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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打印本页]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1 11:57     标题: 【非首发】《宁王府的故事》作者:小花花花花儿【2024年10月21日更新至两百章,三天内发完两百章~】

(一)
四顾苍茫,万里红妆。
人生几度能有此风光。
宁安自床上醒来,灰白色的床帐印入眼眸。床帐为青缎,上绣八团花盆景纹。八团花由盘长、蝴蝶、花篮组合,沿边为海水江崖。这套床帐,华贵而不失素雅,只是可惜,蓝缎抵不过时间,日渐褪色。青缎变灰,八团花褪色。
就像是她的每一世。
似乎每一世,她都走不出自己给自己设下的桎梏。血,滴答、滴答而下,在黄泉路上,凝成一条血路。似乎每一世,她都会走入永恒的黑夜,有山,有树,有人,却不见颜色,永远都是深深浅浅,影影绰绰的黑色。
万里红妆,如此风光,却再也寻不到那个守候了自己千年的人。万里红妆,如此风光,寻觅千年,却不知原来他便是那个人。四顾苍茫,她再也找不到那个人了,他终于累了,终于放弃她了。
发髻滚落,乱发披纷。宁安趴在床榻上,一口接着一口的吐着血,满口血腥。
她抬手擦拭掉唇边血迹,手紧紧捂着胸口。黑夜之中,黄泉路下,一身红衣艳服的新娘子,捂住的胸口,有个血窟窿,心肝被生生扯出,浑身都是疼痛。
她痛,她冤,却无人听、无人信,只言她是坏了心肝的恶人,活该被剜了心,掏了肝。
“由此开始,便由此结束吗?”她轻笑,手垂下,细瘦的腕已经挂不住翠绿玉镯。手镯滑落,咯噔一声,碎成三块。
“**,您终于醒了。”圆脸侍女走入,端来了一碗清汤,白瓷的碗边有小小的缺口。
宁安扶额撑头坐起,“三魂七魄,都已归位了吗?”她脑子涨的疼痛,无数信息挤入脑中。
身前身后,尽是杂沓的影子。黄泉路上的女人,不知何去何从。前面有座凉亭,人影涌至,上书孟婆亭三字。阴魂经各殿审判,至此已是饥渴交织,渐近阳间,苦热侵逼,纷纷自投罗网。
面貌阴森,木无表情的老妇孟婆,主掌此亭。茶汤三杯,一杯忘情恨,一杯忘喜忧,一杯忘世事。
“夏侯宁安。”
无主孤魂不愿进孟婆亭,她太恨了,恨生怨,怨气冲天。她不愿忘,不愿忘记所受冤屈之恨,不愿忘记所爱人反目为仇之恨,更不愿忘记家人惨死之恨。她太冤了,太怨了,太痛了。
“夏侯宁安。”又是一声招呼,女人不由自主被她召唤。
宁安抬头,泪盈于睫,仇怨难解。
孟婆劝道,“天道有因果报应,你所恨之人,终会自食恶果。”她倒满三杯茶汤,“过来喝了茶汤,前生恩怨爱恨,全盘忘却。”
女人没有过去,“不,我要报仇!”周身黑气萦绕,怨气冲天。
“**,厨房只有稀粥了,您用些。”桃浅见她要起身,忙走过来,避开地下的血污,将她扶起。
再见面,恍如隔世。被锁在花田久了,她忘了许多事,唯有恨意滔天,一日比一日浓厚,不曾消散。
“桃浅。”她伸手,缓缓覆上桃浅的脸,“跟着我,让你们受苦了。”
“**,您说什么呢?”桃浅看着消瘦到不成人形的**,鼻子一酸,忙低下头,掩盖住眼中盛不住的泪。
“桃浅,不能再叫**了,我可以忘,你不可以忘,我是宁王妃。”她知道,他们平时是怎么盯着她这个院子的,也知道,他们都是如何欺凌她房中的丫头的。她知道,她却无能为力。“以前是我无用,今后不会了。”既然回来了,她定要好好查查,是谁恨她入骨,要如此害她,又是谁,恨他们夏侯家入骨,要让他们满门皆亡,死无葬身之地。
“王妃?”桃浅担心的看着她,她觉得,大难不死的王妃比之以前,有什么不同了。
孟婆劝她,“生前罪孽还不清,死后来了黄泉,也是要入铁围山赎罪的,你的冤,你的痛,不会白受。”
女人还是不上前,“若是我忘了,害我的人,害我夏侯一门的人,受尽天下的苦又如何?”茫茫荒野黑尽了,如一张白纸浸透在浓墨中。“便是魂飞魄散又如何,我要看着这些人被剥皮拆骨,我要他们生不能,死不能,永不停息。”若非如此,如何能够消她心中的恨。
女人七魄悠悠,三魂渺渺。许多事情,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她被铁链锁着,在孟婆亭旁安了家。百里红花,满满彼岸花,她成了花田的主人。
他们都叫她“喂”。
有一天,来了一个男人,男人问她,“你叫什么?”
她坐在花田中,扯着一朵彼岸花摇头。男人笑看着她,“王维有诗云: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顺应自然,自得悠闲,坦然面对人生绝境,自在超然。日后我便叫你云起可好?”
云起,不错。从那时起,云起变成了她的名字。她一日日在花田等,等着她爱的人,恨的人从她的花田走过。
恨意把她的眼睛烧红,也让她忘了曾经。她没认出陪了她千年的男人,就是那个不听不信她的冤屈,挖了她的心,掏了她的肝的夫君。每每他问起她的曾经时,她都会用细白的牙齿咬住薄唇,唇上一根失血的青。
他总是说,不要绝望,不要含冤。
“桃浅,我的嫁妆可还在?”她是夏候府的嫡长女,夏候府,一门为将。她出嫁之时,父兄倾尽所有,为她准备了十里嫁妆。为得便是让她能够在夫家多一份底气。却不想日后,这份底气竟然成了旁人污蔑冤枉父兄贪腐的罪证。
桃浅点头,“在的。”她从腰上解下一串钥匙,“王妃您总说嫁妆不能动。”
“以前是不能动,如今与其留着给旁人占了,不如我们自己用了。”有钱能使鬼推磨,她便不信,她倾尽了所有嫁妆,还护不住自己与这几个侍女。
宁王这些日子睡的不安,他一直在做噩梦。一会儿梦到一个女人一身红衣,双眼浸血,声声喊冤,一会儿又梦到百里彼岸花,女人坐在红花田中无聊的扯着花,他拿着棋盘前去,席地而坐,便在红花田中,与女人下棋聊天。……他还梦到面貌阴森,木无表情的老妇孟婆打散了他的三魂七魄,她说,“你的时辰已到,该走了。”
他又去了花田,他拉着女人的手,告诉她,“云起,你忘了吗,你叫夏侯宁安,而我是你的夫君,也是杀了你的人。”
他在梦中看到女人在花田疯了一样扯断一朵朵花,然后拼命想要挣脱锁住她的铁链。孟婆走到她的面前,告诉她,“千年誓约已到,他会魂飞魄散。”
宁安红着眼,“不行,他不能魂飞魄散,我还没有查清楚当年的事情,他怎么能死。”
“你若想让他不死,还有一个法子。”孟婆告诉她,她只能以自己去换他。若是她应了,便给她一个能够活下去的法子。她可以分离三魂七魄,去找他,只要有一世,他能够相信她,无条件的信任她,她便可以回来,他亦可以回来。
“若是不信会如何?”
“你会魂飞魄散。”
宁安笑了,“我应了。”空了千年的心肝,隐隐作痛。她想问一问,千年誓约是什么,她亦想问一问他,为何陪伴她千年。
只是,她似乎又高看自己了。
三魂七魄不全,怎能生为常人呢?灵魂若有毛病,人就会痴呆。觉魂若有毛病,人就会发疯,神经就会散乱。生魂若有毛病,人就容易生病。
一世一魂,一世一魄,一世世的追逐,一世世的心如刀割。偏偏,每每死后,她的一魂或一魄便会回归,她会带着上一世、上上世的记忆,继续遇到他,爱上他,然后被冤、被怨、被杀。
“我累了。”她倚靠在床上,看着桃浅清理着地下的污血,“桃浅,我累了。”明明就是他欠了她生生世世,为何如今却要她偿还?罢了罢了,算了算了。
“王妃,您说什么?”
宁安缓缓摇头,“没什么。”或许,魂飞魄散也没那么可怕。怎么也不会有剥裂三魂七魄疼,不会有一次次蒙冤含恨而亡疼。“桃浅,你去把芍药、柳风和飘桂叫来。”她们四个是她的陪嫁侍女,这么多年,她们无论在宁王府中受过多少磋磨、责打,也依然对她不离不弃,不曾有过抱怨。
四个人很快便站到了宁安的面前。宁安看着她们,微微一笑,“桃浅,你从我的嫁妆中那些银子出来,送去给厨房,告诉他们,日后我的餐食,要按宁王爷的来。不要说什么府中要节俭,府中没有银子,我们自己掏,总归我们要吃好的。”她需要尽快将身体调养回来,若是一直这样,恐怕日后她与王府中的妾室相遇,也无法在气势上压制住她们。“芍药,我知道你的堂妹还在夏候府中,你也去那些银子给她,让她帮我注意着萧姨娘与她的儿女。还有,让她偷偷打点一下,让宁青吃的好一些,用的好一些。”她的母亲是夏候府的嫡妻,生有五子一女,弟弟宁青出生后没多久便去世了。此后,一直都是妾室萧姨娘掌家。以前不曾觉得有异样,如今她死死生生,活了千年,早已不是曾经懵懂无知的女子。萧姨娘表面对他们不曾有过偏差,可至今却未曾给大哥选定亲事,在她出嫁之时,因父兄给她准备了太多的嫁妆,她的不满掩藏不住,这些,她当时竟然没看出来。还以为是萧姨娘舍不得她。
“柳风,王府之中现在有几位妾室,几房通房,她们分别是何人,是皇上赏赐,还是王爷自己纳的,你都给我打听清楚了。”她撑着额头,需要她做的事情太多了,她只能先将重要的安排出来。“若是需要银子疏通,便记上帐直接拿。切记不要让旁人察觉了。”
“飘桂,你去拿笔墨纸砚来,我写张单子给你,你瞧瞧帮我买来。”
几个人相视,虽然都觉得王妃与之前不同了,但是她的变化让她们欣喜。王妃终于不像以前一样,胆小懦弱,只能默默受人欺凌,被妾室、通房踩到头上都不敢哼一声了。
这一日,宁安坐在门口,手里握着一个印章,就这么坐了一夜。
这一日,宁王坐在门口,手里握着一块玉佩,想着梦中的女子,就这么坐了一夜。
重来一次,你会信我吗?
天微亮,宁安轻叹一声。信与不信都无妨了,这一世,她不想与宁王有过多的接触。她只想找到害她之人,害夏候家之人。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1 11:58

(二)
天地生人,大仁大恶两种,余者皆无大异。做人,也有两种,大仁或大恶。她自幼秉承教导,要有宽仁之心,要懂宽忍之道,做人要为善、为仁、为诚、为真、为乐。她谨记教诲,不敢忘却爹娘以及夫子的教导。她一生为仁为善,却不想死无全尸。
大恶二字,从来都易于大仁二字。
镜中之人,清明灵秀,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转盼多情,语言常笑。青葱圆指抚上铜镜,抚平镜中人似蹙非蹙墨烟眉,拂去两靥之愁。她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这么美。她从来没有像今日一般,细细的看着自己,欣赏着自己。
调养了三月,终是脱离了瘦骨嶙峋,皮肤也蒙上了一层光泽。她不过二十二岁,却活的、愁痛的好似五六十岁的老人。
“桃浅,更衣。”宁安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了,嫁入宁王府七年了,有些东西,她也该拿回来了。
“王妃。”桃浅从门外走入,“今日王爷宴请太子,青蔓姨娘让您好生歇着。”
宁安笑着从镜前站起,“我是宁王妃,王爷宴请太子,我怎能不去呢?”
太子启行,太子妃汪氏青芷,她可没有忘记,上一世太子为了给她的兄长定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有多努力。他的太子妃,又是如何在一众高门女眷中抹黑污蔑她的兄长幼弟以及娘亲。
宁王府分东西两宅,街东的宅院是王爷、王妃的住所,街西则为姨娘居所、客居。二宅相连,占了大半条街。宅中厅殿楼阁,峥嵘轩峻。后一带花园,树木山石,蓊蔚洇润。
宁王的生母是已逝先皇后,皇帝对发妻一片真心,念念不忘,待她生下的孩子,自然不会差。便是太子的府衙,都是比不过宁王的。
宁安扶着柳风的手,进了垂花门。垂花门中间是游廊,游廊中是穿堂。穿堂的前方,是一面硕大的插屏。紫檀架子,暖玉包边,缂丝水墨画。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苍然天色,自远而近,小谭水尤清冽,日光下澈,影布石上。白云悠悠,青树翠蔓。
宁安伸手轻轻抚摸插屏,“这是王维的诗。《终南别业》。”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
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知。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
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写的是隐居终南山之闲适怡乐,随遇而安之情。”她缓缓抚摸画屏,“好画、好布,好诗,只是放在这里不合适。”
“哪里不合适?”
宁安转身,极便心中早有准备,此时心中还是一拧,不是疼,是酸是咸,又酸又咸,如同孟婆的茶汤。
人情世事,不外又酸又咸。
宁安缓缓转身,屈膝行礼。“王爷安。”她缓缓抬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眸深处,酸咸被生生压下,不让它们涌出。
她轻捂着胸口,这是一种灵魂的撕扯与拉扯,这是一种刻入灵魂的感情,她不知道能否被称为爱。爱是什么,她已经记不清了。所记得的,只有一次次被冤,一次次祈求他相信,却终被踢开的痛。那不信任的神情,那厌恶的神色,刺的她千疮百孔,再也不知道什么是爱。
曾经无数次,她多么希望他能够站在她身前,对她说,我相信你。许多无数次,她多么想他能够站在她身前,为她挡下一切诡谲暗害。可最后,终是她一个人爬起,自己面对一切。最终,她能够仪杖的只是她自己。
宁王看着她,眉头微蹙。他看着她眼眸之中光亮流转,一点点黯淡,莫名的烦躁。“你是谁?”
你是谁?
宁安看着眼前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的男人。她轻笑出声,“王爷忘了吗,我是您的妻子,夏侯宁安。”皇帝亲自指婚,八抬大轿,明媒正娶的妻子。她轻轻抬起手,“前几年身体一直不好,形似枯骨,入不得王爷的眼。这些日子,倒是养起来了。”
宁王上前一步,站在宁安面前。“宁安?”他伸手,似想要抚摸宁安的脸,宁安却即刻后退一步,脸上是藏不住的防备。
他微愣,放下手,对宁安一笑。“你怕我?”
宁安摇头,低垂下眼眸。不过是不想过多接触罢了。
“你要去哪儿?”他问。
“听闻王爷宴请太子,我便想着我是宁王妃,这等场合,怎能不去。”
宁王看着宁安,宁安今日穿了一件红缎地八团花万字葫芦纹短衫,下身是一条黑色马面裙,裙摆水脚波浪翻滚,水浪之上绣有山石宝物,俗称“海水江崖”,表时绵延不断的吉祥,也有万世升平之意。这是王妃才能够穿的纹样。
“今日这样倒是好看。”宁王看着她,突然笑道。
宁安窥了他一眼,说的好像他见过自己一样。她可是记得,他从未见过她。新婚之夜,他连新房都没进。
“你不该是寡言之人。”眼前的面孔与梦中人相叠,梦中的女子,披散着长长的头发,每日不是坐在花田中扯着花,便是意图迷惑过桥之人。每日都是叽叽喳喳的,面上总是带着笑。有时候,恶作剧心起,也会裂开嘴,张着血盆大口以及利牙吓过桥的影子。
他又皱眉,扶额,不知道为什么这几个月总是想到那个女子。更不明白,为何这几个月,日日梦的都是她。
宁安不语,不知道说什么,也怕说的多了,出纰漏。她缩着肩膀,与他抱持着半臂的距离,防备着,疏离着。
宁王看着她,衣领半立,脖子上空荡荡。他伸手召来贴身伺候的小斯伍德,附耳轻言几句。
伍德点头退下,宁王看着她,“一起走吧。”
宁安飞快看他一眼,点头。
“如今管着府中诸事的是青蔓姨娘。”他微微转头,看着身边的宁安,“你是宁王妃,不该畏畏缩缩才是。”
宁安眉头一抽,心中滑过一丝不快,她依言抬起了头。宁王笑道,“你不该是胆小畏缩的。”
“我本该是胆小畏缩的。”宁安道。她想了三个月,也谋算了三个月,她带着几世的记忆,也带着几世的学识。她想啊想,一直在想自己为何会这么惨,然后,她想到了。
家中萧姨娘不喜欢她与幼弟,她明面上待他们极好,却不教他们诗词,更不教他们如何为人处世。她将她养的畏畏缩缩,然后风光送她出嫁。大婚之时有多风光,众人对于她这个宁王妃便有多失望。夏侯府的嫡女,非但没有一丝将门世家的气势,反而畏畏缩缩,胆小怕事,诗词亦不通,连一般人家的女儿都比不过。
她是宁王妃,她的脸面便是宁王的脸面,她丢了脸,便是宁王丢了脸,宁王不喜她,冷待她,漠视她,萧姨娘便开心了。
曾经的自己,倒也真是蠢的很。宁安想着想着,便笑了。
“怎么呆呆的。”宁王摇头。
“什么?”宁安看着他。
宁王含笑,并不回答。“身子既然好了,便将府中诸事接过来吧。”
宁安惊诧,“为何?”
“管理府中诸事,本就是王妃的责任所在。”让一个姨娘管着,总归不太合情理。
宁安勾唇笑了,“责任所在,宁安定不负所望。”
转过插屏,小小三间内厅,厅后便是正院。正面五间房,雕梁画栋,两边穿插游廊厢房,挂着各色鸟雀。
“明日让梁嬷嬷带你多熟悉熟悉内院。”梁嬷嬷世他娘亲的贴身侍女,一直伺候在娘亲身边,娘亲过身后,便来了宁王府,照顾他的日常起居。
宁王走上台矶,宁安提起裙摆正要跨步。宁王半转身,伸出了手。宁安心口一跳,看了一眼他伸出的手。她想了想,还是将手放了上去。大手包住了她的手,干燥温暖,却让她烦躁。
这样不对,不该是这样。
大门之内,迎面先看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四个大字,省事宁人。后面还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宁王乌。走进厅中,大紫檀雕螭案上,三尺高铜鼎,两边是山水泼墨画。十六张楠木交椅,整齐摆放在两边。
再往里走,是一个小小后院,虽小,也是假山流水,石桌凉亭,无一缺少。还未走近,便听到了笑声。宁王的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便有人迎了上来,“王爷,您可来了,太子可是都等您半天了……”话语在看到宁安时停下,是打量,也是探究。
宁安抽出手,踏过门槛,双手交叠于小腹处,下巴微扬。她笑着缓步走到太子与太子妃面前,恭敬行礼。
“这位是?”太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艳。
宁王站在宁安身边,握住她的手,似在宣示主权,也似在给她力量。“皇兄,这位是宁王妃。”他笑着,浅浅的,很松弛。这是一种很容易让人卸下戒心的笑,“前些年身子不好,一直在院中修养。”他转头看着宁安,“如今身子好了,臣弟自然是要让她出来见人的。”他言语中带着调笑,“若是再不出来,外面人人皆说宁王妃身故,宁王妃要换人了呢。”
宁安笑着,淡然扫过青蔓姨娘,见她脸色一白,旋即很快恢复了笑颜。她一时不明白宁王打着什么主意,但是她却知道,这些年青蔓姨娘风头越发的盛了,她的娘家也跟着沾光。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外界便一直在传言,宁王妃重病,恐熬不过冬日,青蔓姨娘只待宁王妃病逝,便可续弦为王妃。
同欲相趋,同利相死。或许青蔓姨娘最开始并没有肖想什么,但树欲静而风不止,皇家之事,从来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先不说她还没死,便是她死了,但凭她的父兄是朝中重将,如今驻守边关,宁王便不能再纳妃。便是要纳妃,也要先探探她父兄的心意。如今西南边境不宁,战事胶着,驻守的将领为她父亲,长兄,宁王便想着等他死,扶一个妾室上位了。消息若是传到边境,让她的父兄如何想。若是她的父兄一时想不开,影响了战况丢了城池又如何?
宁王目前有三位姨娘,肌肤微丰、可亲的是雪姨娘;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面的是雨姝姨娘;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眉,粉面含威的是青蔓姨娘。还有一个女子,虽然也是姨娘,但因年岁尚小,还未与宁王相见过。
他们围桌而坐,桌上已经摆上了前菜果茶。伍德捧着盒子从外走来,太子认出这木匣乃是已故皇后的遗物。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柄长命锁。
“如意云,满堂富贵长命锁。”太子笑道,“若是我没记错,这是当年父皇给母后添的嫁妆。”他的生母也是皇后,不过是继后。先皇后去后,皇上便封了与先皇后交好的静贵妃为后。静贵妃便是他的母亲。
“是。”宁王从木匣中拿出长命锁,站起身,走到宁安身后,为她戴上。
宁安不解,却没有表现出来。活了千年,她早已学会了如何掩饰自己的情绪。
“早就想给你了,一直没想起。”锁的样式并不出众,不过是寻常的如意云头形。其上刻有吉祥的图案和花纹。珍贵的并非银制的锁,而是镶嵌在项圈、锁上的珠宝玉石。
宁安摸着颈下的长命锁,看了宁王一眼。她实在是想不明白。
宁王其实也想不明白,可他就是想要将这把长命锁给她。就像是许多许多年前的承诺一样。
梦中,女人的头发被花缠绕,她烦躁的想要切断发丝。他跟她说,留了这么多年,切断岂不是可惜。
他站在女人的身后,一点点为她解开头发。长发披拂在胸前,洗白的脖颈露出。一缕发丝不听话,缠绕到了脖颈上,她粗鲁的一手扯开。
他说,我娘有一把长命锁,你戴着一定好看。
她道,你都已经死了,拿不起长命锁的。他们这些魂魄,是触碰不到人间物的。
他说,如果有机会,我要亲手为你戴上。
她笑道,如果我们有下辈子,如果我还记得你,还能找到你,我会记得找你要长命锁的。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1 11:58

(三)
青蔓姨娘与太子妃汪青芷,勉强算得上是一家。汪清芷是礼部侍郎的嫡长女,青蔓是汪青芷的姑姑的长女。汪氏姑姑,年轻时被一个秀才蒙骗,在秀才的蛊惑下与其私奔。后受不住乡间的清苦与婆婆的磋磨责打,逃回家中。汪侍郎怜惜她是自己亲妹,便亲自下乡,为这个妹妹解决了秀才。
他也寻了一户人家,想要将妹妹嫁过去。谁知道这个时候,妹妹有孕了。这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悄悄落了胎,偷偷调养着身子,新婚之夜以鸡冠血充之,谁也不知。可她偏偏不愿意打胎,还一口一声,孩儿是无辜的,这是她的孩儿,谁人也不能动。
这么一拖,便到了无法打胎的时候。待到十月,她产下了一个女胎,便是青蔓。汪侍郎嫡妻,也是汪氏如今的当家主母不允许她为女儿冠上汪姓,可奈何礼部侍郎疼爱妹妹。汪氏主母心中不忿,娘家人更是不满他的偏心,便将这位小姑子与人私奔,无媒苟合,珠胎暗结之事传了出去。
事已至此,便是汪侍郎再疼爱妹妹,也不得不顾着家族的脸面。他将妹妹送去了城郊的云华寺出家为尼,青蔓则说成是远亲,养在了府中。虽冠汪姓,却远比不上汪家嫡女庶女。待她到了出嫁的年岁,汪侍郎拜托了不少的人,才将她送入了宁王府。起先只是通房,后来得了宁王的看重,才升为了姨娘。
“你自己传出去的话,自己解决。”太子妃饮着茶,对她斜睨一笑,“若是影响了父兄,我汪家定会与你划清界限的。”本就不是什么能上得了台面的人,若非爹一直厚待她们母女。她身为一个私生之女,早该被扔掉。
青蔓低着头,“知道了。”她心中暗恨,流言初出之时,他们任由流言发酵,甚至暗中还期待着她有一日能够成为宁王妃。流言纷纷,难道就没有他们在其身后的助力吗?他们以为她不知道汪家打着什么主意,还不是希望她能够说服宁王,支持太子。
太子与宁王在花厅谈公事,其余姨娘在偏殿饮茶吃果,宁王妃则是借着宁王宴请,直接在宴席之上借酒谢青蔓,一谢青蔓姨娘在她病重时为她管理府中诸项;二谢青蔓姨娘在她病重之时对她处处照顾;三谢青蔓姨娘在她重病之时照顾王爷日常起居;四谢青蔓姨娘管理有方在她重病期间日日去给她请安问好。
面上笑着,嘴里说着感谢,可谁都知道,她的每一件都是嘲讽。管理府中事物,是她自己求来的;重病期间没有照顾不说,还借口王妃重病,只让厨房日日供两餐清粥;至于照顾王爷日常起居,不如说是为了早日有孕,日日霸占着王爷,不肯分给旁人;请安问好更是没有过一次。
可她不能反驳,也不能挂下脸子。她笑着应下了王妃的四杯酒水。王妃坐下,亲近的将手放到了王爷的小臂上,对着她话中有话,“青蔓姨娘一贯是懂规矩的,也幸好府中有青蔓姨娘,我才能安心养病多年。”嘴上一句一个懂规矩,暗中却是在指责她不懂规矩,以妾室之身分,凌驾于妻之上。
王妃宁安在东西穿堂前的花厅里与梁嬷嬷点算议家务。府中家务冗杂,梁嬷嬷认为王妃一日难以弄明白,便道,“王妃,青蔓姨娘管了府中事物多年,已经十分熟悉,不如将她叫来协助。”
宁安看着账本,打着算盘,头也不抬,“无须,我可以。”
梁嬷嬷没有再说话,只是站到了一旁。这位王妃,几年前她是接触过的,为人蠢笨,连算盘都不会打。王府的算盘是铁桦木所做,为底、为边、为珠、为柱。算盘一尺长,半尺宽,厚重异常。算珠也比之一般的算珠要大上一些,若是手指无力,是打不起来的。
红润紧实的手指在算珠上拨弄,一手翻着账本一手拨着算珠,算珠与算珠相撞,发出沉脆的声音。
“飘桂。”宁安伸手,蘸了朱砂的比放入她的手中。她提笔落字,将有疑惑的地方圈起,并写上小字:某年月日,青蔓姨娘支取一百二十两,用途未知。
梁嬷嬷看着她的字,姿态繁多,圆活生动,顾盼呼应,连贯,横画竖下笔,中间稍提笔行走,收笔回锋,运笔沉稳果断。这是楷书赵体。
赵体为元代书法家赵孟頫所书。其书风遒媚、秀逸,结体严整、笔法圆熟、世称“赵体”。所作楷书,中锋用笔,平顺和畅。结构匀称,从而得妍媚丰满,婉转秀劲,之美,大与欧、颜、柳子的风格显然不同。
宁安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娘家的萧姨娘,生怕她知琴棋懂书画,只是随便请了一个老师,教她认字。她当时少了魂魄,为人呆滞蠢笨,一手字自然是没法看。可是如今,她带着几世的历练,魂魄归位,怎还会同曾经一样。
“病重七年,总不能日日躺着。”她含笑,咬重病重二字。宁王府中,谁人不知她非病重,只是装作不知罢了。世人可悲,以利为先,皇家更甚。一个无能无用的王妃,谁人会在意呢。
“七年便可练成此字,王妃果如世人所言,冰雪聪慧。”
世人所言?是世人所言,还是萧姨娘有意放出?或许,汪家也掺了一脚。
太子启行与宁王饮茶,对于宁王,他一直是防备着的。父王的心从来都是偏向先皇后以及宁王的,若非是他母后娘家显贵,加之朝中众臣支持,太子之位落在谁的头上还是两说。
父皇明着说宁王惫懒,没有给他实权,却转头下旨将夏侯府的嫡长女赐婚给了他。明着说宁王固爱自由,不善为官,却又转身将这大宅赐给了他。不仅如此,他还将先皇后的嫁妆悉数给了他。如今的宁王,确实没有实权,但他的身后是掌握百万兵士的夏侯家,近乎半个国库的财务。
明着宁王这也不好那也不好,却将权钱都给了他。
“七弟,皇兄这里有一个案子,难断,不知七弟如何想?”
不待宁王出生,他便自顾自将事情一一说出。
两家争一婢,各不想让,以致殴伤人命。这本也不是什么大案子,谁打死的人,判了谁便是,谁被打死,判了银钱安抚了家眷便是。可问题是,这女子,是拐子所拐来的。拐子先收了甲户人家的银子,甲户人家便与拐子约定,三日后接入门。谁知拐子又悄悄寻得一买家乙户,收了银子直接便将人送了过去。
“七弟,若是寻常人家,该怎么判便怎么判,可这乙户,并非寻常人家。”乙户不是旁人,正是夏侯家。
夏侯家一门忠烈,长子、二子、三子、四子十一二岁便跟着父亲上了战场,五子年幼,今年也不过才八岁,养在府上。府上除了嫡五子外,还有一位庶子。庶子在城中,乃是一霸,倚财仗势。夏侯府庶子名文龙,今年十五岁。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学问却不深。整日斗鸡走马,游山玩水。
甲户是本地一个小乡宦之子,姓冯。自幼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守着薄产过日子。十**岁也未成亲,可巧,遇见了拐子卖丫头,一眼便看上了。给了银钱,便买来做妾,约定三日后接入门,怎想拐子又转手卖给了夏侯文龙。拐子卷了两户的钱,逃亡他省了。
三日之后,冯公子接不到人,四下打听才知道人被夏侯文龙买走了,当即带着下人去了夏候府要人。夏侯文龙跋扈惯了,喝着手下人将人一打,冯公子被抬回家去,三日便死了。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兄该如何判便如何判,无须顾虑臣弟。”夏侯府何时有的庶子?宁王心中疑惑,面上却没有显露分毫。他对夏侯家事关注的并不多,一是因为不喜胆小畏缩的王妃,二则是怕与夏侯家来往的密切了,引得太子猜忌。
呵。他如今什么不做,太子不都处处时时猜忌着他,防备着他。
“不如,此案便交由七弟判吧。”太子呵呵一笑,圆胖的脸上,五官堆起,笑得像一只奸诈的肥鼠。
“臣弟受命。”他明白太子是何打算。若是他公允判决,便会惹得夏侯家不快,日后只要有心人稍一挑唆,将此事重提,夏侯家便会与他生龃龉。若是他不公允的判,便会惹恼百姓,即便是百姓明里不说,暗中也会说他身为皇子,不受法纪法规,偏私严重。
“涉及王妃娘家人,不如问问王妃吧。”太子不等宁王应允,便差人去喊王妃。
宁安一边走向花厅,一边给桃浅使眼色。桃浅放慢了脚步,从袖中掏出一些散碎银子塞给了前来通报的侍女。“这位姐姐,好好的怎么突然叫宁王妃去?”
宁安到花厅时,已经大概了解了事情。她走入行礼,还未坐定,太子便迫不及待地将这起案子说了。宁安笑了笑,“自古从来都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便是我娘家庶弟又如何,该怎么判便怎么判就是。”她噙着笑,优雅又冷漠,“便是判了斩立决,也是他自找的,怨不得旁人。”
太子挑眉,“王妃似乎不喜欢庶弟。”
“论不上喜与不喜,不过是见过几面罢了。”夏候府嫡庶分明,她娘亲死后,萧姨娘只是代管府中诸事,并没有被立为续弦。她知道萧姨娘心中最怨的便是子女为庶,一心想着爹能够将她扶为正室。只是爹久居边塞,自她出嫁便不曾回来过,扶为正室一事自然也就耽搁下来了。
正室子女与庶出子女,差别并非嫡庶二字,还有名字。正室所生的子女,按着族谱,从宁字,而庶出,是没有资格用宁字的。不仅没有资格用,便是起表字,也要避开。
“不是在说夏侯文龙触犯法令之事吗,太子怎么说起嫡庶了?”椅子边,高几上,茗碗花瓶具备。宁安宴席之上没用几口,又算了半天的帐,早就饿了,见高几之上摆放着一碟桃片糕,拿起一片便送入了口中。
太子离开,宁王看向宁安,“没吃饱吗?”
“没有。”宴席之上,都是侍女布菜的,每样菜只夹一丝两缕,入口咸淡都尝不出来。
“你可要夏侯文龙死?”
宁安看着他,“莫要说的这么严重,便是我要,生死也不在我手中。”便是定了罪,也不会是斩刑。最多便是一个监禁或是流放。
“为何?”他查过萧姨娘与夏侯文龙,他们与宁安的交集并不多,他不懂为何宁安如此厌恶他,便是深深藏在眼底,也掩盖不住。
“为何什么?为何如此厌恶他?”她轻笑两声,“若是我说他日后会害死我,害死父兄,我不愿惨事发生,所以想要先下手,你可信?”
你可信?宁王看着宁安,又是一阵恍惚。
她的脸又与梦中人相叠。梦中,她对他说着她的恨。他说,若是我说杀了你是救你,你可信?
她微愣,随后笑道,若是你说的,我定信。她的笑十分的纯净,没有虚假,全是真诚。她还说,我们认识多久了,我相信你不会害我的。可是宁王不是你,宁王什么不问,什么不查,便咬定了一切都是我所做,他不仅杀了我,还挖了我的心肝。他不信我,我又为何要信他?
“王爷,你还好吗?”宁安见他面色一白,招手便要喊人。
“无事。”宁王摇头。他看着她,“我信。”
宁安一愣,宁王又道,“我信你,可是夏侯文龙不能判。”这件官司并无难断之处,皆因情分脸面。他掏出一份小帖,递给宁安。
宁安接过,“这是什么?”
宁王冷哼一声,“护官符。”上面所记,皆是本地大族名宦之家,始祖官爵房次。“天子脚下,竟然有这种东西流通。”一朝生事则百计营求,父为子隐,群小迎合,如此的明目张胆。
“夏侯文龙的生母萧姨娘,出自陇西萧氏。”陇西萧氏是门阀士族,集军政大权于一身,仗着在当地的势力作威作福,便是皇上也不敢擅动。“萧氏与城中永昌侯尚书令史公、都太尉县伯王公、右丞相薛公,这四家皆连络有亲。”萧氏将萧姨娘送入夏侯府,为的是探查军政,右丞相薛公,费尽心机将孙女捧为皇后,为的是集天下权与薛氏手中。“一损皆损,一荣皆荣。”牵一发而动全身。
“父皇当年即位,也有他们推波助澜,所以在登基之初,父皇给了他们极大的权势。”他的父皇,继位的凶险,这一步不得不走。可也导致了后面,他们的权势越来越大,越发嚣张,甚至于想要架空皇权。“不说这几家,便是萧姨娘的世交亲友在城内城外者,亦是不少。”夏侯文龙是萧姨娘唯一的儿子,她又怎会眼睁睁看着儿子被定罪问罪。
“若是官府衙门办案,顺水推舟,做个整人情,将此案了解了就是。”便是日后被查问了,也可以说,事关人命,蒙皇上隆恩,起复委用,实是重生再造,正是殚心竭力图报。只是如今世上乃是“大丈夫相识而动”“趋吉避凶者为君子”,若是不顾世上趋势,一味报国,恐最终非但不能报效朝廷,亦自身不保。
“太子将此事交给你,便是要让你左右为难。”无论判与不判,宁王总会失掉民心以及皇上的心。
宁王点头,“进难,退亦难。”他的皇兄,当真是给他下了一个好套。
宁安不语,许久之后才道,“我怀疑我娘的死并非难产。”幼年的记忆并不清明,她唯记得,娘亲生产那日,萧姨娘站在院后,与接生嬷嬷私语。
宁王看着她,不明白。宁安道,“你……皇上若是想要制约打压萧氏一族,我娘的死,可作为一个切入点。”只需要撬开一点点,能撬出一点点萧氏的腌臜,便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
宁王笑了笑,“谢谢你。不过如今,还是要想想这一关要如何过。”至于萧氏一族,急不得。
此案无论怎么断,恐怕都会落得一个殉情枉法,胡乱判断的名头。
“女人!”宁安突然站起道。她的脸上闪过兴奋,“若是又有人状告夏侯文龙、冯氏公子二人呢?”
宁安两手交握,缓缓踱步。“太子断不了的,便退给你,你也不要断,将此案拖下去。”如今是冯氏族人状告夏侯文龙,若是被两卖的女子状告夏侯文龙与冯氏公子呢?“夏侯文龙并非怜香惜玉之人,又因这个拐卖的女人惹了麻烦,他定不会好好待她。”打骂是轻的,以她对夏侯文龙的了解,只怕他为了推卸责任,会将女子杀害或者转卖掉。“风口浪尖之上,杀他是不敢杀的,定会卖掉。”夏侯文龙心高气傲,自觉自己能力强,能够解决一切。此事他定不会跟萧姨娘讲。“与其现在裁定夏侯文龙与冯氏公子谁对谁错,不如先裁定他们买卖女子的事。”
律法对“略卖人”的处罚是相当严重的。诸略人、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
“柳风。”宁安唤来柳风,“你出府去,悄悄打听一下夏侯府前几日买入的一个年轻女子,若是她被发卖了,你便悄悄将她买下,藏起。”她看了一眼宁王,“从王府的账上支银子。”
“是。”
宁王含笑看着她,“王妃不仅冰雪聪慧,还通晓律法。”以更重的拐卖罪行掩盖较轻的冲突致死,直接给他们冠上重罪,总归冯氏公子已经死了,与他便也无关了。倒是夏侯文龙以及萧姨娘,不会任由拐卖罪行被坐实。他们只要一有动作,他便可以上奏父皇,将这起烫手山芋顺势推出去。“我以前怎么没发觉你如此……”他斟酌了一下用词,“让人惊艳。”
“王爷可是要感谢我?”宁安看着他,淡笑,“若是王爷真的有心感谢我,可否帮我查一查娘亲的死?”她越想,越觉得萧姨娘为了上位,连和接生嬷嬷,害死了她娘。
宁王也看着她,许下承诺。“事关亡故的岳母,本王定会重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1 18:31

