一个人自顾自地上演各种主题的脱口秀,姜远虽然没怎么插过嘴,但是他偶尔也会有些好奇,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对着自己这样一个人,每天每天都会有说不完的话题和用不完的热情?
姜远总是忘不了大一那时候,那个眸子里闪着耀眼光芒的青年,托着餐盘问自己对面有没有人坐的情景。那时候已经过了一开始供餐时人山人海的高峰期,食堂里除了零星还有几个学生在用餐,就只剩下盘踞了中间一排的食堂工作人员。这个时候还来问自己对面有没有人,分明便是有意。
姜远虽然在班里话不多,但他还是认得出这个在班里甚至于系里都颇为活跃的同学。出于礼貌,他还是点头示意对方可以落座。姜远低着头自顾自地吃饭,对面的青年也放下餐盘,把夹在腋下的笔记本往桌边一放,开始风卷残云。事情到此,姜远以为这次有些意外的交集便到此该画上句点了,可没想到对面坐着的青年对着饭菜一通扫荡之后,把筷子往餐盘上一搁,忽然就伸手打开了放在一边的笔记本。
喜欢在吃完饭在食堂看书的人也不是没有,听着书页翻转时发出的响动,姜远也没在意,仍旧自顾自吃饭,一直到徐萧达把根本没翻几页的笔记本一阖,又放回了桌上。开始慢条斯理地说起前些日子闭幕的奥运会和那场让人始料未及的天灾,不过虽说徐萧达说得很慢,但是转换话题的速度却并不慢,每一个话题他都是点到即止,并不深入。就好像那些姜远曾经在画展上看过的写意山水图一样,只不过寥寥勾勒一个大致的情状,却也同工笔画一半引人注目。
不知不觉中,徐萧达便讲到了美国那家成功却臭名昭著的投资银行,作为一个金融系学生,说到专业方向的东西总有种刹不住车的感觉,原本心底盘算好的那些话迟迟没有出口,徐萧达硬着头皮就着一路远离初衷的话题一面说,一面在心底给自己来了好几个大嘴巴,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近些日子美国金融界掀起的那些惊涛骇浪。
姜远放下碗筷的时候,徐萧达说到一半的话戛然而止,那双闪着光芒的眼睛,不偏不倚,就落入了姜远的视线。虽然并不清楚这位刻意接近自己但是除了那些乱七八糟的新闻之外什么都没有说的同学到底有什么意图,但姜远还是冲他微微点了下头,转身拿着餐盘就走。
听到后面急急跟上来的脚步声,他也没有回头,一路倒了剩菜剩饭,就往图书馆去了。
除了临近闭馆的那两个小时,中午是X大图书馆最好找位置的时候。因为X大一向以治学严谨闻名全国,所以每天一大早,总有那么一拨子学霸,背上一书包书,一手举着个包子,一手拿着学生证,就开始在图书馆门口蹲点。每每在距离图书馆开门还有半个小时开外的时候就能看到一路排到早饭摊位边的人群,熙熙嚷嚷的,或闭目养神或埋头啃早饭,极其偶尔的才会有一个人真正捧着书在看。每一个人都在等,在耗,但面上却非得挂上些得意的神情看着来往的同学。就好像在图书馆门口排队所消磨的时光,全然贡献给了科学文化建设一般。
所以X大图书馆没有寝室楼占地面积大,但是这一个小小的门口却至少有四个保安,每一条通道前必须得站着一个保安在开馆时维持人群秩序,而在其他时间空得发慌。
姜远并不喜欢凑热闹,所以每次去图书馆总是捡人最少的中午。轻车熟路地走到第三借阅室找到老教授之前提到的那几本书籍,他捧着书刚一回头,就对上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的徐萧达。
