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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首发】《维然欲闻录》作者:非道【2017/12/16更新第六章】 [打印本页]

作者: 不择文    时间: 2017-11-20 21:27     标题: 【首发】《维然欲闻录》作者:非道【2017/12/16更新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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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初一是维然国一年第一天,也是维然国祭天的日子。维然国地处大陆东方,大半国土临近海边,虽然节处冬令,依然气候宜人。京师靠近北面,今冬也未下雪,王公贵族都汇集到城外三十里的巍然山参加一年一度的祭天活动。

维然国的祭天活动是一年一度较为隆重的活动,虽然立国的太祖是个简朴的人,留下了简朴的传统,但百年后的子孙安泰久了却是喜欢热闹的。于是巍然山周每年这时候便会拉开集市,供全国百姓游乐瞻仰。

主持祭祀的一般是当朝国师。维然教本身史过千载,在维然国及邻国均有不少信徒。维然国奉维然教为国教,据说是因为当年太祖起义时曾得维然教鼎力支持,立国后维然教自愿退居宗教,只处理人与妖魔的问题,不干涉国事,百年来政教相安,维然国内大概有上百座维然寺院,入寺出家的法众过万。

国师由维然教首担任,赐金红法衣,另设两位副职,都赐法师称号,国师常居京城圣域,只有国主和国师可以出入,其余两名四处游历,哪里有妖魔去哪里,只有每年祭天的时候在首都汇合。这一代的首席法师法号无妄,已经年过六旬,另两位都是老法师的徒弟,一位三十五,号无诤,一位二十六,号喻真,是新上任的。一个月前上任法师是言年高离世,席位空缺,喻真因为信仰甚笃,资质及高,人品上佳,得到了无妄法师的推荐,继承了这个位置。

无诤法师是纯火系法师,喻真则是风水双修。喻真法师十八岁便开始举国游历,那时候他还是个真人,但法力高强,每每除魔封妖,加上人又随和可亲,颇得众望。维然教徒修炼的幻术分地水风火四元,每种十层境界,六层到八层是大师,八层以上属于天师级别,十层是个传说,据说灵力到达十层,幻术便不再是幻术,变幻出来的东西都会变成实体。国师须从八层以上选取,其中不同幻术可以共修,但是很少有人那么做,比如水火同修,不上三层便有可能内外交攻而死,没人愿意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法术修炼层次越高,灵力越高,法师的外表也会随之改变。比如修炼火系法术的法师,毛发瞳孔会渐渐变红,八层以上会呈现金红色,水系可能变黑变蓝或者变白,随人品而定。喻真风、水双修,前一个月刚刚突破风系八层,八层以上法师一共才三位,赶得巧了。喻真倒也不太在乎,他成年后过得像个散仙,四处奔走,年初的时候回京探望师傅,参加祭天;升任副使之后还是四处奔走,年初的时候回京参加祭天,只是站的位置不同,大概高了那么三十个台阶。离天空近了一点。喻真法师长着一头冰蓝色的头发,长长的垂到腰间,用丝绦挽在脑后,他眉目俊朗,眼尾带凤,鼻梁高挺,中等身材,偏瘦但是健康,可能是修炼水系法术的关系,他皮肤白皙、肤质温润,和其他法师一样有淡淡的莹白色光芒从皮肤上透出,使得他即便在黑暗中也仿佛会有光芒。他身穿一袭白色蓝滚边的法师袍,款式简约——五层以上的法师一般不畏寒热——显得风姿卓越。维然国的诗人们说他不笑的时候像座冰雕,一旦展开笑容,连春风都会为他停住脚步。幸好喻真法师性格随和,常常微笑。维然国许多姑娘都很喜欢他,不知多少人在背后暗暗叹息,希望他还俗。这显然是一种妄想。

祭天排场很大,喻真法师向上三阶站的就是当朝国主和他的师父无妄法师。朝另一端下去,站满了皇亲国戚,维然国国风较为开放,男女按阶排序,混杂立在一起,也并不有人感觉不妥。当朝国主三十出头,正当壮年,与一众法师从小认识。这些年维然国一直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加上气候宜人,物产丰饶,与邻国没有冲突,祭天只是走个形式,仪式并不漫长,大概站了半天,就起驾回城了。

回到城中也才过午,国主摆了午宴,歌舞刚才响起,内侍却匆匆来报。皇帝听了脸色大变,嘱咐众人先用午膳,叫上亲王,去了后宫,一会儿又招了无妄法师觐见,竟是小皇子不见了。