(四)
七月,王府之中传来好消息,雪姨娘有孕了。
她瞒了三个月,一直到胎像稳了,才上报记档。同房的记录拿出来核对,又请了大夫过府把脉,最终确定无误。夏日炎热,府中的冰原是紧着王爷、王妃的,如今雪姨娘因炎热日日难以安睡,便借着有孕不能休息不好,将王妃处的冰要去了一半。
“王妃入府也有七年了,怎么此前年年无冰可用就能熬得过,今年便熬不过了?”雪姨娘坐在自己的小院中,周围站了三个侍女执扇为她扇风。按着配比,姨娘只有一个贴身侍女,两个做杂事的侍女。如今她有孕,又是宁王的第一个孩子,宫中看重,直接拨了五六个宫女来伺候她。
雪姨娘抚摸着还没有隆起的肚子,“咱们王爷二十好几了,还没有孩子,我腹中这个孩子自然是金贵。”她笑看着雨姝姨娘和青蔓姨娘,“我算不得什么,只是我热了睡不好,孩子也睡不好。”
雨姝姨娘浅笑,眼中有些一丝羡慕。她入府也五六年了,却一直不曾有孕。
青蔓将她面前的西瓜拿过来,笑道,“西瓜性凉,你有孕要少吃。”她转头对着自己的侍女道,“去,让厨房给雪姨娘做碗西瓜酪来。”
有孕又如何,生的下来才是本事。宁安眼神一冷,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得意的雪姨娘,转身离开。
“王妃?”跟在宁安身后的芍药不明白王妃为什么笑。
“她这身孕,有的可真是时候。”又是这么巧,在她接管王府诸事后有孕。
上一世,也是这个时间,雪姨娘有孕。待到有孕六月时,她突然小产了。她什么都不知道,从来都是只呆在自己的小院中,却平白蒙上了一个嫉妒戕害王爷子嗣的罪名。
既然雪姨娘说是她害了她,那她便如她所愿。
宁王睡的不安稳,他又开始做梦。他梦到宁安跪在他的面前,她满脸的委屈、害怕。她哭喊道,“我没有,我日日只在自己小院,连雪姨娘有孕都不知,我又如何害她。”
雪姨娘在旁边嘤嘤哭着,对她怒道,“不是你是谁,你如何证明不是你自己,我看你便是嫉妒我有了身孕。”
梦里的宁安细瘦干瘪,枯败的趴伏在地下。她惊怕无措,不善言辞,压根辩不过雪姨娘。她看了看四周,然后看向自己。眼中带着倔强,面上含了期待。“王爷,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
画面切换,已是换了另一番场景。看不到头的红花田,女人席地而睡。他问她,怎么睡在地下。
她说,不是地下,是花上。挺好的,比活着的时候好。
他盘腿坐在她身边,问她,活着的时候不好吗?
她摇头说,不好。夏天热的睡不着,冬天冷的睡不着。床板是硬的,多加两层褥子管事的都不给。
她偏头看着他笑。也怪当时性子软弱好欺,我是王妃阿,怎么就不能要两床褥子。
他又问她,还难受吗?
她拍了拍胸口,时间久了,便也忘了。
就像是孟婆所言,人生一场梦,梦醒莫寻觅。守着这万里花田久了,她已经记不清许多事了,她甚至想不起爹娘的相貌了。
他看着她,云起,你真的忘了我吗?
她不解问,我们以前见过?什么时候,生前还是死后?
他轻笑摇头,忘了便忘了吧,忘了好。
彼岸花日日生长,不灭不败,长得多了,便开始缠绕在一起,有些还会缠到她的身上、发上。
彼岸花攀上她的胸口,她一把扯开。彼岸花怒起,一株株缠绕在她的身上。她也怒起,直接动手便扯。衣襟被彼岸花扯开,左胸上,有颗小小的红痣。
她只穿了一件单衣,那是她临终时的衣衫。白色的单衣被血染红,单衣下的胸腔里,鲜红的心被一剑挑出。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惊诧,苍凉,悲伤……继而便是羞愤。还没来得及捂住胸口,便没了气息。血浸透了白衣,与红痣融为一体。
宁王从床上猛坐起,他扶额喘息着,心口拧着疼,疼的他几乎无法呼吸。
“王爷?”伍德走入房中,在围帐后轻声唤。
“什么时辰了?”
“已经过了丑时了。”
宁王一手掀开围帐,“更衣,我要去看看王妃。”
宁王到王妃院落的时候,守夜的芍药和飘桂正坐在门檐下打盹。见他来了,忙起身。
芍药压低声音道,“王爷,王妃已经睡了。”
“我知道,我去看看她。”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个院子他从未来过。院子没有留灯,只是靠着月光照亮。除了院落大门,门窗具是大敞。“为何不关门窗?”
飘桂点起灯笼,“天热,王妃不安眠,将门窗都打开,夜间透风,王妃还能睡两三个时辰。”
“没用冰?”
芍药、飘桂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宁王走进内殿,微风吹过,即便是夏日,夜间的风也带着一丝凉意。宁安侧躺在床上,上身只着一件肚兜,下身一条薄薄的亵裤。没盖被子,薄被被掀到了一旁。细白的肌肤上,一层薄薄的汗。
宁王站在床边,将手放到了她的背上。她的背很薄,那是常年被苛待的薄。手指沿着被中往上滑,到脖颈处停下。手指之下,就是肚兜的结扣。微微停顿,而后缓缓解开。
他也不知道他想要确定什么,他只是知道,他今夜一定要确定一下。
宁安睡的并不安稳,她翻身仰躺,一会儿拉过被子盖上,一会儿又踢开。晚风凉,盖被热。
宁王的视线落在她的肚兜上,肚兜为黑色,花纹是绣虎镇五毒。与梦中她被剜心时穿的一样。他将手放在肚兜上,缓缓拉开。干瘪轻薄的肉体,骨头很明显,却没到戳出皮肤的地步,婉约微贲的左乳上,一颗小红痣,如一滴血色的眼泪。
芍药和飘桂站在门外,止不住的担心。正在她们想要找个借口进去看一看时,宁王走出来了。两人忙低头,宁王在伍德面前停下。“去送些冰来,多送些。”
伍德看了他一眼,“王爷,府中的冰不多,皇后娘娘说,雪姨娘怀着您的第一个孩子,府中的冰——”定要紧着她用。
宁王不耐,甚是烦躁。“让你拿来便拿来,哪儿那么多废话。”
“是。”
宁王走出小院,出门时又停下。“日后府中的冰紧着王妃用。”
伍德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却还是道,“是。”
“还有。”他转身看向芍药与飘桂,“今夜我来之事,无须告王妃。”
“是。”
万里红花田,十里黄泉路。红花田没了主人,花儿们也无聊的紧,一一伸出去,绕满桥上,不时缠绕一两个人影,拖入浑浊不堪的河中。
“孟婆婆终究还是心软了。”纸扎人僵硬晃动到孟婆身边,雪白的脸,血红的腮。
孟婆轻哼一声,“不过是看不惯两人的蠢笨。”她用汤勺敲着桌面,“花田中,水井旁,一间草屋即可。”
纸人一边咯咯笑着,一边叫来其他纸人准备建草房。“可是为宁王与云起姑娘准备的?”也是,若是这一世两人能解除误会,修成正果,总不能日后回来了,再席地而睡。
少了一个助手,孟婆手忙脚乱。曾经的千年,她只需要坐在亭中分发三碗茶汤,如今却要事事亲力亲为。若是两个蠢笨之人这一世还是如同每一世一样,她岂不是要忙碌的无休无止。
她可不是心软,只是年龄大了,做不动了,需要一个徒弟从旁协助。
明王妃嫡子百日,一众亲王,城中贵胄,均被邀请。当今皇上五十出头,有十子四女。明王是长子,二十七八岁。成亲虽早,却一直无子。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又是明王妃所生,自然是欢喜。
参加百日宴倒是没什么,只是这送什么,确是有讲究的。婚宴、寿宴、孩童满月百日宴,含义不同,应当送的东西也不同。雪姨娘、雨姝姨娘是妾,无资格参加这种宴席。青蔓姨娘也是妾,却因为娘家的关系,被明王妃单独邀请,便有了赴宴的资格。
明王吗?宁安坐在罗汉床上,手肘放在小几上,撑着脸颊。她整个人还是单薄的很,却又比之前好上了许多,之前人不人,鬼不鬼,似一具骨架蒙上了一层人皮。
明王腿部有疾,走起路来有些坡脚,他一直掩藏的很好,若非快走,是看不出来的。她父兄惨死,被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时,她曾经见过他一面。她不知道这里面是否有明王的事情,她只是知道,那时候的明白已经从一个被人嫌弃的坡脚皇子,变成了足以与太子对抗的存在。
“芍药,我们去王府库房。”她记得王府的库房中有一柄玉刻如意云福禄寿长命锁。
这柄长命锁主图案为福星、禄星、寿星三位神仙星宿。这三星在民间合称三星高照。背面富贵长命四字。三星左右为口含仙草的蝙蝠和鹿,如意云头边缘而上为两条尾部相交的龙。项圈镂空,顶端正中为吉祥花卉,左右成双,凤戏牡丹。中间扣牌图案为花篮,盛着寿桃,左右为鲶鱼,取谐音年年有余,富贵有余。四周吉祥花草纹样,以万字纹相隔。锁下坠为番瓜、寿桃、佛手柑、石榴等吉祥瓜果。
福星司祸福、禄星司贵贱、寿星司生死,佩戴三星高照长命锁,寄含了父母对孩子未来的美好期望,长命百岁四言以蔽之。
“找个鎏金的盒子,将这柄长命锁好生包起来。”长命锁拿走,又同王府库房说了,做了登记。“我记得我的私库中有一架琉璃屏风,你同飘桂去找出来,同长命锁一同送入明王府。”宁王是宁王,她是她。既然明王要深藏不露,她便也装作不知道就是,但这并不影响她有意与明王妃交好。
“是。”
宴席当日,宁安与宁王同乘一辆马车前往,青蔓姨娘因是妾,身份有别,只能坐轿子,并且要远远缀在他们的马车后。
宁王今日穿的特别正式,黄地缂丝金龙十二纹龙袍。十二章纹是帝王礼服上绘绣的十二种纹饰: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宗彝、藻、火、粉米、黼、黻。通称“十二章”。十二章纹象征最高权位,这件衣服不仅仅是衣服,也是身份的象征。
“若想不被人欺,便要端好了自己的身份。”世事并非夹着尾巴老实做人,便可位及人臣、富贵终老的。皇权之争,权势之争,哪一个不是踩着无辜人的尸骨走来的。他自出生便深陷这漩涡中,他若要自保,便要靠着父皇对他母后的愧疚、思念,靠着父皇对他的喜爱,靠着父皇给他的身份低微。“生而高或可腾乎远,近楼台未必先得月。”他看着宁安,眼眸乌沉,“我若不端好自己的身份,不将父皇对我的偏爱彰显出来,旁人便会认为我软弱好欺。”一个没有母族为靠山的皇子,在这深宫中,凡是有一点纯真与软弱,都活不下去。
“我明白。”宁安勾了勾唇角,“礼教皆是假,利益才是真。”
宁王笑了笑,“父皇为了对抗萧氏、史公、王公、薛公四族,继位之后便暗中安排了八柱国。”八柱国分别为创立府兵制的文氏族、元氏族、钱氏族、侯、陈氏族、二李氏族、赵氏族、于氏族。“这八个家族,既有皇商,也有农主,亦有朝中天下各处官员。”八国柱实行后,父皇暗暗把征发、调动和指挥全国府兵的大权集中到到了自己的手中。
宁安满腹疑团,“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你的父兄,夏侯老将军,以及夏侯少将军,是直接受父皇命令的十二大将之一。”他正色道,“萧氏、史公、王公、薛公四族对于父皇暗中掌握兵权的事已经有所察觉。”他看着宁安,缓缓道,“他们若是想要固权,继续他们氏族的地位,若要瓦解父皇的兵权,他成立的八柱国,便要先破掉十二大将。”
宁安抬头,面上惶惶,她看着宁王,“何为破掉?”
“死。”
梦中的场景,碎碎片片。他梦到夏侯一门从宁的男丁都死了,老将军也死了,他们还一一背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他知道夏侯老将军的为人,他知道,夏侯老将军和他的儿子们绝对不会通敌卖国。可罪证确凿,他便是想帮也无能为力。
宁王挨近她,宁安警惕的看着他,他道,“明王妃出自王公氏族。”四族的分枝伸的又长又远,这些年,更是将族中女子派出,一点点深入各个王府之中。“你想与她交好,也得先看看你是否能拿的住她。”活了千年又如何,整日里接触的都是那些鬼魂,有些缺了三魂,有些气魄,呆呆傻傻的。便是正常的,也少有魂魄理她。
她凝视着他,面无表情。“你瞧不起我?”
宁王轻笑摇头,“并非瞧不起你,而是明王妃是嫡长女,又自幼接受种种教养,如修炼多年的老狐狸,你的这点小心思,如何能瞒得过她。”
他抬手,宁安下意识偏头。宁王轻笑,“你的发上沾了枯叶,我帮你拿下。”
宁安垂眼看着项圈,“可是礼物都挑好了——”
宁王从她发上拿下枯叶,掀开车窗扔出。“准备好了便送吧。”要防备着他们,亦要维系好面子。“夏侯老将军是我的岳丈,我自然不会看着他出事,你放心。”朝中的事情,她一个女人,根本接触不到,又谈何能够护住父兄呢?
宁安看了他一眼,不语。眸光流转,她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对她这么好。更不明白,他为何要帮她。她已经不奢求他能够信她了,只是不想父兄再一次被人污蔑,再一次死的冤屈。
宁安眉头拧起,宁王以为她舍不得琉璃屏风,便道,“若是不想送,不送便是。”左不过一个百日宴,便是空手去又如何。
宁安抬头看着他,“不送,为何要送。”或许父兄被冤身死明王妃也参了一脚。
“芍药。”她掀开帘子轻唤。
“王妃。”芍药小跑几步,走到车窗旁。
“琉璃屏风我不愿送了,你现在马上回王府,去我的私库中将琉璃屏风换成银烛秋光冷画屏。”她吩咐,“你同柳风一同回去,让门房周大驾马车送过来,抓紧些。”
“是。”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1 18:32

(五)
明王府比不上宁王府大,却更为华丽。
宁安刚入明王府,便与宁王分开了。侍女引着她去明王妃的院落,宁王则是被引去了正堂。
门外錾铜钩上悬着大红撒花软帘,南窗下是一张罗汉床,床上铺着大红的软垫,东边板壁立着一个锁子锦靠背与一个引枕。明王妃坐在罗汉床上,怀中抱着幼儿,两边分别立着一个嬷嬷,一个乳母。
明王妃的心腹侍女叫平儿,立在一旁,捧着一个小小的茶盘。宁安在门口站立了一会儿,无人通报,明王妃也不抬头,只是逗弄着怀中的幼儿。一会儿后,她才慢慢地抬头,看着宁安问,“这位是?”
平儿道,“回王妃,这位是宁王妃。”
“宁王妃?”她笑着,一面说一面将幼儿给一旁的乳母,走到宁安的面前,“一直听说宁王妃身子差,出不了门,如今好了吗?”她拉过宁安的手,亲热的拉着宁安走到罗汉床前。
宁安看了一眼罗汉床空出右边,没有贸然坐下,只是站在床前。明王妃笑看,一面招呼平儿给她拿凳子,一面又让她给宁王妃上茶。
“我比你年长个几岁,便称你一声妹妹了。”她生产完不过三月,脸上还有些月子里的圆润。“妹妹,太子妃还没到,你先用些茶点。待会儿她来了,我带你去看一样好玩意去。”
宁安扫了一眼罗汉床空余的一边,心中了然,想必这个位置是留给太子妃的。
平儿给她送上热茶,宁安端起轻抿了一口,茶是普洱茶,加了少许红糖。普洱发酵后性温,色泽褐红,滋味醇和,比绿茶更适合产后饮用。
“妹妹可是不喜欢?”明王妃见宁安眉头微跳,忙问。
宁安摇头,“身子差,许久没饮茶了,突然饮茶,着实欢喜。”她又抿了一口,将茶盏放在一旁的高几上。
宁安的话音刚落,太子妃便到了。青蔓与太子妃一起,除了青蔓,还有两个女子。桃浅附耳对宁安道,“王妃,另外两个,一个是薛公的外孙女,姓徐。另一个是咱们府中的,梅卿姨娘。”梅卿姨娘入府时只有十一岁,便一直养在府中。
“梅卿是姨娘,姨娘为何可以来?她与太子妃也有关系吗?”
桃浅飞快看了一眼太子妃,“梅卿姨娘明王母妃韶贵妃娘家的人,明王得子,她自然是在受邀之列的。”
宁安打量着梅卿,冰清玉润,靥笑春桃,云堆翠髻,纤腰楚楚,宜嗔宜喜。
梅卿扫了她一眼,眉尾轻佻,暗含挑衅。她仿若看不到她一样,直接坐在了明王妃身边,亲热的,笑闹着要抱一抱幼儿。
女人之间,会聊些什么?身份再高贵,还不是围绕着男人、孩子以及珠翠。
“尘世中多少富贵之家,那些绿窗风月,绣阁烟霞,皆被淫污纨绔与那些流荡得女子悉皆玷辱。”
宁安端起冬瓜燕窝蓉,一边喝一边听着她们聊天。她不过一个闪神,她们便换了话题。
“……巫山之会,云雨之欢,既悦其色,复恋其情所致也。”明王妃一面说,一面用手帕掩了半边脸。双颊绯红,娇羞而笑。
宁安捏起一块江米凉果,一手捏着凉果送入口中,一手拿着小小得盘子,接着掉落的京糕、松仁、核桃碎。
宁安眨眨眼,不明白她们为何一个个都掩嘴娇笑。
“说什么呢?”明王与宁王并肩走入。
明王妃站起迎上明王,宁安也跟着站起。她悄悄的看了一眼明王,明王比宁王矮上一些,长得比宁王好。宁王五官分明如刀刻,带着冷峻,存了一丝戾气;明王则润雅俊朗,颇有翩翩君子之风。看着,便比宁王好相处。只是这好相处的面容之下,不知藏着一颗什么样的心。
明王妃与太子妃对视一眼,只是笑着摇头。
明王也不追问,只对她们道,“太子与太子妃,为贺我儿百日,送了一床镶金鎏珠的百子被,咱们一同去看看。”
一行人走到库房厅中,今日新收的礼品一一摆放在厅中,还未来得及归拢。太子与太子妃所赠的百子被就放在正中的桌子上,被面以全金丝银线所绣,还镶嵌着无数的珍珠以及金猪,被角还有分别坠了四头小小的金猪。
众人一一夸赞这床百子被,宁安也顺着她们的话夸赞了几句。太子妃看向她,“宁王妃所赠是何物?宁王妃乃将门之女,性情颖慧,想必不会是什么俗物。”
宁安看了宁王一眼,宁王对她微微颔首,宁安这才道,“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不过是一柄福禄寿如意锁。”
厅里有管事之人,厅里的每件礼盒,每个物品,都挂上了标识,标明是何人所赠,以待对帐入库。管事之人很快便找出了标注为宁王府的盒子,交由平儿,平儿双手捧着盒子,递到了明王与明王妃面前。
“呦,这不是宁王幼时所戴如意锁吗?”明王妃捧出如意锁,惊艳之色一闪而过,随即便是满脸欢喜。
她看向宁王,“这可是父皇在宁王出生之时,亲手绘制,命人所做,宁王一贯珍惜的紧,今日怎么肯割爱了?”
宁王看向宁安,眼中一抹温柔。“二皇兄得贵子,乃大喜之事,是所爱不假,却不及二皇兄之喜,自然割得。”
明王妃抿唇而笑,看了看宁安,又看了看宁王,调侃道,“怕是非割爱,而是不虞之隙。”她朗声笑道,“既然入了我明王府,可便是我的了,我便不管是割得还是不虞之隙了。”
宁安惊诧,她确实不知这个如意锁是宁王幼时之物。不过既然已经送出了,也没有再要回得道理。
太子妃的视线在宁王与宁安身上游弋,眼中含了一抹不快。她看了一眼青蔓,毫不掩饰自己的责问与不满。
太子妃上前一步,笑道,“听闻宁王府的青蔓姨娘也给明王妃送了贺礼,是什么?”
明王妃看向管事,管事翻看了一下账本。“回太子妃,宁王府青蔓姨娘所赠乃是一幅插屏。银烛秋光冷画屏。”
管事引着他们看向西南角落,角落里放着的正是这幅插屏。宁安走上前,四下仔细看了看插屏,笑道,“这幅插屏,倒是与我陪嫁中的一幅插屏极像。”
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天阶夜色凉如水,卧看牵牛织女星。
“此画屏为玉石,雕刻以唐代杜牧的《秋夕》。”宁安的手指缓缓在在画屏上移动,“层层布景,是一幅着色人物画。不着一意,含情无限。”手指在楠木包边停下。
宁安唇边噙了一抹笑,如画屏之画,凉如水,寒意袭人。“只是明王与王妃大喜,送这幅插屏,似乎不太恰当。”她将手指拿开,一瞬间收敛了寒凉。“烛光屏冷,情之所由生也。扑萤以戏,写忧也。看牛女,羡之也。”她缓缓走到青蔓姨娘面前,“此画所画乃是秋夕,秋夕所写乃是闺怨,所表是幽怨。”她转身,看着明王与明王妃,“此诗断句极佳,意在言外,其幽怨之情不待明言而见也。落句即牛女会合之难,喻君臣际会之难。”
“明王与明王妃感情甚笃,明王与父皇亦是父子和睦,君臣和睦,这幽怨之插屏,又是大喜之日送来,似有不妥。”
宁王走到插屏前,手摸上宁安刚才停下之处。指腹之下,是一处刻字。细细一摸,寧安二字分明。宁王眼神一沉,不动声色,走回了宁安身边。
太子妃眼底一恼,瞪了青蔓一眼,笑道,“夏日之后便是秋,青蔓姨娘送这幅插屏,并非现在就用,是用于中秋七夕。”她看着宁安,“宁王妃可否过度解读了?”
宁安扬唇回笑,“太子妃说的是,是我想的浅显了,只看今朝而忽略了来日。”
宁王轻轻扫了一眼青蔓,“青蔓姨娘读书甚少,难免意会错。”
梅卿看了看青蔓,只见青蔓低着头,咬着唇,扭着手指,难掩的羞愧与委屈。再看宁安,面上虽然笑着,眼中却含着冷冽,这分冷冽,直直射向青蔓。
她站了出来,为青蔓抱不平。“王妃又何必在此彰显你的文才,今日的主角可是明王与明王妃,而非王妃。”
宁安眼眸微眯,笑面依然。“梅卿妹妹说的严重了,这哪里是什么文才。《秋夕》这首诗,不过是入门诗词,三四岁的孩童学的。”三四岁孩童都小的《秋夕》的含义,汪氏一族出身的青蔓姨娘不知晓,也不知是青蔓姨娘愚笨,还是汪氏一族教的不好。
“好了好了,也到晌午了,我都饿了。”明王妃笑道,“咱们移步饭厅吧。”她亲热的拉着太子妃,“太子妃,我可是专门差人去扬州请了一个大师傅,这位大师傅做的茯苓糕极好……”
笑声渐远,衣裙悉率,渐出厅堂。宁安缀在最后,笑容收敛。“芍药、柳风何在?”
飘桂低头忙道,“就在厅外。”
宁安走出厅堂,看着侯在门外的二人。“我想知道,为何我的插屏,成了青蔓姨娘的东西。”她看着二人,全然没有了以往的和善。“我让你们回库房拿插屏,插屏呢?”
芍药回道,“回王妃,您的私库中并没有银烛秋光冷画屏。”她们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便匆匆来了明王府,还没来得及跟王妃说这事。
宁安冷着脸看向宁王,“原以为宁王府中只是妾认不清身份,不守规矩,却不想还尽是些鸡鸣狗盗之人。”她的私库中,少了不少东西。这些都是她的嫁妆,她一一标注了出来,还没来得及找。今日看来,也不用找了,想必是被某些人给偷走了。
宁安对着宁王轻轻哼了一声,扫视她的四个陪嫁侍女。“我想知道,为何我的私库,旁人能进去,又为何,我的嫁妆,会成了旁人的东西。”
宁王眉头微挑,“我宁王府中,绝对不会容忍鸡鸣狗盗之人。此事交由你全权处理,无论生死。”
吃过午饭之后,宁王便带着宁安离开了。青蔓姨娘与梅卿姨娘本想多留一会儿,却因为他们的离开而不得不跟着一起离开。
青蔓走后,太子妃啐了一口,“扶不起的阿斗。”青蔓乃是私生之子,虽然有舅舅照顾,却也不可能事事到位。她嫁入宁王府之时,汪氏府上只是按着寻常的定例给她备了一份嫁妆,不会失了汪氏的颜面,却也不显赫,虽然也是满满十大箱,却没什么好东西。可即便是如此,她也不该偷拿旁人的嫁妆充作自己的私物。
“这些年见她出手大方,还当她得了宁王宠爱,宁王赏给她的,谁知道竟是偷的。”太子妃是既鄙夷不屑又气恼,“我堂堂汪氏一族,怎么出了她这等人。”
明王妃安抚着她,“总归是个私生之女,上不得台面,若是日后影响了家族,直接除了名便是。”她的脸色微沉,“我瞧着那个宁王妃,倒是个厉害的。”她顿了顿又道,“瞧着宁王的样子,倒不像是外界所言,宁王不喜王妃,一直置之一边,不屑一顾。”
太子妃微微皱眉,“萧氏一族说她空有一个夏侯府嫡长女的名头,实则无用无能,如今看来下,萧氏一族的话也不可信。”
“看看再说吧。”看看宁王妃是大智晚成,还是一直扮猪老虎。
宁王府有四大嬷嬷,四大管事。嬷嬷曾是先皇后身边之人,管事则是先皇后临终前为宁王挑选的。四大嬷嬷分别是梁嬷嬷、许嬷嬷、李嬷嬷、张嬷嬷,分管不同事物。管事分别是乔管事、钱管事、伍管事、孙管事。其中伍管事是管理府中库房的,钱管事则是管理府中一切收支用度的。
回府之后,宁王叫来了梁嬷嬷。“王妃与太子妃、明王妃在小厅中说了些什么?”
梁嬷嬷略一思量,便知他问的是什么。她直言道,“青蔓姨娘以及梅卿姨娘问明王妃如何一举得男,明王妃便道:夫妻之道,在于便通。多年未孕,或许只是因为不变。”绿窗风月、绣阁烟霞,不过是被外界流荡纨绔之人所玷辱,于夫妻而言,便是变字,便是情趣。巫山之会,云雨之欢,悦其色,情所致。
“王妃是何反应?”
梁嬷嬷斟酌了一下,“王妃不通人事,并没有听懂。”
宁王轻笑出声,梁嬷嬷继续道,“胃口倒是不错,用了两碗冬瓜燕窝蓉,一小碟江米凉果,两块胡麻酥,两块蟹粉芝麻饼。”
“知道了,你下去吧。”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1 18:32

(六)
是夜,宁安在园中散步消食。至西北角,听到了一阵乐曲。她停下脚步,驻足细听。“是霓裳羽衣曲。”
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
一声玉笛向空尽,月满骊山宫漏长。
“霓裳羽衣曲是唐时宫廷舞曲,加入了西域传入的曲子,又调和了河西节度使杨敬述进献的印度《婆罗门曲》。”宁安笑着走过塘上小桥,桥下修竹拱把,阶下有巨池,野藕已花。“安史之乱后,霓裳羽衣曲便失传了,如今会的人倒是少了。”
“王妃,是梅卿姨娘院中传出的。”宁安驻足细听的时候,柳风便去打探了。
宁安看了她一眼,“王爷在?”
柳风点头,“在的。”她在门外看到了伍仁伍德两兄弟,他们是王爷的近身小厮以及护卫。
“那我们绕道回去吧,别扰了王爷的兴致。”宁安深吸了一口气,意甚乐,其幽杳。
桃浅看着宁安,“王妃,您不生气吗?”
宁安淡淡一笑,“为何要生气。”人也好,事也罢,总归不是她的,她又为何要生气呢。她累了,已经不想纠缠,也不想再去改变一个已知的答案。“以前,有一个人告诉我,承认自己输了,才会轻松畅快。”
她被禁锢在花田中千年,见过无数的灵魂,其间有一个女人让她印象最深刻。
她第一次见到女人,女人提着一颗头,血自头颅滴渐。这头遭齐颈隔断,朝后怒视,满目冤屈不忿,吓得纸钱灰也不敢飘近。身前身后,尽是杂沓的影儿,女人前不能后不能。
她毒杀了丈夫与妾室,又在被收监斩首时隐瞒了身孕,一次害死了两条人命,一条本能出生的性命。背着罪孽的她是无法靠近孟婆亭的,她需先去铁围山,接受惩罚,还清自己的罪孽。
第二次见到她,还是在孟婆亭外,她又犯下了杀罪,杀害的仍然是丈夫与丈夫的妾室。第三次见到她,仍旧是斩首,同样的罪名……
她与她坐在花田中下棋,她问她,若有机会重生一次,你愿意吗?
女人没有任何的犹豫,不愿意。
她问她,为何?
她说,情已无,怨已报,命已赔,已经没有重来的意义了。
她说,她所求,不过是一份一心一意。她要的,不过是一份明目张胆的偏爱。可惜人心难测,再好的感情也抵不过容颜衰败,终会走向兰因絮果。
兰因絮果从头问,吟也凄迷,掐也凄迷,梦向楼心灯火归。
她说,你是一个执拗的人,一世又一世,一次又一次,何必呢?
她笑道,你又何尝不是一个执拗的人,若是不执拗,又为何会被花田桎梏千年。
她说,我们都一样,所求的不过是一心一意,放不下的从来不是爱恨,而是不曾履行的誓言。千言万语,百般纠缠,不过是想要问一句,若是做不到,为何要宣之于口。
她说完后,笑着落子,“我输了。”她站起身,“我又输了。”她与她拜别,转身跟着鬼差离去,走上去铁围山的道路。
最后一次与她相见,她说,我累了,不想求一心一意,也不想再寻一个答案了。什么诺言,什么一心一意,显然与她无关。
她还说,我不想轮回了,世间魂魄千千万万,无穷无尽,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我自愿散了魂魄,归去兮,消散于诸界,干干净净,轻轻松松。
她对她说,“云起,你可曾想过,为何你等了千年,都没有等到仇人的魂魄,你又可曾想过,或许有些在意,有些陪伴,不是爱,也不是一心一意,而是愧疚。”因自己的疏忽,害了她满门的愧疚。亦或许,陪伴是假,不让她抓住仇人的魂魄才是真。
她还说,“真真假假,人也好,鬼也好,总会被被有用心之人迷了眼。”
灵魂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灵魂与灵魂之间,也是接触不到实体的。可是她却分明感受到了她的拥抱与身体里散发的温暖。
她死的时候二十六岁,二十六年的人生均在一方小院中度过,她不懂人心险恶,不知世事诡谲无常。她千年的固执与执拗,守着的,也并非爱恨,而是一个随口而出的诺言,一个虚无的妄想。
她自己长大,自己找乐子,自己温暖自己,自己为自己御寒……跌跌撞撞的长大,孤孤单单的成人。这也算是一种无拘无束,任性妄为,肆意长大。
“王妃,你为何不惩处青蔓姨娘?”
宁安看向柳风,见她不甘又不解,微微一笑。“因为不能。”宁王废了口舌,专门同她讲了四大家族,又同她说了皇上的难处,是为何?“青蔓姨娘身后是太子妃,汪氏一族,若是我真的惩处了青蔓姨娘,反而是给汪氏一族发难的机会。”这个亏,只能她自己咽下。
“可是王爷——”王爷明明说,一切全凭王妃做主。
宁安摇头,“若是真的想惩处青蔓,又何必多此一举说上一句,一切全凭我,生死不论。”她已经不是曾经不通世事,想法单纯的宁安了。
宁安在心中轻叹,青蔓便是私生女又如何,只要礼部侍郎认可她一日,她便不可以动她。她不能只考虑自己的喜怒,还要考虑自己的家族。幼弟宁青不知如今怎样了,远在边塞的父兄也不知道如何。她不知道要如何保护他们,也不知道要如何提醒他们,四大家族虎视眈眈,意图暗害他们。
一曲完毕,梅卿脸上堆着笑,云髻半亸,衣衫敞开,酥胸微露。她走到宁王身边坐下,三杯酒落肚,春心动。
“王爷,梅儿的舞跳的可好?”她靠着宁王,拿着酒壶倒了一杯酒,自呷了一口,剩下半盏,送到了宁王的唇边。
宁王看了她一眼,抬手推开酒杯。
“王爷?”梅卿笑容一僵,拿着酒杯的手,抬也不是,放也不是。
她讪讪一笑,将酒杯放下,挥手屏退了此后的人。“王爷,不早了,咱们歇息吧。”她的手放在小腹之上,小腹暖暖的。大夫说了,若是她今夜与王爷同房,定能有孕。
宁安回了自己的院子,吩咐小厨房烧水沐浴。她坐在木桶里,细细梳着头发。“芍药,让你去府上看宁青,宁青可还好?”
芍药捧来花瓣,撒入她的木桶中。“宁青少爷怎么说也是嫡子,萧姨娘便是苛待也不敢明着苛待。”
宁安的眉头一蹙,“那便是有苛待了。”
芍药苦笑,“萧姨娘当年怎么对您,如今便是怎么对宁青少爷。”不过是不请夫子教他读书识字,将他教养的胆小怯懦。“前些日子,小少爷去学堂了,可完全跟不上。”萧姨娘为此发了好大一通火,指责小少爷不肯好好学,还写了一封信给老爷。她还是当着府中所有下人的面骂小少爷的,丝毫不给小少爷留脸面。
飘桂看着宁安,试探性道,“若是我们能将小少爷接来便好了。”姐姐养着弟弟,也不是没有先例。只是王爷那边——
“不行。”宁安想也不想便拒绝了,“不能落人口实。”这并非将宁青接来的事情,还设计到萧姨娘所在的萧氏一族,涉及府中的其他即位姨娘,甚至于宁王。以她夏侯嫡长女,又是宁王妃的身份要求,宁王定会应予,可其后的家族连络,她不得不考虑。
飘桂道,“王妃,您与王爷是夫妻,何必分的如此清楚明白。”
宁安捞起一捧水,泼到肩膀上。“明明白白才好。”明明白白才会无亏无欠。无亏无欠,才好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走。
梅卿姨娘处绣帐鸳衾,柔情缱绻。宁安躺在床上,为父兄幼弟愁苦,若是可以,她只想亲自去一趟边塞,与他们说个清楚分明,可后又一想,便是去了又如何,父兄会信她所言吗?这一想,便有又是一夜难眠。梦中具是上一世,通敌卖国罪名落实后,官兵入府抓人的场面,以及她又苦难言,又冤难诉的悲屈。
这一夜,难免的不止宁安,还有青蔓姨娘以及雪姨娘。雪姨娘有孕,青蔓不得不将梅卿推出。梅卿目前还是向着她的,若是梅卿得宠,有了身孕,于她而言,也是有利的。实在不行,便在梅卿生产时做些手脚,留子去母。青蔓面上蒙了一层寒气,她坐在桌前,双手紧紧握拳,心中已经生了杀意。
雪姨娘的胎出了问题,她悄悄请了大夫,大夫号完脉,又询问了她的睡眠,身子上的症状后,只是连连摇头。“催孕而来的孩儿,如何能健康,脉象微弱,饮再多的保胎药都保不住,不如趁着月份还不大,尽早落胎。”
“落胎,如何能落胎。”雪姨娘红了眼,“我费尽心思才有的孩子,如何能落!”她与其他人不一样,她并没有显赫的家世,甚至连娘家都没有。她不过是一个被卖入青楼,还未接客的清倌。若非宁王与太子打赌输了,她如何能够一步登天,入了宁王府。在入宁王府之前,她甚至连个名字都没有,他们叫她“雌儿”。
她能走到姨娘的位置,一步一步,步履维艰。只有孩子,才能让她稳固在府中的地位,才能让旁人高看她一眼。她如何能落胎!
大夫摇头,“若是不落胎,恐危及性命。”这个孩子,恐怕今夜都过不了,脉象已经近乎无了。
这位大夫是京中有名的女科圣手,姓袁,四旬左右,面庞白皙相貌伟岸,目若朗星炯炯有神,三绺长须垂至胸前,仙风道骨,潇洒飘逸。
“姨娘好好思量思量,最多四日,若是四日内不落胎,恐怕姨娘的性命也难保。”袁大夫从小门悄悄地来,静静地走。
雪姨娘先是伏桌哭了一通,而后直起身子,看着伺候她地侍女琏瑞。“便是落胎,也不能白落了。”她伸手,琏瑞附耳,雪姨娘细细吩咐,“去吧。”
第二日,宁安捏着额中从内殿走出。众位姨娘已经到了。她坐下,环视一圈,“梅卿姨娘呢?”
话音刚落,梅卿便在侍女地搀扶下走了进来,“王妃见怪莫怪,主要是昨夜太过劳累,今日这才起晚了。”侍女给她在椅子上放了一个垫子,她才坐下。
宁安自然不会怪她,只是觉得她做作地好笑。一大早,芍药便同她说了,宁王昨夜子时便离开了。宁王从不在姨娘房中留宿,办完事就走。
“王妃眼底乌青,可是没睡好?”
宁安接过桃浅递过地茶,轻抿了一口,“睡得不安。”
梅卿笑道,“如今酷暑已过,王妃为何还是不得安眠,莫不是心中有事?”
“挂念家人。”
梅卿捂嘴又笑道,“王妃时挂念家人还是舍不得王爷。”她看着宁安,“王妃莫要犯了嫉妒,若是嫉妒了,可是会被休弃的。”
宁安挑眉,“放心吧,我不和你们争,你们若是要,拿去就是。”
梅卿只当她嘴硬,便又道,“王妃便莫要口是心非了。”
“是否口是心非,日后便知。”宁安放下茶盏,茶盏里是金银花茶,香气清纯隽永,汤色黄绿明亮,滋味甘醇鲜美,叶底嫩匀柔软。味甘,性寒,清热解毒、疏利咽喉、消暑除烦。“我一个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姑娘,为何要要一个不知道有过多少女人的男人。”皇室宗族,世家贵子,多好挥金买笑,一掷巨万,又喜眠花宿柳,惹草招风。“当朝大皇子如何死的,旁人不知道,雪姨娘想必是知道的吧?”宁安看着雪姨娘,眼中陡然泄出一股傲气。
梅卿好奇,“大皇子是如何死的?”
宁安轻轻瞥了一眼梅卿,“花柳病。”这件事,还是她临死之前,听看守她的人无意中说出的。大皇子勤勉好学,有仁孝之名,只可惜好色的很,惯爱寻花问柳。久了,便沾染上了脏病,没多久便全身溃烂而死。
事关皇室脸面,自然是说不得,谈论不得的,不过越是不让说的东西,越是有人私下悄悄地说。特别是青楼楚馆这些地方。雪姨娘出生青楼楚馆,又怎会不知呢?
雪姨娘脸色一白,这是她最为羞愧,也是心底最不能被翻出地往事。一直挑衅王妃地明明是梅卿,为何王妃要冲着她发难。归根倒底,还是瞧不上她的出生。
“王妃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难道本王就不是了吗。”宁王大步走入厅中,直接坐到宁安身边。主位是一张罗汉床,铺着万字纹红色缎带薄垫,小几被放到了一旁,只在宁安的左手边摆放了一个小高几。“王妃莫要将本王与一些好色之徒相提并论。”
他揽着宁安的腰,贴在宁安耳边轻声道,“王妃可是吃味了,本王今晚就来陪你。”
宁安僵硬着身体,她不习惯旁人的触碰,即便是更衣沐浴,多也是自己动手。“那倒是不用。”她干巴巴道,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点。
宁王笑了笑,没有勉强她,松开了手。青蔓问,“王爷今儿一早怎么过来了?”他事务繁忙,一般午饭后才会出现。
宁王抬手,伍仁拿着一个托盘走进。他从托盘上拿起物品,“王妃私库的锁头坏了,有物遗失,本王这是专门来给王妃送上一把新锁。”他的视线扫过青蔓,似笑非笑。
这是一把花旗锁,像只如意,通身缠绕着美丽的花纹,刻满吉祥的词句。
“花者花式,旗哉标志。”他将锁放在宁安的手中,托盘之上,还有一把钥匙。“这把锁,只有一把钥匙。锁孔是我找人专门打造的,九九连环,一芯一匙,便是有人拿了钥匙,也是无法复制的。”
锁头很重,宁安看了看,直接递给柳风。“去将我私库的锁换掉。”
柳风拿着锁和钥匙离开,宁王环视她们一圈,“我请了袁大夫,他就在偏厅等候,待会儿你们都过去,让他给你们瞧瞧身子。”
雪姨娘心中一咯噔,“王爷,可是城中有名的女科圣手袁大夫?”
宁王笑道,“正是他。”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1 18:32

