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士子风流》作者：上山打老虎额（“利”之一字，最是动人） - 书香门第

我实在爱极了中国文人的特质。挥毫洒墨书写风流，畅谈笑饮著显洒脱。这最可爱的文人。

却又忍不住恨极了中国文人。嘴仗不过是初级，争权夺利、栽赃陷害、结党纷争、包庇推脱，国难当头还在内斗。这最可恨的文人。

于是，看到书名，我就戳进去看了。

写得很好，很精彩。

我就是一政治小白，实在不敢随意评论书内的朝堂斗争，倘若说错了，岂不是徒惹人耻笑？就我而言，各个人物形象丰满突出，主角固然是智计百出，但谁知政敌是不是将计就计？敌我矛盾固然鲜明，却又“斗而不破”，并非全然的“凡你赞同的我都要反对”。敌我之间，竟也能双赢。

纵观全文，“利”之一字贯穿始终。主角不甘于被压迫，他要成为人上人，这是他的“利”。旧官僚地主，为了维护“田园生活”，为了维护土地本位，为了维护治天下的精英地位，他们站在了旧党一方，这是他们的“利”。而所谓新党，听起来好像是新生的、有活力的、更先进的，究其本质，却也不过是他们为了维护商贾的利益，为了维护手工坊主和工人的利益。旧党高举“理学”的正统旗帜，新党也打起了“王学”的旗号。然而，学争不过是一块遮羞布，“利争”才是根本。

1.角色

主角虽总是自称小人，总是说他之所以奋起直上推行新政，不过是为了成为精英，不再被人压迫。但随着地位的提高，他的身上逐渐寄予了千万人的希望，他是这些人的利益代表。固然非他本愿，却也逼着他无形中成了历史的推动者。千万人的身家性命，容不得他后退。

他总是说真正意义上，自己没有“道”。什么样的“道”，在他眼里，都是工具。但是他的言行中，其实是有“道”的。

徐谦笑了，直勾勾地看着他，道：“这便是了，这就是我给你的回答，你有你的圣，可是我有我的圣，我不想去理解的道，可是我也有自己的道，你的道在于心，而我的道却不在于心，而在于物，你是唯心，我是唯物，古代的圣贤是我的榜样，我要做的，你理解不了，那么索性就不必理解，至于什么清流、浊流、下九流，本官无所谓，也不在乎你怎么看，因为我要做的事，你们永远不会理解，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有时候候，说不如做，耍嘴皮子的是清流。清流是贱人。要真刀实枪地动手去做才是才干，办一件实事，比磨破了嘴皮子大义凛然、花团锦簇千万句都更实在。

千言万语，不如......

他不是“名臣”，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文人。他就是个混账，一个看穿了官场规律却又跳脱于规律之外的混世魔王。当众打人杀人，若放在别人身上，只是不计后果的鲁莽行为，只是图一时痛快。但他不。在主角徐谦身上，是底气十足的，是树立威望的，甚至是深思熟虑的。于是，我不必为后果忧虑，只会为他挥出的一拳，叫一声爽。

他不择手段，栽赃、利诱、威胁，玩得很是顺手。

徐谦这个人有一个癖好，无论做什么事，都喜欢做绝。所谓坑你一次是人情，坑你两次是理所当然，坑你三次才是徐某人的作风。

这样一个人做主角，看这样一个人的故事，你可以蔑称为“金手指大开的爽文”，但它却是“有一定头脑地开金手指”。有合乎情理的爽文可看，谁又愿看憋屈文呢？

说了主角，再说配角。这篇文绝不是主角一个人在战斗，所以其他配角也很出彩。主角老爹，贱吏出身，却有着小人物的精明，从第一章开始就展现了一个外表粗豪内里城府甚多的形象。除了老爹，还有主角宗族里的老太公、其他的堂兄弟，都是鲜活的，有助于丰满文章推动情节的。

宗族这一点值得一说。因为现代宗族观念减弱，很多作者没有这个意识，于是笔下的主角回到古代完全忽视了宗族的力量、帮助和束缚。更有甚者，宗族是仇人，是需要打倒的对象。但中国的历史文明，脱不开“家”，离不了宗族。某些小说里，完全脱离了宗族，这是不正常的。

