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
一时开宴,赖先生坐在薛蟠身旁。新郎官出来敬酒。先单独敬了三当家,谢谢他的大媒。再敬四当家。
薛蟠乃笑指赖先生道“老钱,这位大哥也有个心上人,只是苦求多日连门都进不去。你可有经验传授他点子?”
钱屠夫笑道“兄弟这么个斯文读书人还讨好不了女人么?”
赖先生苦笑拱手“求钱义士赐教。”
钱屠夫仰脖子饮尽杯中酒,道“极容易。只四个字实实在在。”
赖先生道“我已极实在了。”
钱屠夫道“你连门都进不去,显见并不实在。你们读书人怕不是日日跟上她门前念文章去?”众人大笑。
赖先生忙说“不曾。我只说日后必对她好。”
钱屠夫好笑道“你心上人岁数定然不小了。”
“三十二。”
“我说么。”钱屠夫摆手道,“那些个虚言也只好哄骗十四五岁的小妹子。三十多岁的女人,谁还信你?”乃拍胸口,“我老钱将媳妇家中一应活计悉数做了,有人去她跟前捣乱我悉数揍了,竭力让她过得好些。从不说什么日后、将来之类的屁话,只看当下。你连眼前的活计都不做,还提什么日后?”
薛蟠在旁点头“老钱说的是。邱大嫂那岁数已不好骗了,没有实在的人家不搭理你。”
赖先生若有所思,拱手道“多谢钱义士。”乃敬了钱屠夫一杯酒。
276
薛蟠摆手:“不可能借她之势。我表妹再糊涂也该知道,家事出不得府门。横竖自古以来婆媳就没有安生的。郡主但凡不笨,和平共处、互不干涉内政是最好的选择。哎呀!凤丫头……”又想了半日,“你倒是提醒我了。贾家表妹嫁进去之前,琏二哥哥两口子务必搬出来。”
毕得闲挑眉:“为什么?”
薛蟠揉揉额角:“虽然都是贫僧表妹,贾琏他媳妇比林皖他媳妇差太多。林大奶奶若是云端鹰隼,琏二奶奶顶多是枝头喜鹊。郡主进门时她二人要都在,琏二奶奶必成为林大奶奶的累赘、弱点和猪队友。以上三个形容词不重复,分别代表帮不上忙、成为攻击目标和被人家利用。”
毕得闲啼笑皆非。
436
薛蟠连连拱手:“恭喜贺喜,你们俩终于来到小情侣日常吵架阶段了。继续啊~~加油!”
陶瑛笑道:“我爹和义父也时常吵架,鸡毛蒜皮的。”
卢慧安思忖道:“我老子娘倒是从来不吵,我娘都依着我爹。”
陶瑛道:“我爹也不跟义父计较。”
“呵呵。”薛蟠假笑两声,“一个是忍一个是让,一个被动一个主动,完全两回事。慧安母亲受妇德所限,必须顺从丈夫,久而久之习惯成自然。陶四舅让着明二舅那叫纵容,那是因为喜欢他。慧安你跟令堂大人很久没说过真心话吧。贫僧有个提议。你写封信给母亲,就说菩萨能让你父亲改掉三条她期望之处,管保她毫不思索就能写满。十条、二十条都能写满。”他伸出手指头摆了摆,“通常会大大出乎儿女意料。”
陶瑛纳罕道:“和尚,你从哪里得知这么多事?”
“因为贫僧曾让母亲和婶娘说过,你们做梦都猜不到她俩的头一条是什么。”
“什么?”
薛蟠慨然道,“我娘希望我爹改掉的第一条是,菜里多放点儿盐。”
卢陶二人一愣:“放盐?”
薛蟠耸肩:“我爹口味清淡,我娘口味咸。自打嫁来薛家,我娘几乎每顿菜都口中无味。她只得吃正餐时少吃菜,饭后弄小吃;我爹还说她嘴馋。直到婆母去世,才能趁我爹外出时命多放些盐,厨下还时常不记得。我爹刚刚下葬,我娘就把在里屋摆了二十年而她依然特别讨厌的一对大花瓶束之高阁。二位,我娘的哥哥叫王子腾。”
卢慧安愕然。
“我以前从没想过,我那个看起来斯斯文文、颇有几分儒商气度的二叔,居然不喜欢洗脚!二婶从嫁给他的第一天就忍着,一直忍到贫僧请大夫忽悠二叔、不每日洗脚会得重病。”
陶瑛捂脸:“我爹也不喜欢洗脚。”
“他现在洗么?”