(七)
雪姨娘以腹中不适,推了号脉。宁安看了她一眼,已知她腹中的孩儿出了问题,若是无问题,有为何不肯让大夫号脉呢?
“王爷,您这位王妃,底子倒还是不错,不过年少时没养好,亏了身子。”
宁安看了一眼袁大夫,点头。“娘亲去世后,日子便不好过了,姨娘嘴上说着不负所托,实则处处苛待。”若是上一世,她定是没脸说这些家中之事的,如今活了千年,倒也不在意什么脸面了。与其自己受着委屈,为姨娘争一个好脸面,不如大家都别要脸面了。
袁大夫一边为宁安把脉,一边看了一眼宁王。“夏侯府的萧姨娘乃是萧家人,自幼读女则,识四书,倒是不像刻薄之人。”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自从她的娘亲死了之后,她两年能见一次荤腥就不错了。萧姨娘一贯伶牙俐齿,四处同人说她馋獠生涎,瘠人肥己。又说她膀大腰圆,若是不减食,日后便是嫁了出去,也是要被退回的。如此说的久了,旁人便信以为真的,哪怕是她日日喊着饿,也无人搭理。反而要说上一句,萧姨娘是为了你好,你莫要日次馋饿。
“王妃常年饥饿,脾胃难免弱,我给你开张药方,你照着吃,饮食一定要轻淡。”沾墨提笔,袁大夫很快便写下了一张药方。
“以前先皇后有张药方,取春天的白牡丹、夏天的白荷花、秋天的白芙蓉、冬天的白梅,烘干后加百年人参,一同研磨成粉,点以少许陈皮、山楂,加入白露这一日的露水,霜降日的霜,蜂蜜调和后,搓成龙眼大小的丸子,每日一丸,不仅健脾开胃,还能够润泽美白肌肤。”袁大夫一边道,一边带着遗憾摇头。“只可惜,具体的用量已经失传了。”
宁王侧耳默默听着,在他说到先皇后时,轻轻瞥了他一眼。“若是我有药方,袁大夫可能做?”
袁大夫手捻须髯,“我便知晓,王爷定是藏了先皇后的药方。”他看着宁安,“此前老夫屡次找王爷要,王爷都说没有,今日倒是舍得拿出来了?”
他看了看宁安,“龙骧虎步,龙瞳凤颈。王妃生的伏羲之相,贵不可言。只是——”他又看了看宁安,蹙眉,“只是宁王生性潇洒,恐不愿为天下所束缚。”此话,既有谄媚,也有试探。
“怎么,袁大夫还看相吗?”宁安觉得好笑,她看着袁大夫,直言道。“袁大夫的意思是,我日后会改嫁吗?”她有天下之主之相,宁王又不愿为天下之主,那不就是说,她日后会改嫁?
袁大夫面上的笑容一僵,宁王则是呵呵笑了两声。“王妃想多了,便是你想要改嫁,也得先问一问我愿不愿意。便是你想要改嫁,也该告诉我,是否做了什么事,惹得王妃不快,才恨不得与我两相分离。”
宁王看着宁安,“我受不得约束,天下之主便算了。”
他站在宁安身侧,宁安仰头看他。宁王的手放到了宁安的肩膀上,“日后,王妃想要去哪儿里,我便找父皇要了为封地,带着王妃去过逍遥的日子。”
他的脸藏在阴影中,似真似假。宁安心中一动,不由自主开口道,“我想去长白山。”被漠视、冷待的那段日子,她最常做的事情便是偷偷去藏书楼拿书看。她曾经在一本书里看到对于长白山跑山人的描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在山上讨生活。
那时她便想,寻常人家的生活会是怎样的,寻常的夫妻又会是怎样的?油盐酱醋,琐碎劳累,还是平凡温馨,只两人,相依相伴。其实,她一直所求的,也不过只是一息安乐。
守候花田的千年,她最安乐。连恨也淡了。她虽然总是嫌弃黄泉的日子没有昼夜,过的浑浑噩噩,不知今夕。可那却是她最安乐的时光。有彼岸花相伴,有他相陪,有时候孟婆婆也会来同她说说话。还有鬼差、纸扎人,还有月老洞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的管事们,没事总会来黄泉走一走,像孟婆讨上一杯又咸又酸的茶,忘却烦闷,找她要上几株红花。
“长白山靠近宁州,你名字中有宁字,我名字里也有宁字,我又是宁王,便向父皇要了宁州为封地便是。”
宁安惊诧看向他,宁王笑道,“你嫁给我也有七年了,竟然连我的名都不知吗?”
宁安摇头,除了迎娶那日,她便再也没见过他,如何能知道他的名字。那日的自己,既欢欣又紧张,哪里敢多看一眼,更何况询问他的名字。之后,便是长久的独守冷院,更没机会知道他的名字了。
青蔓与梅卿在外间等待,她们端着茶果,侧耳默候。只听远远有人笑声,像是王爷的。而后便是呢喃软语,似在耳边。梅卿悄悄撩开帘账,便见宁王弯腰覆在王妃耳边细语,王妃红了两颊,一双眼睛羞愧的不知道往哪儿看。
梅卿忍不得,直接走了进去,刚一走进,便听袁大夫说,“……王妃是有福之相,定会儿女绕膝顽。只是如今王妃的身子还需调理,王爷也无需着急,待到时机成熟,自然能够水到渠成。”
宁王侧身看着梅卿,面上闪过不快。
梅卿挂着笑,嗔道,“王爷,我是看王妃看了这么久,着实等不及了,这才自己进来了。”
宁安识趣让位,“既然进来了,便看看吧。”反正她也看完了。
宁王握住宁安的手,“我送你回去。”
出了客厅,转过院角,是上林苑。满园青翠索目,红紫迎人。当真是锦绣乾坤,花花世界。
“我娘的外公是有名的大夫,娘承继了外公的医术。许是整日里摆弄草药吧,她特别喜欢花花草草。”他府中的这个上林苑,便是照搬了娘未出嫁时,家中的园林。群芳圃各花,每于早晚,俱令人加意浇灌,百般培养。“我娘最爱牡丹。”冬日围布幔以避严霜,夏日遮凉蓬以避烈日。
宁王于一株牡丹上折下一朵,“这种名白雪塔,出自落阳。”玉楼春,千叶白花也。“外大瓣,内瓣细而皱折,层叠高起似球。花初开绿白色,盛开莹白似雪如玉。”
他拉着宁安停下,将牡丹插在宁安的发髻上。他看着宁安,笑着点头。“果真适合你。”他牵着宁安的手继续向前走,“你知道吗,这几个月,我总是做梦。”噩梦。
“我先是梦到看不到的头的彼岸花花田,又梦到看守花田的一个女子。之后,又梦到了夏侯老将军以及少将军死了,我还亲手杀了你。”剜心后,血流遍地,洇染了她的衣衫,一点点从她身下洇开,直到整个大殿都是血。
宁安惊讶,随即低下头。“不过是梦而已。”
他看着宁安,“若是真的呢?”他握住宁安的肩膀,强迫她抬头,“你告诉我,若是真的呢?”
宁安看向他的眼睛,与记忆中的不同。记忆中的他,总是温和的看着自己,眼神是平淡的,有时会带着一些无奈。现在的他,眼中是阴冷,以及机沉诡谲。对于他,无论经过多少世,都让她感到陌生。生生世世,无一世不是相识难相见,虽为夫妻,却从未做过夫妻。生生世世,无一世不是在重复。
“若是真的,我想求王爷,尽全力保住父兄的性命。”若是真的,她还想问一问,为何要陪伴她千年。
“无论真假,对于夏侯老将军以及他的儿女,我都会尽力保全。”
“可是你没有阿。”宁安轻轻道,言语中满是寂寥,“他们死了,通敌卖国,死无全尸。”她的爹,四个哥哥,一个弟弟,包括她,都死了。
宁安微微偏头,笑意渺漫如烟云,带着蒙蒙雨气。“我是不信你的。”就如同你从来不曾信过我一样。每每想到,心头便如刀割。已钝的刀子,一下又一下的割着她的血肉。撕扯下血肉,一下疼过一下,生不能,死不得。
“小安,你信我一次。”宁王默然片刻,眼中闪过一丝痛心与焦灼,他猛然抱住宁安。
“王爷,这句话我说过很多次。”可他从未信过她一次,如今,她已经说腻了。也不愿信他。
她向后一步,退开了宁王的怀抱。“王爷,只是一个梦。”就像她的千年,不过是一场梦。结束了,便也结束了。
她轻笑,转身离开。
雪姨娘倒底还是小产了,她在饮下厨房送来的安胎药后,腹中绞痛难忍,不多一会儿,便血流不止。她明知自己的孩儿不保,可这个时候,她还是心痛的难以呼吸。她蜷缩在地下,抱着自己的肚子,哭喊着让老天不要拿走她的孩子。
雪姨娘院中的灯亮了一整夜,大夫以及接生嬷嬷来的时候,她已经因为疼痛晕厥了。第二日她一醒来便哭,她伸手指着宁安,声声泣血。“是你,是你害死了我的孩儿。”
宁安立在她的床前,冷静一笑,“雪姨娘此言差矣,怎么能是害了呢,分明就是我帮你了。”已经死掉的胎儿,当然要早日打掉。“你的安胎药是我换掉的,你腹中胎儿已死,再喝安胎药也是多余。”
“王爷,王爷——”她伏在床上,哀哀切切的哭着。是真伤心,也是真心痛。
“你不用喊了,王爷不在。”她怎会给她留机会、时机陷害她。既然这个孩子注定要流掉,她便助她向前走一步。“堕胎药是你的侍女琏瑞去买来的,也是你的侍女藏在厨房中的。有城北街尾药材铺的伙计为证。”她唇边噙着一抹冷笑,“哦,对了,还有这包红花。”飘桂从外走来,将一包红花扔在了她的面前。“你让琏瑞偷偷藏在我院中的红花。”这一次她有了准备,怎会再让她陷害呢?
雪姨娘看着她,突然冷哼了一声。“你以为你找到了红花,便能脱身了吗?”这宁王府中,从上到下三四百丁,事虽不多,却也如乱麻一般。她以为这偌大的宁王府,便只有她们这几个姨娘吗?她以为这偌大的宁王府,她只要抢先一步,便能独善其身了吗?她以为,这偌大的宁王府,只有自己想要嫁祸她吗?
宁安摇头,“当然不能脱身。”因为这剂堕胎药,便是她吩咐了飘桂,让飘桂去厨房煎好送过来的。或者说,这幅堕胎药,就是她送给她喝的。事就是她做的,如何能够脱身。
“脱不脱身不重要。”她走进床边,微微弯腰,贴在雪姨娘的耳边道,“我只是想要揪出某些人安插在我身边的人。”她的私库,可不是简简单单被盗那么简单。
下午,宁王回来,雪姨娘不顾身体还疼痛虚弱,便强撑着去了宁王的院子,跪在他的面前哀哀切切的哭着。与他梦中一模一样。
他带着一丝不耐看了一眼雪姨娘,“去把王妃叫来。”
“王爷,您一定要为我做主啊,为我们的孩儿做主阿。他死的好惨。”那是一个男胎,她想起便心疼难忍。
伍德跑出去,很快又跑回来,“王爷,不好了,王妃,王妃……”
“王妃怎么了?”宁王站起。
伍德抖着唇,“王妃血崩。”王妃的院子已经乱套了。
“快去请大夫。”
“柳风已经去了。”
正在哀哀切切哭着的雪姨娘一愣,眼睁睁的看着王爷离开。
金银花清热解毒、甘寒,红花活血通经,用于经水不下,痛经,恶露不行。两者不可一起服用。若是一起服用,又恰逢经水将来未来之时,会致血崩。
整日里出入她院子的人,十几二十人,她防不住的。她的院落花园假山,池塘流水,正房便有三间,若是真要藏什么东西,如何能找到。她不信雪姨娘一个青楼出生的女子,若是身后无人,能爬到姨娘的位置,也不信她一个极其卑微的出身,若是无人支持,敢如此明目张胆的陷害她。
她不知道此人是谁,也不知道她的院落中还藏着哪些好东西。但是她知道,雪姨娘背后的人定会将这件事闹大,闹到让王爷下令搜查她的院落。她不能将主动权交到害她的人手里,所以,她算好了经水要来的日子,提前三四日便开始大量喝金银花,然后昨夜,雪姨娘小产后,她开始喝红花煎煮的茶汤。
谁也想不到她会用自己未来的生育为代价,所以她在旁人眼中,只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这样,即便是搜查院落时搜查出什么,也是旁人有意害她而为之。置之死地而后生,这是她唯一能够想到,也是在四面楚歌之时,唯一能做的应对之策。
便是这一次宁王信她又如何,雪姨娘身边伺候的人可是皇后派来的,日日行照顾之事实监视之行。如今雪姨娘小产,皇后定会发难。若非自己也重伤了身体,皇后如何能善罢甘休,定会发难于她,发难于宁王。谁又敢肯定,雪姨娘身后的人,不是皇后呢。
只是,她没想到会这么疼。
“王妃,王妃。”芍药和桃浅急得手足无措,直抹泪。
不过是一炷香时间,宁安已经脸色惨白,便是嘴唇,都没了血色。身下血流不止,已经浸透了襦裙,洇进了褥子。
“王妃如何了?”
宁王要进房间,许嬷嬷与李嬷嬷忙拦住了他,“王爷,进不得,里面血腥污秽。”会冲撞了男子得运势。
宁安蜷缩着,捂着肚子低声呻吟。碎裂般的痛楚,从小腹一点点蔓延。张嬷嬷在里面为她脱掉了沾血得裙子,“去,快去烧些热水来。”她拧着帕子,擦拭着宁安腿上的血迹。“把汤婆子找出来。”伸手一摸,小腹冰凉刺手。
心尖上有一阵痛楚,“无妨。”宁王拂开两个嬷嬷,直接走了进去。
两个嬷嬷对视一眼,小声嘀咕。“王爷这些日子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关心起王妃来了。以前不是视若不见,仿若无她这个人的吗。
袁风袁大夫走进宁王书房,反手关上了房门。
“小安怎么样了?”宁王低首写信,写完之后拿起轻轻吹干,然后折叠放入信封,蜡封。
袁风在他对面坐下,“伤了宫体,要好好调养,否则难以有孕。”他看着宁王,“王妃弄了这么一手,也算是解了你的困境了。”
宁王府的女人,除了被漠视掉的宁王妃,全部都无法有孕。她们日常的饮食中,被长久的,不间断的投放了大量的避孕药物。西街宅院的水井井壁之上,府中大多数院子用的水缸之内,均被涂满了避孕的药膏。
宁王抬头看了他一眼,“雪姨娘有孕一事,我还没找你。”他可是向他保证过,府中的这些通房、姨娘,绝不会有孕。
雪姨娘的身后是皇后,若不是太子从中作梗,他又怎会让雪姨娘进她宁王府。若不是还需要维系着与皇后表面的融和,青楼楚馆出身的雪姨娘怎能成姨娘。
此次雪姨娘有孕,用的是宫中助孕的禁药,伤及自身,伤及胎儿,从有孕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产不下。用此禁药,让雪姨娘怀上注定生不下来的胎儿,便是为了发难于他。一逼迫他休妻另取,二则是以他没有子嗣为由,将自己的人安插在他的身边,或者是让他过继宗族之子。无论是哪一个,都可以将她自己的人安插在他的身边。
雪姨娘,不过是一枚棋子。如今这枚棋子,也是废子了。
“明日一早,我便入宫觐见父皇。宁王府有‘贼’,暗害本王子嗣,伤害本王王妃,定要彻查一番。” 阴翳蔽上眼眸,语气凄寒迫人。“小安这次伤的重了,我若不趁机肃清掉各方安插在宁王府中的探子,岂不是让她白白遭罪一场。”
袁风听得他话中有深意,便问道,“王爷以为,王妃是看出了您得困境,有意为之?”
宁王点头,“她是个睿慧的女人。”之前如同透明,不过是因为从未有人在意过她罢了。
宁安悠悠转醒,桃浅扶她坐起,“王妃,您这是何必呢?”
宁安紧握着桃浅的手,“许多事情,经过一次,才能想的明白。”上一世,无论雪姨娘如何指控怒骂她,无论她有多百口模辩,宁王也只是让她禁足。之后的事情她不关心,也并不知道。当时她的全部心思都在自怨自艾,冤屈无处诉中。等她心情恢复之后,也只是知道府中多了几个姨娘,一些通房丫鬟,宁王还从宗族过继了一子。又过了一两年,过年时节,她才知晓,那一子的生母,与皇后是一门同族。
“桃浅。”宁安看着她,“你是跟着我一起长大的,我信你,此事你听过就算了,万万不可泄漏一点。”四个陪嫁侍女,跟她一同吃了七年的苦,受了七年的苛待。可是她倒底还是无法真正的信任她们。如果没有她的嫁妆丢失,私库物品被盗一事,她或许会真正的信任她们。但是如今,是不可能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1 18:33

(八)
昔曹大家《女诫》云:女有四行: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此四者,女人之大节而不可无者也。大家所谓四行者,历历有人。
皇室取妻,先看四行,再看家族。皇子取妻纳妾,更是要看四行、家族。谁知道哪位皇子日后会为王,又有谁能够预料到,日后那位皇子会为皇呢?
如此,娶妻纳妾便更要谨慎了。总不能日后一个小门小户成了皇后,一个出身卑微低贱的女子成了妃、贵妃。
可是,宁王除了一个先皇后生前为他定下的王妃之外,一众姨娘、通房,均非身份高贵之人。便是明王生母韵贵妃娘家的梅卿,生母也并非嫡。前朝后宫以及外朝家族,一贯是通过姻亲,连络在一起。一手操办着宁王府中姨娘、通房的皇后,打着什么主意,大家都心知肚明。
宁安这一次伤身,完全是按着小月子来休养的,不能见风,不能沾凉,张许两位嬷嬷甚至连澡都不让她洗。每日的饮食不是八珍鸡汤便是四红鸭汤,吃得一盘苦瓜炒蛋,还连累厨子被斥责了一顿。
宁安浑身粘腻的厉害,趁着夜深,张许两位嬷嬷休息去了,忙让柳风给她烧了水,痛痛快快的洗了一个澡。
“王妃,二位嬷嬷说您这次伤身,等同于小产,若想日后不留下病根,还是需要多注意的。”芍药一边帮宁安擦拭着头发,一边道。
长发披散,冒着潮气。宁安坐在门口屋檐下,静静的晾干头发。天空变成紫红色,繁华绮丽,铺撒下来。整个院子都蒙上了一层闪亮,雍容闪亮。
风起大了,不止是寒冷还是潮热。宁安不自觉颤抖了一下。夏末的夜晚并不热,反而带着丝丝凉意。
树梢上鸟窥人,帘外声暗暄。她不喜欢暮时,从来都不喜欢。未形成的黑暗一点点淹没而来,像一碗汤药,是苦的,是动荡的。
柳风点起了灯,灯光的明驱散了黑暗,宁安轻舒了一口气。
黑檀木桌面上摆放着几个托盘,托盘里均是一些腌臜物品。宁王坐在桌后,手放在桌面上,轻轻的敲着桌子。
梁嬷嬷看了一眼宁王,缓缓道,“王爷,这两枚麝香是从王妃的院子里挖出来的。”就埋在内殿屋后的桂花树下,桂花香浓郁,开花时可以遮盖住麝香浓郁繁复的气味。非桂花开放时,便在殿内殿外燃香,遮盖住麝香味。
“燃香?”宁王抬眼看她,“我记得王妃并不喜欢浓厚的香味。”比起花香,她更喜欢草木香。多年以前,他曾经见过她在池塘里采摘荷叶,问了下人,才知道她将荷叶晒干保存起来,待到冬日时,代茶饮用。除了荷叶,她还会采集竹叶、收集莲子心。她喜欢清冽的味道。
梁嬷嬷低下头,“前些年,王妃是提过一两次。”说是无须在她殿中燃香,她不喜欢这种味道,可是人微言轻,谁也不曾将她放在心上。
除了这两块上好的麝香,还有一些香饵、药材,不外乎是伤害女子身体,让女子不能有孕、小产的东西。
“王爷,这有罐东西,袁大夫也摸不准是什么?”梁嬷嬷上前,从托盘上拿起一个小小的白瓷罐,双手捧着递给宁王。
宁王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白色粉末,他捻了一些放在鼻下闻了闻。“这是从哪儿搜出来的?”
“王妃的小厨房中。”
“放着吧。”宁王冷哼一声,“就因为本王冷待王妃,他们便将什么腌臜东西都往王妃的院子里放吗?”
梁嬷嬷偷偷窥了宁王一眼,低下了头。她原本想询问王爷,是否要问问王妃,这瓷罐里的东西,可是王妃的私物。
宁王留下了白瓷瓶,其余的东西都让梁嬷嬷拿去销毁了。
晚风轻悠,黑发飘渺。头发很长,用梳子梳好,垂垂曳曳,乘凉风干。宁王悄悄走进,给宁安梳头的桃浅看到了他,正要轻唤,却见宁王将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噤声。
悄悄地换了人,宁王接过黑发,先是打散,让水汽出去,然后用梳子细细的梳一遍,再打散,周而复始。
“桃浅。”宁安道,“我的嫁妆中有一柄弓箭,你明天去找出来。”
宁王看了一眼桃浅,桃浅回道,“王妃,您要弓箭做什么?”
宁安抬起手,捏了捏自己的上臂,“自然是练习。”她轻叹一声,“朝中局势复杂,谁知道日后会怎么样呢?与其仰仗旁人庇护,不如自己拥有自保之能力。”她总是梦到死之前的事情,突然、混乱,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控制住了,便落得了罪名。她想,若是当时自己有能力,有武力,能够有危机意识,先一步逃走躲起来,是否还有机会为父兄平反?
“你嫁妆里的弓箭,弓为霸王弓,弓身玄铁打造,重百斤,你拿不起来的。”
宁安一惊,忙站了起来。太过突然,让她忘了头发还在旁人的手中。一站一转身间,扯疼了头皮。
宁王忙松手,“你就这么怕我吗?”他轻声安抚着宁安,“你与我,何必如此生疏呢?”他们本该是最亲密的人。
他伸手,拉着宁安,笑道,“你看,你并不排斥我的亲近。”他与宁安一同坐下。宁安喜欢罗汉床,又因罗汉床足够长,亦足够宽,可以让她的头发完全披散其上。
两人并肩而坐,宁王伸手,将她散落胸前的发丝捋到耳后。“霸王弓莫说是你了,就是老将军,拿起都费力。至于箭,则是飞虻箭,箭头三棱形,原是弩箭。危险性大,你初学,用它太危险。”
宁王很会撩动人心,他对宁安总是突如其来的亲近暧昧,又在宁安感到不适之前,悄然退开。一点点,侵占她的领地,一点点将自己融入她的领地。
“我幼时学箭,父皇专门命人为我打造了一柄弓箭,竹子所做,弓身轻便小巧,箭也是竹子所制,箭头不利,作为练习做好了。”他偏头笑看着宁安,“我让伍德去找来,送给你。”
伍德机灵,听闻王爷说起箭,便立即去了库房。
“今日晚了,明儿我来教你拉弓引箭。”宁王拂过她耳边发丝,“早些歇息。”
第二日,宁王食言了,因皇后召见他们入宫。前些日子,在城郊桃林中发现了一块玉碑,上具人文,常发光芒,与魁星遥遥相印。皇后言,此碑内寓先机,得遇有缘,方得出现。便将一众皇子以及他们的家眷都叫入了宫中,让他们都看一看玉碑,寻一寻有机缘之人。
“我晓得了,一定少言多吃。”宁安坐在马车中,听宁王说了入宫的因由,需要注意的事项。
宁王温和一笑,“倒也不需要特别注意,父皇偏爱我,自然也会偏爱我的王妃。”偏爱,便是他的底气。他们其余人,再不满,再生气,只要他父皇在一日,他们便动不得他。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能做许多其他事。
“真的是玉碑吗?”宁安喃喃自语,“什么时候这么富贵奢侈了?”孟婆亭的砖都酥了,也没银钱换,只是叫来了纸扎人,糊上了一层纸。奈何桥的桥石,已经磨到很薄了,有一次还掉下去好几个鬼。
现在的人,不信鬼,不信神,不信因果。多数人信奉过一日是一日,死后的事死后再论。天下地下没了信仰,便没了香火,没了香火,便没了银钱。一个个过的紧巴巴的,房子便是塌了,也只是叫上纸扎人,多糊几层纸。
宁王看着她呵呵一笑,“你觉得有缘人是谁?”
“太子或太子妃?”
“也可能是四皇子。”
皇上十子四女,长子明王子彦,二子启王哲成,三子太子启行,四子荣王长庚,五子一方,六子同泽,十子崧岳。明王的生母是韵贵妃,出自都太尉县伯王公一族。太子与四子荣王,是如今的皇后所生,皇后姓薛为右丞相嫡女。启王的生母是永昌侯尚书令史公嫡女,早逝。一方、同泽的生母都出身卑微,姓氏都不曾记录下来。崧岳的生母姓文,早逝。
宁安掰着手指数着,“明王怎是大皇子?大皇子不是得了花柳病的那一个吗?”
“父皇嫌弃大哥丢人,他还未死,便除了他的名。”他不再是皇子,其他的皇子排名,便向前进了一位。“八皇弟、九皇弟都没活过百日。”孩子过了百日,便好养活了,也只有过了百日,才有拥有名字的资格。
宁安抬头看向他,看到一双冷眸。她微微偏头,“大皇子、八皇子、九皇子的死可否有蹊跷?”
宁王看着她,缓缓点头。“大皇兄并非风流浪荡之人,也并非会逛青楼楚馆之人。”大皇兄染上花柳的时候,他在西南部跟着舅舅学习,等到接到消息,赶回京中时,大皇兄已经被除了皇子之名,全身溃烂,在城外一栋草房子中等死。“八弟、九弟生下来都是十分康健的,可一个没到一个月便染了风寒,病死了;另一个到了三月还不会笑,被诊断为痴儿,后来不知怎么也死了。”大皇兄的生母出自八国柱之一的陈氏;八弟、九弟的生母亦是出自八国柱家族。“如此的巧合,怎能不让人疑心。”
“我娘死后,父皇就即刻给我封了王,让我搬出了宫中。”寒森森眸光一闪,“那一年,我十二岁。”
“如今一方、同泽、崧岳分别是二十五岁、二十三岁、十二岁,按理说已经可以封王开府了,可是父皇一直没有给他们封王,仍然让他们住在宫中,也不知何意。”
宁安听出他言语中关心之意,便问,“你与他们三人的感情还不错?”
宁王点头,“没有母族支持的皇子,相处起来总是会少些戒心,也轻松些,关系自然要好些。”但也仅仅只是好一些。他们都是长于后宫,皇后管控之下的,他不可能不对他们存着戒心。
宁安看着他的脸,浮在晨雾中,如海市蜃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看得清,又看不清。“好累。”
宁王笑道,“是啊,好累。所以我娘抛下我走了。”走了,便也干干净净了。
马车在宫门停下,宁安听到赶车的伍德与侍卫说着什么。然后,一声驾,马车继续前行。过了三道门,又行了许久。宁安掀开帘子,看着越来越近的宫殿,生出紧张。
她绷着一张脸,看着一处,双手握拳放在膝盖上。
宁王执起她的拳,缓缓地掰开她的手,将她的手握在了手中。“有我在,别怕。”
潮湿的掌心与干燥的掌心相贴,生了安心。
宁安皱眉,视线落在交握的手上,似苦恼,也似不解。
“在想什么?”他问。
“在想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是不是有什么目的?还是别有用心?
宁王看着她,认真道,“以前,我觉得把你放在一旁,不管不顾,就不会有人注意到你,这便是对你好。”他顿了顿,又道,“可现在,我发现,原是我错了。我若是真的想要对你好,就不该把你关起来,让人什么都不知。”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1 18:33

