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士顿
报案的是那个邮差。上午十一点十五分,颤抖的声音对着手机讲话:我在西罗斯伯里区,桑柏恩街,邮递区号○二一三二。那只狗——我看到那只狗在窗子里……波士顿**就是因此知道这件事。接下来的一连串事件,都是开始于一个机警的邮差,属于遍布全美国、一周六天在各个街坊间穿梭的基层邮政大军的一员。他们是这个国家的眼睛,有时只有他们会注意到哪个老寡妇没出来拿信箱里的信件,哪个老单身汉没来应门,哪户人家的门廊上有一堆发黄的报纸。
桑柏恩街这栋大房子里头出事的第一个线索,就是爆满的信箱,邮差路易斯.穆尼兹初次注意倒是在第二天。邮件两天没拿,不见得会引起他的警觉。有的人会出门度周末,有的人会出远门而忘记通知邮局暂时停止送信。
但是到了第三天,穆尼兹开始担心了。
在第四天,穆尼兹打开那一家的信箱,发现塞满了商品目录、杂志,和帐单,就知道自己必须采取行动了。
「所以他敲了前门,」巡警盖瑞.卢特说。「没人应门。他想先去问问隔壁那户邻居,看她晓不晓得是怎么回事。然后他望向窗内,看到了那只狗。」
「就那只?」珍.瑞卓利问,指着一只模样和善的黄金猎犬,现在绑在信箱柱上。
「对,就是它。脖子上的狗牌说它名叫布鲁诺。我把它从屋子里带出来,免得它造成更多……」卢特巡警吞咽着。「破坏。」
「那个邮差呢?他人在哪里?」
「他提早下班了。大概正在哪里喝酒压惊。我留了他的联络资料,不过除了我刚刚告诉你的,他大概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了。他没进屋,只是拨了九一一报案。我是第一个赶到现场的,发现前门没锁,就进去了,结果……」他摇摇头。「真希望我没进去。」
「你还跟其他任何人说过话吗?」
「隔壁那位好心的女士。她看到我们的巡逻车停下,就出来看,想知道怎么回事。我只说她的邻居死掉了。」
珍转身,面对着之前那只友善的黄金猎犬布鲁诺困在里面的房子。这是一栋老旧的独栋两层楼房,有门廊,车库可以停两辆车,屋前有几棵成熟的大树。车库门关着,一辆黑色福特Explorer停在车道上,上头的**登记在屋主名下。今天早上,这栋房子看起来应该就跟桑柏恩街上其他维护得很好的房子没有两样,毫无特出之处,不会有什么吸引一个警察的视线,让他心想:等一下,这里不太对劲。但现在,两辆巡逻车停在屋前的人行道边缘,车顶的警灯闪烁着,因此任何路过的人都会心想:没错,这里出了严重的大事了。而这件大事,就是珍.瑞卓利和她的搭档巴瑞.佛斯特即将要面对的。一群邻居聚集在对街,睁大眼睛看着这栋房子。有任何人注意到屋主好几天没出现、没出来遛狗、没拿信箱的信吗?现在他们或许正在告诉彼此:是啊,我就知道有什么不对劲。每个人都有后见之明。
「你要不要跟我们进去看一圈?」佛斯特问卢特巡警。
「你知道我怎么想吗?」卢特说。「最好是不要。我才终于摆脱鼻子里头的那个气味,可不想再去闻一次了。」
佛斯特吞咽着。「呃……有那么糟?」
「我才进去顶多三十秒吧。我的搭档还撑不了那么久呢。反正屋里也没有什么需要我指给你看。你不可能漏掉的。」他看着那只黄金猎犬,那猎犬也活泼地朝他叫了一声。「可怜的小狗,困在里头没东西吃。我知道它是没办法,但毕竟还是……」
佛斯特瞪着房子,像个被定罪的犯人面对着绞刑架,珍.瑞卓利看了他一眼。「你午餐吃了什么?」她问他。
「火鸡肉三明治。洋芋片。」
「希望你吃得高兴。」
「你这样讲对我没帮助,瑞卓利。」
他们爬上门廊前的阶梯,然后暂停下来戴上手套。「你知道,」她说,「有一种药叫康帕嗪(Compazine)。」
「所以呢?」
「对治疗孕吐非常有效。」
「好极了。等到我肚子搞大了,会试试看的。」
他们望着彼此,两人同时深吸一口气。那是最后一口干净空气了。她伸手开了门,两人走进去。佛斯特一只手臂举在鼻子前,想挡掉他们早已十分熟悉的那股气味。不论你称之为尸胺或腐胺,或是任何化学名称,全都是指死亡的臭气。但是让珍和佛斯特一进门就站住的,并不是那股气味,而是挂在墙上的东西。
举目所及,是一双双回瞪着他们的眼睛。一整个陈列馆的死者,面对着新的入侵者。
「耶稣啊,」佛斯特喃喃道。「他是什么大型动物的猎人吗?」