国主中年得子,才满周岁,疼爱非常,每天都有无数内侍奶妈围绕,生怕有一处不妥,这天小皇子吃完奶,奶妈将他哄睡了,走开一会儿交班,换人回来发现小床上空无一物,小皇子竟然不见了!皇后知道了,急得鸡飞狗跳,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慌忙找了半晌终于瞒不过,派人告诉了皇帝。

皇帝匆忙进宫,一时也没有头绪,幸亏亲王提醒,召见国师无妄,国师感应术十分灵验,可以让他一试。

殿外很快便宣无妄法师觐见。内殿并不大,皇帝起身向门口跑去,他从小与无妄法师熟识,并不见外。

“法师,我儿不见了,有没有办法找到他?”

无妄法师也不含糊,即刻答道,“我问问。”

无妄法师是土系法师,九层,他命人拿来工具,跪坐在大殿正中,点起蜡烛,双手结印,暗念祷文,一会儿之后又将双手放在地上,询问了土地神灵,

“小皇子在城中,”他静默一会儿,又道,“应该在西北角有树有水的地方。”

皇城西北只有一条蔚然河,河流十分悠长,从西北城角入城,一直向东出城,是京城百姓重要的取水河。

“皇兄,搜城!”

维然国的亲王才二十三岁,自己没有孩子,平常就十分喜欢这个宝贝侄子,立即跳了起来。

皇帝点头首肯,“关闭城门,搜城。”

亲王的提议由亲王执行再合适不过了,他领着兵队,风驰火撤地冲到城西,鸡飞狗跳的折腾了一天,累得一脸大胡子都虬结起来,却什么都没搜到。亲王垂头丧气的回来复命,无妄法师正巧也在,再次问神的结果却是:“已经出城,在西北森林”。

这是十分诡异的结果。且不论城门关闭,城内禁严,小皇子怎么可能离开插翅难出的京城?再说西北森林是一片极大极其茂密的原始森林,据说森林正中有颗巨大的古树,已经成精;在树的周围,居住着许多食人的妖魔,森林对面是维然邻国莫度,莫度也没有人愿意亲近西北森林。这片森林便形成了天然屏障,保护着两国国界。

“莫非……不是人类干的?”亲王脸上写着这个句子,皇帝马上读懂了。

“皇兄,不论是谁干的,小侄子总不能流落在外,我愿领兵前去。”亲王平常喜爱射猎,偶然会偷偷溜去西北森林外围狩猎,自诩没有出过事,便自告奋勇,皇帝一沉吟,却很是犹豫,他知道这个弟弟是个热心的人,但是森林是未知的,他又不愿丢了孩子再丢了弟弟,沉吟不语。无妄法师知道他的担忧,道,

“不如让喻真一起去。”

亲王喜爱狩猎,对国事和宗教完全没有兴趣。京师有无妄法师把守,妖魔闹事也不会赶在京师找死。他对法师唯一的概念就是一群讲起道理来颇有点烦的出家人。他听说过喻真降妖除魔的传闻,见过他几次之后完全不相信。眼见为实,在他看来,喻真就是个笑起来还有点和善的年轻人,长得像瓷娃娃,没准儿就是个瓷娃娃,一摔就碎,没有比他年长几岁,看起来更是比他小多了,一点不牢靠。就算喻真常年奔波在外,也就是个比较奔波的瓷娃娃,如果让他跟着去,没准儿谁保护谁,这时便有些不乐意。还没反驳,皇帝已经果断下了决定,“好,听国师的。”

亲王挠了挠头,算了。

谁知道呢。

亲王人高马大,肌肉虬结,追求武术,胡子拉渣。平常吊儿郎当,但是一穿起铠甲披风,意外地显得十万分精神。

喻真法师中等身材,比亲王矮一个头。

他牵着马,还是一身白色的法师袍,只是远远的朝亲王颔一颔首,便上了马。

随和个屁。亲王腹诽。


作者: 不择文    时间: 2017-11-23 18:03

本帖最后由 不择文 于 2017-11-25 18:17 编辑

(回复楼上:嗯嗯,好的。)


亲王和喻真法师领着一队五十骑,快马加鞭的赶到了西北森林,森林的边缘植物稀疏,光线充足,但是林间黯淡,往前五十米只见树影,喻真勒停了马。亲王也吁了一声,勒住了马。喻真也不下马,念了句咒语,右手向前方展开,一阵微风从林中吹来,仿佛在诉说着什么。

“亲王。”

“怎么?”