(九)
皇后身材高挑,穿着一身金缕裙,明黄缎地暗团龙纹上衫。圆领口,大襟,宽直袖,满身龙纹暗剪裁团花。脚下绣花珠履。峨嵋凤目,齿白唇红,高绾发髻,满头珠翠。相貌端庄略施脂粉,难掩鬓边白发眼角皱纹。毕竟是年逾四旬之人,雍容华贵气质非寻常妇人可比。
皇后来的晚,待到他们都入座后,才从后殿走来,翩翩落座。“这便是宁王妃吧,倒是与外界传言一样。”
宁安从座位上走出,行礼。
皇后笑着,“都别站着了,倒是生份了,快些坐吧。”
宁安抬眼悄悄看了一眼皇后,她的身边坐着一个女子,这个女子她在明王府中见过,薛公外孙女徐氏。
皇后似乎是察觉到了宁安的目光,笑道,“芙蓉自幼便长于我的身边,她与我的儿女并无不同。”她握着徐芙蓉的手,笑着轻拍两下。
宁安含笑不语。面前的桌面上,两杯盏,两酒杯,四鲜果、四干果、四看果和四蜜饯。
宫女为他们斟茶,宁安端起茶盏先观茶色,然后放在鼻下轻嗅,而后才轻抿一口。“色绿,香郁,味醇,形美。是狮峰龙井。”龙井茶字号的划分,依据其所在西湖山区的具体产地,可以分为“狮”、“龙”、“云”、“虎”、“梅”五种。“狮”字号龙井茶,产地以狮子峰为中心,狮子峰所产品质佳,炒好的狮峰龙井茶,称为“狮峰极品”。
宁王笑着接道,“天下名茶数龙井,龙井上品在狮峰。”
皇后看着宁安,眼底藏着试探。“宁王妃可是也喜欢饮茶?”
宁安点头。她有一世是采茶娘,家中有一大片茶园,奈何遇人不淑,茶山被骗弄走了,她也落得一个家破人亡,悲愤冤屈吊颈而亡。
她轻轻瞥了一眼宁王,眼含怨怼。宁王不解,只是伸手轻轻拂过她的耳边,将散落的发丝撩到耳后。倒是一副夫妻和乐恩爱的场景。
太子妃道,“母后,玉碑可能拿出来,让我们瞧瞧。”她环视殿中众人,笑道,“听闻玉碑还会放光,每至午后,或逢双日,尤其焕彩,较平时迥不相同。”
皇后笑着吩咐宫人将碑搬来,放于殿中间。宁安见众人都围着碑看着,便也起身,跟着他们一起看。
宁王跟在她身边,微微偏头靠向她,低声道,“做这碑,编了这神迹的人,学识不足。”
宁安看了他一眼,宁王继续道,“以阴阳而论,午后属阴,双亦属阴;文光主才,纯阴主女。”天神降下神迹,难道便是要告诉他们,将会有一女子,乃是巾帼奇才?还是说宫中、一众王府之中,哪个女子有治世之才。“许是翻阅古书古籍的时候,翻阅到了唐周时期,看到了则天帝的事迹。”
宁安掩唇而笑,唐周乃是唐朝时期,女主武氏自立为帝,改国号为周时期。则天乃是武氏自号。
“玉碑神迹,无论咱们是否得预睹,都是有缘。”皇后道。
宁安见碑石闪着银光,伸手摸了一把,手指之上,一层银粉。这便是焕彩的由来吗?
众人在此落座,玉碑则被珍之又珍的搬了下去。太子妃饮了一口葡萄酒,看向宁安道,“听闻宁王妃能歌、能舞,何不趁今日良辰,歌舞一番?”
宁安放下夜光杯,道。“不过是外界传言罢了,我自幼丧母,没有母亲教导,府中姨娘有自己的孩子,对我自然不会多尽心,我又如何能歌能舞呢?”她倒是会弹古琴,是看守花田的千年,孟婆婆闲来无事之时,教她的。
明王妃在旁道,“宁王妃这是何意?可是在指责夏侯府姨娘苛待嫡妻的子女?”
宁安回以一笑,状似无知问,“可是不能苛责?”她重新端起酒杯,浅浅抿了一口。葡萄酒色美,味甜,她挺喜欢。“好便是好,不好便是不好。爹娘自幼便教导我,为人要真,要诚。”她看着明王妃,粲然一笑,“照理说,太子妃想要看我歌舞,我无须推托,只是,我既不是歌姬,又并非舞姬,以宁王妃之身,娱乐众人,倒是显得被娱乐之人轻浮了。”她喝完杯中酒,“事权在手,任耳施为。”
明王妃见她伶牙俐齿,以话相难,不觉吃惊。她含笑道,“不过是歌舞一曲,宁王妃说的严重了。”
宁安又倒一杯酒,微微眯眼。“我曾听闻太子妃腰肢纤细柔韧,善舞;也曾听闻明王妃歌喉悦耳,余音绕梁、洋洋盈耳。不如太子妃与明王妃先歌舞一曲?”
太子妃冷笑,面上已蒙上了不满。“我所以相垦,并非希冀娱目,意在此神迹将临,又逢良辰,博父皇与母后尽日之欢。宁王妃这么说,倒像是我有意为难了。”
宁安又一杯葡萄酒饮下,只是看着太子妃笑。满脸满眼写着,难道不是吗?
“父皇呢?”她又要倒酒,却被宁王以掌盖住了酒杯。
宁王看着她酡红的脸颊,“小安,你醉了。”
宁安微微蹙眉,“没有。”这酒好喝,就像是怨情司掌事酿制藏在山洞中的桂花酿。怨情司掌管三界怨怼错情,偏偏酿出的酒水,甘甜清冽,可口异常。
宁王吩咐宫人将酒壶收走,又道,“去煮碗醒酒汤来。”
太子妃见宁王与王妃谁也不曾将她放在眼中,一股怒气上涌。“宁王不愿便不愿,我自不会勉强。何必一味花言巧语,拿腔作势,未免太过分了!”
宁王眉头微跳,眼中闪过不快。
徐芙蓉见势头不对,忙道,“皇上也该处理完公事了,不如等皇上来了,问问皇上的意思?”
宁王勾唇嘲讽道,“难道要父皇对儿媳妇说,想要看你一舞,听你一曲?未免更为的放浪、轻浮。”
徐芙蓉面上一白。太子妃道,“宁王舍不得王妃献艺便罢了,为何语中带讥讽。”
启王妃劝道,“咱们兄弟妯娌之间,楸枰朝夕过从,何等情厚。今日口舌相争,岂不是有伤和气?不过是戏言,何必纷争?”
荣王妃附和道,“你我口角,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清净之地,任意喧哗,便是母后宽宏,不肯出言责备,也难免有失敬上之道。”
宁安含笑环视她们一圈,眼光流动。宁王见她眼眸之上蒙上一层薄雾,觉得她酒醉,正想着找个由头先离开。
“朕在外面听了一会儿,不过是小事,何须如此争锋相对。”
皇上笑着走入殿中。宁安悄悄的打量他。皇上虽然已经年逾五十,却腰身直挺,步伐有力。眼神尤其锐利。
皇上坐下,“太子妃所言有理,宁王妃所言也有理。”他呵呵一笑,“今日把你们都叫来,可不是让你们争执的。”他看向宁王,“宁王妃身子一直不好,说起来,朕今日也是第一次见她。也不知宁儿舍不舍得让王妃表演一下,朕对这个儿媳妇也是着实好奇呢。”
宁王起身,走到殿中央,单膝跪下。“父皇,儿子的王妃愚笨,并不死外界传言精通琴棋书画,更是不通音律。”
他的脑中突然闪过一幅画面。万里红花田中,他与红衣女鬼对坐,两人中间有一个棋盘,他笑着对红衣女鬼道。“你棋不甚高,臭的有趣。所谓杀屎棋以作乐,可借此消遣。奈何你的棋品平常,每每下到半盘,看势头不好,便耍赖推故要走。”
红衣女鬼将棋盘打散,耍赖道,“明明是你教的不好,还说我棋品平常。”她看着他,“痴情司的掌事,教的便比你好,他只说孺子可教。”
他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气,这是自从为鬼为魂之后许久不曾有的感情。“你既然已经让痴情司掌事教导,还找我做什么。”
红衣女鬼不明白他的脸为何一瞬间沉的厉害,“我不喜欢他。”不喜欢,所以也不愿意跟他学棋。
心情突然又好了,阴沉散去,他问。“那你喜欢我吗?”
红衣女鬼重重点头。“喜欢。”
喜欢阿。虽然他明知道红衣女鬼的喜欢只是单纯的喜欢,却还是为此欢呼雀跃了许久。
“是吗?”皇上呵呵一笑,分不清喜怒。
“这样阿。”他想了想,看着宁王又道,“可是朕对这个儿媳妇,是真的好奇。”他想看看,夏侯家的嫡长女,倒底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够让他的先皇后,不顾身体,油尽灯枯之时,也要为宁儿求来这份亲事。
宁安起身,走到宁王身边蹲下,“皇上想要看,宁安自不推辞。”她笑着,直直看向皇上。“儿媳也对太子妃的舞,明王妃的歌很好奇呢?”
皇上看着她道,“咱们都是一家人,宴席都算不上,家人之间相聚,算不上娱乐。”
皇后掩去眼中不快,呵呵一笑,“既然你们父皇开口了,你们便下去准备一下吧。”
宁王看向宁安,宁安笑了笑,回了一个安心的神色。她真的不通音律,但是她知道如何取巧。
太子妃、明王妃、宁安去偏殿准备“才艺展示”。席上,皇后很自然的将话题引到了宁王的子嗣上。
“宁王妃这次伤了宫体,听说恐难有孕。”她看着宁王,脸上是关怀之色。“宁王成亲也六七年了,如今一个子嗣都没有,真是让人挂心。”
宁王恭敬道,“母后无须挂心,只需好好调养,便可有孕。”他笑的坦然,“儿臣如今还年轻,子嗣之事,并不着急。”
“你不急,架不住皇上急阿。”皇后看了一眼皇上。谁人不知皇上偏爱宁王,便是这称呼都是不同的。对于其他的儿子,不是以封号相称,便是呼其名。唯有对宁王,即便宁王如今已经二十多了,他还是如同幼时一样,亲切的唤他宁儿。这并非刻意的亲热,而是发自内心,由衷的,最真实的脱口而出。
皇后又转向宁王,“若我没记错,宁王妃好像还比你大一些?”
“不过三月。”他十月生,小安七月生。
皇后皱眉想了想,“女子不要单看三月,三月便已经不小了。如今你府中,姨娘也没有几个。如今的几个姨娘,虽有年轻的,却也一直未曾为你诞下一男半女,着实让人挂心。”她眉头紧蹙,突然一拍手,恍然大笑。“你瞧芙蓉如何?”她拉过徐芙蓉,“芙蓉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心性品行都是极好的。”
宁王看着徐芙蓉,笑中含了疏离。“母后说了,徐姑娘是您看着长大的,与您的儿女并无二异。儿子与王妃感情甚笃,万万不会休妻和离,徐姑娘入了王府,便也只能当姨娘,岂不是委屈了她,也打了母后的脸面。”徐氏是薛公外孙女,他如今好不容易才将府中肃清一番,怎愿意她去。
皇后和蔼一笑,“你若觉得会打了我的脸面,便让她做平妻便是。”是试探,也是要求。
“不行。”宁王直接拒绝,“妻子只有一位,若是娶了平妻,我的王妃心中定会不愉快,只会影响我们夫妻之间感情。”
皇后面上闪过一丝不快,“宁王妃倒不像是此等善妒之人。”七出之条其一,嫉妒。若是女子嫉妒了,便随时会被夫君休弃。
“并非嫉妒,而是爱之深。”
乐声响起,皇后闭上了嘴。
“这是……”皇上侧耳听。
宁王含笑,“破阵乐。”
女声为祭天之舞作致语:
突厥入晋阳,长恭尽力击之。邙山之战,长恭为中军,率五百骑再入周军,遂至金墉下,被围甚急,城上人弗识,长恭免胄示之面,乃下弩手救之,于是大捷。武士共歌谣之,为兰陵王入阵曲是也。
舞者披甲执戟,排作各种阵型。
主跳着出场。
手持短棒的“兰陵王”头戴怪兽面具,身穿刺绣红袍,腰系透雕金带。木刻面具,顶部龙形,锐鼻,眼睛突出,下颚吊锤,威武而丑陋。
这是《兰陵王》假面舞。
兰陵王原是北齐高祖的孙子,名高长恭,是性格勇敢胆识过人的军士,可他容貌秀美,上阵不足以威吓敌人,故戴上假面以慑众。
舞姿英武而威风,腰、腿尤其有劲。
几案上,烟气袅绕上升。
皇上踌躇满志坐拥天下。
大局已定。
舞毕,舞者从两面散开。从后走来,宫人架好古琴,宁安坐定,将双手放在琴上,缓缓开口:
古人学问无遗力,少壮工夫老始成。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
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
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
逢人问道归何处,笑指船儿此是家。
风卷江湖雨暗村,四山声作海涛翻。
溪柴火软蛮毡暖,我与狸奴不出门。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
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
位卑未敢忘忧国,事定犹须待阖棺。
出师一表真名世,千载谁堪伯仲间。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
关河梦断何处,尘暗旧貂裘。
胡未灭,鬓先秋,泪空流。
此生谁料,心在天山。
身老沧洲。
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
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何方可化身千亿,一树梅花一放翁。
也信美人终作土,不堪幽梦太匆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当年万里觅封侯,匹马戍梁州。何时已经到了,只能在梦里,感慨当年意气风发时的地步?都说当初是样好东西,当初是什么?当初是金戈铁马,气吞山河,以为挥一挥手就可以打下整座江山。”
苏轼写,持节云中,何日遣冯唐?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辛弃疾写,马作敌如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李清照写,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陆游却写,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觅知音,青衫湿。”
一曲毕,满殿寂静。
“好!”沉寂许久,皇上突然起身称喝。他眼中含泪,是对多年艰辛的追溯,也是对走到今日的傲然。哭过了,笑过了,傲过了计划照旧。
朋党要清,斩草必除根。
感念之后,眼神又变得冰冷而锐利。
宁安悄悄看了一眼宁王,松了口气。她不会唱歌,最多也就是哼一哼,能将诗唱出来已是不易。也幸好,入宫之时,宁王无意中同她说起南府正在排练兰陵王破阵舞曲,她才能够另辟蹊径,以宁王妃的身份要求他们为前奏,气势先行,才能掩饰住她的瑕。
宁安坐回宁王身边,身上的衣衫已经因为紧张湿了一层。
宁王为她拭汗,脸上掩饰不住的骄傲。他轻笑,“我的王妃真厉害。”将十三首陆游的诗连成了一首歌。
《冬夜读书示子聿》
《卜算子·咏梅》
《临安春雨初霁》
《鹧鸪天·懒向青门学种瓜》
《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二首》
《病起书怀》
《书愤五首·其一》
《诉衷情·当年万里觅封侯》
《示儿》
《梅花绝句二首·其一》
《春游》
《游山西村》
《剑门道中遇微雨》
宁安的心还在怦怦跳,没有注意到宁王的动作。宁王贴近她,靠近她的耳朵。“有你珠玉在前,太子妃和明王妃再好,也入不得旁人的眼了。”他的眉头微蹙,“我想将你藏起来了。”
热气喷到耳朵上,宁安面上发烫,心中别扭,正要退开。他便对着她的耳朵轻轻一啄,而后飞快退开。似蝴蝶轻点,分不清是真,还是错觉。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1 18:34

(十)
皇后目的没达到,自然不会让他们走,随便找了个由头便将他们留了下来。
先皇后曾经住的宫殿叫作无妄宫。无妄,出自《周易》六三,无妄之灾。或系之牛,行人之得,邑人之灾。
谓邪道不行;不敢诈伪。
“杀戮过重是真,伤残手足是真,涉于淫私也是真。你让我如何信你?”
宁安走过抄手长廊,转过花厅,正想找到宁王问一问她今夜要住在哪里,却在一间藏于假山中的画舫中听到了宁王的声音。
“父皇,我和你不一样,你既权,又要势,还要成为天下之主。我没你这么贪心。”弑父杀兄,下了死心。先是一封密信,先发制人,告发太子**后宫,后又直接带兵冲入宫中,控制京中御林,弑生父,杀兄弟,神秘而恐怖。“你口口声声说对母后一心一意,可你又是怎么做的呢?”先是利用母后与舅舅,谎报了圣旨,蒙骗了保卫皇宫的将领,然后又骗母后,他不是去夺权,是要去止戈息斗,与父兄解释清楚。可结果呢?骨肉残杀,为了皇位,他亲手杀了他的父亲、兄弟、姐妹。那一日,整个皇城的墙都是血红的。
“父皇你总说玄武门之变,君父之侧操弄干戈是逆天之事,绝非为人臣,为人子干得出。可是你呢?”还不是做下了这等逆天之事。
“母后所求,从来不是权势地位,也不是荣华富贵,只是一心一意,发扬外祖父医术,治病救人。可你呢?却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将她困在了这里。”他的娘,到死都想要离开。他的娘,到死都希望他能够离开。
爱吗?或许有吧,但他更爱的是他自己。
宁安靠着长廊站着,红柱白墙,赭黄色斗拱,灰瓦,绿琉璃屋脊,庄重而典雅。她抬头,若无其事的看着斗拱。
皇上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却即刻恢复和蔼之色。“朕便是这么教导你的吗,你娘便是如此教导你的吗?你别忘了,你是宁王,你应该……”
“我应当以仁德为本,应当谨小慎微,和光同尘,应当慎言慎行,应该懂得克制,不应当露出情绪、心思……”慈不掌兵、仁不控权;不谲不诈,难为天子;谦恭至极便是怯懦、慈悲至极便是软弱。“你从小就教我为帝之道,你可曾问一问我,是否愿意?”宁王看着皇上指责道,“你从来都是这样,对娘如此,对我也如此。”
皇上的神情由惊愕转为悲伤,又于悲伤归于平静。“你不愧是她亲自教养出来的,与她简直一模一样。”
皇上看着这个深爱着的儿子,心中隐隐萌生出一丝怯意,酝酿了许久才开口。“这天下你不要,你想要什么?”他看着儿子年轻的脸庞,桀骜,暴戾。与曾经的自己简直一模一样,却又不相同。“你是皇子,你是宁王,你该明白,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若不为王,不为天子,你又要如何护住你想要护的人。”他当年弑父杀兄,夺取皇位,是野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你娘的外祖父是个极其固执的人。”若非固执,也不会获罪,抄斩的抄斩,流放的流放,发卖的发卖。“你说我辩解也好,借口也罢。若是当时我没有弑父杀兄,夺帝位,你娘按照当时的律法,是要充为军妓的。”他的妻子阿,是个极其善良的人。她自责、内疚。她觉得是她导致的这场屠戮。
“我要保护你娘,我要她名正言顺的成为我的皇后。”所以,弑父杀兄只是前奏,大屠杀已经进行了。皇宫内、王府中,他的部属分头斩草除根。妇人、少年、婴儿,统统在被屠戮干净,像猪羊般。“所有知道她是钱氏人,知道钱氏获了重罪,知道她本该被充为军妓的人,我都杀了。”甚至连这些人的左右亲信百余人,他也不曾放过。
血洗的一天。
“那天之后,你娘便很少有开心的时候了。”她最开心的几年,便是宁儿出生,牙牙学语,缓缓学步的几年。那时的她,忘了一切,忘了血染衣衫,忘记自相残杀。满心满眼都是他。
暮色从远处袭来,太阳下山了。
生命无常。宁安看着前方,宫人们已经点起灯了,一盏盏,一片片亮起。
宁安看着不远处的灯光,不知在想什么。
本朝的律法她是知道的,叛国之人,谋逆之人家中的女眷,年过三十者,为奴为婢女,未过三十,或发卖入妓院,或充入军营为军妓。
她想起一件很久远的事,他对她说,或许,杀了你是为了救你。
她皱着眉回忆着那段让她怨恨了千年的事。禁军冲进了王府,抓走了她。她害怕,无措。待到回过神之时,已经被关进了牢中。腐烂、潮湿,四处爬着老鼠。她害怕,好害怕。牢管是一个青面的嬷嬷,她剥去了她的衣衫,她说,罪人不配。
又来了一个人,是个女人。那个女人笑着告诉她,她的父兄都死了,还有弟弟,也死了,车裂的车裂,腰斩的腰斩。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父兄弟弟的惨死,便被带到了大殿之上。皇上说,她的父兄通敌卖国,夏候府已经被抄了。她当时下意识的问,萧姨娘和她的子女呢?
皇上说,萧姨娘与爹和离,已经带着她的子女回娘家了。
她脱口而出,凭什么。
凭什么萧姨娘可以全身而退,凭什么一心为国的爹和兄长会惨死,凭什么什么都不知道的幼弟会死!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她高呼冤枉,可无人信她,无人听她的辩解。他们觉得,她所说的一切都是狡辩。
宁安蹲下,捂着脸,却怎么也按捺不住抽噎,强自抹去泪水,泪水复又流下。泪水抹去了,悲凉无奈却依旧萦绕于胸。
她想起来了,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她跪在殿前哭喊冤枉,有一个大臣奋然出班,他说,“夏侯一门通敌叛国,按律法,一门女眷均要发卖充为军妓。”她看着那个人,她不认识他,只看到他与皇后对视一眼。他又道,“便是宁王妃,也不可罔顾律法。”他转向宁王,坚定不容他拒绝,“请宁王即刻写下休书。”
然后,然后。寒光一闪,她的胸口微微冰凉。疼痛从心口蔓延,还没感受到疼痛,便沉入了黑暗。
“小安?”
皇上与宁王听到声音,走出琉璃画舫。宁王见宁安蹲在墙角,环抱着自己止不住的发抖,连忙上前。
“怎么了?”他伸手环抱住宁安,“没事了,别怕。”轻声在她耳边一遍又一遍。
宁安缓了许久,才在宁王的搀扶下,颤颤巍巍站起。“自己可能走?”宁王问她。
宁安看了他一眼,点点头。
无妄宫长久无人住,只有一间房,是宫人们日日清扫,以防宁王突然留宿。
宁王见宁安的情绪平复了,才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给宁安倒了一杯茶,揶揄道,“宫中不比王府,你我是夫妻,定是要睡在一起的。”
宁安捧着茶盏小口小口的喝茶,一时没听明白,看着他,眨了眨眼,懵懵懂懂。
“呆呆地。”宁王伸手,笑着弹了一下她的额头。
宁安反应过来,脸唰的一下就红了。“我,我……你……”
宁王笑道,“放心,暂时不碰你。”他的身体前倾,在宁安耳边轻声道,“王妃。”
宁安脸发烫,只能偏头避开他。说话间热气喷在脸颊、耳朵上,热热的,麻麻的。
“若是本王从现在开始‘守身如玉’,干干净净,清清白白,是否就足以配得上你呢?”
他说完就离开了,徒留宁安一个人红着脸,舌头打结,你我半天,吐不出一句话。稍稍冷静后,她气恼地跺脚。每一次都是这样,撩拨完就走,真是太讨厌了。
宁安等到子时,宁王还没回来。她困倦的厉害,想着宁王可能在其他地方睡了,便喝了柳风端给她的安神汤,简单梳洗了一下,睡下了。
宁王是丑时回来的,皇上叫上他们几个皇子,与大理寺卿论刑狱。夏侯文龙与冯氏公子争抢一个女子,夏侯文龙差家丁打死冯氏公子的案子还未审结。他控制住了被拐子拐卖的女子,半是哄骗便是威胁,教她告了御状。如今案件直接移交到了大理寺。此案涉及的关节多,至今未有判决。
“王爷。”
宁王看了一眼守夜的柳风和芍药,“不用你们伺候了,下去吧。”
宁王自己脱了衣袍,在床外侧躺下。宁安已经睡熟,里衣因为她的翻身扯开,露出里面的肚兜。
“该说你呆,还是该开心你对我无戒心?”宁王侧身躺着,看着宁安不知道梦到了什么,咧嘴傻傻的笑了。手指放到了她的唇上轻轻摩挲,没有了胭脂,嘴唇发白,透着血气不足。
宁王合上眼,恍惚睡去。悠悠荡荡,至大殿之上。
他的玉佩被当作了证物呈上,夏侯老将军通敌卖国的证据。他的玉佩已经丢了三两年了,为何会突然被当作证物呈上。
容不得他多想,右丞相薛公便开始发难。他气恼,对皇后道,“不过是我们皇家家世,不知母后将薛公请来是为何意?”
皇后淡淡一笑,“事关国家,怎会是家事呢?”
薛公历数夏侯一门的罪责,他说,“此玉佩环便是夏侯一门通敌卖国的证据。”温玉的扳指形玉佩环,圆润,细小,上白通透,下洇染出翠绿,内侧刻了一个“寜”字。
“此枚玉环,本该是一套7枚。乃是夏侯亲自打造,嫡妻一枚,同她一起入了棺。其余六枚,六个孩子一人一枚。”从宁字,这是嫡子嫡女才有的待遇。
“胡言!”宁王绝眦怒斥。这明明就是他的小妻子,幼时与他交换的信物。那一年,娘带他出宫会友。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宁安。他在池塘边不慎落水,宁安不顾自身,跳下水救他。结果便是两人双双溺水,幸而侍卫随行在侧,这才救了两人。
娘问宁安,“你自己也不会水,为何要跳下去。”
小小的宁安认真道,“那也不能看着他淹死阿。”
此后,娘狠狠惩戒了照顾不周的宫人,并哄骗着宁安拿出了夏侯家嫡子嫡女才有的玉佩环。她对他说,“宁儿,今日若不是她,你可能便淹死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她便是你的妻子了,待到你成年,娘便为你迎娶她。”
那时的自己根本不知道何为嫁娶,只是在娘的要求下,与她交换了信物。他用他出生时父皇为他亲手刻的私章,换下了她戴在身上多年的玉佩环。
“宁儿!”宁王正要说这玉环是自己的,可是父皇却打断了他。
他看着宁安,宁安看着玉环一脸的不可置信。
他听到薛公说,夏侯一门通敌叛国,按律法,一门女眷均要发卖充为军妓。
他几乎没有思考,在一瞬间抽出了侍卫的佩剑,刺入了她的胸口。
宁王汗如雨下,惊慌醒来。他看着床帐许久,喘着粗气,胸口起伏不定。宁安嫌热,踢开了被子。宁王转头看着她,伸手摸她的后背。温热的,活生生的。
他转身,从身后抱住了宁安。胸膛贴着宁安的背,热气从背部传入宁安身体,宁安嘟囔了一句,反手推了推,没推开,便放弃了。
第二天早晨,宁安迷迷糊糊起床,坐在床上发呆。宁王也跟着坐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耳朵。“今天要陪父皇用早膳,要早些起来。”总不能让父皇等着他们。
宁安眨眨眼,转头看着宁王又眨眨眼。
宁王轻笑着在她唇上轻啄了一口,“怎么,睡迷糊了吗?”
宁安的眼神逐渐变得清明,羞的涨红了脸。“你,你怎么,在,在我床上。”
宁王伸手,帮她系紧颈后的肚兜绳带。绳结有些硌,她半夜自己给解开了。
宁安下意识的抱住了被子,她看了看宁王,又看了看自己,想要下床离开,却因为羞愧着急,被薄被绊住了脚。摔倒的瞬间,手按在了他的大腿处,只觉冰凉一片粘湿。宁安愣愣的问,“你,怎么了?”
宁王含笑,把她的手一捻。宁安本就聪明,虽不通人事,却不是傻子,一瞬间便明白了。
“柳,柳风——”她又羞又惧,抱着被子跌跌撞撞的下床。声音都变了调。
宁王看着她哈哈大笑,一大早便有了一整天的好心情。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15

(十一)
真要算起辈分来,徐芙蓉与皇后,是要以表姐妹论的。徐芙蓉的生母,乃是薛公老来得的一女。此女养育至十五岁,被薛公嫁入了老友之家。
徐氏的祖上,也曾袭过列侯,今到了她的父亲,业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后因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芙蓉之父,又袭了一代。芙蓉之父,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亦是书香之族。
只可惜支庶不盛,子孙有限,虽有几门,却没有亲支嫡派。只有一子一女,子为妾室所生,不过三岁便亡故了,女便是芙蓉,是嫡妻薛氏之女。
据说芙蓉出生之时,异香满室,既非冰麝,又非旃檀,似花香而非花香。三日之中,时刻变换,人人传以为奇,因为都唤她为百花仙子。
一个宫女引着宁安去皇上皇后所在的宫殿,一路上,她念念不停的同她说着皇后、徐氏、以及一众王妃的喜好,为人称奇的地方。也不知是宁王吩咐,还是谁人有意为之。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芙蓉花色鲜艳,姿容秀丽,自然淡雅,不加修饰,是美女的化生。“徐姑娘倒是人如其名。”
“王妃,这便是皇上住的正殿了。”引路的宫女叫茜雪,是皇后身边的掌事,二十岁上下,是皇后的远房侄女,只因家乡洪灾,落了难,这才投靠了皇后,入宫为婢。
宁安颔首,抬头看向正前方。
入殿的大门,并非寻常,而是琉璃造就,宝玉妆成,碧沉沉,明幌幌。殿门两边,各站数十个侍卫,持铣拥旄执戟悬鞭,持刀仗剑。殿周围,一层套着一层,一层侍卫,一层宫人。外厢犹可,入内惊人。理水、石、亭、盆栽、林、窗、门……大内气派;书画、雕刻、文字、花草……奢华成风。
正殿之上,悬挂着一幅《燃藜图》,乃是神仙劝人勤学苦读的画面。
《拾遗记》载:“刘向於成帝之末,校书天禄阁,专精覃思。夜有老人,著黄衣,植青藜杖,登阁而进,见向暗中独坐诵书。老父乃吹杖端,烟燃,因以见向,说开辟已前。向因受《洪范五行》之文,恐辞说繁广忘之,乃裂裳及绅,以记其言。至曙而去,向请问姓名。云:‘我是太一之精,天帝闻金卯之子有博学者,下而观焉。’乃出怀中竹牒,有天文地图之书,‘余略授子焉’。至向子歆,从向受其术,向亦不悟此人焉。”
皇后等人已经坐定,宁安扫了一眼殿中,见徐芙蓉也在列,心中疑惑。昨日今日均是家宴,不知徐姑娘列席在上,是为谁的家人?
宁安落座,桌面上已经摆好了早膳。白玉奶茶,杏仁佛手,香酥苹果,合意饼,豆面饽饽,莲蓬豆腐。
她的桌子上比旁人多了一个小盅,坐在她对面的荣王妃笑道,“这是益母草包蛋汤。”她以衣袖掩半唇,“这可是一大早宁王吩咐御膳房专门为你做的。”她的视线停在两人身上,眼波流转,带着一丝羡慕。“宁王说,王妃气血不足,小腹冰凉,寒凉的餐食便别上了。”有人说宁王夫妻感情淡漠,如今看来,倒是“外人”胡言了。她的视线移开,从殿中在座的人脸上轻飘飘扫过。唇边始终挂着一抹笑,也是,自己的生活如何能为外人道呢?外人是不想让人好的。
荣王妃是司天监提点的长女,司天监辖天文、算历、三式、测验、漏刻诸科。她的父亲,一心在天文、算历上,并不参与朝中党派纷争。以她的出生,本不该成为荣王妃的,一切皆因一次偶发妄为的中秋出游。
只是一眼,荣王便倾心于她,并不顾母后的反对,像父皇请求赐婚。她身为女子,便是不愿,也容不得她拒绝。便是不愿,也只能踏入皇权之争这场浑水中。成亲多年,她谨小慎微,生怕说错了一句话,走错了一步路,被母后找出错误,连累家中兄弟姐妹。
冷锐的目光射来,荣王妃眉头微跳,识趣的闭上了嘴。母后打着什么心思,谁人不知呢?
她想要将徐姑娘送入宁王府,以此来控制宁王,监视宁王,继而逐步蚕食了宁王手中的一部分权势。
宁安看了一眼宁王,想到早上的事,脸颊微红。她有些无措的拿起蛋汤,小口小口的吃着。
进到一半,皇后又提起昨日的话题。“宁王妃太瘦了,是要多滋补,否则恐子嗣方面有些困难。”她说完后,立即转头看向皇上,含笑微嗔。“皇上,臣妾身为母后,每每想到宁儿尚无子嗣,便急的很。”
宁安咬着蛋,看着皇后不语。皇后身为宁王的“母亲”,关心儿子的子嗣乃是常理之事,她作为嫁入宁王府多年,未曾生下一男半女的王妃,一是没有资格说什么,二则是没有宁王允许,没有皇上、皇后询问,她万万不能越了规矩。
规矩二字,在宫中大于天,可以压死人。
宁王笑道,“母后无须焦急,儿子与王妃感情甚笃,相信要不了多久,便能喜获麟儿。”他转向宁安,温柔的看着她,“不过母后说得对,王妃确实太瘦了,是要好好养养了。”他还记得多年前不顾一切跳下池塘的小姑娘,肉紧紧的,团乎乎的,跳入池塘像个小肉弹。
宁王不接皇后的话,轻飘飘将她挡回。皇后心中气结,面上却还是和善笑着。“你莫要装不明白,我的意思是,你该再迎些姨娘入府了。”她伸手,缓缓平移。“你瞧瞧你的皇兄们,谁的府上不是十几二十个姨娘。”再看看宁王,通房的丫头们先不说,姨娘只有三位。一个出身龌龊,上不得台面,一个也二十多了,不曾有过身孕,还有一个倒是年轻。只是一个怎么能够。
皇后心底冷笑,宁王与夏侯宁安好手段,借由雪姨娘有孕,赌上自己之后的生育,反将她一军,借此肃清了她这么多年,费劲心机才安插在他王府中的人。既然你们借雪姨娘的身孕肃清了我的人,我便借由子嗣让你不得不接受我安排的人。
“儿子不比几位哥哥富贵,除了两处大宅,我身生母后留给我的遗物,便只剩山、林、草、花了。”宁王道,“许多事情母后不清楚。”他苦笑看向皇上,“母后大可问一问父皇,已经多久不曾给我发放俸禄了?”
皇上眉头一挑,“你做错了事,难道朕还不能罚你了?”明面上没给,私下可是没少给古董字画,珠翠玉石,金银田地。
“能。”宁王道,“只是若父皇再不消气,儿子便要动用王妃的嫁妆,靠着王妃养了。”他语调轻松,揶揄着,“儿子倒是无惧被人说是吃软饭,靠王妃,只是怕父皇的脸面挂不住。”
皇上看着他,似生气,冷冷一笑。“你若不要脸,朕又何必给你脸。”他指责道,“自己做错了事,难道不该罚你?”他轻哼一声,“总归你娘的嫁妆,你若是敢动,便别做你的宁王了。”
宁王呵呵一笑,“父皇,我那岳丈也是这么同王妃说的。”
宁安看着宁王,重重点头。她上辈子至死也没动她的嫁妆,便是因为谨记出嫁之时,父兄对她的交代。嫁妆是她最大的底气,也是她的退路,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动。若是早早用了,日后出了什么事,或者落难了,想要变卖换银子都没有。
皇上看着他们呵呵大笑。他对着宁安,柔善道,“你们成亲也有七年了,也该考虑一下,快些给朕生一个小皇孙了。”
“我和王妃会考虑一下的。”宁王伸手握住了宁安放在身侧的手。掌心相对,十指紧扣。
宁安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她并不厌恶宁王的亲近,于是便也任由他牵着了。真要算起来,她对他,并不生疏。千年的交往,她知道他喜欢什么,也知道他的许多习惯。
皇上明着偏帮宁王,他偏心不是一两日了,宁王也正是拿捏着这一点,才会面上恭敬,实则丝毫不将皇后放在眼中。她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掩饰住自己的愤怒。
她刚被封为皇后那一日,皇上在她的宫殿中陪她。皇上跟她说,世人都说母以子贵,要他说,该是子以母贵才是。他与先皇后,相识于微时,相爱于难时,两人一起经历无数风霜雪雨,这份陪伴与感情,无人能比。她从未奢望过能够有一日比得上先皇后,她也从不奢望皇上对她能像皇上一样。她求的不过是皇上对她的孩子的一视同仁。可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件事,皇上都做不到。
她与先皇后不一样,先皇后为皇后,是因为她爱的男人成了帝王。她入宫为妃为后,是带着家族的期盼,她背负着家族的兴衰以及目的。有爱吗?怎会没有。她在最好的年龄,遇到了英雄、豪迈的他。他是帝王,执掌着天下,那时的他,宛如一根擎天砥柱,支撑着天下,也支撑着她的心。曾经的他豪情万丈,曾经的她天真无邪。
皇后看着一边用膳一边与宁王说笑的皇上,心中的怒气一点点变成了哀愁、怨恨。
子以母贵!子以母贵!子以母贵!
她冷冷看着她的太子,她的荣王,两人坐的离皇上最近,可皇上却像看不到他们一样。满心满眼都是宁王。
“你自己不想要朕的皇位,只想做个闲散王爷,难道你的王妃也同你一样吗?”
皇上的声音将皇后从自己的思绪中拉出,此言一出,满殿连动筷子的声音都没了。此后的宫女太监低下了头,满殿的皇子、王妃均正是前方,控制着自己表情,不让自己露出惊讶、不满、渴望。
皇上看着宁安,宁安放下筷子,缓缓道。“我和王爷是夫妻,夫妻自然是一体的,心意相通,许多事情,无须说明,便已经知道。”
宁安很谦逊,也很认真。“父皇,儿媳想要问一问您,若是有重来的机会,您还会选择当帝王吗?”
皇上沉默。宁安继续道,“当皇帝其实是苦差事,担天下之忧,谋天下之事,殚精竭虑,夙兴夜寐,还要老防着有人造反。一旦失去皇位欲为布衣亦不可得,何必受这份苦?不如当个逍遥王,既不失名位又无须劳神。只要对上把皇帝恭维好,该吹的时候吹,该拍的时候拍,跟底下的人嘻嘻哈哈,多结善缘,还少得了富贵?”
她没这么睿智,说不出这番话,想不明白这通关窍。这段话是武后临终之前,对侄儿所言。如今,不过是照搬来了罢了。
皇上深深看了一眼宁安,不言,只是呵呵一笑。
空气胶着着,宁安微微蹙眉,心中计量着,她是否是说错了什么,惹得了皇上不快?正想要是否要说一些什么,回转、缓解一下气愤。皇上身边的太监小跑进来通报:“皇上,秦大人求见。”
皇上挥手,示意侍卫放行。
宁安看着一个白眉白发,眉目秀朗的男子快步走了进来。宁安看着他的脸,只觉得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叫秦长松,是东西缉事厂的厂卫,皇宫中的一切大小事都是他在管。”宁王见宁安盯着秦长松看,心中微微不快。
“厂卫?”宁安压低声音,“太监?”
宁王点头,宁安遗憾道,“可惜了。”
宁王挑眉,捏了捏宁安的手。他是太监,你可惜什么。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16