在遇到徐萧达之前,姜远从未觉得自己也会踏上如常人一般,与同学勾肩搭背同进同出的寻常生活。事实上,在遇到徐萧达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除了对于那个人庞杂信息过多的午餐播报有些困扰之外,他甚至并没有发现自己的改变。
当然,徐萧达也没有。
所谓当局者迷,当真是一点没错。
阖上因为睡眠不足而酸痛的眼,徐萧达有些苦涩地勾起一丝怀恋的笑。转了转同样有些酸胀的脖颈,他垂眸看了一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搁在副驾驶座上的烟。犹豫了片刻,他拆开了包装取出了一根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却在找遍了车上没发现打火机之后,重重锤了一下方向盘。随手把那根烟连带着包装一同从车窗丢了出去,他发动了汽车,转眼就穿过了那些自己熟悉了的人和景,开到了那条他并不那么熟悉的南山路。
沿着宽敞的大路一路向前都种着有些年岁的洋槐,虽已是三月却未至春分,故而记忆里那些垂落如满枝白雪的槐花尚未盛开,只有那些绿中带了点黄褐的叶子在新抽出的枝桠上半展半卷,配上灰褐色树干上或纵或横的沟壑,总让人蓦然觉得萧索。
大路尽头左拐进了青灰色砖块砌来的小巷,原本平坦的道路到了这里忽然变得略有些颠簸,细细看了才发现,柏油马路在大路尽头便到了底,进了小巷之后地上便全是旧时常见的青石路。
徐萧达不由自主地想起邀自己前来的傅晴——那个泼辣却又冷静精明的女子。他们俩第一次照面该是徐姝传给他照片的时候,相片里的傅晴穿着白大褂,素雅束发,看起来干净明朗,想来该是温柔可欺的一个人;他们俩第二次见面是在市立第一医院的大门口,出现在视野里的傅晴,脱了白大褂,穿着女式套装,冲他微微一笑时笑却没到眼底,只是沉默地坐上车,连例行公事般的客套也省了,黑而亮的眼眸瞧了坐在驾驶座上的徐萧达好一阵子,才道:“长得倒还算过得去,这么殷勤到医院门口来接我也算体贴,只可惜……这体贴,是为了我爸爸的专利……我可真是消受不起。”
见徐萧达只是沉默地听她说话,也不否认,傅晴却是笑了,尖刻的话锋忽然转柔,徐萧达转过头来刚好看到她低头浅笑时有些无奈地笑,“连敷衍的理由也不给那么直接的话,我倒是忽然没有那么讨厌你了,徐先生。”
沿着窄而长的小巷一路前行,直到尽头,看到那倏然开阔的天与地,和那一方天地下显得有些落寞的砖红色小洋房的时,徐萧达略微加快了点车速,把车停在了离店不远的一个地下车库。
从地下车库的楼梯盘桓而上就是咖啡厅的一侧,砖红色的的墙面爬着有些枯败的藤蔓,他沿着青石的小路一直走,拐过弯就看到落地玻璃窗之后摆放着的古朴的桌椅。似乎傅晴早有安排,徐萧达才一走到门口,就有门童候在那处引他七扭八歪去了一个偏僻的位置。
傅晴背靠着砖红色的墙面,一手支着下巴,一手百无聊赖地拿着白瓷的小勺,搅着杯里的咖啡,看到徐萧达来,只是微微笑了一下,示意门童把店里的菜单拿给徐萧达。徐萧达本无心喝咖啡,但是想起姜远的话,便也没有推拒,随意指了菜单上的一种咖啡,就听到傅晴不知喜怒的笑意从前面传来,“你倒也识相。”
“傅小姐邀约,我怎么敢拒绝。”知道傅晴的性子,徐萧达也不怒,只是淡笑,又补了一句,“更何况,阿远也说了,拒绝你绝非明智之举。”
听到徐萧达搬出姜远,傅晴一直在搅咖啡的手停了下来,把白瓷小勺搁置一旁,看着似笑非笑的徐萧达又过了好一阵才皱着眉有些不耐地冲他道:“徐萧达!”