“他敢不洗!义父把他从里屋踢出大门外。”
“却又来!”薛蟠摊手,“贫僧满心以为两位薛太太的头一条肯定是希望男人少逛窑子少纳妾,谁知扩展到十条婶娘才说到此处,扩展到第二十条我娘都没提过这茬。几乎都是些日常琐碎。两口子出门闲逛,男人想去东边,你以为女人不想去西边?只是男人开了口女人就不能吭声了。所以说卢三**。”他正色道,“你母亲并非不想跟你父亲吵架,而是身处绝对弱势、没有吵架的资格。”
卢慧安大受打击。陶瑛埋怨的看了薛蟠几眼,拉着女朋友回家去了。
459
这领路丫鬟今儿得到了吩咐,无伤大雅的八卦只管说。竟真的到客院堂屋坐下,跟人家扯卢慧安的闲话。
原来自打过年听薛蟠说薛家二位太太在婆家强忍日常小事之艰难,卢慧安大受打击,终于开始想她母亲可也在卢家忍这等事。偏她反复回忆,实在不觉得卢太太日子过得不好;又不敢写信去问,怕自己二十来年都误解了母亲。纠结再三,连同事都看出来了。薛蟠溜达去她办公室围观,得了两只大白眼。
薛蟠道:“若有心思不想说,就写信给男朋友呗。哪怕他不能想到办法,发泄下情绪也是好的。你跟他还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卢慧安没好气道:“多谢,不用。”
话是这么说,和尚前脚刚走她便开始研墨。
陶瑛收到信后认真想了许久,给了个建议。就说闺女想单独孝敬给母亲一座宅子,要买要新修都容易,不与她爹相干。请母亲描绘出自己想要什么样的宅子,尤其卧室。卧室是人最放松舒适的地方。到时候看卢太太想要的屋子与如今的住处可一样。人有惰性。若卢太太满意自家屋子,必然照猫画虎。若差别很大,嗯,说明……
卢慧安觉得这主意不错,便照做了。
送信的快马跑去长安。万没想到,居然带回来厚厚的一摞图纸!那通讯班的兄弟说,卢大太太看完信,当即隔着帘子痛哭。哭了小半个时辰,丫鬟婆子怎么劝都劝不住。乃命他在卢府等了十天。十天后,卢大太太便给了这摞图纸。听送东西的媳妇子说,太太这几日都在画样稿,涂涂改改,还把早先的稿子都翻出来摊了好几屋子。
卢慧安收到图纸整个人都懵逼了!从小到大,她皆以为她母亲就是个温柔明理的贤妻良母、大家贵妇,做梦都没想过卢太太懂建筑。且她外祖父也不过寻常儒生,不与营缮相干,家中亦无这类书籍。卢家……倒是有,只少见。不知母亲从哪里学来的手艺。
乃将图纸送给行家去瞧,两位看完后都赞有趣!偏他们说是外行所绘,许多东西皆空想,做不出实物。然后都打听绘图者为谁,他们想收个徒弟,稍加教导必成大器。
卢慧安捧着图纸呆坐在自家门口的台阶上发愣,想哭哭不出来。
薛蟠此时才跑来幸灾乐祸道:“明摆着,这是位书房里的天才。能生出两个天才之人,岂能不是天才?你哥哥是个纯理科脑袋,你也是个逻辑思维强似形象思维百倍的主儿。你母亲偏理工科再正常不过。天生喜欢这个,自己偷偷弄来书看、自己琢磨、自己做了一辈子白日梦。只是从没正经修建过她设计的东西,更没想过有朝一日能得到这机会。贫僧素日说什么来着?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脚不沾地跑了。
550
十三瞄着他:“三当家呢?”