“请亲王在此扎营等候。”

亲王一下毛了,“你这是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

“不敢。林子深邃,妖魔横行,怕有闪失。”到时候顾此失彼,本来是找小皇子的,变成营救亲王就不好了。

亲王“哼”一声,眼一瞪,土匪腔都出来了,横声道,“我怕进林子?我怕打猎?也不看看老子是谁?”你没出道的时候老子就已经在这片林子里猎野兽了!

喻真刚成年的时候有次追击妖魔,曾经进过这个林子,虽然没有去中心地带,但是也已经非常清楚林子的危险。刚才他召唤的微风,为他指了路,风中淡淡的血腥味也告诉他,今天林子里十分凶险。

亲王横着眼睛看他,完全不相信他能独立办成这件事情。万一他失手,小侄子就永远看不到了,谁知道是被拐卖了还是被妖怪吃掉了。

喻真苦笑,“我们人太多了,林子里很暗,容易走散。”目标那么大,想不引起注意也不容易。对方如果有防范,就很难找到了。

“那么这样,”亲王想想也对,开始讨价还价,“一半的人在这里等,准备接应,另一半跟我进去。”

喻真摇头,“不行,最多二十个。”

亲王瞪着这个瓷白瓷蓝的家伙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在心里默念,要不是只有他能找到路,现在就把他敲敲烂。他咬牙切齿道,

“十八个,跟我进去,其他留下扎营不要离开。”

喻真从怀里摸出样东西,交给留下的领队,依稀是块银蓝色的牌子,“这个东西你留着,我们要依靠这个走出森林。”随后他朝亲王点点头,“大家跟紧点。林子里容易迷路。”


森林里树木极多,却并不茂密。林子的边缘还有些灌木丛,一旦走得深了,都是枝干参天的百年老树,生怕被别的树抢走阳光,老树树根盘错,扎实地伸入地下,凸出地面的部分虬结而苍劲,树枝笔直,冠盖繁茂。喻真仿佛知道方向,领着马队一路疾驰。林中渐渐泛起大雾,虽然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路面不清,不利奔马。马队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喻真停了下来,亲王叱马到他旁边,“迷路了?”

喻真并不理他,低着头,左手遮住眼睛,右手向前舒展,仿佛在用眼睛之外的器官探测路面。他们并没有带任何指路的工具,喻真就是他们的指南针。亲王有些不耐烦,警觉的凝目四望,马队收拢队形,马头朝外,围成圆环。林中响起稀疏的鸟叫兽鸣,头顶响起鸟类振翅的声音,阴冷的雾气笼罩在周围。他们约莫入林两个小时,走得深了,亲王狩猎的时候从没进到过那么深邃的地方,觉得与之前所见大有不同。他虽然不太信任喻真,却十分相信自己的骑士们,他们大多是国内竞技赛事上的佼佼者,身经百战并且忠诚可靠。

马匹不安的跺着蹄子,晃动耳朵,嘶鸣着。

喻真终于决定了方向,马队又行进起来。


在喻真的带领下,马队飞速地向林中挺近。他们到达森林正中的树王空坪的时候,太阳刚到头顶正中。树王脚边有一片很大的空地,没有其他树木,长了些没脚的花草,仿佛森林向树王的致敬。老树王及其粗壮,看起来至少要几十个人才能合抱,枝繁叶茂,横逸斜出,长得得天独厚,随意且惬意。树干上层层的缠绕着的古藤,大概至少也有百年的历史了。

喻真下马绕着树木慢慢走了一圈,亲王耐着性子远远望着他的背影,本来按照他的脾气,早就吆五喝六了,但是应该很大的林子,半天就穿过了一半,何况林中还迷雾弥漫,亲王自问是做不到的,多少有点信服了。他默默地想到,地上那么多滑溜溜的青苔,这个法师是会摔倒,还是会突然凭空漂移,或者象鸟一样飞上枝头,从某个树洞里把小皇子掏出来。他失望的发现,喻真只是质朴地爬上了树根,贴到树干上,侧耳倾听。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洒到他冰蓝色的头发和雪白的袍子上,刺得人眼花。

喻真跃了下来,眨眼间到了亲王面前,他皱着眉头,“王爷。绑架小皇子的人很可能是个幻术师。他在老树中做了个空间幻境,可能是通到别处去的。”

亲王知道自己大概帮不上忙了,还是努力拿出威严,“那你打算怎么办?”