除此之外，主角的最大政敌杨延和，一个古代能臣的形象也很生动。在真正的历史上，他是干臣，能力卓越，政治老狐狸。作为一个封建制度思想文化下的文人，他的目标就是“名臣”。在本文里，他本可以成为一个名臣的。但他遇到了一个变数，让整个世界都改变了。整个国家产生了一个新的、有巨大能力的阶层。可是他不知道，不了解，不懂。即使他懂了知道了，但他作为传统的士绅阶层，为了维护自己的“利”，也必须反对主角的政策。于是，杨延和成了“封建老古董”，成了新政的敌对者。

还有一位戏份不多却给我留下了很深印象的角色，王阳明先生。他创造了“王学”，门人无数，其中以王艮最为知名。王艮四处奔走解说王学，宣传心学理念，为扩大王学影响力作出了很大贡献。但事实上，王阳明是不赞同王艮的做法的，他更愿意一个人独自思考，并不愿意把王学推到前台。他深刻地感受到，王学沾染上了政治，就不是王学了。正所谓一千个人眼里有一千个哈姆莱特，每个人对王学的理解也不同。王阳明并不希望王学成为政治斗争的幌子。之前就有说过，学争是遮羞布，党争才是本质，利争是本源。阳明先生并不愿掺合到里面来，但他终究是关心天下的。他终究站了出来。

2.对读书人、党争的一些看法描写

作者很犀利，直指本质，剥去了华美的外衣，露出里面血淋漓的利益斗争。

暴力是不能解决问题的，不过读书人的争议往往是通过暴力来结尾，显然拳打脚踢已经算是十分客气，没有肉.体消灭已是十分难得。只是读书人毕竟和其他人不同，其他人用暴力解决问题，杀了就是杀了，打了也就打了，这显然属于十分粗糙的做法，而读书人显然不同，读书人打人之前，先要诛心，何谓诛心？即先拿出一套理论，最后总结出来自己的正当性，告诉别人，这个是该打的，而我等打人，乃是为国为民，代表了太阳代表了月亮，在总结之后，就是动手，先痛殴一顿或是肉.体消灭，接着自然还要扫尾，打了人不善后的读书人就如嫖娼之后不关裤门的嫖客，毫无职业道德可言。善后是什么呢？善后就是要批倒斗臭，将你的私德和种种不要脸的作为统统暴露出来，最后单方面宣布胜利，人类的害虫已经被彻底消灭，正义战胜了邪恶。大家拍手鼓掌然后去洗洗睡吧。

“单方面宣布胜利”什么的，很精确地描述了文人的心态，很有趣。

任何新学，往往都朝气蓬勃，毕竟肯抛弃旧学而转向新学的人，大多骨子里都有几分反骨，这即所谓的铁骨铮铮，当然，他们的骨头也就在起哄的时候硬一些。

下面的几段，实在是赤.裸裸地点明了根本，颠覆大众眼里古代酸腐文人的形象。但仔细一想，却也觉得很有道理，符合人的本性，比之历史书和教科书上的内容更容易让人理解接受。说到底，不过一个“利”字罢了。

仁义道德，毕竟只是工具而已，不知道的以为天下尽是腐儒，可是相信别人天真的人往往自己就本身天真可笑。

儒生天真，是因为没有牵涉到他们根本的利益，比如他们天真的相信所谓的“教化，就能治国平天下”。其实天真的并非是他们，只因为朝廷实施教化的国策，才能最大化的让天下的读书人得到好处，至今单靠教化能不能使天下大治，这就不是他们考虑的问题了。而不知详情的人，偏偏以为这些读书人不知世故，用所谓的大道理去治理国家，简直就是蠢不可及，哪里知道，对大多数读书人来说，任何东西治理国家都不知道，重要的是这个东西是不是对自己有利，教化有没有用他们不管，但是他们高举教化的旗帜，只是借此来牟取自己的利益而已。

再如大礼议，在别人看来，似乎这些和嘉靖对着干的朝廷命官天真的可爱，实则却是，对他们来说，皇帝老子认哪个爹干他们屁事，他们之所以要挑起这场争议，高举所谓礼教旗帜，其实不过是借此给新皇帝一个下马威，遏制皇权而已，天真者以为别人天真，其实这些被人看做是天真甚至有些傻得可爱的人，却比大多数人都要精明的多。