见对面的徐萧达不置一言,傅晴微微有些恼怒,见服务生来送咖啡也不好发作,只是默然喝了一口咖啡。
那咖啡是等徐萧达的时候便点下了的,现如今入口已经有些薄凉,喝下去只觉得苦涩却昌不出丝毫甘甜。抚着咖啡的杯沿,傅晴忽然便想到那个看起来淡然,实则固执得透顶的少年。
“我说过,阿远和我们不一样,他玩不起。”傅晴静静地瞥了一眼端着咖啡顿在那里的徐萧达,又把那句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一字一顿,异常认真。
看着傅晴半晌,徐萧达也道:“我说也过,我是真心的……”
“可我也说过,这世上有太多事,仅靠一个说不出真假的真心,是完全没有用的。”傅晴说完笑了起来,一直笑到眼睛都有些泛红,才喘着气停了下来。徐萧达知道她或许知道些姜远从未对他提起过的过去,也没有多言,只是一言不发地坐在傅晴对面,看着她笑着笑着泛起泪花,神色中掠过一丝几不可查的失落与悔意。
随手点的咖啡很苦也很烫,徐萧达却仿若毫无知觉般,一下子就喝了小半。
“有没有人和你说过这么大口喝咖啡,是一种浪费。”傅晴哂笑了一声,徐萧达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散发着浓烈馥郁香气的咖啡,才感觉到苦涩之后,唇舌还有些发麻,他忽然想起那个倒映在碗中水面上的人,忽然便不想在与傅晴用那些对现实毫无裨益的文字迂回。
“傅小姐,你有话直说就好。”
傅晴闻言,缓缓坐正了身体,用手捋起落在颊旁的碎发,大约是因为回忆,她的表情终于打破了之前的冷硬,染上了女人的柔情。但是一开口,却意外地比之前更决绝、坚定。
“我希望徐先生你能干干脆脆地离开阿远的生活,既然你有你的追求,你有你的目的,不能陪阿远一直走下去,就不要去打乱他的生活。”
“我倒不知道傅小姐除了当医生还身兼公职,喜欢无事来管他人的闲事。”
“阿远的事怎么会是闲事,而且……就算你说我多管闲事也好,我也还是得说一句,如果你不能保证自己或是将来,不如早些离开。毕竟阿远……”傅晴的话说到此,渐渐低远,最后化在一声轻微的叹息中,再听不见。
咖啡厅里似乎没有其余的客人,傅晴停下之后,周遭静得让人觉得有些心惶。沉默间似乎又过了好半晌,徐萧达才听到傅晴的声音响了起来,说起旧日的时光,就连声音都仿佛添了几许柔情。
她恍惚地盯着墙上的时钟,缓缓说起那个和姜远相识的夏日。那时候正碰上入学报道,傅晴因为傅教授路痴的缘故,赶在报道的最后时限才冲到了教室门口。她还记得那时候站在教室门口的尴尬,虽然班主任很快就确认了她就是班上最后一个学生,但却还是不敢凭一个女性化的名字就确定她的性别。只是对她说:“傅同学既然来晚了,就先给班上的同学做个自我介绍吧。”
站上讲台介绍自己对于初中生来说自然不陌生,傅晴三言两语说完之后,班主任张老师便指着教室一角靠后的一个空位,对她道:“傅晴同学,你就坐在姜远的边上吧。”
被点到名字的姜远略微从摆在桌上的书本中抬起头,冲着朝他走来的傅晴点了点头。一直到傅晴落座和周围的一圈人都聊得熟了,他都没有说一句话。后来遇上军训,因为男女是分开训练的,两个人就更没有机会熟悉,一直到开学快半个月,姜远在傅晴的脑海里的印象还仅仅停留在一个普通的名字和一个极为淡薄的身影。
有时候傅晴也会搞不明白,自己怎么就会突然地喜欢上这么一个闷棍子。但是等到她意识到的时候,却早已回天乏术。或许是因为姜远淡薄外壳下,那颗柔软的心,又或许是因为他对于同学的请求毫无保留的付出,又或许是因为……在别人因自己的理想哄堂大笑的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很认真对她说了一句我相信……
即使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女生所说的要做个空前绝后的教育家……
傅晴从小便生了一副叛逆的性子,傅家世代学医,可她偏就不想继承衣钵。她喜欢冒险,想要改变父亲给她定下的命运,自己走出一段有如小说般跌宕起伏的道路。所以她讨厌平淡。可有些时候,她就是不由自主地回想姜远,还有同姜远一起度过的那些平淡得好像开水一般的普通日子。
——读书写字,吃饭玩乐睡觉。
仅此而已。
她曾经想,如果生活能一直这样继续下去,有自己,有姜远,那么即使平凡也没什么不好。可是,那也只是曾经。
在辗转知晓了姜远因为父亲在狱中病逝,所以才没来自己的生日party之后,再看到那个人一如平日的淡然神情,止不住的眼泪便簌簌往下掉。她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了一场,不仅仅为姜远,还有对那些陡然崩塌下来的虚幻世界的缅怀……尽管那一场痛哭,拉近了她和姜远的距离,尽管后来她软磨硬泡下姜远曾说,大约难过只是因为对世界有所期待。
因为没有期待,所以便没有失落。
故而傅晴从没有问过姜远他是否对自己有所期待。因为即使彼时年少,她还是隐约地觉察到如果自己把那些隐晦的情感告诉那个人的话,或许他们之间的关系不仅不会更近一步,只会变得难以把握。
毕竟,对于傅晴来说,这样一场暧昧难明的单恋能维持多久,也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她选择了最适合自己走的路,成为了一个姜远曾经想成为的医生。而姜远,却代替她,成了一个老师。
或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傅晴苦笑着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徐萧达,“给一个身处绝境的人希望,再夺走,这比从一开始就不给他希望,要残忍得多。徐先生你是聪明人,不会不懂我的意思。”说完,她便绝然起了身,踏着高跟鞋一步步离开了咖啡厅。
徐萧达一个人呆坐在座位上又过了很久,久到杯里的咖啡都凉透了,他才把那些冰凉的液体一口喝下肚里,扶着木质的扶手走出了店门。
一向清晰的思绪因为凉意似乎更加清明,他觉得傅晴说得很对,而他自己在不久前也早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可是对着傅晴,对着母亲,对着自己,他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反驳那些暴露在空气中的丑恶的现实。纵然知道毫无胜算,他还是挣扎着想要留住这段平淡的时光——即使只剩下十天。
他都想要再看一眼让他觉得安心的男人,或者说他只是想要姜远再多看他几眼……
因为人的本性便是喜新厌旧,即使姜远念旧,他又能记着自己多久?