喻真有些为难的看着亲王,他十八岁开始游历,八年来很少留在京城,不像他的师兄无诤,和亲王并不熟悉。如果这次不是进西北魔幻森林,估计师父会让无诤来,因为无诤是火系法师,到森林里容易引发灾难,施展不开,擅长土系的师父又已经年迈,所以才安排他出手。出发的时候他就发现,亲王虽然焦急又热心,但是一点也不信任他,并且他对法术一窍不通,如果将他带进幻境只会变成累赘;不带他进去,肯定就得罪他了,怕他半途找麻烦。

亲王看他沉吟不语,还以为是对手厉害,他怕了,“幻术师就幻术师!有什么好怕的?!”

“王爷。”怎么给他安排个比较“重要”的工作,让他脱不开身才好。“只有幻术师才能能破境进入幻境。这个结界很厉害,能设置这种结界的幻术师不简单,我恐怕到时候独立难支,现在回去找人也来不及了,请你帮我一个忙。”

“你说。”

“我想请你们十九个人在这里围成一圈。我会在这里附近设立一个结界,另一端设置在我身上,如果有需要,可以直接借助你们的精气。”

喻真自觉说得十分委婉,亲王的眼睛一下子就圆了,“还能这样?听起来像什么妖魔鬼怪才会用的邪术。”

看他眼中浮起的怀疑,喻真叹了口气,举起一只手,开始背诵几个月前刚念过的就任宣言,“……今受皇恩,铭感五内,喻真愿鞠躬尽瘁,致死为国家效忠。”

维然国皇室信任维然教,维然教自然也会拿出诚意,所以每每在就任国师之前,宣誓效忠国家,因为宗教信奉神明,所以也不说效忠皇帝,但誓言是极正式的,喻真在这时候把誓言背出来,就是想提醒亲王。亲王立刻就明白了,不管喻真用什么方法,反正他是弄不明白的,只要皇侄救出来,管他作甚。

他迅速的集合了骑队,喻真从怀里掏出个小袋子,用里面的粉末,在草地上撒了个圈,让亲王的骑队集中到圈子里面,喻真嗓音清清朗朗,唱颂般念祷完经文,金色的光芒渐渐从他结起的手印上浮起,形成一股彩虹,分撒到圈内。

“好了。天黑前我会出来,请王爷不要走出圈子。”

亲王无聊的张望了下,圈子比较大,十几个人马尚能走动走动,不至于坐僵。

“万一天黑了,你没有出来呢?”

喻真苦笑道,“那我大概永远也不会出来了。到时候请王爷拿着这个,”他摸出一块玉牌,玉牌背面刻着一排排蝇头小字,以亲王百步穿杨的目力居然完全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天黑之后,这块玉牌会与我留在林外的牌子产生共鸣,沿着牌子上的光,能走出林子。”

“那我皇侄怎么办?”亲王明知这么问是蛮不讲理强人所难了,还是脱口问了出来。

喻真道,“刚才我在树木上感应到小皇子的气息,应该没事。绑匪的目的不明,但如果要杀,早就杀了,只要我去的时候小皇子没事,我保证安然无恙的把他带出来。”

喻真说话直爽,好在亲王也不是喜欢计较这些小细节的人,听着觉得有道理,怕耽搁了时间,挥挥手示意将士们原地休息。“快去快回。”

“好的。”


作者: 不择文    时间: 2017-12-1 18:55

本帖最后由 不择文 于 2017-12-1 19:33 编辑


幻境里如同冥想的识海一样黑暗,喻真御风飘落,下方是平静的水面,因为黑暗,映不出任何倒影。水面上渐渐有光斑汇聚凝结,幻化成一朵白色的莲花,喻真落在莲花上。远处遥遥传来女子的歌声,虚幻缥缈,好像传说中深海里的人鱼。莲花缓缓前行,喻真看到一座岛。

也不知是莲花渐渐前行,还是小岛慢慢靠近,景色在幻境中蔓延开来。近了才发现,这并不是座岛,而是一片山地,上面丛密地长着片小竹林,竹林里依稀有间破败的神庙。风吹动竹枝,发出沙沙的声音,天上没有月亮,微风轻拂,把空气中细密的小雨一阵阵吹到喻真的脸上。