(十二)
早膳被撤了下去,换成了清茶。
一众女眷见这架势,便知道要议事了,纷纷行礼退下。宁王附在宁安耳边道,“你回无妄宫去,事了我们便回府。”
宁安点头,跟着荣王妃离开。
待她们走后,殿中伺候的宫女太监也全部都退出了殿外,门窗在她们身后缓缓关闭。
“妹妹,别走了,我们一起去御花园中走走吧。”
宁安正要转身回无妄宫,便被荣王妃拉住了。她不容她拒绝,直接便将她拉到了皇后身边。宁安无奈,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去御花园消食。
御花园很大,不过几转,过了几个抄手长廊,宁安便分不清道路了。只见前面有一个池塘,池广树茂,临水桥台形体不一、高低错落,主次分明。西部水池呈曲尺形,其特点为台馆分峙,回廊起伏,水波倒影,别有情趣,装饰华丽精美。西边还有一个小水池,呈曲尺形,中亘积水,浚治成池,望若湖泊。
池塘之上,有一凉亭,凉亭之中,一方圆桌,四个石凳。
皇后走进凉亭,很自然的坐到了主位上。太子妃紧跟其后,坐在了皇后身边,明王妃浅笑着,在皇后右手边坐下。宁安看了看最后一个位置,悄悄放慢脚步,落于后。本想看看最后一个位置是荣王妃坐还是启王妃坐,却没想到徐芙蓉直接走过她们三人,十分自然的在皇后对面坐了下来。
宁安挑眉,看了一眼荣王妃。荣王妃察觉到她的视线,浅浅一笑,旋即微微摇首,以眼神示意宁安跟着她。
自魏文帝曹丕始建九品中正,门第观念便开始根深蒂固。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族。士族要相护拉拢,所以婚嫁就讲究门当户对,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寒门对寒门。人人都是虚伪、迂腐、懦弱的。
唐宋时期屡次改制,削减了士族的权力,重视科举,选拔人才。可士族能成为士族,并非是单单因为姓氏,而是因为有千百年来的沉淀,一朝一代的交叠,都未曾大动大摇的地位。
本朝有五姓七望之说,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皆是头灯的高门大户,若是有人娶了这五姓之妻,便是极其荣耀的事情。稍逊的是弘农杨氏、京兆韦氏、京兆杜氏、河东柳氏、河东裴氏、兰陵萧氏、琅玡王氏。除此之外,还有元氏、长孙氏、宇文氏、独孤氏、高氏、陆氏等。
徐芙蓉与皇后一脉,也算是薛姓人,自然可以坐。明王妃是王氏嫡女,太子妃是礼部侍郎之女,自然也可以坐。至于她们三个,荣王妃不过是司天监提点的长女,连个嫡字都不占,身份不够,自然是坐不得的。启王妃姓高,算起来也算是五姓七望之中了,但因为是出自偏枝,身份也不够显赫,自然也是不够的。
至于宁安——夏侯一门虽然各个忠君爱国,但倒底是一心辅佐着皇上的,又太过于忠君、固执,一直不被五姓七望所接受,受了排挤,自然便也是没有身份,也是坐不得的。
坐着的四人,闲话家常。石桌上放了青瓷茶碗,是莲花盏,垫以荷叶茶托子。
热水提上,徐芙蓉站起身,亲自泡茶。“所谓‘头交水,二交茶’,茶叶细嫩条索紧结,茶汁是一时不易渗出的,莽撞无味。第二交,方恰到好处。”她将泡好的茶给皇后。
皇后端着茶,先轻闻,而后轻抿一口,赞扬的看了徐芙蓉一眼。徐芙蓉坐下,微微转头,看着宁安。“宁王妃可喜欢饮茶?”
宁安点头,“白水无味,总要加些茶叶,不过喝的不讲究,都是乱喝。”茶饮多了牙上会生牙渍,所以她饮茶时,总喜欢加些干花瓣。夏日是荷花荷叶,秋日是菊花桂花,冬日是柚子腊梅,春日油菜梨花。她并非风雅之人,对于茶,不过了解一二。喝茶,一不品味,二非喜爱,只是在淡而无味的水中加点趣儿。
徐芙蓉笑道,“王妃可知道,宁王最爱饮茶。”
宁安摇头浅笑,“不知。”上一世,她与宁王并不熟,后来到了下面,他们无须饮水饮食,茶也甚少。月老洞春感司院中倒是种了一株茶树,不过他一贯不喜春感司掌事,自然也就不会去找他讨茶。
徐芙蓉又道,“茶之为用,味至寒,若热渴、凝闷、脑疼、目涩、四支烦、百节不舒,聊四五,与醒胡、甘露抗衡也。”
“可是茶饮多了,牙齿褐黄,生茶渍,倒是不够体面了。”宁安看着徐芙蓉轻笑道,“徐姑娘还未曾婚嫁,自然是不知道的。男女相处,夫妻之间,难免亲近,面面相挨着,口口相触,若是一笑,一口黄牙,岂不是平白坏了气氛。”她眨眨眼,“听闻姑娘出生之时,满室飘香,我以为,姑娘还是该多注重这些。”
她好歹也算是活了几千年的老妖怪了,徐芙蓉这点小心思她岂会看不出来。从宁王昨日入宫,她的眼睛就要长在宁王身上了。她不明白,一个大家族出生的姑娘,自幼便知晓门第根深蒂固,虽并非长子嫡孙,也是颇受宠爱的,怎么就一门心思想要去当人的姨娘。
徐芙蓉脸色微变,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嘴巴。
荣王妃掩嘴轻笑,“妹妹你莫要吓着徐姑娘了,徐姑娘可还未许配人家。”她本也是伶牙俐齿之人,可自从嫁给荣王,便什么都不敢说了。她不是宁王妃,身后有宁王、骁勇善战的父兄为依靠。荣王对她很好,却远比不过对自己的亲娘。
她眼珠微转,扫过皇后,看向徐芙蓉,状似无意道,“说起来徐姑娘也有十八了吧,早该嫁人了。”
宁安配合道,“可有许配的人家?”
荣王妃道,“这得问问皇后娘娘,是要继续留徐姑娘在身边,还是为徐姑娘许配一个好人家。”
皇后放下茶盏,看着宁安。“好人家,早就看好了,只是不知道宁王妃可否同意?”
宁安只当听不懂,露出诧异之色,“为何要我同意?”她看着皇后,又看了看徐姑娘。恍然,“难道徐姑娘是看上了我的幼弟宁青了?”可她的幼弟今年才十二岁。
宁安为难道,“虽说大三岁,抱金砖,两个三岁便是两块金砖,可是宁青倒底还年幼,这……”她的脸皱起,又为难,又苦恼。
皇后冷笑,“宁王妃莫要装模做样了,你明白的。”她直接道,“若是我让芙蓉入宁王妃做平妻,你可愿意。”
宁安也收敛了神情,微微沉下了脸。“没有妻子愿意丈夫纳妾,愿意,不过是世俗皆如此,愿意,也是心不甘情不愿。”那个女子所求的不是一心一意,一生一世也好,生生世世也罢,所求的不过是一双人两相对。“纳妾是不愿而愿,已经是身为妻子的最大的退让容忍,若是做平妻,先不说妻子怎么样,这要求为平妻之人,是否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了?”
皇后微微眯眼,猛一拍桌子,“你放肆。”
宁安没有理她,继续道,“若是我说不愿意,你便会说是我嫉妒,会要求宁王休了我。”她不知道宁王会不会休了她,但她知道,若是休妻,便要卸下所有珠钗,只着素衣离开。便是嫁妆,也是不允许带回去的。可若是和离,女子便可将自己的嫁妆悉数带走。
“您是皇后,是我的母后。”她咬重母后二字,“母女之间,婆媳之间,不该有隐瞒。我自然是不愿意的,若是母后执意如此,我也无能为力,只求母后帮我向宁王讨一封和离放妻书,我也好给徐姑娘腾位置。”
“你威胁我?”
宁安摇头,“我出嫁七年,父兄驻守边疆七年,我甚是思念,也想要去看看他们。”她蹲下,低头,“还请母后全我一个思父念兄之情。”
以退为进。先说明自己不愿,却也不反对王爷纳妾,表明自己的意思,若是徐姑娘执意嫁宁王,也不是不可,只能以姨娘的身份嫁入。其次,主动退一步,要求和离,并为皇后找好了理由。温柔体贴,任谁都说不出嫉妒二字。
指控她父兄通敌卖国的便是薛氏的人,他们要她夏侯满门皆死,不就是忌惮他们手中的军权,也觊觎他们手中的军权吗。她知道,如今的薛氏,还不敢明目张胆的与他们正面冲突。她还知道,虚伪的他们怎么愿意被世人说是贪心不足,他们会找一个明明白白,正正当当的理由害死他们。
广袖中的手紧紧握拳,这一世,她绝对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父亲兄长惨死,也绝对不会眼睁睁等着他们陷害父兄。
“这是怎么了?”宁王走进凉亭,搀扶起宁安,笑问皇后。
宁安扶着他的手,缓缓摇头,“没什么,就是站得久了,腿麻了。”
宁王扫向凉亭外伺候的人,语气森冷。“怎么,是手断了还是脚断了,连张凳子都搬不来吗?”
茜雪看向皇后,皇后微微颔首,她才给宫人打手势。不一会儿,宫人便搬来了几张紫檀圆凳。
宁王拉着宁安坐好后,才笑看着皇后。“母后对儿子的心,当真是让儿子感动。”他呵呵一笑,“薛氏一门为大族,母后竟愿意让同根之妹入我王府为姨娘,当真是瞧得起儿子。”
徐芙蓉脸色一变。他的一句话,便明明白白的告诉了皇后,便是日后她能够入宁王府,也只会是个姨娘。
宁王的视线在徐芙蓉脸上停留,“徐姑娘美貌端庄,天姿聪俊,蒙你瞧得上我,只是我已经有妻子了,你如此这般要求,可是为何?”他差点便要问她,可是有其他什么目的了。
皇后脸色微沉,随即又一笑。“若是你子嗣昌旺,我又如何会做这么多多余的事情。”她眼眸一转,“我听闻民间有一个说法,叫作引子。”夫妻多年未孕,只需要先领养一个孩子,要不了多久,这个领养的孩子就会带一个孩子给他们。
宁王心中冷笑,面上还是和善,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母后的意思是,让我过继一个?”
轻抿了一口茶,便放下了茶盏。他转向宁安,笑道。“这茶倒是冲的精细。”华之薄者曰沫,厚者曰饽,细轻者曰花,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只是不如王妃随意泡下的茉莉雀舌。如此精心炮制茶叶,也不知是真的喜茶好茶,还是为了彰显自己熟读陆羽《茶经》。”
他与徐芙蓉,相识于一次家宴。那是他第一次见她,也是她第一次出现在他们的“家宴”。皇后让徐芙蓉烹茶,她紧张笨拙,弄撒了上好的龙井不说,还将茶煮死了。他见不得她如此糟蹋稀少难得的狮峰龙井,便代她烹煮了一壶,让她呈上。谁知,便是这一次的好心,便被她给缠上了。先不说她是薛氏女,他处处时时防备。便是她不是,他也不愿让她入府。他府中的杂人足够多了。
得宠的人,总是有底气的。旁人待徐姑娘客气如同宫中的主子,可他不会,也无需隐藏自己喜好,阿谀奉承。总归,她不过是一个借住宫中的外人。
徐芙蓉面上难堪,皇后则是脸上闪过怒气。“你可是答应了?”
宁王倨傲一笑,“日后我与王妃定会儿孙满堂。”语调一转,“不过,母后所说的引子,我看倒是可行。”他握住宁安的手,“王妃有时候一个人在府中也无聊。”他呵呵一笑,倒是显现出一丝憨直,“我看不如就将十弟接入我府中暂住。”
皇后再也挂不住笑容了。“宁王这是何意?责怪我没有照顾好崧岳。”
宁王摇头,“怎么会,不过是母后又要照顾自己的儿女,又要顾着孙儿,还要为家族中的旁支外姓亲戚操心,恐无法顾全大局。”他微微仰头,睨视着皇后,“我已经同父皇说了,过些日子就为五弟、六弟封王开府,也省得母后为我们操持的心力交瘁。”
皇后刚要说些什么,皇上身边的胡公公便来了,请他抓紧回殿中议事,皇上还在等着。这时,宁安才知道他是专门过来的。她看了一眼梁嬷嬷,知道是她悄悄通报。
说不感动是假的,心中温热流动。她抬头看着宁王,欲语,又难出口。
宁王笑着以手背摸了摸她的脸,然后对皇后道,“皇额娘,儿子的王妃一贯体弱,如今虽已入秋,但午后依然热燥,若是无事,便让她回去歇着吧。”
皇后心中不快,加之宁王丝毫不给她脸面,她拂袖散了茶宴。荣王妃与启王妃远远缀在后面。荣王妃道,“这一日还是我成为荣王妃以来,第一次坐着同母后赏花饮茶。”她的眼睛微眯,“今日她在宁王、宁王妃处憋了气,日后还不知道要如何设计磋磨他们了。”她入府这么多年,皇后可没少磋磨她。不仅针对她,还针对她的家人。只因一贯听话的荣王执意娶她为嫡妻,只因她认为,是她在背后挑唆蛊惑荣王。
启王妃道,“母后处处彰显她大族的身份,可是在先皇后面前,原就是什么都不是。”若不是先皇后病逝,她又怎会有今日。她看着荣王妃掩唇轻笑,“如今,走了一个先皇后,还有一个宁王。”
启王与启王妃,并非有野心之人,他们只想着好好当他们的王爷,其余的什么都不想管。不想管,也管不得,不敢管。
宁王回到殿中,秦长松调笑,“宁王怎一刻都不舍得与王妃分开?”
“我的王妃性子软,为人又胆小,若是我不在,恐怕被人欺负去了都不敢说。”就像梦中那样。
“性子软,为人胆小?”皇上冷哼一声,“牙尖嘴利。”他饮了一口茶,“是何事?”
宁王有些无奈,“还不是迎娶徐芙蓉以及过继的事情。”皇后的算盘都明明白白打到脸上了,藏都懒得藏了。
皇上皱眉,“徐芙蓉此女子,配不上你。”当年是她自己说平日喜研究茶经,烹调茶水,他才会允许她在宴席之上烹茶煮水,谁知道一切都是她自己自吹自擂。他儿子煮的茶,他岂会喝不出来。与他亡妻烹茶的方法一模一样,先烫,滤水,再冷水煮开。她承了旁人的帮助便算了,竟然还当作自己所煮呈上,行为下品。
秦长松勾唇一笑,“皇后娘娘教养出来的人,能有什么上成品行吗?”
皇上看他一眼,笑而不语。
宁王看向崧岳,“十弟,你可愿去我府上居住?”
一直默默在一旁,只当自己不存在的崧岳猛然抬头。“我,我……”他看向秦长松。秦长松入宫之后,一直是照顾伺候他的。即便是如今升了厂公,也常常入宫照拂,默默安排他的一切。他信任着他,也依赖着他。
秦长松看着宁王,“你为何要让崧岳去你府上?”皇后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十皇子的母亲死了,他又年幼,为人胆小畏缩,对皇后子女的威胁不大。
宁王皱眉诚实道,“我看着崧岳,便想到了宁青,虽然小安让人去打点了,但是萧氏是什么人你们也该清楚,定不会善待宁青。”凡是有一丝善待,他的王妃嫁给他的时候也不会形若枯骨,胆小如鼠,连为自己辩解都不会。“皇后不是说引子吗?我便顺了她的意,以子引子。”引子可没有说作为引子的孩子,必须是过继为子嗣,只是说要领回一个孩子,并好好对待。“将崧岳接去府中,我便有理由找萧氏要人了。”宁安虽然不说,但是他知道,她挂念着宁青,日日难安。
“也不是不可。”秦长松道,“如今十皇子大了,也不知皇后会如何,送去你府上,反而会安全些。”
崧岳嗫嚅道,“我愿意跟七哥去宁王府。”
皇上点头。对于门阀士族,以及寒门科第出身、书香之族,他实则没有任何偏私,只是门阀士族借着自己的根基以及权势,这些年越发的过分了。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权势、财富、地位,却还想要更多。
这些人,不除已是不行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16

(十二)
太子从殿中出来,还不及与皇后告别,别带着王妃出了宫。一同离宫的还有明王、荣王、启王。
太子坐在马车里,还未出宫,便忍不住怒气了。“父皇今日在殿上的问话是何意思?他想要将皇位传给老七?”
太子妃握着他的手安抚,“也许只是试探。”
太子怒甩开她的手,“什么试探!”他分明就是想要将皇位传给老七。这么多年,他处处偏心就算了。如今他已经将自己立为了太子,却问老七是否想要他的皇位,他是什么意思,嫌弃他这个太子做的不够好,还是摆明了要告诉所有人,便是他为了太子又如何,这皇位,他想给谁便给谁。
太子妃眼中闪过一丝不快,但面上还是温和顺服。“宁王一贯放荡,又无子嗣,如何能为帝。”她笑着,重新又覆上了太子的手。“便是父皇偏心,也不能不顾天下人。”
太子看着她,“何意?”
太子妃道,“你是知道的,青蔓是我同族,算起来,她还得叫我一声表姐。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于她,我是知道的。”诗文什么的差一些,但是身体确是极好的。她入宁王府之前,家中可是专门找了专千金方的大夫给她看过身体,小腹温热,是十分容易有孕的身体。缘何这么多年都不曾有身孕?“宁王的姨娘、通房虽然少,这些年算下来也有不少了,怎能这么多年,只有一个雪姨娘有孕?”还是用了宫中的禁方,强行催孕。
“你是说老七不能生养?”太子瞪大了眼。
太子妃点头,轻笑。“你说,若是这个事情被天下人所知,宁王他,还能为帝吗?”帝王之位,并非谁想要就能得到的。
太子反握住太子妃的手,“还是你聪明。”
太子妃轻轻靠在他的肩头,面上笑着,眼中却是不耐。
汪氏一族虽然也显赫,却是比不过五姓七望。她的父亲虽然高官厚禄,为朝中砥柱大臣之一,可终归是仁善了一些,软弱了一些。若非如此,她也不至于嫁给太子。这个明面上是嫡子,实际不过是庶出,虽有点机智,却并无治世之才。既比不得明王善隐忍,又比不得荣王有主见。偏偏又不是启王安守本分,反而野心勃勃。与巴蛇无二异。
巴蛇食象,三岁而出其骨。
比起太子的愤怒,其他几位被皇上“赶”出皇宫的皇子便平静多了。明王半躺在马车的软榻里,冷冷一笑。
“先皇后会生养,虽只有一子宁王,却最为像父皇。”无论是长相还是性格,都颇相似。“相较之下,太子便显得平庸了。”文不及荣王,武不及宁王,性格也不似启王和善。“父皇少年征战,锋镝尚且不避,寒暑更不足为道。可你看看太子。”在皇后的宠溺娇养下,别说征战了,便是寻常练习骑射剑术,都嫌苦。
明王妃给他倒了一杯茶,“先皇后虽然去了,但继后便是继后,倒底是笼络不得皇上的心。”她与明王的生母韵贵妃都是出自太尉县公王氏一族,与皇后所属的右丞相薛公一族一贯不和。他们乐得看着右丞相薛公费尽心思将皇后捧为皇后,却始终抓不住皇上的心思。
“先皇后也是极其智巧的人。”大巧若拙,大智若愚。她在临终之前,亲手为皇上做了许多寝衣,每一件都标注了年月,让皇上不管日后陪着什么人,都能想起她。
明王看着明王妃,“先皇后病逝的前半月,已经神容憔悴不堪了,但她在父皇面前,佯装笑意,强撑着。”便是二十多年的情分,她也不曾将所忧所思像父皇言明。
他曾经亲耳听先皇后对七弟说,“在这充满变数的宫廷,没人能给我什么承诺,与其一脸委屈争名争利,求来个纯属安慰的承诺,不如谦卑顺从,给你父皇留个美好的印象,将来若是你有难,或是惹恼了你父皇,他兴许还会念及我,不迁怒你。”皇后之位重要吗?不。死人管不了活人,她已经荣耀半世了,有人在她死后坐坐她曾经的位置没什么大不了的。重要的是她的儿子,她唯一的儿子宁王。“七弟是她一手教出来的。”亲自哺乳,亲自抚养,亲自教导。
那时候其他后妃在做什么?他的母妃又在做什么?
她们在忙着争宠。
“七弟是不想为帝的。”他的母亲,希望他健康,快乐,自由自在。希望他有心爱的人陪在身边,可以去做一切自己想做的事情。而帝王,所要受的牵制约束太多了。便如他的父皇,明明如此厌恶皇后,却仍然要每日虚与委蛇,装作一副心甘情愿的模样,将她立为皇后。
明王妃看着明王,“王爷,那你呢?”
明王笑了笑,貌似清澈的眼睛里藏着勃勃野心。
“你知道吗?我幼时特别羡慕七弟。”羡慕他母亲日日时时陪在身边;羡慕他母亲把着他的手教他写字;羡慕他母亲哄着他午睡,轻拍着他……“可是现在,我一点都不羡慕。”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这个七弟,拥有太多了,难免惹的人记恨。“先皇后为他找了将门为靠山又如何,父皇越是偏心,对他越是好,他身后的力量越是大,右丞相薛氏一门便越不会放过他。”他呵呵一笑,“咱们且看着。”待螳螂捕蝉后,黄雀再出。
“你似乎挺喜欢宁王妃?”荣王问王妃。
荣王妃看着他淡淡一笑,“她能让母后哑口无言,心气不顺,我自然是喜欢。”她与皇后的关系紧张,荣王一直都是知道的。成亲之初,她也曾经埋怨过,也曾同荣王说起过。可每每,荣王总是让她从自身找原因,一味的偏袒皇后。后来,更是直接纳了两房姨娘入府。那时,他们成亲不过三个月,正是甜蜜亲热的时候。她知道,这是荣王给她的警告,也是教训。从此之后,她便也不说了。心里再多的委屈,也只是在荣王问起时,才会吐露一些。
荣王皱眉,“伶牙俐齿,失了王妃的身份。”
荣王妃看着荣王笑,“那王爷说说,什么叫作王妃的身份呢?”皇后就是看不惯她,无论她多卑微,做了多少,她总是能挑出错。
她看着荣王,心头再一次闪过疲惫。她不愿意在这个话题上与他继续,便问,“传儿、馔儿该学字了,可好一些的师傅,都被太子他们霸占了,你要不去同他说说,让一个给我们?”若非她的肚子争气,一连生下两个儿子,还不知道如今会被皇后磋磨成什么样了。或许,皇后会直接让荣王休了她。
她的两个儿子,一个七岁,一个五岁,均已过了识字的年龄。前些年少保、少傅过府教她的孩儿们启蒙。后来,太子妃产下一子,他们便二话不说,将人给要去了。
好的老师可遇不可求,两个孩子读书也有一段时间了,由翰林院掌院学士教导。掌院年逾七旬,学问没得说,但古板守旧,满脸严肃。两个孩子胆怯,见到他就紧张,哪里还学的进去。不似少保、少傅,循循善诱甚为耐心。
荣王不悦,“京中、城里城外,无数夫子老师,你何必盯着那么两个?”说起这两个嫡子,他也是不喜。都是一样教导着长大的,为何太子、启王的儿子们便知书达理,侍君恭敬,他的儿子便是胆小怯懦,上不得台面。
荣王妃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怒气。“传儿、馔儿为何会如此,你分明便是心知肚明。你平时不为我争一争便算了,如今连为你的儿子们争一争也不愿吗?”宁王对宁王妃的袒护让她羡慕心酸,荣王对亲子的种种指责让她心寒。“若不是母后总是在他们面前说,他们的母妃出身卑微,比不过……”
“行了。”荣王直接打断她。“你真是不可理喻。”他指责她,“明明就是你无能,教养不好孩儿。”
荣王妃偏过头,捂着胸口。这么多年下来,他们早已没有曾经的心动与爱意,只剩对彼此的不满与嫌弃。荣王嫌弃她斤斤计较,上不了台面,她则是责怪荣王懦弱,不知道护妻护子,一味愚孝。
启王对启王妃道,“你莫要同宁王妃走的太近。”他不想参与任何朝中、帝位的争斗,生怕一不小心牵连了自己。
启王妃看了他一眼,很快的低下了头。“知道了。”
宁王与宁王妃又在宫中住了一夜,他们在无妄宫中,与皇上一起用晚膳,真正意义上的家宴。
皇上问宁安,“若是你送了银烛秋光冷画屏,旁人如此质疑,你要如何解释呢?”
宁安放下筷子,“父皇说错了,不是银烛秋光冷画屏,而是银烛秋光冷插屏。”何谓插屏?插屏是可以分体的。四块玉板组成了一幅画,画如何,全看你怎么插。青蔓姨娘没见过这等插屏,不知道插屏原本只是书桌之上的一个小小玩物。
插屏最早是用作隔离,后来慢慢变成了一道风景。成化年间,吴中顾元庆,将宋代林洪《文房图赞》总结的十八件器物照“文房十友”架构重新排序,第一次将“端友”,亦即插屏,列为“十友”之首。
插屏送入明王府的时候是拆开的,到了王府中再组装起来。青蔓姨娘没见过世面,不知道四片插屏,只要变换顺序与方向,就能变成不同的图画。她偷了她的嫁妆,以为插屏叫银烛秋光冷画屏,图案便一定是银烛秋光冷画屏。在旁人大喜的日子,送上了一副哀怨的画。
“你丢失的嫁妆我补给你。”宁王看着宁安,这件事不仅仅是偷盗这么简单,若是深查下去,定会牵连到皇后一族以及汪氏一族。如今,他们还不足以对抗五姓七望。
宁安垂下眼睑不搭理他,“我的嫁妆有些是我娘的嫁妆,你说补便能补来吗?”青蔓姨娘敢偷她的东西,她日后定会让她从其他地方还回来。
宁王也无奈,“生气了?”
“不敢。”冷硬而疏离。她送出去的是她心甘情愿,被人偷走的算什么。
宁王抓着宁安的手,“那你想怎么样?”
皇上看着一眼他们,挑眉不语,他也想知道宁王妃是准备咽下这口气,还是出了这口气。
宁安冷哼一声,“不过是一个私生女,品行差便算了,竟还做起了鸡鸣狗盗的事情了。若是不惩处她,日后丢的恐怕是宁王府的脸。”眼眸中冷光一闪,她抬头看向皇上。“父皇,儿媳想找您要一样东西。”
皇上呵呵一笑,“什么?”
“汪青蔓生父如今的住址。”汪青蔓最怕什么,最怕的便是她私生女的身份被人扒出,她就偏偏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不过是个私生女,她的母亲,无媒与人苟合,是该被列入淫妇之名列,沉塘的。
在地下千年间,她曾经遇到过无数淫妇,有真,有假。假的真的了,真的假的了。
她记得很清楚,遇到那个女人那天,春感司的小姑娘带了一枝鲜茶来找她换花。她叽叽喳喳的说着这茶有多好,不过是想要多换些花回去提了色,做成胭脂。那是一个活泼开朗,爱漂亮的小姑娘。
女人从她的花田前走过,白色的长裙染满了血。春娘捂住了她的眼,她说,“云起姐姐,你别看她,这是个淫妇,被判了骑木驴。”
她不知道骑木驴是什么,只是透过春娘的手缝看到了那个女人。女人被鬼差押着,在她的花田停下了脚步。
她神色倨傲,她对她们说。“你们知道吗,毁掉一个女人最好的法子,不是打骂,不是欺辱,而是坏了她的名声。”她笑着,“何为淫妇,世人又怎能清楚评判分辨。”真真假假,谁又说的清楚。
她被鬼差押走了,没过几日,又来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脸上飘着淫贱二字,却干干净净,满脸笑容。她也在她的花田停下了,她对她说,“我不过是说了一句话,旁人便信了,明明就是旁人害死了她,为何怪罪于我?”她的神色也是倨傲的,细细看来,竟然与之前的女人有几分相似。
她还说,“我不过想办法得到我想要的,为什么便是错的。”她说着说着便哭了,而后也被鬼差押走了。
后来,他来了,她问他,什么样的女人才叫淫妇?
他说,淫妇就是放纵、恣肆,不守妇道。
她又问,妇道是什么?
他说,妇道就是为女子者应当遵守的道德行为准则。
她又问,骑木驴是什么?
他脸色微变,斥责道,不该问的别问。
“怎么了?”宁王见宁安不时偷偷看他一眼,便问。他端起酒杯,送入唇边。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做鬼比做人好,没有七情六欲,也无须维护彼此的关系,不需要接触各种肮脏的事情,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问吧。”一杯酒下肚,又斟了一杯。这是上好的桂花酿,他娘还未去世时酿下埋下的。
宁安看了一眼皇上,贴近宁王,在他耳边轻声道,“骑木驴是什么?”
酒还未入喉,便因为惊诧直接呛进了喉管。他一边剧烈的咳嗽一边拉住了她的手腕。“你从哪儿听来的?”他的王府里便是有这些禁书,也绝对不是她可以拿到的。
“突然想到的。”
宁王擦了擦唇,贴近她耳边道,“晚上我慢慢告诉你?”
宁安又看了一眼皇上,“现在不能说吗?”
皇上皱眉,宁安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人。
宁王摇头,“现在不行。”他想了想,“这是很私密的事。”
说完后,他便直直的看向皇上,皇上不悦,但还是轻咳了一声,“不早了,朕回去了。”
晚宴撤下,皇上离开无妄宫,他们也回了内殿。宁安好奇心起,追着宁王问,“宁王,你还没告诉我骑木驴是什么?”
宁王挥手,示意伺候的人下去。他拉着宁安走到床边,在床边坐下。斟酌了一下。
“《窦娥冤》中最先提到。”张驴儿毒杀亲爷,奸占寡妇,合拟凌迟。押付市曹中,釘上木驢,剮一百二十刀處死。“《狄公案》中也有提到。”置出这个木驴。其形有三尺多高,矮如同板凳相仿,四只脚向下,脚下有四个滚路的车轮,上面有四尺多长、六寸宽一个横木。面子中间,造有一个柳木驴鞍,上系了一根圆头的木杵,却是可上可下,只要车轮一走,这杵就鼓动起来。前后两头造了一个驴头驴尾……然后方标明女犯,到了女监,将毕周氏提出,两手绑于背后,插了标子,两人将木驴牵过,在堂口将她抬坐上去,和好鞍缰,两腿紧缚在凳上,将木杵向下……被这木驴子一阵乱拖,木杵一阵乱顶。
“我,你……”宁安还没听完便满脸通红,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难怪春娘不让她看。
她羞的不敢看宁王,又想起自己竟然如此明晃晃的问他这是什么,更是恨不得挖个洞将自己埋了。她猛然从床上站起,“我出去消食。”说罢,便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宁王看着她慌乱的背影,哈哈大笑。
“王爷,书房收拾出来了。”小太监前来通报。
宁王收拢了笑,看了他一眼,表示自己知道了,随后挥手,让他退下。
这一夜,宁王是睡在书房的。这一夜,他又做梦了。
梦中,他站在孟婆亭,看着旁边的花田。花田中的女鬼浑身萦绕着黑气,她还不会控制自己,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一会黑气飘散,直接扑向路过的鬼魂,一会儿禁锢着她的铁链又开始收紧,让她痛苦万分。
“也是个可怜的孩子。”抬轿子的纸扎人放下轿子,向孟婆讨上一碗清茶。“懵懂无知,不懂人心险恶便早早的死了,怨气冲天,却又不知道该找谁,怨谁。”
一个男人走进花田,他在女鬼面前半跪下,伸手缓缓抱住女鬼。“别怕,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
怨气渐渐散去,女鬼靠在他的肩膀上,嚎啕大哭。
纸扎人喝一口茶,啧啧出声,“这姑娘不知世事,什么都不懂就死了,怕是哭都不知道在哭什么?”
“她哭的就是自己的不知世事,不知人心。”孟婆重新倒满一碗茶,长柄勺从一旁的锅中舀出一勺水,注入壶中,冲开茶叶。“太过善良无知的孩子,在这吃人的世道,总归是难善终的。慢慢教吧。”
“婆婆,教什么?”开朗的姑娘一蹦一跳走进孟婆亭。她顺着孟婆的视线看过去,“那便是花田的新主人吗?”花田无主千万年,终于找到能管束它们的人了。
她站在孟婆身边,翻看着孟婆的记档。“夏侯宁安……”越看脸越是皱的紧。“怎么有那么傻笨的人。”
不过一句,以后我会保护你的,你要相信我,便痴痴傻傻的信了多年,信到身死。
宁王又一次惊醒,他从床上坐起,握住了一直挂在颈下的玉佩环。那一年,娘带着他同夏侯夫人相见。那一日,他无意落水,夏侯府的嫡女不顾自身跳下池塘救他。也是那一日,娘对他说,宁安善良心软,不知世事,你日后要好好保护她才是。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捂着疼痛欲裂的头,慢慢想起了早已忘记的,十分久远的事。
他应下了娘。他与宁安交换了信物。他拉着宁安的手对她说,“你日后跟着我便是,以后我会护着你的,你只需要相信我便好。”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17

(十三)
“你便一定要嫁给宁王,哪怕是为妾也愿意?”
“愿意。”
皇后看着跪在面前的徐芙蓉,嗤笑一声。不知道她是从哪儿来的自信,自信自己能够入了宁王的眼,自信自己能够在宁王心中占一分地位。
徐芙蓉的脸上露出一抹倨傲,“男人女人之间,从来都是新人笑掩去旧人哭,皇上和皇后娘娘是如此,太子殿下夫妻、荣王夫妻、启王、明王夫妻亦是如此。”宁王与宁王妃,彼此相识不想见多年,如今不过是贪图一时的新鲜罢了。
皇后不屑的瞥了她一眼,“你觉得你是新人?”她冷冷一笑,“你似乎忘了,你比宁王妃,也不过只是小了三四岁而已。宁王便是要新人,为何不要及笄之年的,而要你?”若是宁王对她有意,又何须她处处暗示,步步紧逼。“我愿意全了你对宁王爱慕之心,为的是你能够为我们薛氏一门做事,你是否忘了?”若是不能为她所用,她还留着她做什么!
“你哪儿来的自信。”自信宁王能够对她倾心,自信宁王能够为了她与夏侯宁安和离,娶她为妻。
薛氏一族薛姓女子众多,各个都是年岁大不,品格端方,容貌丰美。并且旁人比之她,行为更豁达,随分从时,不比她孤高自许,目下无尘。
“你想为妻,也得看看你有没有这个资格,皇上是否愿意。”旁的不说,便说她前些年烹茶之事,便已是让皇上好感全无了。皇上为人算不得光明磊落,可他却偏偏最喜爱光明磊落之人。她自己无知,自吹,得了旁人的帮助后,又理所当然的划分成自己的功劳。此等卑劣个性,皇上怎会允许她为宁王之妻。“你不配。”涂满胭脂红润饱满的唇轻启,吐出的三字,每个字都砸在了徐芙蓉的自尊上。
皇后看着她的难堪,“身比草贱,心倒是比天高。”她看向自己的指甲,保养得宜的手指上,染着鲜红的蔻丹。“在宫中久了,便真的觉得自己是天之女了吗?”她缓缓抬睫,冷视着徐芙蓉,“你莫要忘了,你姓徐,不姓薛。”若是早知道她如此这般无知无畏,她定当不会将她带入宫。平白教导了多年,白费了许多功夫。
“皇后娘娘——”徐芙蓉白着一张脸,是难堪,也是难过。
皇后皱眉看着她,最终还是心软了。“罢了,你若想要,我便成全你。”只是平妻是绝对不可能了,至于日后如何,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徐芙蓉最终还是进了宁王府,与她一同入府的,还有另外两个女子。她们都姓薛。一个身材苗条,淡妆素雅,还有一个神态庄重,举止矜持。两人都有着不俗的气质。
宁王想要将宁青接入王府教养,自然不好直接拒绝皇后的“好意”,他虽然得宠,但到底羽翼未丰,无法明着与薛氏家族作对。他借着皇后将人塞给他的时机,乘机提出了想要带王妃归宁之事。
诸侯之女既嫁,父母存,则归宁,不然,则否。夏候府父虽不在,但家中姨娘尚在,符合理法。
宁王与王妃的马车在前,承载着三位新姨娘的马车在后。徐芙蓉身子枯坐在马车中,心思早不知飞到何方。素雅的女子年十六,名素馨。她缓缓撩开了马车的车帘,看向前方。“也不知宁王府如何?王妃是否和善?其他姐姐是否好相处?”言语中含着对未来的担心。
举止矜持的单字一个蕙,她道,“王妃看着倒像是好相处的。”
徐芙蓉没有搭话,她想着离宫时,宁王轻飘飘的一瞥与一笑,心中第一次隐约感到后悔,但她马上拼命摇头,赶走这可怕的念头。无可改变的事情不能多想。她既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便要沿着既定的路线,一步步走下去。
一声霹雳,狂雨下黑了天地,青空现出一道裂缝似的,水哗哗往下泼。宁安被雷声惊醒,惊骇又迷蒙的看着四周。眼眸上还蒙着一层雾,似醒非醒,似睡非睡,她厌恶这种感觉,想要快些清醒。
宁王轻轻揽住她,“雷雨来了。”过了夏日,一场雨一场寒。
宁安微微心安,宁王撩开帘子,示意她看外面。阴沉沉,黑洞洞的,像是到了夜晚。路边的摊贩匆匆忙忙,挑着担子,推着车,果子滚落在地也来不及捡,眼睁睁看着它被飞驰而过的骏马踩碎,被走过的车辙碾碎。
“昨夜没睡好吗?”他捏了捏她的手。
宁安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他似乎特别喜欢捏她的手。“一夜多梦。”半梦半醒,分不清真真假假。
“梦到了什么?”他看着她的手,十指不长,青葱水嫩,就是薄了些。以前的手,肉乎乎的,手背上好几个旋涡,捏起来厚实柔韧。
“以前的事。”上一世,还是轮回追寻他的生生世世,亦或是守护花田的千年,已经记不清了。活着的久了,便会忘记许多事,想忘记的,不想忘记的。
宁王见她不愿多言,也不追问。他轻声道,“我昨夜也做梦了。”
“哦。”宁安对他的梦没兴趣,只是低低应了一声。
宁王低头看着宁安的手,“我看到一片红花田,一个枯瘦的姑娘坐在花田中哭,一个男人抱着她安慰。”
宁安想了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是朝啼司的掌事。她刚看守花田时,只有他会去安慰她,陪伴他。那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梦中的姑娘跟你很像。”他看着宁安,言语中带着一丝试探,“你说,那个男人是谁?”
“肯定是一个好人。”宁安几乎想也不想,脱口而出。
宁王面上笑着,笑意却不答眼底。“哦,你怎么知道的。”他又捏了捏宁安的手心,这次有些重。
宁安吃疼,抽出手,“我猜的。”
“一个男人,随意抱一个姑娘家,怎么会是好人。”风从帘子外吹入,他关上了窗户。
“一个男人,愿意安慰一个陌生的人,这便是良善。”她知道自己当时的样子又多恐怖,浑身都是血,散发着怨气,还总是控制不了自己,又哭又笑,总是冲撞着桎梏,将自己弄的狼狈不堪。
再多的安慰,都不及那时一个温热的拥抱,一句不怕让她心安。只有锦上添花,那得雪中送炭?一个拥抱,一句话,微不足道,却驱散了她的不安,她的无助,她的恐惧。这份情谊即便是她忘了自己也不会忘记。
“天下间男人都是一样的,自以为是,凉薄,对你好,总归是有目的的,信不得的。”宁王皱眉,“苏小小的男人,叫她长怨十字街;杨玉环的男人,因六军不发,在马嵬坡赐她白练自缢;鱼玄机的男人,使她嗟叹‘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霍小玉的男人,害她痴爱怨恨,玉殒香消;王宝钏的男人,在她苦守寒窑十八年后,竟也娶了西凉国的公主……”
宁安看着他,一双眼睛乌沉沉的,如雨后月光,清如白银,凉如晨霜。“那你呢?”
宁王愣住,他看着宁安,不语。
马车停下,赶车的人扬声道,“王爷,到了。”
雨已经停了,雷霆雨,来的汹涌,去的也快,只剩未曾消散的水汽。
门房以及伍仁撑着伞等在马车边,宁王率先下车,然后伸手牵着宁安下车。一阵风吹过,刚经历过一场暴雨的树花抱不住树,花瓣片片落下。
“我也是个自以为是,凉薄之人。”两人并肩走进王府,宁王牵着她,苦笑道。
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宁安。“我不是个好人,可是我却想对你好。”他抬手捏着宁安的肩膀,“你愿意给我一次机会吗?”
“我……”不是她愿意与否,而是,心伤了,如何能够养好。更何况,她是一个没有心肝的人。她的心肝,许久许久之前便被他剜去了。
“你别急着回答我。”他认真又严肃,“好好考虑过再回答我好吗?”
宁安想了想,轻轻的点了点头。
宁王松了一口气,他松了表情,笑着将宁安拥入了怀中。
宁安轻抬眼睫,入目便是伍仁眼开眉展的笑,脸唰一下就红了,慌忙推开了宁王,匆匆快步走回自己的院子。
回到王府的日子很平静也很忙碌。宁王信守承诺,教她射箭。他不忙的时候,会握着她的手,亲自教她如何拉弓,如何引箭,如何发力才能将箭矢射出的最远。忙的时候,会让一个侍女来教她。教过几次之后,这个侍女就留在了她的身边。侍女叫朱儿,学过一些拳脚功夫。对于朱儿的到来,她身边的四个侍女颇有意见,但却没有说什么,也不曾明着整治朱儿。
这些事,宁安都知道,但她却装作不知道。她很忙,忙着练射箭,忙着学弓弩。她也想要看看,她的四个陪嫁侍女会做出什么,朱儿又会如何应对。
“这是诸葛连弩,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
书房中,宁安坐在书桌前,宁王则站在她身边,将弓弩的图纸拿出来,指给她看。若要学好箭矢弓弩,便要先了解它们。正所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反过来也是一样的道理。欲利其器,欲善其事。
“诸葛连弩一次能发射十支箭,火力很强,但是体积、重量偏大,单兵无法使用,主要用来防守城池和营塞。”汉末魏马钧欲对其进行改进,使之成为一种五十矢连弩,威力更大,但是因为生产复杂,所用的箭矢也必须特制,无法大量生产,后逐渐失传。
“这几年,我和宁朗一直在研究诸葛连弩,试图找出制作方法。”如果五十矢连弩能做出,便可以架于城墙之上,便可成为防守的利器。“只可惜,至今未能成功。”他皱眉,轻叹一声。
宁安抬头看他,“你和我大哥?”
宁王伸手捏了捏宁安的耳垂,宁安有耳洞,却不喜佩戴耳饰,总是空空荡荡的。“娘死后,我就被父皇扔去战场了。当时年幼,多亏了夏侯老将军与你哥哥的照顾。”
“父皇年少征战,锋镝尚且不避,寒暑更不足以道。他以为,我们不该空享着皇子的荣势,亦该磨练。”
士卒何草草,筑城潼关道。
大城铁不如,小城万丈余。
“存者无消息, 死者为尘泥。”血肉漂俎,肉骨成泥。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这种惨烈,若非亲自去过战场,参与过战争的人是无法体会的。“父皇不满意太子,也是因为皇后的溺爱。”他娘刚一死,右丞相薛公便给父皇施压了,明里说的是国不可一日午后,暗里却在威胁皇上,定要他从几大家族中选出一位皇后。“当时薛公家的势力最大,父皇便选了薛氏女为后。”这些年,父皇一直在暗暗肃清朝中薛公的门徒以及势力。“封后的隔年,便册封了太子。”只是,十个春秋过去,太子除了骑射功夫略微有些长进,其他方面依旧像个任性的孩子。“他自幼便居于高位。”是皇子,又有显赫的外公,顺风顺水纵成他高傲的性格。“如今弟弟们长大了,有人在文韬武略、骑射功夫上赶超他,他脆弱的自尊便不能接受了。”急于争一争高下。
“明王的腿,便是他弄瘸的。”父皇要送明王去战场历练,他有了危机感,便买通了明王身边的侍从,在草料上做了手脚。让明王在一次骑马时被马甩下,又踏裂了脚骨。“他自己吃不得苦,不愿意去磨练,也不让旁人去。”
伍德与朱儿进书房给他们换热茶和点心,王爷与王妃还在论弓箭。两人换茶点之后,笑着退了出去。王爷王妃感情好,他们这些无二心的仆人,自然是开心的。
“弓箭分为软弓和硬弓。软弓的射速高,但是威力低,射程短,通常是骑兵使用;硬弓的射速低,但是威力高,射程长,通常是步兵使用。”宁王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一柄弓,“这是游子弓,兼顾了软弓和硬弓的优点,射速、威力和射程。”力猛弓强,离弦之箭如游子归家般急切。故名,游子弓。
“试试?”宁王看着她轻笑。
宁安热切的点了点头。
宁王笑着捏了捏宁安的手臂,“肩臂不酸疼了吗?”
宁安动了动肩膀,淡淡道,“还好。”她不肯承认,这几日每每学完练习完毕,整个手臂都酸胀的厉害,特别是第一日,几乎抬不起来。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17