一辈子,多可笑?
但他却曾经奢侈地想过这个自己永远得不到的词汇——甚至次数还很多。
只不过,这一次……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揉了揉酸得几乎想要落泪的眉心,把车开出去的同时,他才蓦然察觉真要退却的时候,却是如此的不甘与……
不舍。
第十四章 完
正文·5909字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10-10 21:02
本帖最后由 遥夜悠 于 2014-10-11 15:46 编辑
第十五章(上)
公司同事偶遇,又都是带着孩子来游乐园,按照中国的习惯,总是免不了把两个孩子扯到一块,拍着两人的肩膀叮嘱几句一定要好好相处之类的话,然后大人们便乐得轻松地站在一旁看孩子们不知目的的东奔西跑,偶尔再寒暄几句养儿不易之类的话,这一日行程便告完结。
然而理想与现实的差距周晁林也并不是第一天察觉。看着一旁挽着自家妻子手腕的儿子,他有时真想仰天长叹,心说当年自家老爹因为地上的一个臭袜子被自家老娘骂得狗血淋头窝在院角摸着自己的头说的那句话还真不是没有道理。
贤妻如梦,梦如贤妻……
虽然周晁林一直觉得自家老爹退休了还有事没事就带着高度老花镜给那些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高层领导写信自荐自己的治国方针,无疑是在浪费生命,浪费纸张。不过,未免打击自家老爹对国对家积极乐观的态度,周晁林从来都没把自己心底那些小心思说给自家老爹听。倒是有一次,听了自家老爹对于男人齐家问题见解之后,踮起脚,学着自家老爹的习惯拍了拍他的肩膀——在扬起的一阵灰黑色的煤灰中,一边咳嗽,一边提议自家老爸可以出本书,专门解决婚姻中的疑难问题。毕竟立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家老爹既然把一辈子的精力都投入到了创建和谐家庭氛围里,虽然在此没有什么特别的建树,好歹也算是过来人,说说齐家之事,总比说空落落说什么治国之道来得靠谱。
不过,这也仅仅只是周晁林帮自家老爹抄写信件久了,想出来的,转移自家老爹注意力的权宜之计。谁曾想到,自己大学时候随口的一句话,自家老爹还真给放进了心里。以前只看七点新闻联播的人,也开始和自家老娘凑在一起看近年来在电视上越来越火的家庭纠纷调解节目。以至于周晁林对大学放假回家,看到自家爹娘竟然一同坐在沙发前面对着一电视机七嘴八舌讨论个没完,而且看起来甚至比过去十多年来都要和谐美好的这一情景,到如今都记忆尤深。虽然现在他早就对那些场景习惯性免疫了,不过在自家老爹真拿出一个黑漆漆的垃圾袋,扶着眼镜笑眯眯地附在自己耳边说这是他花了好几年写出来的关于家庭问题的旷世巨作的时候,他还是被雷了那么一下。只是提着一黑色垃圾袋,楞楞站在自家居民楼楼梯口,听到自家老爹一副委以重任的领导口气,说是出书什么的事情,还是得交给小年轻去办来得妥帖。
也不管这书和从前那些信一般,到底能不能给除了周晁林之外的人看懂。
不过到底是自家老爹的嘱托,周晁林还是不敢怠慢。在开车回工作单位遇上红灯的时候,他便耐不住心底的一丝好奇心,把一刀混杂着各类纸张的手稿抽了出来,看着上面忽大忽小,时深时浅的手迹,他默默叹了一口气,心道这要拿给编辑之前,恐怕还得经过一道人工翻译,否则别说指导婚姻生活,就连最基本得让人读懂,恐怕都是问题。