薛蟠顿时发愁,半晌道:“他跟卢慧安非常接近,从小受的是幕僚教育。幕僚只服务于主公,所以他的思维非常结果导向。他不是不在乎旁人生死,而是想不到无辜者头上去,系统自动忽略。他养父莫大人可能担心他的身份一旦揭穿,会被皇兄猜疑忌惮。殊不知,猜疑之人皆因自己而疑,非因旁人而疑。莫大人白教育了莫朱那么多年,做的都是无用功。打个比方。你说围栏里的猪是怎么想的。”
十三抱起胳膊靠上椅背:“没头没脑,你说怎么想的。”
薛蟠扯了扯嘴角:“它们认为,只要自己老老实实的吃猪草,规规矩矩的不出围栏,恭恭敬敬的朝主人行礼,就不会被宰。”
557
卢慧安道:“后宫争的无非是圣宠、赏赐和颜面。前两样杜姐姐浑然不在意,最后一样依着规矩把持牢固,即可。”
薛蟠点头:“这就是天家选择太子妃的标准。不仗着地位争夺交配权,如此才能最大限度的保障均衡交配……有那么好笑么?这是很严肃的学术问题。”
朱卢二人都已笑得伏案不起,丁小六也咧开嘴:“说得皇帝跟种马似的。”
薛蟠耸肩:“某种程度上,当种马本来就是皇帝的职责之一。因为后宫女人并不都是他想要的,也有不少是他因为种种原因不得不收的。哎呦这真的是学术问题。笑吧笑吧,等你们笑够了再继续。”
卢慧安强拉直了脸:“是是是,学术问题。”一语未了,她又笑,且笑声颇大。终惹得信圆、丁小六一齐笑出声。
薛蟠像看二傻子似的左右环顾——他真不觉得好笑。半晌,石桌前渐渐安静,方接着说:“不争赏赐,是因为家境优渥,免除因金钱利益在脑中天人交战的风险。能将规矩把持牢固,是为了守死底线、不让后宫陷入无政府状态。所以皇后并非为皇帝准备的爱人,而是工作伙伴。”
卢慧安点头:“不错。皇帝乃天下共主,皇后的差事便是辅佐皇帝。”
小朱接口道:“当好种马。”众人又笑。
薛蟠假笑两声,吃口茶道:“然而他们并非以君臣的形式存在,而是夫妻。这就麻烦了。夫妻是一种两、性、亲密关系,很难将之与爱情割裂。而爱情天然具有强排他性。想要皇后不妒,她就不能爱皇帝。所以又引出另一件不可调和的矛盾。歌德说,哪个少年不多情,哪个少女不怀春。皇后、太子妃刚进宫时都是少女,自然而然会渴望爱情。宫院深深,她们接触不到其他男人。如果皇后不允许爱皇帝,那她能爱谁?”顿了顿,“她将很容易爱上权力和金钱,这两样爱情最常见的替代品。于是又与皇后必须守稳底线发生矛盾,因为皇后的底线之一就是不能伤害皇帝的利益。升级版又要马儿跑、又要马儿不吃草。可马儿怎么可能不吃草呢?”
桌前安静片刻,信圆慨然:“不明师父果为高僧,这些事我从没想过。”
575
王铁既得了出征之法,心下有底,预备返回金陵。临走前拜托哥谭客栈的伙计帮他留意前两天遇到的那个姑娘。
十三皱眉:“留意人家作甚?你知道人家定亲没、有心上人没?”
王铁怔了半日:“若没有呢?”
“难不成你还想打仗回来娶她?你知道你去多少年、回来会不会缺胳膊少腿?”十三转头吩咐伙计,“莫搭理他。”
伙计忙不迭答应,何山子在旁好不嗟惋。
有个吃酒的闲汉听见了,笑道:“哪能这么说话。常言道,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保不齐人家姑娘为情所动、甘愿等他呢?”
话音未落,有位姑娘大步从外圈走进来道:“请问这位大叔,什么是情?”
闲汉只看见姑娘模样标致,没看见伙计和十三都在偷笑,道:“喜爱便是情么。”
姑娘道:“我就知道您老弄错了。喜爱不是情,珍惜才是情。凡舍得她苦、舍得她难,心里想着你先委屈几年、过几年我补偿你,便不是情、是买卖。而且多半是诈骗买卖。这么想的男人要么一辈子没本事补偿人家、要么一辈子对不住人家,临死还要说我下辈子还你。下辈子天知道他是猪是羊。再有,所谓有情郎,并非男人对女人有情,而是女人对男人有情。”她看了看围观众人,“这句话说的是高门大户人家的女人。因她们多半困锁后院,虽遍体绫罗满头珠翠、遇不到可心的男人。至于那个男人他自己怎么想,并不相干。”
闲汉笑道:“她如何没遇上我?”
“若遇上你,你便是无情郎。”姑娘随口道,“因为你长得不好看。太太奶奶**们都喜欢模样好看的男人。”闲汉登时笑容凝结。姑娘又说,“难不成你以为大户女人都好看?胖的丑的脾气凶爱打人的多了去。强抢民男也不少。你女婿若被人家看上了,人家只命狗腿子抢走,谁管他有没有老婆、心里愿不愿意。这才叫有情郎:我喜欢他,他喜不喜欢我不要紧。”
585-586
二皇子本人清醒时已被关在一小屋之内。三餐有个面冷如冰、一言不发的老头儿送来。寂静多日,不知今夕何夕。
他本以为老头儿是哑巴,偏这日收走碗筷时人家说话了。老头道:“告诉黄公子一声,明儿就是九月初一了,你好预备预备。”
二皇子忙拱手:“敢问老人家,九月初一当如何?”
“不是初一如何,是初三如何。”老头依然面无表情。
二皇子心中猛跳:“初三如何?”
“打从明儿起会给你吃三天好的。”老头道,“九月初三,便是黄公子的死期。”关门上锁,慢吞吞走了。
……
二皇子怔了半晌,苦笑道:“诸位无需再唱戏了。有什么要求只管说,我照办便是。”
赵茵娘嗤道:“果然大和尚说的对。贵族阶层对下层百姓的傲慢是刻在骨子里的。纵然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他们也只当你们是在讹诈、而不认为你们敢杀他们。因为他们打从生下来,就没觉得你们是人。”乃转身朝后堂走,“伯父动手吧。血腥场面少儿不宜,我就不看了。”
二皇子惊呼:“你们究竟是谁的人?老大?老四?二伯?三伯?七叔?”
