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你忽然偏过头来问我,“未来有一天, 人们是不是可以做到从这块脑子里,读出这个人小 时候发生的事情呢?”
“可能行吧。”
你想了 一会儿,认真地说:“要是那样的话,我 就同意死了以后给他们解剖,这样就能把自己的记 忆保留下来了。”
把记忆留存下来。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 做。心里却朦胧地觉得,这是一个很高明的想法。 在你说出来之前,我竟然从来都没有想到过。你跑 在了我的前面,想到这个就觉得很失落。我冷冷地 说:“你怎么知道未来的人想要读你的记忆呢?他 们才不要读呢。”
“没关系啊。就放在那里好了你说,“未来的 未来,总会遇到一个人想要去读的。”
我不再说话了,一个人在旁边生着闷气。
窗外走了一片云,太阳在天空中袒露,夕阳穿过 茶色厚玻璃,射在那只苍白的脑上。在某一个瞬间 里,它几乎变得透明了。我眯起眼睛,仿佛看到厚浊 的表皮底下,有什么东西在一起一伏地呼吸。
那块封存的记忆,被光点子照着,咂了咂嘴,翻 了一个身,继续沉睡过去。
“李佳栖,想听听我对你这种生活的见解吗? 你非要挤进一段不属于你的历史里去,这只是为了 逃避,为了掩饰你面对现实生活的怯懦和无能为力。 你找不到自己的存在价值,就躲进你爸爸的时代,寄 生在他们那代人溃烂的疮疤上,像啄食腐肉的秃鹫。 你不断拜访所谓的见证人,把和你爸爸有关的碎片 都拾拣起来,拼凑出他和汪露寒的爱情故事,呵,多 么荡气回肠,可惜都是你虚构和幻想出来的,为了滋 养你自己匮乏的感情。你口口声声说着爱,一切都 是因为爱的缘故。李佳栖,你懂什么是爱吗?”
我自然知道兰姨对我好,却从未想过回报。也许因为她的那种好过于琐碎和庸常,散溢在每天的日常生活中,很难提炼和升华。也许幼年的我早早就看出了命运之河的流向,知道兰姨不过是一条很快消逝的支流.
春迟才是我的运河,有一种比血缘更深的情感牵系着我们,我知道。
随着一年年长大,我发现自己天性凉薄,和春迟十分相像。纵使是那些长久相处的人,也不会令我感到亲切和温暖。他们不过是一种天气,不管怎么变,都很难带给我什么影响。然而春迟对于我而言,是个例外.
蝉声聒噪,野草疯长,天空忽而转为阴霾,几道闪电划过,雨点刷刷地落下来。
我脚下的土地一点点变软,泥土的香味缓缓地升起来,夏日的气息扑面袭来,那么强盛,令厌倦的人对这世界又生出一点希冀。此刻,船上的旅人是否正从船舱里伸出手来,感受着清凉的雨丝?
沿着螺旋状的楼梯一直向下走去,这沉堕的王国却并不是地狱。一直走,直到风声塞满耳朵,灰尘蒙上眼睛,荆棘缠住双脚,记忆的主人才幽幽地现身。
外面,女人仿佛竭力抑制自己发出声音,断断续续的叫声中充满了忧虑。而里面的困兽正在浑身发抖,他的双腿开始发软,仿佛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终于慢慢地跪倒在地上。女人微细的声音,犹如密匝匝的雨点,打在他的脸上。渴。他张大嘴,希望能够接到一点水。他顶起身体,抓住女人一簇一簇的声音,将自己推了进去。这声音柔软而温暖,将他轻轻地含住。他扶着栏杆摇摆起来,滚落下来的汗珠滑进他的嘴里,并没有缓解他的口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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