一头是自家老爹时不时杀来的电话,一头是神出鬼没,笑里总带着几分慎人邪气的老板,周晁林也憋屈。好歹一公司,开个单据都还得他这个小小财务拎着胆子到处去找老板盖章,下了班还得牺牲看球时间,紧赶慢赶把自家老爹的手稿弄成可以拿得出手的电子稿。
虽然后来好一阵子,周晁林都庆幸自己因为一份手稿就博得了温柔可人又美丽大方的老婆的芳心……但风花雪月旖旎浪漫总非长久,婚姻之所以被人们称为爱情的坟墓,他在初结婚时还不信,可事实是,这柴米油盐的日子才过了不到一年,他便开始深刻地认同起自家老爹的那句至理名言。
“真是贤妻如梦,梦如贤妻啊……”每每同学聚会喝了点酒微醺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劝慰一旁仍旧单身的老同学,说起那句自己曾不屑一顾的传言,“婚姻真是爱情的坟墓啊,你看我这一脚才刚踩进爱情的地,怎么就坟了?”也不顾那些仍旧单身的老同学青青白白的脸色,捧着红酒瓶子,就是各自醉生梦死。
大抵是得不到的想得到,得到了又不知足。就算有了知识有了文化,人还是抹不掉贪心的劣根性,所以在看惯了那些豪门世家分分合合纠缠不清的私生活报道之后,周晁林开始学着知足。像自家老爹一般装傻充愣久了,就觉着其实当个和和美美的家庭里的妻管严,着实比一个人自由自在好得多……至少,还有人在你喝醉酒的时候指着你的鼻子骂一顿,然后端来一碗醒酒汤,冷着脸却温柔地给你灌下。
想到此,周晁林不由地把同情的目光落到站在一旁的自家上司和姜远的身上。陆明泽自不消说,大企业之间的利益联姻,不管是在连续剧还是在现实中都不乏见。日久生情那是小说里的桥段,而现实却大概会让人觉得心寒。所谓利来则亲,利走则无……虽然陆明泽在他们面前向来是风度翩翩的大老板架势,但是作为一个只能忖度豪门秘辛的小市民而言,周晁林看看自家儿子再看看陆堇,还是会在心底给个同情分。而姜远……周晁林默默把视线落在正被陆堇牵着袖子,继而半蹲下来听陆堇说话的青年……
却什么都不好说,也说不好。毕竟对于姜远的一切他都一无所知,尽管在办公室里的闲谈中被冠上最了解姜远之人的名头,但其实……除了众所周知的姜远很闷,一棍子可以打死但是打不出一句话来。就连他时常带来的那些饼干竟然是他亲手烤的他也是昨天晚上头一遭知道。
想起昨晚带着陆堇突然杀到公司的陆明泽和突然改到周五来对账的姜远,周晁林的视线在那三个人之间来了去,去了来,只觉得这巧合之中必定存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阴谋。他摸了把下巴,把视线从姜远的身上移开了去,继而落在了自家上司的身上,嘿嘿笑了两下之后,刚想开口说话,就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风鸣和夹杂着笑声的尖叫。
心底默默吐槽了一下玩云霄飞车的那些人不知道究竟在想些什么,原本一直粘着王芳的周默却忽然拉了拉他的衣袖。周晁林偏过头正巧看到自家儿子仰着头敲着自己的模样,心底微微一暖,才觉得自己是头一回有了为人父母的自豪感,于是俯下身子,像自家老爹那样揉了揉周默的脑袋,说得豪气干云:“儿子,想玩什么,老爸陪你!”