赵二锁淡然告诉他:“我们只替自家孩子报仇,与你们司徒家祖宗十八辈毫无瓜葛。二皇子到了阴曹地府,可莫要怨恨错了人。”
觉海颂了声佛,抓起二皇子的脑袋往绳套里塞。此时二皇子才知道,人家是真的想要自己性命,口中胡乱喊“我有苦衷”、“悔不当初”,挣扎欲逃。哪里挣得脱觉海之手?
茵娘此时将将走过屏风,止住脚步低声道:“这个‘悔’字,竟直至他身进鬼门关才挤出来。早半刻都没有。”乃仰起头靠在屏风里侧,“姐姐你是蠢死的。”
二皇子脖子圈上麻绳那一刻,觉海放开双手跳下地、一脚蹬翻竹椅。大步走到大侄女牌位前,阖目诵念起了经文。
二皇子双手抓麻绳搏命往下拉,赵二锁昂首看着他、无悲无喜。赵文生眼睛却睁大了。再如何恨透了害死侄女的仇人,他终究是个儒生。吊死皇子,心中不免五味杂陈。二皇子终究没什么力气,不多时便直挺挺的不动了。
大门推开,张子非走进来望了两眼:“皇子之死也不过如此。我负责善后。”
觉海合十行礼:“多谢,烦劳了。”
张子非抛出飞刀射断麻绳,尸首“扑通”跌落于地。“烧作灰么?”
“烧。”赵二锁怔怔的说,“骨灰抛去河里。”
张子非点头,捡起尸首朝外走,出去后翻手关门。尚未来得及离远些,屋内哭声遽然响起、嚎啕如骤雨惊雷。
直至今晚,赵大姑娘没了整整十年。
625
两口茶下去,昌文公主话锋一转。“周淑妃那位救了林**的妹子,听闻今儿回自家去了?”
薛蟠一愣:“啊?”
“师父不知道?”
“应该是吧。昨儿她们家婆子来打过招呼,好像是说今天要走。”
“师父不肯收她,是嫌弃她不貌美?”
“不是。”薛蟠牙齿有点儿不舒服。“各花入各眼,美貌本无标杆。贫僧无法爱上一个陌生人。尤其是,周姑娘特别喜欢贫僧的诗词。”
公主奇道:“她喜欢你的诗词,你反而不高兴?”
“贫僧方才说过,怕被人误会成高风亮节之辈。然而写诗这种事,不得不假装高风亮节。比如‘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写的是对爱情坚贞不渝。墨迹还没干呢,元稹先生早已另结新欢。诗词是艺术,并非真实。周姑娘想象中,贫僧只怕又良善又多才。一旦发现货不对板,她肯定很失望。可贫僧什么都没做,是她自己搞错了!贫僧真的很不喜欢这些不谙世事的小朋友。他们总会特别无辜特别受伤的说,事情不应该是那样的么?怎么会变成这样?都是世界不对、这个世界欺负我!”小和尚狠狠磨了磨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从来就没有那样过。”
一位嬷嬷含笑道:“师父被什么人气着过?”
薛蟠翻翻眼皮子:“贾宝玉。额……那个……”他忙说,“失礼失礼。其实宝玉这两年懂了些事。”黑神瑛侍者都黑成习惯了。
嬷嬷笑道:“闺中女儿多半都是那样,不能怪周姑娘。”
“贫僧没怪她,她并无过错。贫僧只是不喜欢、躲远点罢了。”
“周姑娘聪慧如璞玉。师父得了去,慢慢调理教导她自然能明白。”
“贫僧又不是碾玉师傅,哪里得那许多闲工夫。喜欢璞玉的少爷肯定很多,让旁人娶了不是皆大欢喜么?”
“师父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呵呵,贫僧就知道早晚有这个问题。“‘在我的后园,可以看见墙外有两株树。一株是枣树,还有一株也是枣树。’这是一篇文章的开头,我少年时读到的。我喜欢能和我并肩而行、互相替对方遮风挡雨的姑娘。而非我替她遮风挡雨,她替我娇艳如花。也不是平素我十几年如一日替她遮风挡雨,偶然我出了点岔子她才刚强如山那么一回、让我刮目相看。”
屋中数人齐刷刷吸了口气。京中最不缺娇艳如花,有花名的都能寻出来;可去哪儿挑能替男人遮风挡雨的姑娘?纵然有,谁家舍得给一个无职商贾。
837
不多时林海赶了回来,见妻女和尚个个神情严肃便是一愣。
薛蟠合十行礼,请老林坐下,自己关上门。乃轻叹道:“林大人。眼下这桩事,半截是喜剧、半截是青春小闹剧,还有半截弄不好就是悲剧了。”
“何事?你只管说来。”
薛蟠便遮掩去名姓,先说了单刘二人的缘分。林海拍案称奇。
薛蟠含笑道:“天作之合,幸福美满。喜剧吧。”
林海捋着胡须点头:“果为喜剧。闹剧又是怎么回事?”