(十四)
夏候府的萧姨娘有一子两女,一子是夏侯文龙,这段时间因为差人打死冯氏公子的事情,一直被她拘在家中。两个女儿一个十六岁,一个十八岁,均还未出嫁。
陇西萧氏是门阀士族,集军政大权于一身,她又是嫡女,如何愿意让自己的女儿嫁入寻常人家,或者是为人妾室。她为人妾室,便已经是万般的委屈了,绝对不会让女儿们同她一样。这么一拖,便耽误下来了。
两个女儿,年长的名秋莹,身材不长不短,不肥不瘦,虽算不上绝色佳人,也并非清秀可人,却算不得丑。只是这性情古执,风趣全无。年幼的叫宝琴,珠光侧聚,珮响流葩,眉锁春山,目澄秋水,粉颊上晕着两个酒窝,似笑非笑。两人虽同父同母,却没有一丝相像的地方。
萧姨娘接到宁王府送来的归宁书函时,刚打发走一个媒婆。宁王府送来的信函,又盖有宁王的章,她不得不看重。
夏侯府的宅邸并不碧瓦朱甍、华丽堂皇,却也别有一番情趣。前临集庆门、后倚花露岗。夏侯宅分内园与外圆。外园以山丘、池塘为主,内园以假山、厅堂为主。布局因高就下,因势随形,平直与曲折交替,开阔与幽深相间;水石清幽,竹树美秀,画栋回廊奇丽。各色植物群落造型丰富多彩,在园内争奇斗艳,相映成趣,放眼尽花草。
这栋宅院是夏侯老将军和夫人亲自设计、建成的。只可惜,在夏侯夫人死后,这一草一花,一厅一廊便被姨娘霸占了。她保留着他们的院子,却不给他们住,只是在夏侯老将军归家之时,才赶紧让人收拾一下,将宁安、宁青两姐弟搬过去。
“清远堂?”宁安抬头看着牌匾,笑不达眼底看着萧姨娘,“姨娘怕是搞错了,自从娘去世后,我便没住过清远堂了,我同宁青住的从来都是后院杂役院。”
萧姨娘脸色微变,却仍然道,“王妃说笑了。”
宁安轻哼一声,直接走向后院。梁、张两嬷嬷跟在她身后,柳风与朱儿一左一右在她身后。
宁王入宫了,本说是等他回来同她一起回府,但是她等不了了,她迫不急的要见到宁青。
自从夏侯夫人去世后,便只有一个老嬷嬷照顾宁安、宁青两姐弟。老嬷嬷是夏侯夫人的奶娘,姓宇文,他们都喊她文奶奶,如今已经年过六十了。这么多年,如果不是有她护着,他们还不知道被萧姨娘折磨成什么样了。
“青儿,青儿。”她匆忙跑进了后院,后院空空,除了留下有人居住的痕迹,什么都没有。
眼泪流下,她害怕的止不住颤抖。
柳风扶住她,忙道,“王妃,青少爷定是回了春晖堂了。”
清远堂和春晖堂原是他们几兄妹居住的地方,也是夫人的住处,后来夫人死了,萧夫人带着儿女,堂而皇之的清空了他们的东西,搬了进去。
宁青又往春晖堂疾走,刚走过竹坞,便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跑了过来。
“姐——”
宁安抱住跑来的宁青,“青儿,青儿……”她紧紧的抱着弟弟,相隔千年,又见到活生生的弟弟,怎会不激动。
宁青回抱着她,有着少年人不该有的成熟。“姐,你怎么哭了,可是王爷对你不好。”
宁安先是点头,后又摇头,诚实道,“起先几年不好,这些日子,是好的。”她捧着宁青的脸,“几年不见,你怎么这么黑了。”她的弟弟白白嫩嫩的,怎么变成现在这般模样,又黑又瘦。看着看着,眼泪又落下。“青儿,是姐姐无能,不能好好照顾你。”
文奶奶站在宁青身后抹泪,这两姐弟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岂不知道夫人死后,他们两的日子有多难过。孤寡姐弟,便是大少爷已经成年,久久不在他们身边照顾,他们除了逆来顺受,还能怎样。
夫人的头七还未过,萧姨娘便拿出了当家的架势,同大少爷说,“你爹如今是大将军,平日少不得往来应酬,我萧氏一族,又显赫人丁旺盛,家中厅堂时时喧闹,只恐扰了清净。好在咱们府邸甚广,后院近临课耕草堂,又安静,也省得许多麻烦。”
大少爷明白她的意思,如今娘死了,他和几个弟弟、父亲很快又要去战场了,家中便只有萧姨娘照顾了。萧姨娘有自己的孩子,不愿在他们身上多费心思。
他只能强自隐忍,对萧姨娘冷冷道,“后院却是安静,地方也足够大,安儿、青儿搬过去也好,与萧姨娘你彼此都清净。”
他离开之前,生怕萧姨娘苛待了弟妹,私下打点了不少,却不知,这夏侯府,从他娘去世后,便姓了萧。萧姨娘说的对,萧氏一族显赫昌旺,不是他们夏侯氏能够比拟的。
他只能劝尚在懵懂的宁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要乖,你要照顾好弟弟。”
对于父亲与哥哥,宁安心中是有怨的,可有怨又如何呢?若说是苛待,萧姨娘不曾打骂,也不曾缺了他们的衣食。只是,无打骂比打骂更让他们害怕,不曾缺的衣食还不如一个最低等的下人。
她也不是没写过信给父兄,他们也曾赶回来,可是萧姨娘却说是她任性,不满意她对她的管束。
她说,天下间男子都喜欢纤细的女子,安儿这么胖,我不是克扣她的口粮,而是让她减些重量,她怎么能这么冤枉我呢?
她还说,我并非不给青儿找奶娘,而是青儿这孩子除了羊奶,什么都不吃阿。
府中的人人都顺着萧姨娘的话说,除了文奶奶,没有一个为他们说话。宁青两岁之前,连配比的清粥都没有。是文奶奶不知从何处弄来了一只带崽的母羊,用羊奶一点点把宁青喂大的。宁青能吃饭后,她们还需要将自己每日本就不多的餐食再分出去一份,更是吃不饱。找了好多次,厨房才多送一份清粥过来。
“文奶奶,这些年可好?”她问问奶奶,刚一开口,便又摇头苦笑,“如何能好。”
宁青拉着宁安,“这些年,萧姨娘一心再她的三个儿女身上,倒是甚少过问我们了。”少了过问,他们反倒轻松一些。“奶奶在院子里养了羊,还有鸡,每天都有鸡蛋……”他怎么说也是嫡幼子,便是萧姨娘有意苛待他们,平时那些下人也不敢明目张胆欺凌他。对于他们在后院养羊鸡的事情,萧姨娘不说什么,自然也没人管。
他们没有回春晖堂,被旁人住了多年的地方,已经脏了,他们不要。一行人回了后院,伍德伍仁也找来了。同他们一起前来的,还有一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有一副浓密的大胡子,身材高大,高鼻深目,相貌威武。
“王妃,这是乔管事的儿子,乔嵇。”伍德道,“王爷怕您应付不来,特地让我们过来盯着的。”
伍德跟在两个嬷嬷身后,伍仁与乔嵇则是远远跟在他们后面,警惕的防备着一切。
伍德看着面前的小院,皱眉问,“王妃,您在府中时就住这里吗?”他的脚无意踩倒一片小黄花。这是一种野花,黄色,漫山开放,怎会开在夏侯府的后院。
宁青倒是无所谓,只是淡淡道,“城春草木深。”他用脚将花踢到一边,“无人清扫,便会长野花。”便是清扫了,来年,这些花也会重新长出。它们的生命力极强,只要一点点土,一点点水。
多年以前,姐姐抱着他,蹲在墙角,看着大片的野花对他说,“青儿要像这些花一样。”坚韧,生命力强,哪怕在极其恶劣的环境下,也能开出花朵。
宁王府省亲,夏候府中的下人自然是要跟着的。伍德转头,直接怒道,“你们府中的姨娘以前便是这么对我们王妃的吗?”
“此话差矣。”夏侯文龙从后面走来,他瞥了一眼伍德,冷笑道,“山猪吃不了细糠,他们自己住不惯高俅暖枕怨得了谁。”他复又笑着,满脸的奸笑,阴阳怪气。“咱们都是一家人,他们不满意可以明说的,为何偏偏事后埋怨。”他轻轻一瞥宁安姐弟,又扫过伍德,“人言养女似母,想来公羊氏门风也不过如此。”
公羊氏是他们娘的姓。
宁安想要上前,却又收回了脚。她不是她一人,还代表着宁王府。夏侯文龙一贯跋扈嚣张,萧姨娘又极其宠溺他。他们的身后是萧氏一族。她不能因为她的一时不堪气愤,便给宁王找了不必要的麻烦。
宁青握着她的手,抬头看着她。
夏侯文龙见她神色黯淡无言以对,更是嚣张。扯着嗓子道,“呸,不过一个下人,算个什么东西。”
伍德不忿便要上前,宁安叫住了他,“伍德,不可放肆。”
“可是……”他看了看夏侯文龙,又看了看宁安,最终不甘的叹了一口气,退到了一旁。
夏侯文龙满脸冷笑,快意溢于言表。成了宁王妃又如何,到了他的府上,还不是要看他萧家的脸面。
“姐姐,我们进去吧。”宁青死死的看着夏侯文龙,眼眸黑沉沉,似乎要将他这张脸死死刻在心中,以待来日。
萧姨娘原本以为宁王会陪同她一起归宁,却不想回来的只有宁安一人。她坐在正堂中冷冷一笑,丝毫未动。
“娘,宁王妃到了,咱们无须去迎接吗?”宝琴问。
“无须。”一个被宁王冷待了七年的王妃,也不过空有一个王妃的名头。无资格让她携子女亲自迎接。不过是一个虚有其表,徒有空名的王妃,如何能够让萧氏一族的她去亲迎。
“青儿,我让人送来的财物可收到了。”她紧紧看着弟弟,恨不得将他印在眼中。
“收到了。”宁青点头,他对宁安轻笑,“不过我们出不得府,要着也没多大用处。”
“怎会没用。”她认真的看着宁青,“要知道礼教皆是假,利益才是真。你用我给你的银子饰物打点一下府中的下人,你们的生活也能好一些。”
宁青微微皱眉,看着她,“你的银钱是从何而来?”他虽然不知道,但多多少少能够猜到一些。若是宁王真的待她好,又如何会至今才让她归宁。“你可是动了嫁妆,爹与哥哥们不是说,这是你最后的保障,轻易不可以……”擅动。
“人若是没了,要嫁妆有何用。”放着也不过是平白便宜了旁人,不如自己花了。她握住宁青的手,“钱财方面你无须担心,有需要你便同我说。”她说罢,又看向文奶奶,“奶奶的年龄也大了,如何还能够照顾你,我看看,能不能想法子送一两个人进来照顾你们。”
宁青笑着摇头,“无须人伺候,我自己可以,也可以照顾奶奶。”他顿了顿,又道,“还是再等等吧,萧氏一族如今风头正盛,若是做些什么,只怕惹恼了萧姨娘,她又要在外面四处污蔑姐姐了。”
是她到处说姐姐不服管教,贪食懒惰。
是她到处说姐姐心胸狭窄,屡屡残害她和她的子女。
是她到处说姐姐固执偏激,自从娘亲去后便对她和她的子女叫喊不休,破口大骂。
……
“不,不能等。”宁安坚定又严肃的看着宁青。她上一世,一切都靠等,可又等来了什么呢?“等来的和自己争去来的不一样,只会等待,是摆脱不了被别人操控的命运的。”
说什么恪守忠孝节义,不过都是虚名,不过是统御之道。
孝是教人当父母的奴才,节是教人当婚姻的奴才,义是教人当朋党的奴才。便是教人当奴才还不够,还得论资排辈,分出谁上谁下。
宁安执拗,她可以执拗千年,宁青比宁安更执拗。他固执的摇头,“我可以等,我不能让她平白毁了姐姐名节。”若是他不安分,谁知道萧姨娘会做出什么。他清楚萧姨娘的手段。
前些年,夏侯文龙有一房小妾。他十分宠爱她,甚至有将她扶正的想法,甚至为了她对抗萧姨娘。萧姨娘面上说,任何母亲都拗不过儿子,他赢了。她一边着手准备大婚,松了他们的戒心,一边安排人奸污了小妾。她甚至于带着官府的人前来抓奸,不仅让夏侯文龙对小妾失了爱意,恨之入骨,还毁了小妾的名声。最后,这位小妾被沉塘了。
“我倒要看看,谁敢毁了我王妃的名节。”沉稳而急促的脚步从外走入,宁王扫了一眼宁青,走到宁安的身边,温声道,“不是让你等我的吗?”他的手抚上宁安的眼,“眼睛红红的,可是哭了?”
宁安摇头,“没事。”对于宁王的触碰、亲近,她并不反感,却有些不习惯。
宁青看着宁王,宁王回视他。他从这个少年的眼中看到了不该属于他的沉稳。
“这便是宁青吗?”他上下打量着宁青,而后道,“挺黑的,不像你,如白玉一般。”黑的像是涂了一层颜料。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17

(十五)
夏侯一门子嗣昌旺,但分散广,联络少。宗族长老分散而住,久而久之便也各自为族了。
萧姨娘听到门房来报,夏侯一门宗族长老到了,她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亲自去了门口。夏侯一门的门房处,门外停着几辆马车,马车上摆放着衣箱、家当,面色当场便是一沉。后再看一眼坐在门房内的三四人,长发白髯,少说也有六十七了,微微有些驼背。廊下还站了几位妇人,其中一个还拉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
萧姨娘上前一步,没有行礼,只是漫指了一下他们。“你们是何人?可知这是夏侯府上。”每年来认亲的人都不少,不是这个的亲戚便是那个的朋友,难道她还得一一请进府不成。
一个老者缓缓抬头看着她,“我们是夏侯氏族的宗族长老。”
萧姨娘咧嘴一笑,“可有证据证明?”她并未见过夏侯氏族的宗族长老,她是妾室,没有成婚典礼,只是从侧门抬入。
老者皱眉,面代不悦。“是便是,不是便不是,如何需要证明。”
“老人家,每年来夏侯府上认亲的人无数,若是无法证明,我便要请你们离开了。”萧姨娘心中不快,面子上却还要过得去,挂上了一张笑脸。
老人家紧锁眉头,“你要我们如何证明?”他上下打量着这个姨娘,心中满是不屑。以姨娘之身,行着主母之事便算了,竟然还倨傲嚣张,也不知这一枝是如何管内的。
萧姨娘缓缓笑道,“自证身份都不能,便说明是假的。”她的神色变冷,“来人,将他们赶出去。”
“谁敢!”宁王从后走来,身后跟着侍卫以及伍德。
他皱眉走到老者身边,恭敬问好作揖。“人是夏侯一门的宗族长老,是我请来的。”他看着萧姨娘,“奴才们有眼无珠,萧姨娘身为主子也有眼无珠吗?”
老者们站起,便要给宁王行礼。他们家族虽然也有不少功名在身的人,却万万受不得宁王的一拜。
伍德与侍卫扶住老者,宁王道,“你们是夏侯一门的宗族长老,与我也算是姻亲,无须多礼。”
老者们固执的很,执意按规矩行礼。今日免了一次礼倒是没什么,只怕日后免礼成了习惯,日后宁王与夏侯一门生了什么龃龉,会拿着这件事。
宁王不再阻拦,只是让伍德与侍卫扶着这几个老者。
“宁王?”萧姨娘脸色微变,随后便道,“宁王是何时来的?”她看向门房,眼中含了怒气,“为何无人向我通报。”
宁王倨傲睨视了她一眼,勾唇冷笑,“萧姨娘管家也有十几年了,竟还是如此惫懒。”他将手背在身后,“本王前来,无人迎接便算了,竟连通报都没有。对待本王尚且如此,对待本王的王妃,还不知熟视无睹成何样。”
他拂袖离去,伍德与侍卫搀扶着老者,跟在他身后。一行人进了正厅,夏侯文龙、秋莹、宝琴已经站在里面了。外圈站满了宁王的侍卫以及从王府中带来的侍从。
夏侯文龙神色不愉,看到萧姨娘正要说什么,却被她一个眼神制止。宁王今日如此大阵势的来,摆明了是为了宁安、宁青两姐弟出头来了。她心中不快,却也不得不忍让。
宁王在首位坐下,看向萧姨娘,“我已经同夏侯将军说过了,日后这几位宗族长老便住在这里了。”他转向几位长老,笑道,“您几位便安安心心在这里住着,夏侯老将军与少将军忠君爱国,驻守边疆不曾懈怠,难免疏忽了家中。夏侯夫人又亡故的早,日后府中的大小事情,还得靠着您几位拿主意。”
萧姨娘紧锁眉头不说话,宁王这是何意?夏侯文龙气愤,上前一步,直言道,“什么意思,日后要让旁人来管着我家中的事情?凭什么,这里一直都是我娘当家作主的,这些人算得什么……”
话音未落,伍德便在宁王的一个眼神下,直接上前,狠扇了夏侯文龙一个耳光,打的伍德的手掌火辣辣的疼。刚才他就想打他了。“放肆!”他厉声对夏侯文龙道,“王爷让你说话了吗,你不过一个区区庶子,竟敢如此不守规矩,如此顶撞。若非王爷看在王妃的面子上,便不是一耳光的事了。”
宁王端着茶盏,打开盖子,轻轻撇去浮茶,抿了一口茶水。
一个老者捋长髯道,“家中无主母,倒底是没有规矩。竟让妾室登堂入室了。”
萧姨娘暗咬银牙,却兀自矜持着。“王爷,诸位长老,可是对我管家不满?”
“自然是不满的,若是满意,也无需我一个女婿,插手岳丈家中私事,也无须要几位老人家,不远千里赶来。”一个女婿,一声岳丈,亲疏立现。他不以王爷自称,而是自称女婿,便是告诉这府中的人,他与王妃感情甚好,一声岳丈,亦是在告诉众人。自古君便是君,臣便是臣,身份有别,不可逾越。他愿意亲唤夏侯老将军一声岳丈,是因为他的王妃。
宁安与宁青站在隔扇后,宁青仰头看着宁安,“姐姐,王爷对你可好?”
宁安不知道如何回答,好吗?或许吧,可是他做的许多事,也是为了他自己。他如今确实是在为自己出头,却也是借此来打压萧姨娘,继而将萧氏一族安插在夏侯府中的势力瓦解。
“为何问这个问题?”
宁青认真道,“看似对你好,却也为了自己。”他转身,与宁安面对面,“王爷对旁人的好里,总是带着算计。”当好不够纯粹,还叫好吗?他皱眉,苦恼。
“他自幼便是出生生长在这样的环境中,于他而言,或许这便是好。”可这种好,总是让人心里不舒服。
萧姨娘强笑,“夫人去的快,我陡然接手府中诸事,难免有不足之处。”她顿了顿又道,“夫人生前整日忙碌于府中大小事情,又有了身孕,还要照顾幼女,许多事便没有同我说。待到她去世后,我便也只能自己摸索……”
宁王沉下脸,“你是在埋怨本王的岳母没有教导你?”他一拍桌子,愤而站起。“岳母去的突然,又怎会提前预料到自己会死亡。”他走到萧姨娘面前,直直地看着她。“还是说,萧姨娘早就预料到了岳母的死。”
萧姨娘心中一惊,忙跪下。
宝琴也跟着跪下,她跪下之时,还拉了拉夏侯文龙以及秋莹的衣摆。
“王爷,午膳准备好了。”张嬷嬷从后殿走来,“王妃脾胃弱,饿不得。”
宁王点头,冷哼一声,“那便先用膳吧。”
三十二道菜,满满摆了一桌。四大类:山八珍、海八珍、禽八珍、草八珍。
山八珍是: 驼峰、熊掌、猴脑、猩唇、象拔、豹胎、犀尾、鹿筋。
海八珍是: 燕窝、鱼翅、大乌参、广肚、龙骨、鲍鱼、海狮(海豹)、狗鱼。
禽八珍:红燕、白鹤、鹌鹑、天鹅、鹧鸪、彩雀、斑鸠、红头鹰。
草八珍:猴头、银耳、竹荪、驴窝菌、羊肚菌、花菇、黄花菜、云香信。
每样只有一点点,三十个盘子,分别对应着不同的食物。这一餐饭不是为了吃饱,只是为了彰显身份,给萧姨娘一个下马威。做这一桌菜的人,可是他从宫中借来的厨子。至于这些难寻到的八珍,自然也是从御膳房顺便拿来的。
“大夫说你脾胃虚,竹荪好,脆嫩爽口、香甜鲜美。”宁王夹了一棵竹荪给宁安。“《素食说略》有载:竹荪,出四川。滚水淬过,酌加盐、料酒,以高汤煨之。清脆腴美,得未曾有。或与嫩豆腐、玉兰片色白之菜同煨尚可,不宜夹杂别物并搭馈也。”宫中常做竹荪响螺汤、竹荪扒风燕、竹荪烩鸡片,虽然也能吃到竹荪的风味,他却认为不够纯粹。他最爱的便是一道竹荪烩豆腐,嫩豆腐碾碎,加入清汤中煮开后,下竹荪。
宁安夹起轻咬了一口,露出惊讶之色,随即又是一口,好吃的眯起了眼。她拢着衣袖,分别给宁青与文奶奶夹了一根,“青儿、奶奶,你们也尝尝。”
宁王笑道,“你若喜欢,日后日日让小厨房给你做。”
宁安缓缓摇头,“价贵,府中每月的开销已经不少了。”
宁王无所谓一笑,“消减了几个姨娘的支出便是。”原不过是几个闲人,以往,还能陪陪他以作消遣,如今他都决定为王妃“守身如玉”了,她们便也无用了。平白养着她们,每个月衣食住行,月俸,哪一样不是真金白银。
宁安看了他一眼,小声道,“天下男子可是都像你这样无情?”
宁王凑近她,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道,“只对你一人有情不好吗?”
宁安面上一红,悄悄推了推他。
文奶奶拘谨的在桌子上坐着,筷子都不会拿了。她不过是一个奴婢,何曾享受过这等荣耀,与王爷、王妃以及一众夏侯氏族的长老同桌而食。用的还多是些未曾听过,未曾见过的东西。
更何况……她悄悄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萧姨娘以及她的一子二女。重要的场合,妾室是没有资格上桌的,妾室的子女亦然。妻就是妻,妾便是妾,规矩不可乱。
她看着萧姨娘和她的儿子漆黑的脸,心中多年的恶气,总算是出了一点了。
“奶奶你无须拘谨,这么多年,多亏了你照顾王妃与青儿,本王谢你都来不急了。”宁王见文奶奶直挺挺坐着,不舒服也不敢动一下,便笑着同她说话。说完后,又转头与几位宗族长老交谈。
这几位长老是他专门找来的,均是在氏族中德高望重,子嗣却不昌旺,家族也越发的寒微。三位长老一位名元彠,一位名元庆,一位名元良。
彠长老只有一子,次次参加科考,却年年不曾高中。一孙三孙女倒是好的,一孙去年参加的科考,入了大理寺,不过因为性子过于正值执拗,屡屡遭受排挤,过的并不好。三个孙女均已出嫁,两个嫁给了举人,一个嫁给了猪贩。
庆长老有两子,一子幼时失踪,一子壮年早逝。只留下一个孙女。孙女如今年十六,还未许配人家。
良长老有两子,一子早逝,留有一孙,孙又早逝,留有一子。此子,便是他带来的年幼的孩子。另一子在为柳州地方官,无子,十二女。
“几位长老,夏候府不可一日无主,日后你们便住在这里,也好帮老将军好好看官一下家宅。”叫他们来,除了看重他们德高望重,也是因为夏侯氏族一门的长老中,这三位最为正值不阿,若非如此,也不至于一年比一年寒微。只有他们在,他才不用分更多的心神在夏候府上。“夏侯老将军还记得你们几位,他感念几位长老对他曾经的教导,吩咐我一定要好好招待几位。”他的王妃的家,他当然要为王妃看好了。
夏侯文龙忍不住道,“你说你写了书信就写了书信吗,我和娘怎么不知道。”他何曾受过这种气,若非上一个耳光脸还疼,何须忍让至今。
宁王轻轻一瞥,伍仁便走上了前。“夏侯小少爷,您请吧。”他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做甚?”夏侯文龙害怕。
五仁轻叹一声,“掌嘴。”说罢,也不管他愿不愿意,直接拉到了院子中,挽起衣袖,劈里啪啦的左右开弓。他是习武之人,一边让人钳制着夏侯文龙跪下,一面扎了一个马步,腰腿用力,厚实的手掌一下接着一下扇着夏侯文龙的脸。他的力气比之伍德,可要大的多。
“够了。”萧姨娘不忍唯一的儿子被打,忙跪到了桌前,“是我没教导好,还请王爷恕罪。”只让掌嘴,却没有说数量,这便是随着宁王的心情,若是心情不好……
宁王冷冷道,“萧姨娘,本王这是在帮你教儿子,如何能说到恕罪呢?”他呵呵一笑,“月余前的拐子一案,可是还在大理寺挂着。事关重大,还待商讨。你觉得冯姓公子家中无人,却不知道他乃是茶盐商贩冯氏一族的分枝。如今族中的年轻人被人活活打死了,冯氏一族怎肯罢休,已经上奏给了父皇。”他摇头啧啧,“若非你出自萧氏一族,夏侯文龙如今不该在这里,而是在牢中等着问斩。”
萧姨娘心中一惊,脸上已经是掩饰不住的害怕。冯氏一族她知道,是扬州一代的盐商世家,承着皇商的名头,天下间三分之一的盐出自他们。钟鼎之家瞧不起商贾之家,却也不敢轻易得罪,钟鼎之家或有权,可商贾之家也有钱。两者相对,只会两败俱伤。
萧姨娘很确定,萧氏一族绝对不会为了她的儿子,一个妾室的儿子,与扬州冯氏家族作对。她脸色惨白,怎么会,她明明就打听过冯氏公子,明明身后无依无靠,只有几亩薄田,为何成了冯氏的分枝。
“五仁,停吧。”宁王瞥了他一眼。
五仁甩了甩手,这夏侯文龙脸皮还挺厚,打的他手疼。
夏侯文龙跌坐在地,满嘴是血,吐出两颗牙来。萧姨娘心疼的扶住了他。
“伍德,去找个大夫来。”宁安微微一笑,“怎么说也是我弟弟。”弟弟二字从牙缝中挤出,“伍仁下手也是重了,毕竟,以前萧姨娘差人打我们姐弟,可是从来都不见血的。”不见血,却最疼。
萧姨娘最喜欢用鞭子抽他们,鞭子里藏着一根根细小的针,打在身上,疼痛异常,却不留痕迹。
宁王闻言,立即握住了她的手,脸上蒙上了一层阴鸷。“她还打你?”
宁安点头,“不过已经过去了。”
良长老脸一沉,“我们夏侯氏族,怎会迎了这等毒妇进门。”他们心中有数,宁王不远千里将他们请来,不仅允许他们拖家带口,还给他们安排住处,为的不就是给王妃撑腰,为王妃好好守住夏侯府。
他们会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来,王妃这一支,确实因为一个姨娘弄得乌烟瘴气,若是不管束,谁知道日后会成什么样。二则是为了自己得子孙考虑。有了宁王为靠山,日后无论是子孙的前途,还是家中孙女出嫁,都会好一些。
伍德摇头,“萧姨娘,您将儿女管教成这样,还不快快下去,莫要在我们王爷,几位长老面前丢人现眼了。”
午饭后,宁青给三位长老以及其家眷安排了住处。府中有一山林,在正中,左邻集韵轩,右通延青阁,正前方是容安小舍,三个小院,算不得大,但占着一个安静,少人打扰,出入方便。便是不大,也足够他们住了。
“青儿虽年幼,但是处事倒是周全。”午膳后,众人下去午休。宁王寻了一处假山之上的琉璃亭,与宁安一边休息一边闲聊。这处小亭子叫春睡轩,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有一软榻,足够宽,容得两人躺下。
宁王侧躺在软榻上,看着坐在桌前的宁安调戏道,“王妃不累吗,不如和本王一起躺一躺。”
宁安看了他一眼,“冯氏公子真是扬州盐商冯氏家族的人吗?”萧姨娘做事一贯稳妥,若非查过冯氏公子,夏侯文龙也不至于如此嚣张。
宁王笑着,笑容中多了一丝邪佞。“自然不是。”他看着宁安,“不过我的大表姐是扬州盐商冯氏一族的当家主母。”大表姐命好,也不好。冯氏一族这门亲,是舅舅为她千挑万选的。并且一直等到大公子掌管了家业,舅舅才将她嫁过去,生怕她受了一丝委屈。可成亲不过三年,表姐夫便病逝了,徒留表姐、一个年幼的儿子,以及一众对掌家虎视眈眈的庶弟、亲戚。“表姐虽然是女子,却最为像舅舅,做事雷霆,她很快便稳住了氏族中的长老,代子掌管冯氏一族的家业。”大表姐掌管着整个冯氏一族的产业、家业,在族谱的分枝中加一个死人的名字,轻而易举。
他看着宁安的眼中有着一抹柔情,“日后有机会,带你去扬州看她,你会喜欢她的,她也会喜欢你的。”
“拖了这么久,便是为了这个?”若非有意为之,这起涉及夏侯氏族,萧氏一族,并且从太子手中推出,皇上又得知的案子,大理寺怎敢拖沓月余。
宁王垂下眼,“总得让他们死的明明白白,抓不住任何疏漏。”如此,才能借由此事打压萧氏一族。
“你为何不看我?”宁安问。
宁王抬眼,向她伸手。宁安想了想,走了过去,在软榻边坐下。宁王握着她的手,“我怕你说我冷酷,说我无情,说我狠绝。”可他从小生活、长大的地方就是这样的啊。他不到十岁,就学会了控制自己的情绪、表情。该哭的时候才会哭,该笑的时候会一直笑着。他看每一个人,都会先衡量对方的价值,对自己有什么价值,又能否为自己所用,能否给自己帮助。“父皇是一个很可怕的人,他连父亲、亲兄弟都能杀,别人又算得了什么。”他低头看着宁安的手,右手的中止侧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她的这双手,并没有看起来细嫩。“我娘一直说我很像父皇,父皇也一直这么说。我知道,他喜欢我,一是因为娘,更多的是因为我最像他。”像到——在他的野心起来,在有人挡他的路的时候,无论是父还是兄,他亦可以杀死。“你知道吗,我很害怕。”害怕变成父皇一样的人。
“不会的。”宁安捧起他的脸,“我知道的,你永远都不会像父皇一样。”他明明就是一个很好的人啊。
他会因为可怜某个鬼魂,偷偷给他改了记档,让他能够投一个好胎;他还会为了某个最不杀人就会被人杀,作恶是不得以的鬼魂,贿赂鬼差,希望他的惩罚能够轻一些;他还会心疼月老洞那个无人照顾的人参胖娃娃,会为它赶走觊觎它参须的鬼灵……
宁王看着她许久,宁安感到很不自在,她正想离开,却被宁王一把抱住了腰。他把脸埋在了宁安的胸口,宁安不敢动,脸上绯红一片。
“王爷?”她轻唤。
宁王不应,她又唤,“宁王?”
“小安,让我抱抱。”他的声音从她的胸口传出,闷闷的。“我很难过。”
宁安抬了抬手,想了想,还是放到了他的背上,轻轻的环住了他。这个动作,这种感觉,并不陌生。在花田时,她其实是常抱他的。每每她有什么事求他,就会如顽童一般,跳到他的背上。或者是在他应了自己什么事之后,给他一个结结实实的拥抱。
无关情爱,只是多年陪伴所形成的,自然而然地亲近。
“梁嬷嬷跟我说,青儿问你,我待你好吗?你犹豫了。你还说,我对你的好,总是带着利益和目的。”他松开她,握着她的肩膀,与她面对面。“小安,若是为了利益,存着目的,我何必费这么多事为你撑腰呢?”甚至于,她都可以不出现,一切只需要他来说,或者是派人来做。他不需要费尽心思请来三位长老,也不需要去宫中找了御厨,拿了食材,差人做上这一桌菜,便是一条,苛待王妃,他便可以处置了萧姨娘。
宁安低下头,低声嗫嚅,“对不起。”许多时候,她都万分矛盾,既想要信他,又信不过。
宁王直起腰,沿着宁安的肩膀,抓住她一条手臂,不过一个用力,就将她一把抱起,放在了腿上。
“小安,我很喜欢你。”他埋首在她的脖颈,轻轻嗅着她皮肤的味道,没有味道,只有头发上隐约飘来一丝柚子的清爽。“从很多年前,你不顾一切跳下去救我时起。”他对宁安有好感,他是喜欢她的。可是这种喜欢,是不是爱,他不知道。
听他提起久远以前的事情,宁安笑了,“没有救你,反而让你的侍卫救了。”
宁王也笑了,低沉的笑声喷在她的脖子上,酥酥的,麻麻的,痒痒的。“一跳下来,直接就沉下去了。”浮浮沉沉之间,隐约看到一个小肉弹,咚的一声落水。
“姐。”宁青来找姐姐,推开门便见到宁王与姐姐,鼻靠着鼻,唇贴着唇。他突然怒冲心中来,大步跑上前,“你在做什么!”
宁安惊惶,忙站起来,一张脸通红,眼睛不知道该往哪儿看。
宁王看着宁青,扶额苦笑,他这个小舅子,来的真是时候。“做的自然是夫妻之间的事。”他也从软榻上站起,“有事吗?”
宁青微微眯眼,上下打量了一下,才道,“无事。”他上前拉住宁安的手,“姐,我刚才和文奶奶去了书房,找到了娘亲写下的札记,我们一起去看。”
“好。”宁安被他拉着走,回头见宁王一脸的无奈,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宁王走在他们身后,含着笑,眼中精光闪过。
挑明梁嬷嬷是自己的眼线,为的是不让两人生了龃龉猜忌,彰显光明磊落;适当示弱,是为了能够亲近她,让她慢慢适应自己与她的身体触碰。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18