这场景有种奇特的熟悉感,似曾相识。

喻真脚下的莲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泥泞的山地,他发现自己站在一道蜿蜒的阶梯上,阶梯湿漉漉的,雨还在下,很快把他淋湿了。喻真突然想起来,他曾经到过这个地方。这里是维然国西方边境的青漠山。虽说是山,其实就是个小土丘。六年前,他路过山脚下的滨水镇时,遇见了一件怪事。镇里的一位富家公子得了种怪病,全身毛发褪落,皮肤渐渐硬化,结成鳞片,眼皮僵化,不能眨动,像一条人形的蜥蜴。他父母找了很多医生,看不好,认为是妖魔作祟,报知了神庙,神庙主持也没见过这样的怪事,正巧喻真游方到此,主持就告诉了他。那时喻真还是个六层法师,黑发黑眸,二十岁,中等个子,瘦削,相貌清秀俊逸,名声不大,重点是看起来一点也不牢靠。所以当他穿着白色的法师袍,带着法器:双色法珠,出现在那家人家门口时,他们的眼神是失望的。但是死马当活马医,死活已经这样了,试试又何妨?

富贵人家高墙大院,好几个院子,院子中间零落的散布着几座房子,那公子住的院子在南面,院子里有个凉亭,周围种了各色花草树木,初秋刚有些凉意,绿荫遍地,是个会享受的人。屋门紧闭着,不时传来野兽般的嚎叫。喻真站在院子里,陪他一起进院子的还有那家的家主和夫人,是这位公子的父母,他们表情惊恐,不愿走近屋子,只远远的站在凉亭边上,空气中弥漫着阵阵腥气,像是屋里关了条大蛇。

喻真在院子里走了走,绕了屋子一圈,在北面的窗下发现一些被压倒的草木,看不出是不是人的脚印。他绕到南门,推开,腥味扑面而来,一个蜥形的怪物前爪上捆着链子,在屋子里逡巡,链子的另一头吊挂在屋梁上,长度刚够它走到屋门。它看到屋门打开,回头嚎了一声,缩到屏风后面。

远远站在院子里的夫人“啊”的一声惊叫,昏了过去。

“吴公子?”喻真唤道。

屋里没有动静。喻真走进去,绕到屏风后,他感觉这个怪物虽然已经不成人形,但是还有理智。蜥形人球缩在床脚,回头嘶嘶的嚎叫一声,显然是不能说人话,不想见人,喻真便退了出去。

凉亭里,夫人已经醒了,伏在她丈夫的肩头,哀哀哭泣道,“他不是要吓人,他说身上痒得受不了。锁链是他自己叫我们穿上的, 说怕万一有一天不认识我们了,伤人。我一想到他这样,就日夜难安,但是又没有办法。”

喻真回忆一下刚才屋里见到的画面,肯定道,“令公子还有神智,你们说他是一天天慢慢变成这样的,我想应该是妖魔作祟。”

夫妻俩怔怔地看着他,

“那怎么办?”

“能治好吗?”

喻真肯定的点点头,“我刚到屋后看了,那妖魔大概每天晚上都会来。”

夫妻俩吓得脸都白了,“是什么妖魔?我们从没见过。”

喻真沉吟道,“现在说不清楚,我看屋后有座假山,我今晚在那里躲着。看看有没有办法除掉它。”


雨淅淅沥沥的淋到喻真脸上,沿着额头、脸颊流下来,喻真抬起手抹了一把,这几年他每天奔波不知斩过多少妖除过多少魔,这件事之所以能记得清楚,是因为一般只有妖魔吸食人的精气或者直接吃人,这种奇怪的情况,他是第一次碰上。


记得那天晚上他在院子里打伤了妖魔,追着它进了山里的竹林,一直追到这座破庙。维然国虽然尊奉维然教为国教,其实还有许多其他宗教,都不壮大,不成气候。有些是前朝遗留,颇有些信众,但是渐渐衰败,庙宇无人打理,久而久之就荒败了。这间林中小庙显然就是其一。喻真追进去,神庙的正中端坐着旨明教的主神,这个教派尊奉自然,风光过一段时候,教中流传一种幻兽术,能凭空变幻出野兽,因为是幻术,最多一两天就会消失,后来这些法术流传出去,被一些居心叵测的人学了,浅的做些虚假买卖,欺骗农人,坏的聚众闹事,到处作怪,在建国初期被维然教全力扑灭,幻兽术也失传了。

看镇子里吴公子的样子,或者还有余孽。当时的喻真那么想。


喻真迈开脚步,山道和记忆中一模一样,漆黑而奇诡,他拾级而上,神庙没有门,一道闪电划过天空,照亮了前院,竹子发出沙沙的声音,似人语。

山间缥缈着若有若无的歌声。

又一道闪电,一条巨大的白蛇出现在墙头,吐着信子,人立起来。

喻真喃喃道,“原来是你?”