薛蟠单手扶了扶额头:“姑娘国子监看碑时,有另一位小少年暗中倾慕……”如此这般说了半日,只没点出少年之母是谁。
林海道:“此事容易。那孩子既然懂事,解释清楚便好。”
薛蟠苦笑:“麻烦就麻烦在,他母亲是说一不二的性子。”
“他母亲还能强夺人妇不成。”
“没错。”薛蟠点头,“我们原本商议着,托宗人府出面打圆场,让那两口子各退一步。可徽姨说,单姑娘不嫁给小郑可以、但必须做侧室。因为兰平公主觉得她儿子想要那个女人。”
林海皱眉。“少年是兰平公主之子。”
“单姑娘是刘统勋准儿媳妇。”不待林海有反应,薛蟠抢先假笑道,“您老别以为公主会稀罕老刘。小郑看上了刘家在铺子里预定的一件货品,那理所当然该上贡啊。莫起侥幸之心,您看我们三位大中午的饭都吃不下在这儿头疼就该清楚,没有侥幸的可能。皇帝、皇后和兰平公主,完全不会考虑,要不要跟刘统勋商议把你儿媳妇交出来,这件事。这就不是一件应该商量的事。单姑娘做正室,公主更有面子;做侧室,照顾驸马面子。小郑,没有他开口的机会。刘统勋和刘墉,不该认为自己有开口的资格。身为货物,单姑娘不会说话。我们仨都不认识刘统勋。您老觉得,他会交出儿媳妇么?”
信息接连爆炸,林海压根来不及想,脱口而出:“不会,刘大人乃信义之人。”
薛蟠点头:“如此就得安排两个人逃婚去东瀛了。”
“待我进宫面圣。”
“您老压根不知道怎么糊弄今上。”薛蟠抽抽嘴角,“拜托您搭档魏侍郎面圣还差不多。”
林海跌足:“老夫自然与陛下说明白道理。”
“就是因为他没法子讲道理、只能糊弄,您老才不能进宫啊!您懂得怎么糊弄他吗?”
“纵然这回能糊弄过去,下回呢?”
“下回再说呗。三皇子他娘何淑妃就是被强抢的,未婚夫乃时任锦衣卫指挥使魏德远嫡亲的大侄儿。魏德远无子嗣,长侄分量同长子。魏大叔后来的每位侍妾姘头都长得像何淑妃。是当年的魏德远分量重,还是如今的刘统勋分量重?是当年的端王得宠,还是如今的兰平公主得宠?是当年的太上皇在乎朝政,还是如今的皇帝在乎朝政?”
林海哑然。
林黛玉皱眉道:“既然刘统勋与草民无异,就无须将他牵扯进来。刘墉横竖已经等了两年,多等两年也罢。单姐姐只说被‘公主之子’四个字吓着了,躲到不知哪座庵堂出家。兰平公主当她上不得台面、没福分,两年后大抵忘记此事。届时刘单两位悄悄回青州老家成亲,刘墉入仕前莫要进京,科举也晚几科再考。你不是说他也有宰相之资么?迟几科考无碍吧。”
薛蟠思忖道:“这法子倒也可以。”
林海拍案:“好端端的婚事,何以弄得跟做贼一般。”
薛蟠望天道:“难不成还想闹哄哄十里红妆?能成亲就不错了。额,要不阿玉出门还是遮着点脸?”林黛玉脸色一变,薛蟠暗暗为她的演技点个赞。
明徽郡主款款的道:“谁敢动她。”
“也对。”薛蟠耸肩,“只要皇帝不白龙鱼服就没问题。”话音刚落,林海整张脸黑成墨汁子。
徽姨道:“皇帝也不怕。”
“阿弥陀佛。”
林海双眼闭了闭,半晌摇头。
薛蟠探出脑袋低声向黛玉道:“你爹得需要些时间消化事实,要不你陪他到花园走走。”
黛玉道:“我想请茵娘姐姐来一趟。你是方外之人,你陪他走走。”
二人同时看向徽姨,徽姨点头。林黛玉悄悄捏住双拳——方才二人打了个配合,给和尚个机会戳老林的肺管子。
虽已是残夏,日头依然亮汪汪的刺眼。薛蟠搀扶林海沿抄手游廊慢慢走向后园。薛蟠早已流了半身的汗,林海竟是双手冰凉。二人上了九曲桥,凭栏水榭外的露台上。池中尚有最后一拨莲花香风满溢。
许久,薛蟠慨然道:“其实,假如明太太和徽姨是两个人,您老也一样得被强抢民男。三位皇帝跟前,魏德远、您老和刘统勋,都不过是帮着治理家业的奴才罢了。主子爷们相中了管事的闺女媳妇,哪有人问管事答不答应的。取来便是。你们这些儒生啊,千百年来都误会了。皇帝从没打算跟士大夫共天下。”
林海闭眼,身形萧瑟,声音微颤。“若是玉儿当真让今上看见了,你欲如何。”
“逃跑啊。去北美,地方大且乱,还有金矿。”
“跑不了呢?”
