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真把头埋在程振云脖颈,问他:“云老师,我是不是特别怪啊?”
程振云保持着蹲在项真面前的姿势,偏头思考片刻,诚实道:“如果奇怪是指与众不同,那你的确很怪。”
项真的肩膀塌下来:“……云老师真是一点都不会安慰人。”
他松开手,拇指压了压程振云的嘴唇,像是在责怪云老师不肯哄哄自己。
程振云在他手指上咬了一口。没用力,留下很浅一对牙印。
项真被勾得意动,收回手指,起身托着程振云的**将他面对面地抱了起来,额头相抵。距离极近,灯光又明亮,项真轻易看清了程振云略显疲倦的脸色。其实云老师常年是这样一副营养不良又睡眠不足的样子,可项真每次看到都会觉得心疼。
他低声道:“云老师是不是困了?对不起哦,难得拉云老师出去玩的,结果都没玩好……还要麻烦云老师安慰我。”
程振云有些疑惑:“我以为这是男朋友应该做的?”
项真被他逗得想笑,耳根泛起了一点红色。他说:“不是的,云老师。你是特别的。云老师这么好,我都要自惭形秽了。”
程振云怀疑地挑起眉。他没能理解项真的逻辑:“你刚才还指责我不会安慰人。”
项真哑然。他想了想,苦恼道:“云老师不会安慰人这一点也很可爱。”
程振云:“……”
项真把云老师放在餐桌上,低头把玩着云老师的手指:“云老师太可爱了,我真的好喜欢云老师啊。有时候我都想……想要把云老师锁在屋子里只给我一个人看,想要云老师一直只看着我,”项真咬了咬嘴唇,“是不是挺变态的呀?”
“可是你没有把我锁在屋子里,”程振云指出,“你陪我游泳,还飞去西藏找我看星星。”
其实他有更多例子可以说。就像今天。顾瑜突如其来的态度改变全是因为他的人格魅力吗?程振云还没有那么自恋。他看得见项真对他的喜爱与体贴。也许不是全部,但程振云的确看得到。
项真与他使用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交流时默认设定也完全两样,那些柔软与贴心便像是加速膨胀的宇宙中遥远星体高红移的光谱,光怪陆离,引人发噱。
然而那荒诞之下,依然是属于日冕的光耀。
项真被夸得有点儿害羞。他轻声道:“云老师,你这么好,全世界都该爱你。我嫌这样不够,又怕这样太多。”
项真说:“小越是人妖,我是娘炮;我以前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后来才知道我们都不讨人喜欢。连家里人都不喜欢。我从念初中就一直住校,逢年过节才回一次家,是因为我爹怕我带坏我弟弟。我那时候很伤心又很不服气。娘一点又怎么样呢?我是好意,那些都是关心与爱,不会伤害任何人的。可事实是我的前任们都嫌弃我太黏糊,说我是廉价的自我感动——”
程振云冷漠打断道:“你想在抱着我的时候讨论前任?”
项真酝酿到一半的情绪被打断,噎得要命。他赶紧摇头:“不不不,云老师我错了。我只是想说,”他露出纠结的神色,“你不用委屈自己惯着我……如果你觉得我妨碍你了,跟我说,别闷在心里。我……我有时候是不知道自己做得太过,有时候只是舍不得。”
程振云耸耸肩:“你把我想得太好。我这么自私的人,怎么可能为了你委曲求全?”
“……这句话简直无情。”
“嗯。”
“但是我喜欢。”
程振云笑了笑:“我真没你想的那么好。你是不是理解错了?我不是无可替代的。我只是个‘文章都没发出去的博士生,做着一份根本没前途的科研活计’。身体不好,性格恶劣,‘没钱没权’。”
程振云引用了张乾拿来自嘲的句子。他并不为此惭愧,却也要承认这些都是事实。
程振云从项真手掌里抽出手指,捏着项真的下巴与他对视:“项真,你要是能客观看待,会发现我根本没有吸引力。”程振云将手掌移到项真的眼睛上。
他说:“可是你看不到。项真,你爱我,所以你看不到。”
“你爱我,”程振云说,“这个事实绝不该用来伤害你自己。项真,不要自卑,你很好。”
项真在云老师掌心闭上眼,只觉得心底一阵滚烫。他张了张嘴,一时却想不起要说什么。一个银河年压缩成一秒,超新星在他脑子里炸开,M61向他脱帽致意,云老师讲述过的所有专业词汇手拉手跳起了草裙舞。
因为是联合培养,程振云的毕业论文用的是英语。
项真连中文摘要都读得万分吃力,正文只勉强读懂Introduction前两段,刚好对着文中的照片怀念一下羊八井熟悉的探测器,再往后就是一头雾水。
他草草翻到最后,图表附录一略而过,终于看到了他的英语水平能够理解的Acknowledgements。
云老师的致谢写得非常套路。第一句谢资助方和合作组,第二句谢指导老师,第三句谢张乾和同侪,第四句谢家人父母,第五句也就是最后一句——项真把那个汉语拼音拼了三遍。又念了三遍。没有错。
程振云随着人流挤出礼堂。黑红的博士服像涌动的时间长河,抹着汗大笑着的同侪悄然攀上河岸卸下了一身青春。他拨开了不知何时又挡在眼前的博士帽流苏,正要抬头找一找项真那注定显眼的身型,就被一双熟悉的手臂从背后拦腰抱住。
项真动作急躁,搂着他的肩膀步履匆匆,程振云几乎是被他拎下了礼堂台阶。他带着程振云拐出大路,一到僻静处便再忍不住,转身把人堵在了墙角。
槐树与粗糙墙面偎出一片阴翳,项真抬手抹掉程振云额头的汗,竭力压抑语调里的兴奋:“我刚刚在看你的毕业论文。”
程振云眨了眨眼:“……你肯定没看懂。”
项真:“……那不是重点。”
程振云笑了起来:“没想到你会看。”
项真咬紧嘴唇,半晌,低声道:“那你还在致谢里写我。”
程振云说:“写出事实而已。”
项真:“……”
“你还不知道吗?”程振云靠在墙上,仰头看项真,姿态随意,“我爱你。”
项真要被这句话逼疯。
所有光挤进可见波段,项真低着头却仿佛在直视太阳。他的眼睛酸得像冰过头的葡萄酒与忘了掺水的柠檬醋。
“……如果我现在哭出来你会再说一遍吗?”
“你可以试试。”
“……你只会收回这句话。”
程振云耸耸肩,不予置评。
“可是我真的……”项真的声音里带上了哽咽,从看到致谢开始就积蓄起的情绪彻底决堤。
有人为他掬起全宇宙的星辰,照彻淤积着丰厚情绪的泥沼与深海,低入尘埃也有幸听云老师讲尘土与群星的同根同源。他一眨眼就落下泪来,根本控制不住。
程振云本想抬手给他擦掉眼泪,瞧他哭得那样厉害,便打消了做无用功的念头。他依依不舍离开了阴凉的墙面,勉为其难地偎进了项真怀里。
项真很能哭,哭得也很不好看,程振云其实不喜欢看他哭,这会儿却不知为什么,竟也没有打断。他攀着项真的肩膀,很轻地吻一吻他沾了泪水的眼睫。
…Special thanks go to Zhen, my love. Tonight, we have the sta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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