王学的读书人，在新政中受益良多，也就是说，他们本身就是新政的受益者，比如他们家底殷实，家族在直浙有自己的生意，又或者他们受雇于报纸之类的文职，而报纸大多时候，都离不开商贾们的支持。

所以对王学门人来说，新政和他们息息相关，倭国锁国，直接影响到的也是他们的利益。

3.多情却总似无情

女性角色在本文里基本属于打酱油的，给我的感觉就是，作者对情感啊美女啊什么的，其实并不太感兴趣。但架不住读者要看啊！没有美女，没有暧昧，清汤寡水的，人也不爱看啊！然后，作者没办法，写呗。终于憋出来几章和美女暧昧调情的，真是不容易。

好吧这只是我的感受。

事实上，戏份虽少，但也很有意思。主角的正房夫人，并没有像大多数小说里那样，标准的大房配置。什么端庄大方啊，胸怀宽广啊，善良不好妒啊，为丈夫广纳姬妾啊，在这文主角的正妻身上，完全没有。她就是一河东狮吼，会嫉妒吃醋掐主角耳朵，但别有一番甜蜜。虽然到最后主角还是有几个女人，但戏份真的太太太少了，总共估计不到10章，像是被逼着写出来的，有跟没有一样。嘛，这样一看，勉强跟“多情却总似无情”搭得上边吧。这主角哪里是无情呢，分明是不开窍，不动情，心思也不在情上。

主角反倒是和皇帝嘉靖互动颇多。现在起.点作者都卖得一手好腐啊！主角被谣传喜好男风，准岳父都相信了，还告诫“玩玩是可以的，只要不影响传宗接代”。嘉靖皇帝甚至怀疑“徐谦对朕有意思”。呵呵。

嘉靖看出他的为难，问道：“还有什么事？”

朱宸道：“卑下听到了一些流言。”

“流言，什么流言？”嘉靖问。

“听说徐谦有断袖之癖！”朱宸难以启齿地道。

.............

可是……徐谦居然有断袖之癖，这足以让嘉靖震惊了，他脑中立即浮出徐谦的身影，想到这厮平时的举止，陡然……又想到徐谦有时大胆放肆看他的眼神，这堂堂天子竟是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道：“属实吗？”

朱宸道；“还未确认，卑下是不是……”

嘉靖摆摆手，道：“不必追查了，把你的人也撤走，徐家父子是朕的心腹之人，不必盯梢查探，朕信得过。”

.............

嘉靖苦笑道：“朕也是惊疑不定，不过当时太后要赐婚，徐谦先是拒绝，第二次，朕亲自赐婚，他又寻了桂家的小姐来了个生米煮成熟饭，如此想来，未必不是有什么隐情。哎……他平日来见朕的时候，你发现有什么不同寻常吗？”

黄锦摇头道：“除了胆子大了一点，似乎没什么寻常。”

嘉靖很痛苦地抚额，道：“他不会盯上朕了吧，他有这么大的胆？罢罢罢……不说这个，只是现在陡然听到这个消息，朕倒是不知如何处置了，下次他进宫来，不妨试一试他。”

黄锦愕然地道：“怎么试？”

嘉靖沉吟片刻，才道：“到时再说吧。”
（第301章）

　　想来想去，实在没有可说的，嘉靖只得板起脸来，执拗地道朕看你不惯罢了，难道朕还不能说你几句？”
　　
　　徐谦眼观鼻鼻观心，慢悠悠地回答道：“陛下圣明，金口长在陛下嘴上，自然是全凭陛下的心意。”
　　
　　一句陛下圣明，又把嘉靖的嘴堵得严严实实的，既然是圣明，你总不能无理取闹吧，嘉靖的脸色尴尬了一下，随即朗声笑起来，拍拍徐谦的肩，道好吧，这一次算你胜了一筹，朕也承你的情，不过你这如意坊对朝廷来说却也是大忌，做个买卖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也只有你做得出，你吧，这些人连朕有时也招惹不起呢。”
　　
　　徐谦呵呵一笑道：“陛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陛下不招惹他们，是因为陛下宽厚，可是学生却没陛下这个好脾气，有人惹到头上，少不得拼命了。”
............
君臣二人双目两两对视，无声的会心一笑。