薛蟠随口道:“造反呗。”
林海睁眼,慢慢侧过头。
薛蟠耸肩:“跑不了岂非只能造反。”他顿了顿。“大道理谁都懂。只是……您老都认识我十多年了,早该知道我很懒惰的。造反比逃跑难得太多。能逃跑,我绝对懒得造反。但人有逆鳞。事儿逼到头上,除了造反还能怎样。难不成把阿玉交给那老头?”
林海轻轻摇头,喃喃道:“今上于国事,不糊涂啊。”
“当然不糊涂。他也懒惰,处置国事何等辛苦,让杜禹戴青松帮他做多便宜。跟您老一样啊!林家亦有许多庄子铺子,各色产业。您难道亲自管理?不也是让管事帐房干活的?但臣子就是臣子,管事就是管事。可以升官,可以给赏赐。终究与凤子龙孙、与主子两样。”薛蟠扯扯嘴角,“有件事,大概你们当朝一品二品的都不知道。”
“何事。”
“宫中的贾贤妃正是被强抢的。真•强抢。”
林海轻叹。“老夫猜到了。”
“先帝宠妃、险些手持凤印的吴贵妃。”
林海险些一头栽倒:“什么?”
薛蟠苦笑:“吴贵妃都不敢自尽啊!谁能想到,静慈庵那些日子,她与周皇后感情能好到那份上。”
林海狠狠一拳砸在栏杆上,嘶声低骂:“昏君、昏君、昏君!”
“人家真不是昏君。”薛蟠再苦笑。“为君者,只要能将国家治理的不差,就算好的。他还开疆拓土呢,后世史书少不得一个‘瑕不掩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另一位姓司徒的老道士说,今上也不过是收了兄弟一个小妾罢了,这有什么?林大人。你是大儒,贫僧是法师,刘统勋是阁臣。归根究底,咱们全都是奴才。谁都莫自以为与别个不同。”
林海再砸栏杆咚咚两声,栏杆竟摇晃两下,指上渗出血痕。又紧握得栏杆咯吱作响。薛蟠强忍住没吹口哨——啧啧,文弱书生也有两把子力气。
足足过了半柱香的工夫,林海双眼滚圆。“小和尚,你记得今日所言。”
“哪句?”
“若阿玉有闪失,你必造反。”
“我起誓。”薛蟠眨眨眼,“那……到时候您老也一起不?”
林海哼道:“这个自然。”
1127
安静片刻,吕三姑娘也叹。“我想不明白。规矩为何是规矩。既成规矩,如何又不规矩。”
薛蟠一拍额头:“贫僧应该拿个道具过来的。无也碍。”乃坐直腰背。“第一。规矩,从来都不针对所有人。第二,规矩一直在改变。当世的儒学规矩,只对迂腐文臣和好糊弄的百姓管用。对武将和绿林飞贼就不管用。对天子、皇族、公侯、外戚、权监之流当然也不管用。秦太后的来历你总知道。”
吕尚书忙说:“这个老夫没告诉她。”
“哈?”薛蟠惊愕,“老叔连这个都不告诉她?”
吕尚书嗐声道:“乱七八糟的,何须告诉孩子。”
“您管二十岁叫孩子?”薛蟠直龇牙,又拍了下手掌。“罢了,贫僧就挑明吧。文臣乃君王的狗头军师,帮着哄老百姓听话。武将是君王的狗腿子,不听话的百姓交给他们揍,揍到不敢反抗为止。”
吕三姑娘不解道:“老百姓为何要不听话?”
薛蟠定定的说:“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囷兮。官员则能少稼少穑而取禾三囷甚至三十囷。古往今来,明君寥若辰星。皇位上坐着的绝大多数乃庸君和昏君。若无文臣哄骗、武将镇压,他们何德何能占尽世间奇珍?”
“他们乃真命天子。”
“呵呵。你当宋徽宗、明惠宗不是真命天子?”
吕尚书忍不住插话:“那宋高宗、明成祖呢?”
“他俩不是。”薛蟠道,“顺便说一句,李世民也不是。正经排班下界、预备继承皇位的是李建成。既成事实,也就算了。但李治、朱瞻基、赵昚都是。”
吕四老爷拍大腿道:“李治他大哥、朱瞻基他爹都投胎太早了?”