得到周晁林的许诺之后,周默指了指不久之前开过云霄飞车的弧形轨道。望着那条起伏颇为激烈的轨道,周晁林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就接收到自家老婆的一记眼刀,低头又对上儿子期许的目光。他心一横,便答应了下来。
因为游乐园的票是包括了全部的娱乐项目,所以要玩云霄飞车也不需要再去买票。前面拍着的一拨人,加上周家父子,正巧还差两个人就够满一辆车。云霄飞车这边的工作人员一面把已经到了的人陆续安排进车里,一面又弄了个话筒,询问还有没有想要上车的人。陆堇看到从一开始相互介绍名字之后就闷闷地回到自家老妈身边的周默去了,就嘟着嘴,开始拽陆明泽的衣袖,“爸爸,小堇也要去玩那个东西嘛……”
倒不是陆明泽不肯陪着陆堇去玩,而是在陆明泽因日久而有些模糊的记忆里,小小的陆堇从未接触过如云霄飞车这般刺激的游戏。他的犹疑,姜远并非没有看到,不过对于陆明泽的家事他也不便开口,便只垂着眸,瞧着陆堇在阳光下泛着棕色光芒的小辫子,随着小姑娘摇晃的动作一甩一甩。
在陆明泽很严肃认真地和陆堇就云霄飞车的可怕程度进行了一个简短的讨论会之后,陆家老爸还是架不住自家女儿的执着劲头,抱着陆堇朝着快准备关掉入口的云霄飞车跑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姜远似乎听到陆明泽低而温柔的声音说了一句等我。但等他抬起头,朝父女两所去的方向看去的时候,却只看到笑得开了花的陆堇,逆着阳光,一边说着什么,一边冲他不住地招手。
引擎发动的轰鸣声骤然加大,姜远走到安全线之外,云霄飞车刚要开。在工作人员又提醒了一次玩家系好安全带之后,姜远只觉得一道白影闪过,眼前就只剩下了空轨。
“常听我家老周提起你办事牢靠,一丝不苟,就总以为你的年纪该更大一些,却没想法到姜先生你这么年轻。”
没有想到这个时候会突然有人同他说话,姜远诧异地看了身边,发现是周晁林的妻子便也回以微笑,至于其他却没有多说。许是周晁林也曾向王芳提起姜远这闷得不行的个性,对于姜远笑而不答,王芳也没有在意,只是站在姜远的一旁,笑望着不时发出一阵尖叫的远处。
“我家老周和我认识的那个时候,还不是现在这副傻了吧唧的模样。不过有一点倒是那么多年都没变……”王芳的话说到这里,忍不住低着头掩着嘴笑了,姜远眼角的余光刚巧能看到那个女人眯起的眼角所流露出的狡黠的笑意。
“让他陪儿子坐一次云霄飞车也算是作为他老是让我和儿子等他的惩罚吧……”
云霄飞车徐徐地停了下来,打开门,玩家便陆陆续续出来。姜远站得离门口不远,所以一眼就看到走出门来的陆明泽把陆堇抱到自己的肩膀上,冲自己微微一笑。下车的人还没有散,想要上车的人便已经开始围过来,安全线和云霄飞车之间不大的空地一时间满满都是人,姜远仍站在人群中没有动,看着陆明泽缓缓向自己靠近的身影,心头忽然泛起些微像是喜悦的情绪。
可还不待他分清,原本垂在身侧的手便被人握住。姜远下意识想要挣开却被握得更紧了些,温热的体温,顺着相贴的肌肤传到脑中, 化作突突的心跳。
“别怕,是我……这里人多,我们别走散了。”
一路穿过不少人,一直到距离云霄飞车有一段距离的音乐喷泉那里,才算是有了空隙。放开姜远那双略凉的手,陆明泽半蹲下把扒在他肩上的陆堇放到地上,一仰头,就看到姜远褐色的鬓发间有些发红的耳垂。
知道姜远或许并不习惯这样与人亲密接触,陆明泽也不点破。只是顺着他们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提起到现在还没出现的周晁林,绕开了话题。
被陆明泽这么一提姜远也才发现比陆明泽他们先上去的周家父子到现在都还没出现,正疑惑,就感觉到自己的裤腿被扯了扯,低头便见陆堇举着小肉手臂,一脸得意望着他,“这样叔叔,我知道喔。因为周叔叔怕飞高高喔……瞧……周叔叔来了……”
顺着陆堇指着的方向,果然看到了一脸煞白,双目无神的周晁林正七扭八歪地跟在王芳和周默的身边,好容易走到陆明泽他们附近,听到陆堇突发奇想想去坐什么摩天轮,只差双脚一蹬,躺在草地上装挺尸了。
“贤妻如梦,梦如贤妻啊……”躺在地上只觉得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的周晁林,不由地又念叨了一遍老爹传下来的至理名言。站在一旁的王芳听到他念叨,忍着笑佯踢了他一脚,他便哇哇叫着跳将起来,摸着伤处,不甘不愿地跟在一群人最后面去了摩天轮。
入了夜的摩天轮一向是情侣爆满,而白天去玩的,却大多是家庭档。
原本两个家庭,分个两组是顺理成章的事。但是过分追求**的结果,就是所有人盯着叉着腰站在几个人之间的陆堇,挥舞着肉肉的小手臂,把亮晶晶的视线从一个人身上移到另一个人身上,过了好一阵才好像下定决心一般,抱着手臂,嗯了一声。