作者: 不择文    时间: 2017-12-11 16:56

本帖最后由 不择文 于 2017-12-11 17:31 编辑


白蛇虚化成烟,又凝聚成人形,素衣雪肤,黑玉般的眸子出奇的大,幽幽的泛着水光。他轻飘飘落在院内,偌大的雨势,竟没有一滴滴在他身上。

“你是什么人,不打声招呼就进别人家,是不是不太礼貌?”

白衣人语声不大,却一字字传入耳中,仿佛他正贴在喻真耳边。

辨不出男女。

妖魔率性,根本就不会讲究人间礼数,喻真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

“我自滨水镇吴府来。”

“既然这样,不妨进来说话。”白衣人沉吟,随即一挥广袖,霎时雨霁云开,皓月当头,颓败的神庙渐幻出轩榭楼阁,小桥流水。

——学得还蛮像回事的。

白衣人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走入客堂。



屋子阔大光明,每一根柱子,每一块砖头仿佛会发光一样,台阶旁栽种着不知名的鲜花草木,零零点点,恍如仙境。喻真走到门前,见屋子中间横摆着个小几,几旁放着几个蒲团,白衣人已经落座,朝他笑了笑,示意他过去。喻真刚要抬脚,突然眉间一暗,额头像被布条兜住了,想起来师父曾经说过额头三眼位如果有这种感觉,就是遇上了极厉害的幻境师,并且幻境师布置的幻境并不欢迎他,便拿出法珠,止住脚步,站在门口向白衣人施了一礼,

“不了,谢谢。”

白衣人道,“你既是来抓我的,不进来,怎么抓呢?”

喻真道,“滨水镇吴氏公子的事是你做的么?”

白衣人道,“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

喻真道,“如果是,请你出来;如果不是,我就走了。”

白衣人道,“你们法师,什么时候也对妖魔讲道理了?”

喻真莫名被抢白,道,“你真的是妖魔么?”

白衣人笑道,“什么意思?”

喻真道,“吴公子的症状很奇怪,我从未见过妖魔对人类做这样的事。一般来说要吃便吃了,要杀也便杀了。为什么要折磨他呢?你出现的时候虽是条白蛇,但幻兽术也可以做出同样的事情。况且这里是幻境术造出来的。你不是妖,你是人。”

白衣人听完他的长篇分析,不发一言,良久道,“你有些头脑。”

喻真道,“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用这样的手段的。请你告诉我实情。”

白衣人沉吟半晌道,“不是我做的。”

喻真从镇中追来,所有的踪迹都指向这里,他显然并不相信白衣人的话,

“怎么证明?”

白衣人抬头,定定的看着他,眼中波光流转,“这山中并不单止我一个。”

喻真来的时候也发现了,青漠山起伏温柔,灵气充沛,大概聚集了很多灵物。

“这里有个灵眼,灵气流转汇集,是修炼的好地方。所以大家聚集到这里,饮露餐光,并不需要吸食人类的精气。本来相安无事。是你们人类破坏了平衡。”

喻真惊讶,想来只听说妖魔骚扰人类,从没听说还有人类去骚扰妖魔的。

白衣人哼笑,“你不相信?妖魔出自山林,并非生来就是人形,需要修炼。你们人类…嗯…有些叫做…猎人…?还是别的什么?我不清楚,常常到山里来,抓捕生灵。其中有些是未成形的小妖。”

“这和吴家有什么关系?”

白衣人哂笑,“他们抓走的生灵汇集到吴氏手里,然后便不知所踪,你说和吴家有什么关系?你难道没有父母兄弟?要是你家里人被抓走了,你着不着急?”

喻真不由点点头。想不到这妖孽辩才无碍,说得颇有道理。

“那救回来便是。”

白衣人道,“你们抓走这些生灵是做什么,你难道不知道?你难道从未吃过肉?”

喻真点头,老实道,“没吃过。”

法师过了八层可以辟谷,在这之前是要吃东西的。有的法师不忌荤腥,有的法师茹素。茹素的法师冥想的时候,识海内所有的境界都是开放的;吃肉的法师有些地方不能去,有些法术使不出。喻真本来对肉食没有偏好,便一直吃素。

白衣人笑道,“你走罢,我不找你麻烦。”

喻真叹一口气,“你不找我麻烦,我却要找你。现在吴家公子人不人,鬼不鬼,总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白衣人淡淡道,“那是他活该。不然明日我去杀了他?”