　　嘉靖一朝展示权利的时候并不多，可是使用权术的次数却达到了历朝历代的顶峰，他将自己当作了棋手，盘膝坐在这深宫之中，指挥着一个个棋子。只有这些棋子遂了他的心愿一般任他摆布，他才能得到片刻的安宁。

　　可是现在……似乎出了那么点点的意外，嘉靖第一次开始信任一个人，因为他仿佛看到了一个同样的自己。这个人有自己的影子，与此同时，这个人一直在维护他的威严，一次两次还可以理解为投机。可是次数多了，终究让嘉靖的心底生出了信赖。

　　一个心思极其恶毒、尔虞尔诈之人的心中充满了仇恨，可越是不相信别人，却总会将希望寄托在某个人的身上。
　　
　　这就好像阴霾之中总会有一道曙光，而这道曙光则是嘉靖的内心世界。
............
　　在嘉靖最风雨飘摇的时候，也是最无助的时候，徐谦的出现却是让嘉靖度过了这些难关，本心上，他对徐谦先是欣赏，接着慢慢地对徐谦产生了信任。
　　
　　这是一种奇妙的信任，犹如一个焦虑症的患者，往往在大多数环境下总会不安，会几乎要疯狂，可是当到了某个熟悉的场景时，他却无比的安宁。
............
　　可是嘉靖的这一番话却让徐谦叹了口气这个家伙虽然混蛋，但是似乎……也是自己的混蛋，虽然自私，可是对自己也确实不错。
　　
　　徐谦心里苦笑，他的心情变得很是复杂，一方面，他恨这个家伙，是这个家伙滥杀无辜，甚至杀死了自己的同党，也是这个家伙骑在别人的头上索求无度。可是另一方面徐谦却发现自己和这个家伙似乎还有一些割舍不掉的情感，这当然不是基情，而是一种让人觉得可笑的友情。

谁都不信只信你啊！君臣相♂和~

徐谦……这个家伙。倒是拼命，敢带兵入京，哎……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胆。

嘉靖心里虽是在责怪，可是却不由苦笑，因为他悲剧的发现，他养了这么多文武官员，养了这么多的臣子，可是自己身陷囹圄之时，却只有一个徐谦站了出来，冒着被人污为造反的风险，前来拯救自己。
............
这个声音十分熟悉，嘉靖原以为，再也听不到这个声音，可是现在……他居然听到了，这是幻觉吗？

嘉靖张目，而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这个人，是徐谦。
............
嘉靖笑了。

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他突然感觉到，原来这个世上，并非是所有人都是无情无义，也并非是所有人，都是自私狡诈。

嘉靖吁了口气，道：“你的胆子，真大。”

这句话，虽有责备之意，可是语气之中，却带着无比的感动。

嘉靖虽不是好人，甚至可以说，他刻薄寡恩，虽不至于暴戾，却绝不宽和。但他对主角，是真好，寄予了他最大的信任和宽容。主角也不是好人，玩弄权术，狡诈心狠，但绝对对得起嘉靖对他的信任。可以骂他，骂他们，却决不能抹杀他们相处时的感情。文章到了这里，嘉靖大限已将至。他狠毒，却又为主角铺好了后路，至死也在利用权术，可恨又可怜。

4.最后一点感想

益王朱佑槟被主角徐谦在众臣子的注视下杀死的时候，连喊三声：

“本王何罪，本王何罪......本王何罪！”（745章杀人）

三声追问，直击人心。这句话里，标点符号也用得甚好。

主角终于走上了权势的巅峰。他得到了很多，却又终究失去了很多。

本是爽文一篇，也怀着看爽文的心态去看，竟看出感慨来了。作者文笔在男性作者里确实不错，神态、心理、动作描绘都很生动，视角转换自如。而情节发展搞笑轻松（第274章求娶正妻那一章最逗，另外一个陆岳父强行认女婿的“无耻”态度也很有趣），却又不失思考，当得起佳作一词，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