「唔,那个铁定是大型动物,」珍说,瞪着墙上一个犀牛头,心里纳闷着要用哪种子弹才能杀死这种动物,或者旁边的非洲水牛。她缓缓走过那一排战利品,鞋套窸窣扫过木头地板,张嘴瞪着墙上那些栩栩如生的动物头部,简直觉得那个狮头就要张嘴大吼。「这些是合法的吗?现在还有谁会去射杀豹?」
「你看。那只狗不是屋里唯一的宠物。」
地板上有各式各样的红褐色爪印,大的那一组应该会符合那只黄金猎犬的,但还有另一组比较小的脚印,踩过整个房间。窗台上的褐色脚印标示出布鲁诺曾把前脚搭在那里,往外看着邮差。但是让路易斯.穆尼兹打电话报案的,并不光是看到那只狗而已,而是从狗的嘴巴里突出来的东西。
一根人类的手指。
珍.瑞卓利和佛斯特循着爪印往前走,经过了嵌着玻璃眼珠的斑马和狮子、猎狗和疣猪。这批收藏并没有独厚大型动物,就连最小的也在墙上占有一席之地,包括四只老鼠被布置成围着一张袖珍桌子而坐,面前还放着小小的瓷杯。像是《爱丽丝梦游仙境》里疯帽匠老鼠的怪诞茶会。
他们出了客厅,进入一条走廊,腐臭味更浓了。尽管还看不到臭味的源头,但珍.瑞卓利听到了一种不祥的嗡嗡声。一只肥大的苍蝇懒洋洋绕着她的脑袋转了几圈,然后飞进一道门不见了。
跟着苍蝇准没错。它们知道哪里有晚餐。
那扇门开着一条缝。珍才把门推开一点,只见一道白影窜出来,冲过她脚边。
「要命!」佛斯特喊道。
珍的心脏怦怦跳,回头看着那对小眼睛在客厅的沙发底下跟她对望。「不过是一只猫罢了。」她松了口气,笑出声来。「所以才会有那些比较小的爪印。」
「慢着,你听到没?」佛斯特说。「我想还有另一只猫。」
珍吸了口气,沿着走廊到底,进入车库。一只灰色虎斑猫大摇大摆走过来迎接她,在她两腿间灵巧地转来转去,但珍没理它。她的目光固定在天花板绞车吊下来的东西上。好多苍蝇围绕着一顿腐烂的大餐,多得害她骨头都能感觉到那股震动。那具尸体被剖开来,露出的肉上头挤满了蠕动的蛆。
佛斯特踉跄后退,干呕着。
那个裸身男子被倒悬着,两只脚踝绑着橘色尼龙绳。就像猪的屠体悬挂在屠宰场里,他的腹部已被划开,腹腔内的所有器官都被掏空。两只下垂的胳臂都没绑住,原先双手应该几乎碰到地面上——但现在手不见了。因为那只狗太饿了,或许两只猫也是,于是开始咬下主人的肉。
「现在我们知道那根手指是哪里来的了,」佛斯特说,声音被手臂上的袖子闷住了。「耶稣啊,这是每个人最可怕的恶梦。被你自己的猫吃掉……」
对于三只饿坏了的宠物来说,现在从绞车悬吊下来的,看起来绝对是一顿大餐。狗和猫已经咬掉了双手,又啃掉了好多脸部的皮肤、肌肉,和软骨,因而一边眼窝里的白骨都露出来了。五官已经被啃得无法辨识,但是从怪异地肿大的阴部,显示眼前这位无疑是男性,而且从银白的阴毛判断,是个老人。
「像个猎物挂在那边。」一个声音在他们后方响起。
珍.瑞卓利吓了一跳,回头看到莫拉.艾尔思医师站在门口。即使在这么诡异的死亡现场,莫拉还是有办法一副高雅模样,她的一头黑发光滑得像发亮的头盔,身上剪裁完美的灰色外套和长裤衬托出她纤瘦的腰身和**。她让头发蓬乱、穿着系带鞋的珍.瑞卓利觉得自己像是个邋遢的表姊。莫拉对臭味毫不畏缩,迳自走向那具尸体,成群苍蝇朝她俯冲而来,她也无动于衷。「真是令人困扰。」她说。
「困扰?」珍嗤之以鼻。「我的感想比较接近他妈的一塌糊涂。」
那只灰白的虎斑猫抛下珍,走向莫拉,绕着她的脚磨蹭,一面大声地呼噜叫。猫科动物就是这么见异思迁。
莫拉一脚挤开那只猫,注意力还是集中在尸体上。「腹腔和胸腔的器官不见了。切口看起来很果断,从耻骨往下划到剑突。猎人处理鹿或野猪应该就是这样。吊起来,取出内脏,屠体放着熟成。」她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的绞车。「而且那个看起来就像是专门悬吊猎物的。显然这栋房子的屋主是猎人。」
「那个看起来也像是猎人的工具,」佛斯特说,指着车库里的工作台,上头有个磁化的架子,放着十来把看起来很致命的刀子。所有刀子都很干净,刀锋锐利又闪亮。珍.瑞卓利看着那把剔骨刀。想像着那刀锋划过皮肉就像切过奶油般。
「怪了,」莫拉说。专注看着躯干。「这里的这几个伤口,看起来不像是刀子造成的。」她指着胸廓那三个由上往下划的切口。「三道完全平行,像是有三把刀子黏在一起。」
「看起来像爪痕,」佛斯特说。「有可能是被动物抓的吗?」