(十六)
萧氏一族在京中城外也有亲戚,是一个偏枝年轻的后生。前年的进士,现今在翰林起草诏书。年约三旬,面光而白,鼻若悬胆,三绺胡须似油墨染成,乌黑油亮,相貌英俊。
夏侯文龙被打后,萧夫人先是陪他一同看了大夫,在大夫看完,开完药,给他摸完药膏之后,她一面吩咐下面的人伺候好了,一面急匆匆便出门去了。
她直接去了城外,递上拜帖,请见远侄。
城外萧宅内,秦长松坐在厅中,安闲自得拿着茶盏喝茶。“萧大人若是有事,便先去忙。”茶盏放下,他勾唇带笑,似笑非笑,笑中含了一抹霜。“家中亲戚求见,如何能怠慢了。”
萧文渊站起身,先是对他做了一个揖,随后便转身吩咐下人将人打发走。他的后衫已经湿透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厂卫秦公公会突然到访。
翰林一贯是个闲职业,分为两种,一种是翰林学士,供职于翰林学士院,一种是翰林供奉,供职于翰林院。翰林学士担当起草诏书的职责,翰林供奉则无甚实权。
他不过一个起草诏书的四品小官,如何能让皇上眼前的大红人,主管东西两厂、宫廷一切的秦公公专门来前来。
秦长松轻哼了一声,“萧大人倒是个识时务的人。”
萧文渊看着他,讪讪一笑,斟酌着问道,“秦大人今日来,是为何事?”
秦长松也不与他周旋,直接道,“所为,自然是你萧氏一族之事。”他的手指轻轻点着椅靠,一下又一下,有规律又沉闷。“大理寺这些日子办的冯氏公子的案子可知道?”
萧文渊眼珠转了一圈,“略有耳闻。”与家族之中一个远房姑姑的儿子有关。虽说家族之中一直要求他们首尾共济、相辅相成,但前提是不碰刑狱。若是有人触碰了刑狱,身上背了命案,又证据确凿,首尾共济便是虎口拔牙、飞蛾赴火。
“此事涉及扬州盐商冯氏。”他看着萧文渊,“萧大人怕是不知道,被夏侯文龙打死的冯氏公子,是冯氏的偏枝。”他顿了顿,又缓缓道,“加之,萧姨娘为人小肚鸡肠,做事瘠人肥己。她如何苛待王妃,想必萧大人不会不知。”又是一顿,“宁王与王妃感情甚笃,你以为,宁王能够咽下这口气吗?”
萧文渊的额头冒了一层的薄汗,他看着秦长松,“秦大人以为呢?”
有点小聪明,但为人却过于胆小怯懦了。见他又把问题打回给自己,秦长松也不回答。只是站起身,“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罢,便抬步离去。
秦长松坐进轿子,从侧门离开。他走后,侍从问萧文渊,“爷,夏候府萧姨娘可要请进来?”
萧文渊皱眉,背着手在厅中走了几圈。“不,不能请进来。”他一个四品小官,如何能得到秦公公的看重,还专门来一趟。秦公公与宁王一贯交好,这是朝中谁都知道的事情。如今秦公公来他这里,说这一番话,不就是给他警告吗。警告他此事他不要参与,冯氏不会轻易放过夏侯文龙,宁王也不会放过萧姨娘,若是他执意从中掺和,结果便得他自己担着。
侍从眼珠一转,“爷,可是萧姨娘是主家的长姑……”
萧文渊冷哼了一声,已然有了决定。“正因为我为分枝,才不能多掺和朝中权势争斗。”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萧氏一族已经极其富贵了,若是主家贪心不足,结果如何谁又知道呢?乘上主家的风,若兴,不见得能一飞冲天,但若败,定会跌落谷底,死无葬身之地。
“就说我不在,快些将人打发了便是。”萧文渊挥手,走进内院。
“是。”
萧姨娘神色抑抑的回到了府中,刚一进门,便听侍从跟她说,宁青与文老太婆正在收拾行礼,宁王要将他们带回王府。
萧姨娘脸色一变,快步走到厅堂中,“宁王,你是什么意思,我们夏侯一门的人,岂是你说带走就能带走的。”
宁王看着她,淡淡道,“哦,我忘了跟你说了。”他抬手,伍德一步上前,捧着一份圣旨。
宁王笑道,“十弟这些日子住在宁王府,受我教养,想必萧姨娘是知道的。崧岳今年十二岁,青儿也是十二岁,崧岳缺了一个陪读,我看青儿正合适,便向父皇请了圣旨。”
萧姨娘表情扭曲,一个皇子侍读,如何需要皇上下圣旨。他分明是早就想要将宁青接走,为了怕有人阻拦,才以侍读为由,请了圣旨。
“萧姨娘。”宁安走到她的面前,笑着,“您不过是一个妾室,管理不好府上诸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她亲热的拉着萧姨娘的手,“不过日后便好了,有几位长老在家中主事,一切都无需萧姨娘操心了,姨娘可以好好安养,抽出心神,为妹妹们好好寻一门亲事了。”
萧姨娘沉着脸,压低了声音,“你可知你做了什么?”她反握住宁安,紧紧抓着她的手腕。“你平白将你父亲和你母亲建造的王府送给了旁人。”
宁青吃疼,却没有抽手,只是微微眯眼,冷笑道,“便是毁了,砸了,白送给旁人,我也不会留给你和你的子女。”
她说完后,便惊呼疼痛,挣扎着挣脱了萧姨娘的钳制。宁王上前,拖住她的手腕,手腕上,一瞬间便是一圈青紫。
她扭头靠在宁王怀里,在宁王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勾起了唇角,挑衅意味十足。
萧姨娘不知道,她自幼凝血便有问题。随意的触碰,便会青紫一片。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年先皇后提出要让宁王“以身相许”的时候,她娘并没有拒绝,而是愉快的应下了。
只有宁王,才能够举天下之力,用最好的药材,寻遍天下的名医,为她治病。
不过现在,已经无所谓了。
宁安放下衣袖,她不喜欢这件衣衫,层叠广袖,做什么都不方便。可她是王妃,行走坐卧均代表着宁王,代表着皇家,定是要穿正式的衣衫的。
“小安,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马车之上,宁王关上车窗,握着宁安的肩膀,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宁安低着头,不去看他,“没什么。”
他握起她的手腕,“那这是怎么回事?”当着他的面,萧姨娘再气愤,也不敢伤害她。不过是微微用力,手腕怎么会青紫了一圈。
宁安抬眸,见他脸色阴沉,心里也是难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难受什么,那种酸涩泛苦的滋味,让她坐立不安,百般不是。仿若一颗心,被拧紧又松开,松开又拧紧。
她轻叹一声,苦笑道,“真的没什么,老毛病了。”也没什么大事,对寻常生活也不影响,只是要多注意,不能受伤流血而已。只不过,日后恐怕不能生孩子而已。
心底,她不希望他对自己这么好。她说宁王对她的好都带有目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如果不是有宁王为后盾,若不是借由他的身份,她如何敢与萧姨娘如何说话,又如何能将青儿接出来。
他会儿孙满堂,可自己不会。所以,她不希望他对自己那么好,她怕哪一天,自己找回了心后,会伤心,会难过,会嫉妒,会接受不了……爱吗?她不知道。她与宁王的接触,十世加起来,都没有这几个月多。
她只知道,她的爱,是独占,不是分享。如果爱了,她一定接受不了一个有一个姨娘,一房又一房的通房丫鬟。她无法做到看到旁人的孩子笑,她也没有王妃、主母的气度。
她知道,如果爱了,她会疯掉。
所以,她不要爱。
这一世结束,他们就两清了,谁也不欠谁的了。
干干净净,清清白白。
她心底叹息,她想她的万里花田了,无忧无喜,无七情,无六欲,真好。
宁王皱眉,拥她入怀。“回府我就让伍德入宫请太医。”
没用的。她轻轻枕在宁王的肩头,眨眨眼,眼睛干涩。“嗯。”她轻声应道。
宁王近一个月没有进过姨娘的小院了。这段时间,他多是宿在自己的小院中,有时候住书房。比起王府之中原就有的几个姨娘,新入府的芙蓉姨娘、蕙姨娘、素馨姨娘难免心中不安。既怕守活寡,又怕自此便被宁王遗忘。她们都清楚,她们是皇后硬塞给宁王的,宁王并不喜欢。
今日,素馨姨娘听说王爷回来了,便亲自做了一盘山楂糕,寻去了书房。
书房中,宁王坐在花厅中,正在与七八位太医说着什么。他神色肃穆,几位太医,彼此交头谈论,谈论完之后,写下一张方子,交给宁王看,宁王看完又一一传阅。
点头,摇头,摇头,点头。桌面上堆放着医术,也堆满了一张张药方。
“诸位太医,你们讨论了半天,连一张不影响王妃身体,长久服用的药方都开不出来,我要你们有何用,你们又如何能担太医这一职责。”宁王面色不善。他心烦意燥,心尖上泛着深邃的痛楚。
他的记忆又开始混乱了,白日里,眼前竟是一片红花田。
新来了一个纸扎人,是一个幼小的姑娘,十一二岁,懵懵懂懂,人事不知。她是活剥制成纸人了,死了,灵魂也保持了死前的状态。
失血的皮肤被涂了一层红色颜料,成粉色,圆圆红红的两腮,红艳的嘴唇。据说,粉红色的纸扎人怨气最大,可她却无一丝怨气。不知是因为年幼,还是忘了生前的一切。
她最喜欢蹲在花田,缠着女鬼。
她总是问,云起姐姐,你当我妈妈好不好。
女鬼一开始搭理她,久了也烦了,被她的聒噪吵的头疼。她问,妈妈是什么?
纸扎小鬼偏了偏头,就是娘。她拉着女鬼,我好喜欢你,你当我娘好不好。
女鬼蹲下,与她对视。她问,为什么选我?
纸扎小鬼笑着:因为你叫云起啊。这首诗我学过,王维的《终南别业》。她晃着脑袋,你叫云起,你生前的生活一定闲静。
她想,闲静的生活多好啊。
女鬼笑着摇头,可是我生不了孩子啊,我有病。
纸扎小鬼眨眨眼,偏偏头,她一把抱住女鬼。姐姐,你不要伤心难过。
女鬼还是摇头,我不难过。
不,你很难过,我知道的。纸扎小鬼很认真严肃的看着女鬼,虽然她的脸上,做不出任何表情,但她还是努力表现着认真。
她说,孟婆婆说,你结婚了,那你的丈夫知道吗?刚来的不久的她,还保留着孩童的好奇心,不像他们,在下面呆的久了,什么都忘了。
女鬼微愣,随即摘下一朵花放到纸扎小鬼的手中。他不知道。
你没告诉他吗?小鬼一手拿着花,一手牵着女鬼。我觉得这样不好,你们应该彼此坦诚相对。
没告诉他,也没必要。女鬼淡淡道,我们本来就是陌生人啊,他是他,我是我。
纸扎小鬼紧紧握着女鬼的手,云起姐姐,你不要难过。
女鬼轻叹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她不敢用力,生怕戳破了薄薄的一层纸衣。我不难过。
纸扎小鬼极其的执拗,你骗人,我知道,你很难过很难过。
……
红色的花田刺着他的眼,刺着他的心,又锐又痛。心底的哀绝一重又一重,那是根本无从躲避的痛楚。
“王爷。”素馨走入花厅,款款走到宁王的身边,将山楂糕放下。托盘之上,山楂糕方方正正,一口大小,整整齐齐码在釉里红转把盘中。白色的釉里红转把盘,盘璧一抹晕染而开的红,与盘子上的山楂糕相得益彰。托盘中还有一枚小小的银叉,摆放在一张雪白的竹浆纸上。纸张之上,是亲画的点点山楂花。一点一滴,尽显心思。
“朹树如梅,其子大如指头,赤色似柰,可食。此即山楂也。”她轻笑道,“《日用本草》有记载:化食积,行结气,健胃宽膈,消血痞气块。”
“听厨房说,王爷这些日子胃口不佳,妾便献丑,做了山楂糕。”素手端起盘子,将山楂糕从托盘中拿出,放到了宁王的面前。
“伍德,去把伺候王妃的侍女都叫来。”宁王没有应声,只是对伍德道。宁安不喜旁人触碰,平时沐浴,能自己来便是自己来。可她们是宁安的陪嫁侍女,定知道一些什么。
“王爷,日常可多用些动物的内脏,如肝肚之类。”一个老太医上前,“老臣曾经为一个类似的患者诊治过,当时老臣只是开了些寻常的滋补汤药给她。复三年,老臣又遇到她,惊觉此人症状已经得到缓解,老臣自知,并非因老臣的汤药,便细细的询问了。”他看着宁王,“此人爱食动物内脏。”
宁王摇头,他的王妃许是身子亏的多了,甚少食肉,吃的多了,便会恶心呕吐。
“王爷?”素馨试探性的唤了一声。
宁王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搭理她。一众太医也在窃窃私语,谈论着王妃的病情。
她见宁王并没有不快之色,才又道,“王爷,这山楂糕妾去了皮,将果肉细细碾压,去了壳,挑了丝,加了白糖、藕粉……若是用不完,还可以入菜,可烧肉,可炖鸡……”
“滚出去!”宁王烦躁,忍耐不住,大声喝道。
素馨怔了怔,还未反应过来,眉眼触及宁王的冷然,才感到害怕,心中委屈,却不敢哭,赶紧缩着身子出去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18

(十七)
“姐,你故意的对吧。”衣袖长而广,如果不是她提前刻意挽起,怎么会露出手腕。
宁安笑了笑,将布巾沾水,拧半干,一点点宁青擦脸。她的娘生了五子一女,宁青最像她。眉秀而长,眼光而溜,发甫垂肩,黑如漆润,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齿白肌莹,威仪棣棣,衣裳楚楚。
只是,男孩子太过漂亮,并不是好事。“日后无须再藏着了。”这张脸,藏得了一时,藏不了一世。总要拿出来见人,许多事,总要自己经历,许多人,也需要自己面对。
宁青点头,“我自己洗。”他拿过宁安手中的布巾。“为何要让宁王知道?”
“他该知道不是吗?”这才才公平。他总要知道,她有血液疾病,恐怕不能为他生儿育女。“若是他不在意,对我对他而言也不过如此。若是他在意,定会为我寻名医,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坏事。”
宁青洗干净脸,越发丰神色泽,他看着她。“若是王爷在意,定会喊桃浅等人询问,若是她们知道,王爷会怪她们不上报,若是她们不知道,王爷会追责她们伺候不周。”
宁安笑着抹着宁青的脸,“青儿长大了。”
宁青有些害羞,后退了一步,少年的脸上有着倔强。“姐姐,我已经长大了。”
“长大了也是我的弟弟。”她将宁青拉到身边,让宁青与自己并排而坐。拉着弟弟的手,宁安轻叹一声,“我不知道王爷会去求圣旨。”归宁之前,她还在想着要用何种方法将青儿接到她身边。她甚至想过,要不要做一场假死,让青儿先死后生。却没想到宁王会做到这一步。“他将崧岳接回来,我只是觉得奇怪,昨日一大早,他本说好同我一起回去的,可突然又说要入宫。”她听到了他与伍德说的话,他说他必须进宫,求一封圣旨,才更稳妥。原也没多想,在他跟她说,可以将青儿接到身边时,一切都串起来了。
不感动是假,正是因为感动,才让她越发的胆怯。这份心思,她恐怕拿不起。
“桃浅、芍药、柳风、飘桂虽说是娘在的时候便给我找到的侍女,但毕竟时隔多年,她们变成怎样,我又如何知道。”娘去世后没多久,萧姨娘就找了一个借口,将她们都调拨走了。直到她出嫁,父兄归家,她们才又重新回到她身边。这样的她们,她如何能信呢?
上一次,她们确实没做什么,可也正是什么都没做,才让她疑心。若是真的忠心耿耿,会什么都不做吗?与她一同受苦七年,这能算作忠诚吗?
八月十五是中秋,也是先皇后去世的日子。每年这个时候,他都会独自一个人在无妄宫呆一整天。每一年,他都站在无妄宫院子中,硕大的菩提树下,看着不远处宫殿的烟花,听着丝竹笑声。
他们明明知道今天是他娘的忌日,却说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翫月,若是为了一人改了由来地风俗,皇上地清誉会受损。于是,她娘的忌日,被迫推后了一日。
“春分朝日,秋分夕月。”宁安从殿中走出,站到他身边,“我倒是觉得娘亲会选时日。”会生,亦会死。她转头看着宁王轻笑,“听闻娘亲的生辰是正月初一子时?”一年新始出生,秋分夕月之时离开,让人想忘都忘不了。
“嗯。”宁王轻轻应声,牵住她的手。
“这颗菩提树,长的真好。”她抬头看着便是已经到了八月,也已经翠绿不见颓败的大树。“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菩提一词为梵文,觉悟、智慧之意思。“我娘也很喜欢菩提树。”明慧的女人,似乎都喜欢菩提树。以树明镜,以树为心。“娘的手札上,画下了菩提树,记下了菩提树。”她的娘,似乎是用这种方式时时警醒自己,让自己有一颗清明的心,看透一切的脑。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他拉着宁安走到树后,“你看。”他指着一处。
宁安定睛一看,树根处,隐约是一张脸。她并不害怕,反而又靠近了一步。地下千年,什么样的鬼魂她没见过。初时害怕,后来看多了,便也习惯了。无论是碾成了肉泥,还是活剥了骨头,她不仅能够面不改色,甚至能交谈几句。在地下呆久了,才发现,鬼只是形吓人,若说起可怕、狠毒,完全比不过人。
“金刚怒目,菩萨低眉。”自从他娘去后,这棵树便长出了这张脸,一半金刚怒目,一半菩萨低眉。宁王呵呵一笑,“他们都不敢来,也就父皇,没事的时候进来坐坐。”之前皇后趁着他不在中京,想要将树砍掉。斧头刚举起,便落下了头。锋利的斧刃,直直落到了砍树人的脸上。“后来,她贼心不死,又试了几次,无一例外不是白白丢掉了几条性命。”有一次,她想要防火烧了这棵树,却不曾想那一日刮西北风,将火直接卷到了西北的未央宫,烧死了皇后的十几个宫女太监,灼毁了未央公主的半张脸。
皇上四个女儿,皆是皇后所生。她是后宫中,生育最多的女人。两子四女。
“自此之后,她便放弃了,再不敢动无妄宫分毫。”便是行走,也定要绕开无妄宫。
“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宁安仰头看着宁王,“或许,这是娘亲给你的暗示,也是对你的期待。”存威势,以降伏诛灭恶人;有慈悲,以拯救摄护他人。
先皇后是医者,医者,总是心怀慈悲的。
可他,最终还是还是娘失望了。
他看着宁安,微微一笑。“天冷,我们进去。”宁王揽住宁安的肩膀,走回内殿。宁安既怕热,也怕冷。畏热畏寒是多年被苛待落下的毛病。现在虽然不受苛待了,可这身体却难养回来了。
关上窗,留一扇门,加上菱花隔扇,一挡风、二透气。
一壶清茶,一鼎铜鹤延年香炉。宁安知道他心情不好,便也不说话,只是坐在旁边,静静陪伴。
宁王府是从不过中秋的,便是王爷入了宫,她们最多也只是几个姨娘聚在一起,分食上几块月饼。
“八月中秋,凉飙微逗,芙蓉却是花时候。”雨姝姨娘捏着衣袖,将一碗核桃酪送到徐芙蓉的面前。她浅笑道,“核桃有补气养血,食之令人肥健,润肌、黑须发。芙蓉妹妹这些日子看着憔悴了些,该多用些。”
青蔓看向雨姝,“今儿厨房怎么有核桃酪了?”核桃酪本不金贵,但因核桃他们这里并非主产,便是有,味道也远不如西域、滇、太行山三地。这三地虽然每年都会上供,但数量极少,待到分来他们王府,寥寥无几。王爷爱食核桃酪,府中的核桃,一贯都是留给他的。
青蔓笑着拿过一碗,舀起一勺,入口后,笑容更甚,“细腻香甜,润滋不糊口。一品,便知是姜厨娘所做。”
姜厨娘是府中一个黑瘦的年轻女人,是个寡妇。宁王府可怜她年纪轻轻便成了寡妇,又见她厨艺了得,便收留了她。
“原是给王妃做的,怎知王爷突然带着王妃进宫缅怀先皇后了。”雨姝轻声道,“这不,就便宜了咱们了。”
青蔓扬起的唇角缓缓落下,雨姝看了她一眼,“王爷与王妃感情甚笃,倒是好事。”
青蔓看着她,“你真觉得是好事吗?”
雨姝眼神微沉,略一流转,“便是没了这位王妃,还有下一位。”她们身为姨娘,便该有身为姨娘的自觉。难道,还奢望着为王妃吗?她们的身份不够,宁王对她们也是戒心满满,如何会让她们为妃。要怪,便怪自己投的胎不好,要怪,便怪自己是通过皇后娘娘,才入的宁王府。
青蔓低下头,低声道,“不做,又怎么知道呢?”
雨姝摇头,“何必自欺欺人。”她可是忘了,她明面上是礼部侍郎的侄女,实际不过只是一个私生子。此事,无人说,无人论,不代表无人知晓。“几位妹妹不知,你我可是入府多年,王爷何时如此护着一个人过?”这位王妃,与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护着又如何,只要我们守望相助。”梅卿放下酒杯,砰的一声。她年轻的脸上是盛气凌人。“如今这王妃病得重,趁她狼狈,好下手。”美丽的脸上蒙上了一层寒霜,“王妃日日要服用汤药,只需要一些砒霜,她必肠胃迸断。”
雨姝倒抽一口气,一手捂住胸口,一脸惊惶。“你胡说什么!”
梅卿看着她,冷笑,“我是否胡说你自己心里清楚。”王爷待王妃如何,这些日子她们都看得一清二楚,王妃何等聪慧,她们也看得一清二楚。若是不趁着现在动手,日后王爷王妃成了真正的夫妻,再有了子嗣,莫说是这宁王府中,怕是朝堂都要变一变了。“我们为何会为宁王的妾室,你清我也清。”又何必惺惺作态,一副惊惶害怕的模样。
雨姝轻轻摇头,“入了宁王府,在我心中,宁王便是我的丈夫了,我怎能不向着自己的丈夫。”
雪姨娘脸上露出嘲讽之色,“你将宁王当丈夫,宁王可只将你当作一个通房。”宁王需要她们,不过是需要能够管理后庭的人,不过是喜欢她们在房中事上的风月。好听些她们是姨娘,难听一些,她们在宁王眼中,同青楼楚馆里的女人并无区别。均是他心情好的时候,便笑一笑,哄一哄,心情不好了,便任意打骂的存在。
素手一翻,一包以油纸包住的小小药包便被拍到了桌子上。梅卿将纸包打开,染着蔻丹的手指捻着砒霜,将它们一点点捻为细末。她看着青蔓,面上一狠。“青蔓姐姐,我是知道的,你早就买通了王妃身边的芍药姑娘。”正是因为如此,她才能够打开王妃的私库,动用王妃的嫁妆。在王妃性子突然转变之前,她最喜欢去王妃的私库中,一一清点着王妃的嫁妆,贪婪的看着,想着有一日,她可以将这些都据为己有。“你只需要将这个给她,让她放上一些在王妃每日饮下的汤药中,便可不知不觉除了后患。”油纸包被推到青蔓面前,青蔓吓的后仰。青蔓的侍女,忙顶住她。
梅卿嘲笑,“你私拿王妃嫁妆,算计着要霸占她嫁妆的时候,也不见你这么害怕。”说罢,视线扫过新入府的三个姨娘,“我们的如今,便是你们的日后。”她哼笑一声,“不,你们还不如我们,王爷可能碰都不会碰你们一下。”她们要守一辈子的活寡。
徐芙蓉脸上一白,素馨则是与蕙低下了头。梅卿又道,“听闻素馨姐姐前几日去找王爷了,好大的殷勤,惹了王爷好大的怒意。”她咯咯笑着,“姐姐可是皇后娘娘送来的人,王爷便连皇后娘娘的面子都不给,又岂会给你。”
青蔓眉头一皱,呵斥道,“够了!”她看着梅卿,“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梅卿冷哼,“我不过是把你们想要说,想要做,却不敢说不敢做的事情都说出来罢了。”她斜睨着青蔓,“如今的王府,是王妃当家,你还以为是你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梅卿不顾被气到发抖的青蔓,转身离开。她离开后,雨姝宽慰青蔓,“你也别生气,她不过孩子心性。”她轻叹一声,“她才刚成了真正的姨娘,便失宠了,也难免她心中不快。”
青蔓不语,只是扫了一眼梅卿留下的砒霜。
雨姝对芙蓉三人道,“你们也别往心中去,这样不过是我们在一起说的玩笑话。”她看向桌面的砒霜,对侍女皱眉道,“这等腌臜的东西,还不快些扔了。”
侍女忙将桌面上的油纸包拿走,雨姝又道,“三位妹妹,今日这些话,咱们从哪儿听到,便从哪儿了了便是。”
芙蓉三人连连点头。芙蓉的脸色泛白,她有一次后悔了。这宁王府,与她所想的不一样,宁王,与她所念之人也不一样。
梅卿回到自己的小院,走进内殿,关上了门窗,她再也忍不住,腿一软,跌坐在地,咬着衣袖,压抑的哭着。
“姨娘。”侍女走过来,跪在她旁边,也跟着抹泪。侍女叫作香儿,是跟她一起入府,一起长大的。那一年,她只有十一岁,却被送来了陌生的宁王府。她害怕,无措,只有香儿陪伴在身边。
梅卿摇头,哭够了才道,“去给我打水净面,万万不能被人看出我哭过。”
“是。”
梅卿仍然坐在地下,她清楚记得她陪宁王的那一夜。事后,宁王站在床边看着她,对她说,“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又是为了什么才如此的顺服。”他是笑着的,可是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催的她肝胆欲裂。
他说,“你若想要你的父母兄妹安好,便要听我的。”
他还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明王安排来的吗?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亲爱的二皇兄,专门派你来监视我,并偷取我书房中的机密吗?”
说罢,他不顾她衣着单薄,几乎不能敝体,便让乔稽将她拉到了王府中的地牢。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王府中有一个地牢。
满地的污秽霉烂之物,满是阴腐霉臭的气味,脚底阴森冷寒。她就这么被扔在了秽物之上,一个披头散发已经疯疯癫癫的女人面前。
他对着她笑,“你好好瞧一瞧,这是谁?”
她被迫抬头,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人。她是……她是……
“没错,她就是父皇的长公主,我的好长姐。”远嫁域外的长乐公主。
如今的长乐公主,脸皮被人剥了一半,溃烂的不成样子,双眼被挖掉了,舌头也被拔了,四肢俱断。
“我幼时,她没少挑唆韵贵妃暗暗欺凌我与娘。”宁王始终保持着笑,“所以,我在她和亲远嫁当日,把她给换下来了。”先是扔去最低等的妓院,让她呆了三年,之后便将她带回了王府,挖了眼,割了舌,斩断了四肢。让她生的痛苦,死不能。
她吓得瑟瑟发抖,可宁王还是不愿意放过她。他蹲下,钳着她的下巴,逼迫她看着被关在牢中,只能与老鼠蛇为伍的长乐公主。“外界都说我娘是病死了,可是我知道,她是被毒死的。”有人在她娘的汤药中,一点点下了毒,让他娘的身体一点点衰败,最终死亡。“任何人我都不信。”
他说,你如果不想在这里看到你的父母、兄妹,你就好好想想,日后要做些什么,说些什么。
香儿打来热水,梅卿已经调整好了情绪。
她是韵贵妃的亲戚,确是远亲。在韵贵妃找来之前,她甚至不知道她有一个如此显贵的姑姑。他们将她带入了明王府,他们跟他说,日后一定要听明王的话,他们还说,父母兄弟一家几十口的性命便寄托在她一人身上了。
所以,她忍下了害怕,忍下了孤独,在宁王府住了下来。每隔几个月,明王和明王妃总会找各种理由让她过府,细细的询问她宁王府中的事情,吩咐她伺候需要做什么事。
她以为宁王无从察觉,原来他什么都知道。
原来,宁王才是那个在不知不觉中,布好了一张大网的人。
既然已经布好了网,又是何处出错了呢?连累的夏侯一门惨死?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18

(十八)
第二日一早的家宴之上,宁安见到了未央公主。她以黑纱轻遮半张脸,坐在殿中的最末端。于皇后而言,这个女儿曾经是她的骄傲。火灾发生后,她毁容后,她或许内疚过,但这份内疚,很快便消散了。未央公主的存在,变成了无时无刻不在指责她狠毒的存在。未央公主不再是她的骄傲,无法再给她带来荣誉,于是,她便开始讨厌她了。幸好,皇上对这个女儿,还是不错的。
但是,也仅仅只是还不错。
什么是还不错?不缺衣不少食叫还不错;给她加派宫女太监伺候叫还不错;每年的八月十六,允许她参加家宴叫还不错。
很多年之前,宁安是见过未央公主一面的。那时候她娘还没去世。她还隐约记得她的样子。月画烟眉,粉妆玉琢,不肥不瘦,素额几点微麻,天然美丽。青纱衣,半拖罗袂,骑在马上。
她还记得,她只比大哥小几岁。曾经娘在家中玩笑,也曾调侃过大哥。她说,你小子命好,既入了公主的眼,又得了兵部侍郎家千金的眼。只想将你养成一个品行高,性情坚毅的人,却不想却养出了一个招惹的京中女子百般辗转的翩翩公子。
那时的她,便是年幼,也仍然记得大哥那张泛红的脸。
早膳结束,皇上将宁王叫去议事,宁安在御花园等他。未央公主也在园中散步,她在侍女的搀扶下,走到宁安的身边,轻笑道,“许多年之前,我还抱过你,你可记得?”
宁安转头看她,微笑行礼。“记得。”她点头,“我还记得公主当年纱衣罗裙,策马奔驰到我家的情形。”
未央公主哈哈大笑,以笑掩饰眼底的寂痛。“那身纱衣,说是什么雪纺纱,金贵的很,回来之后,我可是被皇后娘娘好一顿骂。”
皇后娘娘吗?宁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询问。她轻皱鼻子,“公主身上是何香味,清新淡雅,好像还有微微菊花之香。”
未央公主拿下腰上挂着的香囊,“我自己没事的时候做的一些香料。”她将香囊递给宁安,“若是你喜欢,便赠你了。”
宁安双手接过,捧在鼻下轻嗅。“这香可有名字?”
未央公主想了想,伸手引过一枝菊花,而后手指微用力,将它掐断。“这里我加了菊花鲜露,菊花石秋才有的花,便叫点秋香吧。”
“点秋香。”宁安低喃,“倒也是个何时的名字,香雅意,香的用料菊花亦雅亦。”她将香囊收好,看着未央公主,“这种香,公主可还有?”
公主微微挑眉,一边的眉毛。另一边,即便是以黑纱遮挡,依然能够从她的行走言谈中看到斑驳纠缠在一起的暗色疤痕。这些疤痕紧紧揪在一起,拉扯着她的脸皮,让她的眼,她的唇都变了形。
宁安露出一抹羞涩的笑。“闻到这种味道,也不知怎么久想到了大哥。大哥爱菊,我想寄些给他。”
未央公主微愣,随即便道,“你若是喜欢,我便再做些就是,左右我寻日里也无事。”
“我代大哥谢公主。”她又行了一个礼。
未央公主的视线落在了面前的菊花上。这株品种很贵,王府中也有一盆。宁王跟她说过,这种菊花叫作泥金九连环,是很难培育的稀有品种。形好,花瓣浑浊金黄,层层叠叠,宛如九环一般。意好,花开金碧辉煌,富贵多金。
许是看得多了,未央公主并不珍惜。她一瓣一瓣的扯下花瓣,轻声问,“你,大哥可还好?”
宁安只当不知道她和宁朗的曾经,笑道,“保家卫国,从来都是他的志向。心之所志,行之所志,怎会不好。”说罢,又微微皱眉,言语也没了轻快。“只是三十多岁了,也没成亲。前几日族中长老还说起这件事。”她看着未央公主,“长兄还未成亲,下面的弟妹便成亲了,让长老们觉得罔顾了伦理规矩。”
“还未成亲……”未央公主只是一声声低喃。
宁安看到宁王走来,便道,“公主,王爷来了,我该走了。”她行礼告退。
回府的马车上,宁王问宁安,“你与未央公主说了什么。”
宁安淡淡笑着,“也没说什么,就是告诉她,大哥还未成亲。”
宁王伸手点了点她的鼻尖,“你也看出来了?”
“看出了什么?”她眼中有一丝狡黠。
“看出未央公主与皇后关系不睦。”
“只是不睦吗?”宁安反问,“我怎么觉得,未央公主恨皇后入骨。”若非恨之入骨,如何能够如此冷漠,疏离的称呼上一声皇后娘娘。
“未央公主今日这样,全完是皇后一手导致。”她毁的何止是未央公主的一张脸。“不过你若是想利用宁朗拉拢她,查探皇后或是宫中事,还是别想了。”
“为何?”
宁王原不想说,后来想了想还是告诉了她。“长姐她……性子很倔强。”她一点都不像皇后,从相貌到性格。她大胆,也很坚强。她会主动追求她喜欢的人,也有大志,屡次跟父皇提议,朝中应该开个女科举制度,让女子也有考取功名的机会。“长姐腹中渊博,每与我们唱和,我们敌她不住。在外,一直有才女之名。”
“只可惜……”他看着宁安,“这是皇族的耻辱,讳莫如深。”
那一年,夏天特别热,父皇带着还不是皇后的皇后以及其他妃嫔去别院山庄避暑。他则是因为娘身子不舒服,留下了陪伴。“这些事情,都是秦长松告诉我的。”那一年,他娘还没死,那一年,秦长松也不是乱臣之子,那一年,秦长松还是他的伴读。
“那一年,西凉屡屡进犯,边境因多年战乱民不聊生,父皇便想与他们和谈。”父皇想要用钱财换得边境三年安稳。“连年战争,边防不修,士卒疲惫。”他们需要一个喘息的机会。
当时,前来和谈的是西凉的大皇子。“腹缓及膝,奋两肩若挽牵者乃能行。腹大垂膝,每易衣,左右共举之。”这是长松回来后同他说的。
宁安心中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她的心拧了起来。“他怎么了?”
宁王看着宁安,“他侮辱了长姐。”这么说,也不对,确切的说,应该是薛公一族,将她献了出去。
西凉的大皇子此番前来,便是为了为难他们,提出了许多让他们难以接受,并且十分苛刻的条件。“如果谁能用最大的收利和谈,谁就是最大的功臣。”在朝中,在父皇面前的地位,自然是要更上一层楼的。
“所以,他们就把未央公主送出去了?”宁安的声音发抖,“未央公主是皇后的亲生女啊。”她不敢相信,一个母亲为了权力、地位,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
“是。”他揽着宁安,与她头靠着头。
他没有说的是,西凉大皇子,便是行这种事,都需要人帮忙。那一夜,长姐不仅仅是失了清白这么简单。而是在十几个下人的注视下,受了屈辱,失了清白。
“我记得,那一夜下了很大的雨。长姐骑马直接冲入了无妄宫,她摔下马,娘让宫女将她抬进了殿中,之后如何,我便不知了。”长姐雨中奔来,惨白着一张脸,颓然跌下马的样子他想忘都忘不掉。
他还记得,长姐在雨中,问娘:母后,为何你不是我的亲生母亲?
那天之后,长姐便在未央宫住下了,她不见任何人,休养了一个多月才能起身。许久许久之后,他离宫开府,才从梁嬷嬷与李嬷嬷的闲谈中知道长姐遭受了怎样非人的虐待。
宁王苦笑,“如果没有这件事,她或许真会成为你的嫂子。”如果没有这件事,长姐也不至于被烧伤了脸。
“后来呢?”宁安看着他。
“后来?”
“父皇呢?父皇做了些什么?”她觉得心寒,这种深寒,比她和宁青被萧姨娘虐待还要冷,这种寒冷,比她在王府被冷待、忽视七年还要疼。
宁王缓缓闭上了眼,“父皇让她嫁给西凉大皇子。”母亲将她当物品,父亲也全然不顾她的感受,只看重自己的脸面。“也正是长姐这件事,让我看到了父皇的凉薄。”
“那后来,为何没嫁?”
“因为西凉国大皇子死了。”在谈好了婚事,回到西凉之后。“西凉以大皇子之死为由,起兵,是宁朗带兵奋力抵抗。”此后,他便驻扎在那里了。“你的四个兄长,夏侯老将军、宁朗和你四哥在凉州武威郡;二哥三哥在若羌。”
宁安长叹了一口气,对于未央公主,她心疼、惋惜,也佩服。对于这样的未央公主,便是她真的存了什么心思,也不忍心利用她。
罢了罢了。她夏侯一门被冤成通敌叛国,是四年后。四年的时间,足够她筹谋调查了。何须如此急躁,如今倒是先将身边的人事弄好才是。
她的四个陪嫁丫鬟,也该好好管束管束了。府中的人,更该好好管束了。
崧岳与宁青学文老师定下来了,曾经的御史,谢老先生。先生文章名一时,喜山水,因得罪薛氏一族被削官,后遍游江浙,所至,人士争奉筇屐迎。饮酒赋诗,名益高。今年年七十,身体硬朗。若非宁王亲自去请,恐怕他不会出山。
宁王是八月初六去拜访的谢老先生,老先生八月十二应下了这门差事,约定八月十八开始授课。正式授课之前,老先生先给他们测试。考察一下,看他们是否有资格为自己的学生。
测试的第一项是考字。老先生让他们每人写一篇文章,自己写可以,按着其他文章抄写也可。
崧岳是皇子,便是再受轻待,该受的教导也是受了的,一手馆阁体乌黑、方正、光洁、大小齐平。谢老先生拿着他的字,满面笑容,连连称赞。
宁青的字,并没有什么体系,他多是自己拿着字帖描摹。他描摹过许多字体,其中他自认为写的最好的便是行草了。于是,他便用行草写了一篇《兰亭序》。
谢老先生看着他的字,微微皱眉。“《兰亭集序》是书法家王羲之所作,有“天下第一行书”之称。共计324字,凡是重复的字都各不相同,其中20个“之”字,各具风韵,皆无雷同。”
宁青睁着清澈明亮的眼睛,仰头看着他,“不能写吗?”
老先生眉头皱的更紧,“并非不能写。”他斟酌了一下,“兰亭序乃是天下第一行书,你用行草写它,倒是显得不伦不类了。”
“它是天下第一行书,也是一篇文章。既然是一篇文章,为何不能用我擅长的字体写它,一定要用行书?”便是因为这是王羲之最得意之作,旁人便用不得其他字体了吗?“为何定要模仿旁人?为何我的行草比之不过王羲之的行书?若是日后,我在字上有所大成,只因我临摹《兰亭序》,便无法被称为天下第一行草了吗?”他问谢老先生。
谢先生一愣,低头看他,第一眼先为他的脸所惊,第二眼,又为他的话所惊。他皱眉眯眼,一手拿着宁青的字,一面捋着胡子,在门窗大敞的学室内走了几圈。
“说的好,说的好。”他突然大笑,“哪有什么不伦不类,不过是老夫被过往规则习惯所拘了罢了。”
宁王、宁安、秦长松均站在门外。秦长松道,“人如其字,崧岳的性格为人,也如同他的字,方正、光洁、循规蹈矩、安份守己;宁青虽然小小年龄,却已然彰显出他的个性,如同行草一样,收拾散落,顷刻而就,不受拘束,洒脱萧然。”
宁王转头看着秦长松,笑道,“安分守己、循规蹈矩才好不是吗?”
秦长松笑着点头,“确实。”
“行书,我也是会的。”宁青倒底还是年幼,见老先生说他的字不伦不类,心中自不舒服。他倒不是想要同皇子一教高下,而是不愿意姐姐丢了脸。
老先生随口应一声,“哦,你还会好几种字?”
宁青点头,“楷书、行书、隶书、草书、篆字、馆阁体都会。”萧姨娘是不会给他请先生教他读书的。许是孩子的聪慧真的是随母亲的,他们一母同胞的兄弟几个,读书都好,夏侯文龙偏偏不是读书的料。萧姨娘生怕他和姐姐把夏侯文龙比下去,别说琴棋书画了,便是女子要学的针黹都不让姐姐学。他识字,是姐姐幼时所教,后来,他便自己去课耕草堂找书来看,照着书临摹。久而久之,便识得了各种字体。
老先生来了兴趣,“哦,那你写几个给我看看。”
宁青点头,提笔悬腕,很快以几种字体,写下了一首诗。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字甚好。”老先生道,“只是这首诗,略微霸道了。”
宁安拉着宁王的衣袖,“这首诗辞采壮伟,设喻新颖,想象奇特,意境瑰丽,气魄雄伟。”这是唐末农民起义领袖黄巢所作的咏物诗,雄伟、豪迈。“我也很喜欢这首诗。”
为什么老先生不懂得欣赏,她心中微微懊恼。
宁王笑道,“我也很喜欢,不过,放在心里就好了。”他父皇虽然冷血冷情,算不得好人,但是这么多年殚精竭虑,国家治理的还是不错的。虽然全国各地,也有一些起义军,打着诛杀弑父杀兄“逆贼”的名义起义,却都是些乌合之众,坐而论道,成不了气候。
“我与长松,初学诗时,先生让我们各自写出一首最喜欢的,与秋天有关的诗,我写的便是这首。”宁王看向秦长松,“长松写的亦是。”这首诗雄伟、豪迈,却也霸道。因这首诗,先生便说他虽学思敏捷,却太过于霸道了,此非臣子之相。许是这个原因,父皇才将长松指派给他当伴读。
宁安的眼睛一刻不停的盯在宁青身上。宁青没有上过学堂,也没有接触过同龄人,她怕他惹得先生厌烦,也怕他无法与十皇子好好相处。
宁安随口道,“父皇将你们两个骨子里霸道的人凑在一起,便不怕你们翻了天?”
宁王与秦长松神色微变,随即恢复。
“小安,我还有事。”
“嗯,你忙去吧。”她在一旁的花架下坐下,“我想陪着青儿。”
宁王与秦长松没有回书房,反而是穿过假山,绕过亭台楼阁,拐进了一间在假山乱松中若隐若现的不起眼小亭。
“长松,宰相被冤,或许是因为我。”那一年的陪读中,长松最优秀,性子也与他最相和。“我是嫡子,若是再有了宰相为倚靠……”
长松摇头,看着宁王。“为何皇上想不到?”
“你是说……”
他点头,“也可能是皇上故意为之。”一个能够弑父杀兄的人,也有可能杀死自己的亲生儿子。特别是一个有着其他心思,自幼就不受他掌控的儿子。
宁王苦笑,“我本不愿意这么想,可是却又不得不怀疑他。我娘便是大夫,熟悉所有草药,我想了许多年,什么人能够在她的汤药中不知不觉的下药。想来想去,若非十分信任的人,十分亲近的人,如何能够连续不停的给她下毒多年。”他娘生前在宫中,信任的只有两人,一是父皇,二是他。
宁王坐下,揉了揉额角。“你还记得我同你说的那个梦吗?你难道不觉得,我梦中的场景与宰相一家被冤很像吗?”若梦终会为真,若此事真是他的父皇在后掌控运作,那许多事,他们便要从现在开始步线行针了。
秦长松眉头紧皱,“只是夏侯一门一贯忠烈,只怕他们愚忠,不肯听我们一言。”
“你别忘了,我们还有小安和青儿。”夏侯老将军不信他们,还能不信自己的亲生子女。亲生子女的话,他或多或少定会思虑一下的。
宁王刚说完,便扶额苦笑,“小安说我对她的好,总是掺杂着算计,如今我更是解释不清了。”
桃浅给宁安端去核桃酪,芍药则笑着擦干净石桌,摆上茶壶,放上茶点。“王妃,用些点心吧。”
核桃露装在画珐琅莲瓣碗中,无盖。核桃露旁边是两盘小点,一盘燕窝糕,一盘咸香的炸年糕。宁安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正要送入口中,又放了下来。
“小厨房还有核桃酪吗?”宁安问芍药。
“还有的。”
“再去装三碗来。”她算了算时间,差不多也快休息了。
芍药应声,很快便端来了三碗核桃酪。这三碗不是装在画珐琅莲瓣碗中,而是装在寻常的白瓷碗中。
宁安看了看自己的碗,又看了看这三碗,不悦皱眉。“再去拿一个白瓷碗来。”
桃浅应声,很快将白瓷碗拿来。宁安直接将核桃酪倒进了白瓷碗中,盖上盖子,放在了托盘中。两个托盘,装着四碗核桃露,以及两盘小点。
宁安带着桃浅与芍药,走近了学厅中。“先生,已经讲了一个时辰了,想必累了,歇一会儿吧。”她微微侧身抬手,先生点点头,对两个孩子道,“休息一炷香。”
伍德一路小跑找到宁王,气还没喘匀便道,“王,王爷,不好了,谢老先生吐血了……好像,好像是中毒。”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19