“就这么决定了!”陆堇屁颠屁颠跑到周默的身边,揽住了周默有些僵硬的手臂,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因为摩天轮一定要男孩子和女孩子才能一起坐,所以我就为难一点陪默默这个男孩子一起坐……周叔叔当然要和王阿姨一起……然后……爸爸你就和这样叔叔一起坐,嗯,没错,我们快上去吧!”说完,陆堇便拉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周默钻进了座舱。
“这么分配……也不错……男女搭配,那啥,干活不累嘛。”瞧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陆明泽和一向来面无多余表情的姜远,周晁林昧着良心挤出一抹笑,摸了摸鼻子,也没敢再深入思考这陆明泽和姜远之间到底谁当男谁当女这个问题,便丢下一句再见,拉着自家老婆也进了座舱。
看着周晁林那副落荒而逃的架势,陆明泽和姜远对视一眼,忍不住都笑了。想起陆堇那副理所当然的笃定模样,陆明泽有些无奈地冲姜远摊了摊手,“虽然小堇不懂事……不过,坐摩天轮这种事委屈阿远和我这个臭男人一起,还真得说声抱歉了呢。”
姜远摇了摇头,倒也不在意那些虚言,只是看着陆堇在视线里越来越远,便也同陆明泽一起上了摩天轮。
第十五章(上)完
正文·4517字
作者: 遥夜悠 时间: 2014-10-11 15:44
本帖最后由 曜月 于 2014-10-11 23:31 编辑
第十五章(下)
关上座舱的玻璃门之后,陆明泽在姜远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相对狭小又没有空气流通的空间里,比外面的温度稍许高上那么几度,却也不到热的程度。摩天轮转得不是很快,陆明泽坐定,顺着姜远的视线朝外面瞥了一眼,见到的只不过是圈在框内的游人和熟悉的房舍设施。
如果不是眼前那些分明的色彩,和那些一回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的人群的喧嚣声,陆明泽甚至觉得自己像一个局外人,坐在人世的一旁,看着只有黑白的无声电影。看着那些个辨不出面容的人,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说不出悲喜,也没有感同身受,只有一片浓到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的茫然,像雾霾一般,随着呼吸从发胀的胸腔蔓延开去。
旧的去了,新的又会来。就好像曾经在姜远家楼下看到的那些花一般,虽然年年都会开花,年年的花都如去年一般,但说到底,都不是旧时所见的那些了。
四季有序,更迭不休。
虽是少年时就听得这番言论,但是真的感受到老师当年说这句话时的那份感慨,却已将近而立。默然把视线从周遭的人群中收回,掠过漆着米白色油漆的舱门,陆明泽不由地便把视线落在把双手交叠着放在膝头的姜远身上。
对面的青年仍旧穿着一身普通到毫无特点的白衬衫,袖扣和领扣都规规矩矩地扣着,一眼就看得出此人循规蹈矩的个性。可偏就是这么个恪守规矩到几乎死板的人,却给了他一种谁都不曾给过的暖意,想到这陆明泽不由地笑了笑,目光落在姜远的侧脸,只觉得之前那些纷乱的思绪,一瞬间都被扫空,只剩下一片祥和。
就是有这么种人,即使他什么都不曾说也什么都不曾做,但只要你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便会觉得安心。
陆明泽不知道这是自己的错觉,还该算是姜远此人的特异功能。但他唯一确定的是,在对上姜远陡然转过来的目光时,他忍不住笑了。
没有什么原因,却比谈成一笔生意让人来得更心情舒畅。
姜远也不是第一次见到陆明泽笑,在他同面前这个人短短的相识中,这个人似乎不论说话做事,就连举手投足都给他一种含着笑意的错觉。
但那些都不让人觉得开怀,看多了,也只不过习惯——就好像这个人的笑只是一个极为寻常的表情,同内心的喜悦、激动,没有半点的牵连。
就好像那些姜远尽力避免也无法推拒的社交——一群大多仅限于眼熟的人一齐,推杯换盏,客套寒暄,谁的面上不是永远带着深浅适宜的微笑。弄虚作假的人多了,也就无所谓什么真情什么假意了。出了学校,到社会上混的,靠的到底不仅是你自己的本事,还得靠关系、圈子。自吹自擂,随便拖一个人来都行,可这要靠自吹自擂上位,还须得听你自吹自擂的人自己身居高位才行。戏作得多了,难免会分不清真假,这道理姜远明白。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会有些搞不明白,自己这样日复一日地固守着一成不变的生活,究竟是因为人本性之中的惰性使然,还是仅仅只是因为自己尝怕了离别。