“额,也对。李承乾出生时,翼火星君已为建成之子。同理,朱高炽出生时上头没料到他爹会造反。”
“为何朱允炆不大明智?”
“天赋多靠撞大运,你当孟婆汤是胡辣汤啊。”
吕四老爷懵然,又觉得哪里不对。
吕尚书却觉得哪里都不对。“人间君王何等大事。”
薛蟠假笑:“于农夫渔子而言,知县主簿何等要紧。”吕尚书哑口无言。
偏吕太太忽然冒出一句话:“这么看,天命听不听倒也无碍。”
屋中霎时寂然。薛蟠满脸黑线:“喂,不要明着说出来呀。”吕家众人也黑线。薛蟠忙轻声咳嗽。“女菩萨还有疑问否?”
吕三姑娘看看和尚、看看伯父,轻声道:“规矩是假的?”
“规矩是真的。若运气好实力足,不守规矩可免惩罚。比如官员贪墨而都察院没查着、贼寇抢劫而官府没抓着。但,守规矩——”薛蟠一字一顿道,“没、有、奖、励。马嬷嬷哄骗了你,核心就是,她让你误以为守规矩有奖励。这,是假的。”
863
皇太孙想了想:“祖母想让大孙女做我妃嫔,三个孙女都不愿意?”
“没错。”茵娘正色道,“祖母考虑把孙女卖个好价钱,替儿孙换资源;孙女得考虑自己的幸福。少年,好女孩儿实在太多太多太多。但,果决与顺从不可兼得,痴情与贤德亦不可兼得。太孙都只能选其一。”
皇太孙皱眉:“烦死了。我在皇祖母、母后身边都见过,个个唯唯诺诺,纵是美人也如笔绘一般。”
“有个性也须假装唯唯诺诺。飞扬跳脱的小精灵你给不了幸福,何苦来耽误人家。”
“我怎么给不了幸福了!”
“举个例子。江西巡抚林皖之妻贾元春,曾经入宫做女史。当时她性情贤淑,爱好抚琴——这两样都是装的。若是她选作先帝妃嫔,就得装一辈子贤淑,抚一辈子琴。”茵娘悠悠吃了口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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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茵娘笑盈盈双手托下巴。“陛下看着我想来有种说不出的憋屈?你可想过,若我做了你的皇后,就是你现在的感觉。你可以对我很好,但你有权随时对我不好。我无权反抗。”乃端正坐了,沉声道,“我确喜欢你。只从不曾喜欢到肯许你立在我头上。理直气壮立在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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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舟又走到她们当年居住的屋子。宝玉惊诧不已。极小、比荣国府奴才的住处还小。兰舟瞧了他一眼,默然走到另一间屋子,告诉道:“这里头住着八个。我和大姑娘因是皇后替孙子调理的,才有二人间住。”
贾宝玉四面环顾不可思议:“宫闱竟是如此的?”
“宫闱中人口实在太多。平素在主子跟前得脸的,要么能说会道、要么机敏过人、要么模样儿俊俏主子看得舒服。”兰舟深深吸了几口气。“可世间终究是寻常智商、寻常相貌的最多。前几天你说,你父亲收江姨娘进房时,你极惋惜。贾宝玉,荣国府和江姨娘一般大的丫鬟想必不少。她们没生得江姨娘的美貌,多数跟拆盲盒似的配男人。也不知是老是丑,还是赌博贪酒,还是性情暴虐。三餐未必能饱、生病未必能治。些许风吹草动便丢了性命。”
宝玉看出她后头还有话,屏息凝神。
只听兰舟道:“咱们要救的并非你的金钏儿姐姐,也非江姨娘。正是相貌平平、智商平平,如草芥般住在这屋子里的八个小宫娥。从我进宫到离宫,她们已换了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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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薛先生先告罪道:“晚生若不说实话,就没法子分析;若说实话,陛下难保憋闷。”
司徒暄摆摆手:“明言便是。”
“谢陛下。”大薛深作一揖。“猷屿大学有个社会学系。虽才刚刚起步,晚生曾多次旁听其心理学课程。此学科研究人类本身。多数人以自己为重,却心怀侥幸、指望旁人肯以大局为重。殊不知旁人也都跟陛下一样,先惦记自己、然后才想大局。”
司徒暄淡然道:“你的意思是,朕只顾自己、未顾大局。”
“非也。晚生的意思是,陛下心怀侥幸,以为皇后娘娘没准跟你不一样。殊不知她跟你是一样的。”
魏柔儿纳闷儿:“老身极不明白。茵娘为何宁可离婚也不做皇后?做皇后又不是多坏的事。陛下不爱美色。”
大薛先生微微垂头:“晚生的弟媳妇顾玉早年在上海时,曾与皇后往来亲密。娘娘抱怨嫁给王爷之子最大坏处便是迟早得面见天子。她原本能终生不入皇宫的。”
“见天子岂非幸事?”