「太深了,不可能是猫或狗。而且看起来是死后形成的,几乎没有流血……」她直起身子,看着地板。「如果他就是在这里被杀害的,血一定是用水管冲走了。看到水泥地上的那个排水口吗?如果一个猎人把这里用来悬吊并熟成肉类,就会装这种排水口。」
「什么叫熟成?我从来不明白把肉类挂着是要干嘛的。」佛斯特说。
「动物死后,酶类就会成为天然的嫩精,不过熟成肉类的温度通常很低,只比冰点高一点点。可是这里呢,感觉上有十度吧?太热了,会让肉类分解。而且会招来蛆。我只能庆幸现在是十一月。碰到八月的话,就会更臭了。」莫拉拿出一把镊子,夹起一只蛆,放在戴了手套的手掌上审视。「这些蛆看起来是第三龄。所以死亡时间大概是四天前。」
「客厅里面有一大堆兽头标本,」珍.瑞卓利说。「加上他被挂在这里,像个死亡的动物。我想这里有一个主题。」
「这个死者是屋主吗?你们确认过他的身分了?」
「他的手和脸都被吃掉了,大概很难找人来认尸。不过年龄符合。登记的屋主是里昂.勾特,六十四岁。离婚,独居。」
「他死的时候绝对不是独自一个人,」莫拉说,看着张开的切口内部,现在几乎只算是一副空荡的躯壳了。「在哪里?」她说,忽然转身过来面对珍。「凶手把尸体挂在这里,那器官在哪里?」
一时之间,车库里唯一的声音就是苍蝇的嗡响,珍.瑞卓利因而想起以前所听说过各种偷窃器官的民间传说。然后她把注意力转向车库远端角落里的有盖垃圾桶。她走过去,那腐烂的臭气更强了,苍蝇群集成一朵饥饿的云。她皱起脸,揭开盖子一角。她只来得及迅速看一眼,就被那臭气熏得后退,干呕着。
「看来你找到那些器官了。」莫拉说。
「是啊,」珍咕哝道。「至少找到了肠子。存货盘点的任务就留给你做了。」
「干净俐落。」
「是啊,这差事还真是乐趣无穷呢。」
「不,我的意思是,凶手非常干净俐落。他划下的切口,还有取出内脏。」莫拉走向垃圾桶,纸鞋套窸窣作响。珍和佛斯特后退,看着莫拉打开盖子。但就算退到车库的另一头,他们还是闻到了腐烂器官那种令人反胃的气息。臭味似乎让那只灰色虎斑猫兴奋起来,因而更起劲蹭着莫拉,咪咪叫着想引起注意。
「你交到一个新朋友了。」珍.瑞卓利说。
「猫科标记行为的常态。它这是在宣布我是它的领土。」莫拉说,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伸进垃圾桶里。
「我知道你做事情很彻底,莫拉,」珍.瑞卓利说。「不过你要不要回验尸处去仔细检查呢?比方说,在一个处理生物危害物质的房间里?」
「我得确定……」
「确定什么?你明明闻得到里头有内脏啊。」让珍很受不了的是,莫拉朝着垃圾桶弯腰,手在那堆内脏里面探得更深了。在验尸处,她曾目睹莫拉划开尸体的躯干,剥下头皮,去除骨头上的肉,用电锯锯开头骨,以雷射导引般的精准,执行各式各样这类任务。此刻莫拉翻挖着垃圾桶里那些黏乎乎的内脏,脸上也带着同样冰冷无情的专注,也不管这会儿她时髦的短发上爬满了苍蝇。这世上还有其他人能做着这么恶心事情的同时,看起来还这么优雅吗?
「拜托,你又不是没看过内脏,」珍.瑞卓利说。
莫拉没回答,双手探得更深了。
「好吧。」珍.瑞卓利叹了一口气。「你做这个也不需要我们。佛斯特和我就去检查房子里的其他——」
「太多了。」莫拉喃喃说。
「太多什么?」
「这些内脏的份量不正常。」
「你不是老再说微生物制造的气体,会造成膨胀效果?」
「膨胀效果不能解释这个。」莫拉直起身子,她戴着手套的一只手上所拿的东西,让珍吓得往后一缩。
「一颗心脏?」
「这不是普通的心脏,珍,」莫拉说。「没错,这上头有四个腔室,不过这个主动脉弧不对。还有那些大血管看起来也不对劲。」
「里昂.勾特六十四岁了,」佛斯特说。「或许他的心脏不好。」
「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个看起来不像是六十四岁男人的心脏。」莫拉又伸手到垃圾桶里。「不过这个就像了,」她说,伸出另一只手。
珍来回看着那两个器官。「慢着。里头有两颗心脏?」
「还有两副完整的肺脏。」
珍和佛斯特面面相觑。「啊惨了,」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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