伸出手扶了扶眼镜,抹去那一些毫无作用的杂思,姜远冲着渐渐收起笑意只是定睛看着自己的陆明泽点了点头。他下意识觉得陆明泽似乎有话想说,但是陆明泽却只是一味安静地看着他,那视线虽说并不灼人,却也无法忽略。但纵然姜远不习惯于别人把过多的视线停留在自己身上,但比起特意为了这点小事却与别人攀谈,他更不会去做。
沉默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在两个人之间蔓延开来,时间久了倒少了些拘束。摩天轮一路旋转中,渐渐到达了顶峰,姜远转头向外看的时候,已经看不见方才拥堵的人群,只看得到游乐园中形状各异的绿地,还有远处高矗的楼房和蜿蜒的公路。
干脆地掐掉方醒年打来的电话的同时,陆明泽刚巧按到了手机上的照相功能,望着姜远的侧脸他有一瞬间想要把他照下来,但最终还是直接按了退出。把手机塞回兜里,他回想起方才那个有些幼稚的念头,自嘲地笑了笑,起身,也同姜远一同望向了框外的世界。
登高望远,自是与平地所见不同。但对于习惯了在办公结束后在高楼远眺的陆明泽来说,还不如这个新结识的学弟来得让他感兴趣。坐回原来的位置,陆明泽一面看着窗外渐渐阴沉的天空,一面用余光看着那人置在扶手上,于男人而言有些过分苍白纤细的手。
在真正知晓这个人之前,他甚至很难想象就是这样一个人用这样一双手,做出了精巧细致的饼干,写出了那些端正干净的财务报告,甚至还作为一个老师,站在三尺讲台之上指点江山,春风化雨……
陆明泽心念一动,陡然便生出些许久都不曾有的作画的冲动。不知道为什么,他很突然地就想画一画姜远这个人,尽管他大学里辅修的是平面设计,但其实最一开始让他得到美术系老师注意的却是他的一幅油画。那幅画是陆明泽第一幅肖像画,也是他迄今为止留下的最后一幅肖像画,在那之后不论他怎么画,都欠了那么一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虽然系里的老师欲言又止不曾明说,但陆明泽也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二话没说便转去了平面设计专业,再没沾过人物画。
默默观察了一下周遭的环境和姜远的神情,陆明泽在心里刚打了腹稿,手机就又不识趣地响了起来,他本想不予理会,但是原本怕漏了电话而把音量调到最高还加上了蜂鸣的手机响起来着实是煞他风景。他刚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就看到原本一直背对着他的姜远已经坐回了他的对面,看到他抬头视线在他拿着手机的手上停了一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陆明泽低声道了句抱歉,刚把电话接通就听到方醒年有些凉薄的声音,带上了几分讥讽地笑意,“哟,拖家带口出门游玩的陆大总裁这才想起我这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了?”
拿着片刻之前送到自己手上的照片,方醒年随手翻了翻,凉凉地笑了起来,瞅着照片里笑得一脸温柔的陆明泽,忍不住就想喷一喷不知道是被什么懵了脑子的陆明泽,“我说陆明泽,你和我到底是三天没见还是三年没见,我怎么就觉着当年我认识的那个陆明泽怎么看都不是你这副恶心人的嘴脸呢?”
知道方醒年大概是想到宋静了,陆明泽也没和他计较。毕竟小时候,只要涉及到宋静的事情,方醒年也不管是不是力所能及,总是出了头再说,经常是被人打到鼻青脸肿不敢回家,就躲到陆家还谎称随同学习。后来陆明泽和宋静结了婚,方醒年就收敛了很多,只是偶尔喝醉酒的时候还是免不了会呛他几句,再千叮万嘱——好好对待宋静。语气郑重得好像……深爱着宋静一般……
想到此,陆明泽心沉了沉,没有回呛方醒年,只是低声回了他一句,“我从没想过玩……”
听到陆明泽的回话,方醒年冷冷笑了两声,没想过?把手头上的照片全部丢进了一旁抽屉里锁上,“想不想和做不做是两回事……我老爹他不也不想娶徐姝,到头来为了利益还不是娶了,你家老爷子不也不爱……”
“住嘴!”听到陆明泽的低喝,方醒年也愣了,一时口快说了不该说的话,想说抱歉,却又觉得不甘。盯着桌面屏保上冒出来的一圈圈泡泡看了好几秒,他才清了清嗓子,就听到陆明泽的声音在电话里响了起来。也没气,也没恼,只是平静:“他是他,我是我,自然是不同的……方醒年,你喝醉了总是搞不清东西……”
方醒年愣了好半晌才低低笑了起来,“你说得是……不过,作为发小我还是得提醒你一声……别老顾着谈情说爱,这多事之秋,恐怕就要来了。”
第十五章(下)完
字数2752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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