“她生平最厌朝人下跪。纵使她敬重先帝如日月,每回跪拜,满心厌恶久久不散。薛蟠入宫便穿僧袍亦是此缘故,可以混过去。他曾告诉莫师爷:哪怕他跪过一位皇帝,都难免弑君。因为事后会越想越憋闷。”
满堂寂然。臣民跪皇帝天经地义,旁人做梦都猜不到这上头。司徒暄这才想起,除了成亲当日夫妻对拜,赵茵娘竟从没跪过丈夫。
云侯爷轻声道:“莫朱倒不曾提醒过。”
大薛再垂头:“莫师爷心里,朋友极要紧、皇帝可有可无。他们这种人极多、极多、极多、极多,只没谁敢告诉皇帝罢了。”
司徒暄哼了一声。朕登基当日泼狗血的赏金猎人不就是么?扫了一眼堂前三位,个个愁眉苦脸,显见想不出法子弄兵权。没有军队,就只能等着逆贼攻入京师。乃不甘道:“朕这个皇帝,好赖胜过大皇兄。”
大薛跪倒磕头,朗声奏道:“与群臣而言,陛下远远不如清风道长。陛下勤勉精明;他比您好骗多了,乃是千古最好的皇帝。”他一壁说,老云老魏在旁杀鸡抹脖子使眼色。“此乃实话,亦从没人敢告诉皇帝。”
司徒暄扶住额头。“原来如此。”
云魏二人齐声喊:“圣上……”
“朕累了。”司徒暄摆摆手,让他们退下。
歪在罗汉榻上,脑中空白一片。许久,司徒暄骤然明白了何谓孤家寡人。不是老婆离婚、孩子远在天边,而是身边每个人都惦记着对付你,压根没有忠良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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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蟠轻声道:“那是昭狱。”
安静片刻,平安咬咬嘴唇。“我爹在里头。”
“不止,还有徽姨和福郎公子。只差南安郡王了。”薛蟠右手托下巴。“他们当真不惧。不是因为修炼到家,而是压根没觉得我敢把他们怎样。”
平安默然。
“刚得到消息时我难以置信,憋得满大街乱跑。跑累了坐在路边喘气,看见了个外国人,忽然就想通了。”
平安眨眨眼。“那外国人怎么了?”
“人家只是路过。”薛蟠扶住额头。“但我想起了三百年后的一件事。项目甲方乃一家极有名的西方主流媒体。”简单解释几句背景。“对方接洽人员是位四十来岁女士,沉稳有气质。合作相当愉快。她对我们整个团队极尽夸赞。真的。从业多年,还是头一回遇到那么讲道理的甲方。如果接触结束在收工那日,我一定会觉得,网上对他们的评价纯属污蔑。”
平安“嗯”了一声。
“后来弄了个庆祝会。一不小心聊到工作之外。怎么说呢?她从来没有、也永远不会,平视我们。就像,有人也看狗狗很可爱,但他们认为将狗当家人的人是神经病。”
平安垂了脑袋。
“我最难以置信的是老霍。我救过他不止两次吧。他到猷屿的时间也长。小霍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对下属极度负责的贵族少年。若非如此,我也不敢那么信任他爹。”薛蟠假笑了一下。“就像那位英国女士。欣赏是真的,但她欣赏仅仅是技术。老霍教导儿子对下属负责,仅仅因为霍家需要下属卖命。徽姨将我个人从背景中剥离出来,提升到和她平级。我的亲戚朋友、生意伙伴依然是下贱的商贾。不能、也不该乱了世道规矩。”
平安鼓起脸道:“他们都知道,司徒家祖宗也是乱世道规矩而起的。”
“没错。”薛蟠点头。“见过的人越多,我就越清楚大家都是普通人。你娘这两日又很憋闷吧。她才刚发现你爹全然不知她姑妈的名字。离婚这么久了,为何还计较?”
“为何?”
“不愿意承认从前投入了一段不平等感情,吃亏了。”顿了顿。“昭狱中那几位也是一样。实力悬殊,铤而走险,拼死捍卫人上人的尊严。他们根本不是为了规矩。当律法出现弹性时,每一条规矩都会随之弹性,直至不可收拾。而律法弹性是公开的。”
“法外开恩。人治。”
“平安同学乃人间清醒。”薛蟠拍拍他的肩膀。“你福郎哥哥给猷屿工人定的规矩,很明显没将他们当人看。前阵子几个老工人得知他本为贤明皇太子,笃定奸佞作祟,给他写了血书。情绪表达强烈,但共情之根基是平等。不论作为统治者还是资本家,福郎公子都不可能跟工人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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