喻真道,“那我只好不客气了。”

白衣人笑道,“你不是说,我是人吗?法师什么时候也开始对付人了?”

喻真沉吟道,“你是不是幻兽师?”

“你说呢?”白衣人缓缓站起,喻真感到额头刺痛,刚才横亘在他和屋子中间的境界猛地向四周扩散,一条白色的鞭子带着呼啸,闪电般向他抽来。喻真执起手印,空气凝结,幻出一柄长盾。鞭子打在风盾上,盾牌瞬间碎裂,凝神看去,白衣人盘踞在柱子上,那鞭子竟是他的蛇尾。喻真挥手,疾风呼啸旋转,化作三把风刃斜劈而上。白蛇一扭身,避了开去。房子突然消失了,大片水泽从白蛇立身的地方扩展开,喻真感到脚下一沉,平地消失,他瞬间掉入水中,沉了下去。




喻真吐着泡泡,渐渐沉下水去。

——他到底是人是蛇?

——高级幻兽术非十年二十年苦功不可得,幻境术更甚。如果一个人,能身兼幻兽术和幻境术,那必定是个天才。尤其这人看起来年纪并不很大。

——不,那时候并不是这样的。

远方的歌声又复响起,喻真记忆和幻境混在一起,头痛欲裂,心绪紊乱。

他站在水草丛中仰望,一颗白而大的月亮破碎的在头顶摇曳着,造出粼粼的光斑。

——这些事情当年并未发生。

——这只是我希望的过去。

喻真是风水法师,水境的幻术难不倒他,只需汇集水中空气,造个泡泡,把脑袋包裹起来便可自由行动。

水拨动着他的头发,滑入衣襟,又从袖中溜走。喻真游鱼般前行。

——当年的白蛇就是白蛇,并不是什么幻兽师,他记得白蛇躺在血泊中冲他大喊,“我并未下山害人,你为何要杀我!”

他怔忪间,白蛇逃走了。

第二天,他在山林间找到了白蛇的尸体,内丹已经被取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白蛇是不是无辜的?他不知道。

吴公子的病不药而愈。喻真法师名声径走。

他很惭愧。


作者: 不择文    时间: 2017-12-16 15:31

本帖最后由 不择文 于 2017-12-17 14:24 编辑


喻真沿着若隐若现的气息遁去,水下深处有巨大的黑色阴影缓缓游过,无声无息的逡巡。猛然间喻真感到一阵杀气,黑影扭头,笔直冲来,激起一片水流。喻真急忙后退,竟然是条黑蛟。蛟身擦过喻真,拔出水面,蹭得近了,鳞片背须一清二楚,乌黑发亮。黑蛟扑空,落下,一头栽入水中,又向喻真飚去。喻真冲着迎面而来的獠牙大口,结了个手印,水花迅速集结,疾急旋转,聚起漩涡,涡心中空。黑蛟被水涡拦住,掉头绕过,爪拨尾抽,似在寻找破绽。喻真聚力,双手结印向下,断喝一声,“起!”漩涡突然收紧,顶着他冲出水面。

水柱幻出龙身,托着喻真,高高仰起,他双足凌空,虚站在水龙头顶,环视四周。黑蛟并没有马上跟来,在水面下环游,龙身起伏,不时激起水浪。月亮斜在一边,视野开阔,微风拂面。前方不远处还有座大船。桅帆支离,像是艘鬼船。小皇子的气息从更远处传来。

黑蛟是水龙,在水中十分悍猛,极可能是幻境主人的灵宠。正面冲突喻真未必会败,但必定消耗大量法力,在不知幻境主人实力的情况下,喻真不敢再下水。但是他要前进,要么御风要么驭水,两样都费力,他又不愿上那艘阴森可怖的船,摸了摸手上的图印,叹了口气:没想到此间主人那么厉害,竟真的要借助骑士们的精气。借人精气并不是正统法术,因为事后对施术者反噬较大,且被借走精气的人也会受到较大的影响,轻的需要休息七、八日;严重的手瘫脚软,甚至个把月不能起身。也有取气过度,就此一去不醒的。所以这个法门有段时间被列入禁术。现在却是顾不得了,只能说少用一分是一分。喻真手上印记发出莹莹微光,包裹全身,水龙“哗啦”一声散落,喻真茕然立在月光中,展开双手,双袖鼓风,鹤鸟振翅般拍打两下,突地腰上一紧,全身一沉,腰腹间竟凭空多出一双胳膊,将他紧紧搂住,耳边更是传来一声大吼,“搞什么鬼?!”

喻真被震得头疼,跌落下去,好容易在水面上稳住身形,一扭头,真的头疼起来。维然国的亲王铠甲重重,竟挂在他身上。

“…王爷…”你怎么在这里?

亲王不遑让他,劈口道,“我怎么在这里?!”

喻真一口气便窒住了,脚下水声哗然,黑蛟又在跃跃欲试,喻真慌忙翀高,亲王向下看去,更是“嗷”的一声。

——这样一定是支撑不到小皇子左近的。喻真感到额角一阵阵抽痛,只得向鬼船滑翔而去。



大船要沉不沉,远看也不像可以航行的样子,近看更是阴森可怖。喻真怕有危险,不愿落在甲板上,便向最高处的横桅飞去。横桅上挂着破碎的旗帜,没有风,旗皱得厉害,只能隐隐看出旗上依稀有个骷髅。喻真小心的靠近,脚尖欲触未触之时,船身突然传来一阵引力,鬼船便似张开大嘴,无声无息便将两人吞了下去。黑蛟沉下,海面上又恢复了平静。



两人便似冲入一处隧道,四周空荡,却七拐八弯,压力重重,很快飞到了隧道尽头,竟是一片天空。亲王挂在喻真背后,已经七荤八素,手一松,整个人甩了出去。喻真不及结印,空中转身,便去够他,好在还没抛远,亲王猛地被他拖了回来,一声大叫突然勒断,喻真才发现搂住的是他的脖子,亲王整张脸闷在他胸口,撞得不轻,心里不由觉得抱歉,大声道,“抓紧。”亲王哪里用他提醒,急忙抱住。喻真腾出手来,幻出一柄大伞,两人落势一顿,随着风飘荡而下。

只过了一会儿,亲王便双足着地,落在草坪上。

隧道出口离地面非常近,他们差点跌成肉饼。

亲王惊魂未定,紧紧抱着喻真,喻真推不开他,尴尬地提醒道,“放我下来。”

亲王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松开。喻真跳了下来。



这是片花园,颇似维然国皇家花园,脚下是草坪,两边有馥郁的鲜花,石板小径优雅地蜿蜒而过,折入前方浓密的灌木围城,围城约摸两人高,遮蔽了视线。

亲王道,“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喻真道,“移情换境了…我离开之后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亲王摸着后脑勺,似在追忆,“你离开很久,我们一直守在圈子里,后来突然听到婴儿的哭声。”

喻真一愣,“婴儿的哭声?”

亲王点头,“我想可能是绑匪骗你进幻境,趁机转移皇侄。”

喻真沉吟道,“这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你们追了过去。”

亲王道,“对。我们两人一队,分散搜林。”

喻真道,“找到了么?”

亲王道,“我也不知道。”

喻真奇道,“你不知道?”

亲王又开始摸后脑勺,“我大概被人背后袭击了。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到了这里。”

——是被袭击的时候正巧碰上我发动法术吗?亲王竟整个被吸进幻境?又不是召唤兽,可能吗?

喻真低头,突然倒抽一口冷气。亲王随着他的视线望去,“你看见什么了?”

喻真悚然道,“没有。”

亲王道,“什么没有?不要吓人啊,一惊一乍。”

喻真抬起头,天空蓝的眼睛瞪得圆大,流露出惊恐的神色,“你没有影子。”


亲王焦躁道,“你想说我死了?”

喻真抬起手,捉住亲王手腕,“……你有实体。”

亲王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喻真喃喃道,“有几种可能:你活着,生魂被吸进来了;你死了,是亡灵;或者真正的你并不存在这个空间,就是说,你是假的,可能是幻境师本人或者他的傀儡。”

亲王白眼道,“可以揍你么?”

喻真握住亲王手掌抬起,“有重量,但是没有体温。”

法师的手白皙修长,关节不明显,指尖和指根有层薄茧,触感却并不粗糙,带着常人的体温,腕上有串白色风凌石与蓝色水纹石的法珠,托着亲王古铜色的大手,显得十分可爱。

——明明是你比较不像人。

亲王道,“研究完没有?我到底死没死?”

喻真松开他的手,显然放弃了,“小皇子并没有离开幻境,他在迷宫里,我们还是先救他,其他出去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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