(十九)
谢老先生中毒,宁青也中毒了。幸好,他们用的并不多,灌了浓盐水催吐出来,便好了。
大夫被请来了,宫中的太医也来了。茶具、入口的食物一一检查,最终在一碗核桃酪中查出了轻微的砒霜,又在炸年糕上验出了砒霜。
房间里,宁安坐在床边,抱着宁青。“对不起,让你受罪了。”
宁青枕在宁安的肩头,“不怪你,要肃清身边有二心的人,必须置之死地而后生,我知道的。”
宁安含泪而笑,摸着宁青的脸,“你知道什么,如果有一点点偏差……”
砒霜是她下的。
午膳时,她让宁青吃了用草灰和竹炭搓成的丸子。竹炭可解毒,草灰则可以吸附毒物。谢先生来时,她上的是芋头茶。将芋头压汁,煮开,以芋头汁入茶。芋头可以激发毒性,只需要一点点,就能让人不适。
“我知道,姐姐做了万全的安排,不会出偏差的。”有偏差的,是运气。四碗核桃酪,一盘十几块炸年糕,谁拿到,谁吃到,均未可知。“我晓得,若姐姐不先下手,早晚被这府中的豺狼虎豹拆了皮肉,吞入腹中。”之前青蔓姨娘偷拿姐姐的嫁妆,不了了之了;如今姐姐身边的四个陪嫁侍女,丝毫不知道姐姐的身体情况,王爷也只是训斥罚俸。而她,虽为王妃,却也不能无故将她们贬斥、赶走。
总需要一个机会。而这个机会,她不愿等。
文奶奶是认识砒霜的,在成为夏侯夫人的奶娘前,她在药材铺子工作过一段时间。砒霜剧毒,店铺十分重视,每日存几钱,卖出几钱,都要一一称量、计算。因为重视,所以印象极其深刻,哪怕几十年之后,她还是一眼就能从油皮纸上的一些残留认出。
宁安抱着宁青默默的流泪,她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她只是极其厌恶这种,哪怕入口一杯清茶也要担心受怕的日子。她不知道什么人可信,也不知道身边的人,有哪些是想要害死她的。她很害怕,也很无助。可她知道,再害怕,她也不能坐以待毙。既然身边的人信不过,她便自己给自己下毒,借由宁王,好好的查一查她们,既然有人想要害死她,她便先下手为强。
“姐姐,我会保护你的。”少年眼中闪着坚定的光。
宁安含笑,“傻瓜,你还小,照顾好自己便行。”
宁青绷着脸,“我十二岁了,是大人了。”他从宁安怀中挣脱,严肃道,“宁王已经给十皇子找了启蒙的侍女,他说,十二岁,是大人了。”
宁安闻言眉头微皱,“十二岁便找启蒙的侍女了吗?”
宁青点头,“说是现在身边照顾着,若是,若是十皇子喜欢,便刚好。”
宁安看着宁青,“青儿,你想要吗?”
宁青看着宁安,摇了摇头,“不要,我要好好学文习武。”
宁安笑了笑,点头。“青儿说得对。”她想了想,对宁青道,“你才十二岁,启蒙早了,先好好学文识武,待你十七八岁时,若是你有这心思,姐姐便为你安排。”
“嗯。”他看着宁安,“我一定好好读书,日后考科举。”
宁安伸手理了理他的衣领,“学问好,不是一定要在科举中体现。”她并不希望弟弟去考科举,科举八十股,句句对仗平仄要调。考的学子昼夜把心血耗干,考的学子闲抛大好青春,考的学子不分苗和草,考的学子手不能提,肩不能挑,考的学子头发发白,牙齿掉光,弓背又驼腰。
“你可曾想过,为何朝中官员无数,皇上却依然要顾及四大家族,甚至于对于越发嚣张的右丞相薛公,一忍再忍?”薛公的年龄,早该安养去了,可他占着右丞相之位,不肯让。
宁青微微一思索,“因为朝中无能人。”
“没错。”他们或许文章做的好,句句对仗平仄会调,但对于国家治疗,确实一窍不通。他们不知道西边因三十多年无战事,边防不修,士卒未经战阵,缺乏训练。携带长枪、弓箭、口粮,走十几里路便气喘吁吁。他们更不知西边带兵的将帅多是四大家族亲戚故旧,根本不懂军事,军纪松弛。如此软弱,又如何对抗战斗力咄咄逼人的西夏军队呢?
“若是你,会如何?”
“我?”宁青不解,但还是想了想道,“若是我,会紧闭城门不出战,而后遣人去调援军。”
宁安缓缓摇头,“不,我是问你,若你是西夏,你会如何?”
宁青几乎没有思考,脱口而出。“若是我,便会强攻,攻占一座城池是一座。甚至于,我还可以联合东南北方三国,联合攻击。”先将城池攻占,日后如何分,是日后的事。“是所谓,趁他病,要他命。”
宁安点头,赞扬的看着他。“若你是皇上,你又会如何?”
宁青想一想道,“城池不可丢,若是丢了,丢的不是城,而是脸面,是民心。若是我,我便调大哥与三哥,出任西边将领,封城、练兵。”夏侯一门治军一向严格,赏是赏,罚是罚。绝不姑息,也绝不徇私。战场之上,冲锋陷阵,不允许他们手下的兵退缩分毫。“一,视察地形、边防守备,二听取将士的意见,制定战略方针。”我军虽然人数多,但缺乏强将精兵,战斗力差,西夏军人数少,但兵精马劲,战斗力强,加上西夏境内山川险恶,都成又远,若想要兴兵深入,粮草辎重的运输,延绵百里,很容易被骑兵截击,一旦粮饷接济不上,就有被歼的危险,不宜采取深入敌境大举进攻的方针。“但西夏经济能力弱,粮食不足,许多日常生活用品,都需要从我们这里交换或买卖,这便是他的弱点。”只要坚壁清野,修固边城,进行经济封锁,同时精炼士卒,在西夏进攻时,扼险坚守,西夏便无隙可乘,锋芒受挫。“屡屡穷兵黩武,无功而返,西夏国境内的经济也会十分贫乏,军队的斗志便会逐渐消失,到时就可以讲和了。”
“为何不乘胜追击。”
“一不熟悉西夏地形形式,二穷寇莫追。”
宁安欣慰的抱住宁青,“青儿果然长大了。”她轻叹一声,“姐姐如今同屡屡被西夏进犯的边境并无差别。”她要先立住王妃的威严,然后清除掉身边可能存在的危险与威胁,之后,维护巩固她的地位便可。待到对方无法再撼动她分毫之时,便是讲和之时。“所以,青儿,你不要怪姐姐狠毒,若是我不狠毒,旁人便会对我狠毒,若是我不杀人,旁人便会杀了我。”以及我的家人。
如今下毒自毒,只是第一步,立威。立威,也要找一个合适的时机立威,还有什么比她自己差点被毒死,她的弟弟差点被毒死,十皇子、谢先生差点被毒死更好的机会呢?
宁王与秦长松悄悄离开,回到两人议事的屋亭,关好了门窗。秦长松道,“夏侯一门,果真名不虚传,便是女儿与幼子,也是懂用兵之道。”他眉头皱起,“可是为何,妇孺幼儿都知道的事情,那些自称朝中砥柱的大人们不懂呢?”
“并非不懂,而是装不懂。”他们不会改的,若是改了,便会动了他们的利益,他们如何能允许。“父皇也不会同意的。”若是同意了,便相当于将整国的边境都交给了夏侯一门,掌握着兵权,又握着边境的安危,如何让父皇安心。“他的疑心一贯重。”只要他起疑了,任何人都逃脱不得,翻转不得。
天家尊荣,享得泼天富贵,便要弃掉亲情。父疑子,子疑父,本该是最亲近的关系,却处处提防,事事猜忌。
“所以,我们才要慎之又慎。”要防的何止是宫中人,还有府中人。“此一事,便顺着宁王妃的心意来吧。”秦长松看着宁王,“由她处理,一省的你出手惹人怀疑,二也能为她立威。”
宁王缓缓点头。心中有些沉重。他竟有些怀念那个瘦弱胆小,看他一眼都害怕到要立刻低头的王妃了。
秦长松笑了,“你算计着她,她亦算计着你,倒也是扯平了。”无任何算计,纯粹的感情让人羡慕,可这并非天家之人需要的。
他在桌前坐下,问宁王。“你如何知道砒霜之事乃是王妃自演?”
“太医跟我说,若非他们用砒霜之前用了芋头,激发了毒性,恐有性命危险。他还说,宁青的呕吐物中,有竹炭与草灰,吸附了大量的毒素,所以宁青只是微微不适,并没有像谢先生一样吐血。”一切都太过于巧合。
宁王倒了一杯茶给秦长松,茶还温热。“我挺吃惊的,没想到她会连崧岳与谢先生的性命也压上。”更没想到,此事宁青一直都是知情的。他不过是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在面对可能含有砒霜的点心时,竟然没显露分毫。
“自幼受磋磨长的孩子,最会掩饰情绪了。”秦长松喝一口茶,呵呵一笑,“是个为大事的人。”像宁王妃与宁青这般的出生,幼时显赫,然后陡然从天落到地。他们比谁都懂事,都会看人眼色,都会掩藏、躲藏。
秦长松看着他,“反而是你我,自幼顺遂,受的最大的苦,不过也是姨娘们的明嘲讽暗针对,失了警惕不说,也桎梏住了自己。”明明许多很简单的事情,他们偏偏就是想不到。步步筹谋,事事算计,显得自己多善谋,或许,这些旁人早就已经预料到了。
“砒霜是梅卿的。”他给梅卿的。梅卿很聪明,无须他直言,她便会用砒霜试探其他人了。“只是,为何会落入小安手中?”
“也许是她从外买来的呢?”
“她从何处买来?”府中处处都是眼线,有他的,有皇后的,还有其他人的。她整日院子都少出,如何能避开所有人买来砒霜?
“不是她买的,便是最开始她带进来的。”要么是嫁妆里夹带的,要么就是这次。宁青搬来宁王府,衣服倒是没带,装书的木箱运了好几箱。“富庶的人家,当家主母怎会没有一些腌臜东西。”谁又知道夏侯夫人离世后,有没有将这些传给宁王妃呢?
宁王皱眉不语。他并不想平白猜忌宁安,梦中的碎片无一不再告诉他,他与宁安,最终的结果不是他杀了她,便是她杀了他。原因无二,均是猜忌二字。
他不信她,久了,她便也不信他了。
房中,阿朱端来一碗绿豆汤。“宁青少爷,用些绿豆汤吧,去余毒。”
宁安接过,“谢先生如何了?”
阿朱道,“先生已经无事了,王爷去看过了,他并不责怪王爷。”老先生倒是少有的心胸宽阔之人。
宁安点头,“其他人呢?”她指的是厨房的人,以及接触过这些茶点的人。
“都在院子里跪着了,等着王妃断定。”
“知道了。”宁青将绿豆汤舀起送到宁青嘴边,面上浮出一抹冷笑,“便让他们跪着吧。你去传话,告诉他们,此事我与王爷绝不会姑息,有什么想为自己辩解的,让他们好好想想。”
“是。”
阿朱退出,宁安对宁青道,“谢先生不要责怪才好。”
宁青拿过碗,“姐姐,我能自己吃。”
宁安笑了,“谢先生教你们文,秦大人和王爷亲自教你们武。”她看了眼四周,压低了声音,“青儿,你莫要与十皇子争锋。”
宁青点头,“我知道。”藏优,是他几岁便学会的东西。他们寄人篱下,又如何能比旁人的弟弟更好呢。
小厨房中的所有人,无论是主厨的大师傅、厨娘,还是洗碗的杂役,凡是出入过厨房的,都被叫了过来,他们跪在院中,心中惴惴不安。只是听闻送去的茶点中有砒霜,谢先生中毒,王妃幼弟中毒。
宁安的四个陪嫁侍女也跪在其中,她们是宁安的近身侍女,若想要下毒,再没有人比她们更方便了。桃浅、芍药、柳风、飘桂均是一脸的坦然,便是跪着,腰板也挺的很直。
跪到傍晚,天边泛黄,宁安才在阿朱的搀扶下缓缓走来。侍从搬来椅子,宁安在他们面前坐下。
宁安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看着他们缓缓道。“你们以为你们不说,我便不知道是谁要害我了?你们以为我甚少出院子,便不知道谁与哪个姨娘交好了吗?你们以为我不多过问府中诸事,便是什么都不知道吗?”许多事,她根本无需知道,只需要一个莫须有,便可以将他们责打一顿,赶出王府。她便不信了,她折了府中这些姨娘的眼线、臂膀,她们还能翻出什么水花。她一直不做,一是因为无一个正当的理由,二也是在看宁王能够放权给她到何处。
秦长松并没有离开,他还想等着看沉寂七年的宁王妃如何处理这件事。两人坐在不远处的高亭上,一边喝茶,一边看着院中的情形。
“王妃身边可有被买通的人?”秦长松问宁王。
宁王点头,“只晓得芍药一人。”知道芍药收了青蔓的银子,还是梅卿一次无意中撞见。带她去地牢转了一圈后,她吓坏了,将自己知道的,猜测的都说了。
风转了方向,携带着寒气从四面吹来。跪在最前面的四人,冻得一激灵,缩了一下肩膀。
柳风悄悄抬头看了一样王妃,见她面色沉静,在阴影之下,倒是显得了几分阴沉。
寒风一阵接一阵,宁安也不说话,待到他们全部都忍不住打颤得时候,才有缓缓开口。“我幼时读书,《汉书·韩延寿传》中有载,颍川多豪强,难治。先是,赵广汉为太守,患其俗多朋党,故构会吏民,令相告讦,颍川由是以为俗,民多怨仇。”
她顿了顿,继续道,“当时不明白,为何赵广汉为太守,明知不妥,却让百姓相互状告,惹得百姓怨气连连,如今倒是知道了。”她环视众人,“今日,我便也让你们令相告讦,若是你们不告,便每人五十棍,逐出王府。”
一阵沉寂,许久之后,久到宁安已经没了耐心,叫来了武仁与强壮的护卫,摆好了板凳,要将他们一一拉上凳子责打的时候。终于,有一个厨子颤巍巍的开口了。“王妃,王妃,我说,我说。”
宁安挥手,护卫松开了他。厨子跪在地下,膝行了两步,“我,我曾经看到王妃身边的芍药姑娘拿了青蔓姨娘的银子。”手一伸,便指向了芍药。
“你胡说!”芍药大声怒道。
宁安冷笑,“是不是胡言,将青蔓姨娘叫来问问便知道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19

(二十)
阿朱去叫青蔓姨娘的时候,她正在与近身侍女醉梦抱怨最近府上越来越轻待她了,瞧瞧这都是些什么菜。
“一点荤腥都没有便算了,连个鸡蛋鸭蛋都没有。”她恼怒的扔下筷子,“不吃了。”
醉梦劝道,“姨娘,其他几位姨娘吃的也都是这些。若要加菜,也不是不成,只是需要自己掏银子。”
青蔓看着她,满脸掩饰不住的不满。“这规矩是谁定下的,以往也没见这么多的事。”
醉梦心里道,以往都是您管家,还不是想吃什么吃什么,如今王妃管家,她早就定好了一份食单,府中的每日餐食都需按食单来,采买也是如此,不允许向以往一样,不论什么,都聚上一堆。
青蔓瞪着醉梦,正要发火,阿朱在乔稽的陪同下来到了青蔓的院子。她站在门口,双手交于下腹,恭敬而又冰冷道,“青蔓姨娘,王妃有请。”
青蔓坐着不动,她心底倒底是不服的。她在王府中八年了,比王妃还要多一年,她管着府中上下大小事务七年了,如今一句王妃的身子好了,便让她将什么都交出去了。她如何能平衡。
等了七年,等不到为王妃便算了,如今竟连管家之权都被卸了。
阿朱抬头,轻扫她一眼,“青蔓姨娘可是要违背王妃的意思?”
青蔓起身,面上还带着愠色。“什么事不能明日说。”
阿朱冷哼一声,“毒害王妃一事,您说可不可以明日再说?”
青蔓跟着阿朱,来到了院子,见跪了满院子的人,心中一紧。
“跪下。”宁安轻扫一眼青蔓。
“凭——”什么。一句话没说完,便被阿朱一个膝顶,将她按在了地下。
宁安微微一笑,“就凭我是王妃,宁王明媒正娶,八抬大轿迎入门的王妃,就凭我是夏侯一门嫡长女。就凭无论论何种身份,你都低于我一等。”
“你!”青蔓看着宁安,她已经全然没了她初见她时的瘦弱、软弱。她披着狐裘,内衬锦衣,神采飞扬。
“我虽是姨娘,却也伺候王爷七年,你凭什么羞辱我。”她怒火中烧。身份,是她心底永远也忘却不了的痛,也是她最不能为人提起的东西。
“我并未羞辱你,我不过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觉得她羞辱与她,不过是她自己耻于承认罢了。“青蔓,我今日叫你来,不过是问一问你,可曾买通了我的贴身侍女,打探我的消息,偷盗我的嫁妆,亦或者有暗害我之心?”
青蔓埂着脖子,“没有。”
“好。”宁安笑了,转向芍药,“青蔓姨娘说没有,那你便好好同我解释一下,你兄长几百两的赌债,你是如何帮他平了的。”
芍药的兄长好赌,她是被卖入夏候府的。最初,她的家人是想要她做大哥的通房,若是能成为姨娘,也能帮衬家里。可是大哥嫌她太小了,便将她送给自己了。这么多年,她在夏侯府的工钱,都送入了好赌兄长的口袋。
“四年前,你的兄长又赌了,不仅赌了,还欠下了三百两银子。”她站起身,走到芍药的面前。“他被人打断了一条腿,你的父母来求你想想办法。”她逼视着她。“那段时间,你天天都急的直掉泪,柳风她们还给你凑了五六十两。”她勾起了唇角,“你以为,你们不给我吃,让我整日饿着,让我没有多余的精神思考、四处走动,只能躺在床上,我便不知道了吗?”她受青蔓姨娘苛待,青蔓姨娘日日只给她清粥,让她消瘦的不成人形。可对她的几个侍女倒是挺好,主子受着苛待,她们倒是没受影响。若是真心实意,若是忠心耿耿,怎么也能弄些吃的来偷偷给她了。
她隐忍不发,不过是身体太差,不过是装作不知道罢了。
芍药撑在地下的手冰凉,她飞快的看了一眼青蔓姨娘,青蔓并不看她,只是偏过头。
宁安继续笑道,“我更好奇,青蔓姨娘从哪儿弄来的三百两。”她入王府的时候,不过是带了一份寻常的嫁妆,来后一年,为了与府中的一众下人打好关系,布好眼线,已经全散出去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同几位管事核对王府的账本,不清不楚的帐,莫名其妙支出的帐几千两,记在青蔓姨娘头下的不明账目,更是多达两千两。”她转向青蔓,“寻常人家,日常衣食,孩儿上学堂,一年百两足矣,我也想问一问青蔓姨娘,你因何由从账上支走了两千两,可是用这些钱收买府中的下人了?”她的声音轻轻的,可每一句都直直砸入青蔓姨娘心中,震的她心肝欲裂。“一月前,你又从账上支走了五百两,给的理由是买参。我想问一问,什么样的参值五百两?参在哪儿,为何我没看到。”她呵笑一声,“还是说你偷偷的全喂给宁王吃了。价值五百两的参,你就不怕把他吃死吗?”
秦长松噗嗤一声笑出了声,“宁王妃,倒也有意思。”
宁王看着秦长松,嗯了一声,“青儿和他姐姐一样,也很有意思。昨天,他问我,我应该叫秦大人什么,是叫秦大人,还是秦公公?”
秦长松眼神微沉,宁王继续道,“小安让他叫秦大人,青儿又问,可他明明就是公公,如果喊他大人,会不会显得不尊重他。”东西厂卫的权利仅次于当朝宰相。
宁王满意的看着秦长松黑了脸,他挑衅的笑了。
“你——”
宁安假模假样的叹了口气,“青蔓姨娘,你好歹也是礼部侍郎的侄女,你不会真的以为,先皇后宁可忤逆皇上,也要为宁王定下的亲事,宁王妃是个可以任由旁人欺凌的傻子吧。”她日日吃不饱,饿的没力气,哪里还有思考的精力。如今她一心要护住自己的家人,又吃饱了,有了力气,自然便有精力,思考观察这一切了。“青蔓姨娘,我也并非不讲情面的人,要么你将参拿出,要么将五百两拿出来。”她微微前倾,凑近青蔓,“从你那身份地位低微的生父那里。”
青蔓姨娘的脸惨白,她怎么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怎么知道她的父亲一家找上她,又如何知道他们以宁王的岳丈自称,先是哭穷,后她不愿给他们钱,他们便叫嚷着要见宁王。
宁青走过亭子,想要去找文奶奶,却被宁王给叫住了。“过来,也看看你姐姐是如何惩治下人的。”对于他而言,姨娘也不过是有另一种功能的下人。
宁青走进小亭,伍德给他搬来椅子。秦长松见过宁青几面,确是第一次仔细的看他。面如冠玉,神若秋水,正凝睛外看,丰神绰灼,体貌端庄,耀人心目。
他道,“夏侯老将军一糙汉,竟然能有如此貌美的儿子,倒是稀奇。”
“小安说青儿像娘。”宁王笑道,“不过男孩子长成这样,总归是不太好。”
宁青看着宁王,“为何?”
宁王与秦长松对视一眼,哈哈大笑。“如今你还小,日后你大了便知道了。世间男子,并非所有人都喜欢女子的,也有喜欢娇美男子的。”便是这各地的青楼楚馆,有些也是有着娈童的。
“为何?”宁青又问,他乌黑的眼眸看着宁王。“若是不喜欢女子,都为何要喜欢似女子的男子的。不是应该喜欢像王爷这样的吗?”
秦长松一口茶呛在喉中,一边咳,一边笑。
宁青十分认真,“娇美的男子与女子又有何异,自然是像王爷这般的,更有挑战性,也更惹人喜爱。”
宁王沉下脸,看着宁青,摸不准他是真的不懂,还是故意。秦长松则是在一旁笑个不停。
院子里,宁安对芍药道,“芍药,你若是不说,就别怪我用刑了。”
芍药急了,她膝行到宁安的面前,一下下重重的磕头。“王妃,我承认拿了青蔓姨娘的银子,也承认您的私库是我打开的。我真的没办法了,如果不还三百两,我的大哥就会被打死。”她哭着抓着宁安的衣摆,宁安嫌弃的拂袖后退。“青蔓姨娘说,只要我把您每天做了什么告诉她,就帮我还债。她还说,想要看一看您的私库,我,我真的不知道她会复刻了钥匙,偷偷拿您的嫁妆啊。我也没有给您下砒霜啊,便是给我一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宁安没有理会她的哭诉,只是看向梁嬷嬷,“嬷嬷,按着王府的规矩,该如何?”
梁嬷嬷上前一步,“回王妃,按着王府的规矩,五十杖,赶出王府。”
宁安笑着点头,“无规矩不成方圆,按规矩来吧。”
“王妃,王妃,不要,我,我,……奴婢真的不是有心的,求您饶了奴婢一命吧。”五十杖,她真的会被打死的。
“那青蔓姨娘呢?”宁安显然并不准备放过青蔓,偷了她的嫁妆,这口气堵在她胸口许久了,若是今日不出了,日后不知什么时候还有机会。
梁嬷嬷道,“青蔓姨娘,与下人结私,对王妃存不轨之心。按府中规矩,杖三十,停俸一年。”
宁安看着青蔓,“青蔓姨娘,入府八载,素乏娴仪,妒悍骄横,既无《关雎》之德,又有吕霍之恶。不知悔改,反生怨怼,心怀不轨。若今日不惩处你,日后我要如何管束府中一众姨娘。”
青蔓微愣,随即怒道,“你莫要给我安排莫须有的罪名。”
宁安笑了,“一条一条,我何曾冤了你?你是具娴德还是有仪态?你在府中八年,明面上岁月静好,如何用下作手段争宠,你是不是要我一一列举出来?”给雨姝下活血的汤药,让她每每月事前后都淋漓不尽,治了许久;暗中调笑雪姨娘青楼出身,本是**;还哄骗梅卿姨娘,蛊惑她请求王爷放她自由……“你除了用这些不入流的下作手段,还会什么?”
她的视线扫过一旁,见府中的其他姨娘都来了,笑容越发灿烂了。“还是说,你从未对我心怀不轨过?你从未觊觎过王妃之位?”今日谢先生与青儿中毒,定是要有人出来背锅的。“你也不看看你是什么东西。”她冷冷道。
多亏了府中人对她多年的苛待,正是因为苛待,正是因为他们都觉得她是傻的,所以许多事都不会背着她。哪怕是路过她的院子,他们也会高声谈论着王府姨娘的诸事。谁的床上功夫好,谁的身材最好,谁又最卑微,什么都肯做,谁又偷偷去请了青楼的嬷嬷来教导自己技巧……
青蔓哑口无言,她确实有过不轨之心,她也确实肖想过王妃之位,可是她没有下毒。她的脸上青一块白一块,在灯笼的照射下,蒙上了一层灰。“我没有下毒,我可以以我娘起誓,不是我。”
“还愣着做什么。”宁安一甩衣袖,“还不动手!”
梁嬷嬷赞许的看了一眼宁安,她明白,宁安这是拿身边的近身侍女作法,要让她凄惨、难看,从而震慑其他姨娘。她要明明白白的告诉这些人,好好睁大眼睛看看,认清了谁才是主子。
随着动手二字出唇,行刑的护卫一拥而上,将青蔓与芍药拖到长凳上按好,就势撤去裙子,褪下中衣。
“大胆,我是姨娘,你们胆敢这样对我——”青蔓是真的慌了,她骂不绝口,挣扎着要起身。“夏侯宁安,是你,是你故意陷害我是不是,我就知道,你早就因为画屏的事情记恨于我了,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护卫见宁安皱眉,又见梁嬷嬷给他们使了一个放心的眼神。索性一手抓住了青蔓的发髻,强迫她抬头,然后直接将刚才撤下的裙子塞进了她的嘴中。
“姨娘,青蔓姨娘,救救我,救救我……”芍药转头,哭求青蔓,可是这个时候的青蔓都自身难保了,又如何救她。“是你跟我说,王妃不知道的,也是你跟我说,王妃的嫁妆那么多,拿几件不会有人知道的……明明都是你,为何,为何我要因为你平白遭受这等折磨……”
宁安轻笑,柔声道,“因为你拿了她三百两啊。”
“呜……”青蔓不停的挣扎,一双泛红的眼睛紧紧瞪着宁安。可是宁安不怕。她是一个死了千年的女人,也是一个恨了千年的女人。她什么都不怕。
眼泪夺眶而出,青蔓已经没有力气了。
一阵钻心地巨痛从股上传来,护卫已经开始行刑了。刑棍挂着风狠狠落下,随着两声闷哼,洁润的身体已多了一抹红。
宁安环视四周,冷声道,“都睁大你们的眼睛,好好看清楚了,这便是坏了府中规矩的下场。”她冷哼一声,声音冰冷又严厉,“都好好想想,有谁接触过核桃酪,又有谁可能下毒暗害于我。”珐琅碗中残留的核桃酪中有砒霜,炸年糕上也有,这两样,都该是她的小点。是她一时心血来潮,才会拿去同先生以及十皇子、青儿一起用。“今日,不找出下毒之人,谁都不要想离开。”
股臀已经血迹斑斑一片,可刑棍依旧无情的落下。血肉粘连在刑棍上,顺着刑棍落下。可那四个行刑的护卫却不为所动,奋力将刑棍高高举起,一下下重砸下去,发出一阵阵应接不暇的闷响。
青蔓姨娘咬透嘴唇,颠破牙齿,终究还是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号。那种声音几乎不是人能发出的,夹杂着呼啸的风声,似地狱中的厉鬼呻吟。
其他的几个姨娘,站在一旁,一人挨着一人,一人靠着一人,瑟瑟发颤。梅卿看着平静喝茶的宁安,心底一阵寒过一阵。
“好了。”宁安突然叫停,面上带着笑,“想必青蔓姨娘也知道错了,知错就好,何必打满三十杖呢?”她在青蔓面前蹲下,她口中的布早已掉出了,沾满了她的口水,就掉落在眼前。她拿起干燥的那一边,给青蔓擦了擦汗。“青蔓姐姐。”她亲热的唤着,“姐姐你知错了吗?”
青蔓疼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更疼的是当着这么多人被责打,她的所有尊严、骄傲,在这一刻,都被宁安踩到了脚底。她缓缓地闭上了眼,“王妃,我,我知错了。”
“知错就好。”宁安笑了,“梁嬷嬷,劳烦您送青蔓姨娘回去,别忘了给她请个大夫。”
至于芍药,自然是打满了五十杖的。芍药呼喊的声音越来越弱,最终化作恐怖的宁静。
护卫打满了五十杖停手,伸手一探,“王妃,她死了。”
宁安道,“犯了错,便要受罚,她受不住,是她自己的事。她曾经是我的陪嫁侍女,便是她犯了天大的错,如今她死了,我也会给她一个体面。”她对柳风道,“从我的私库中拿些银子,为芍药好好置办一副棺材,再包上一百两,连人带钱,让她归家。”
“是。”柳风站起,一个踉跄。跪的太久,她的膝盖已经冻麻了。
“行了,都回去吧。”宁安道,“今夜我累了,砒霜一事,明天再继续调查。”她呵呵一笑,“今夜你们好好想想,若是想起了什么,便去找阿朱,阿朱会一一记下,一一核对。若是属实,自然是有赏的。”
院子又恢复了平静,彷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唯有点点血迹留在地下,触目惊心。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19

(二十一)
晚上,宁安已经洗过澡,换了寝衣睡下了,柳风突然来报,宁王到。
宁安从床上坐起,正要穿衣服,宁王便大步走了进来。他很自然的撩起帘子,走到床边,坐到了床上。“这么早便睡了吗?”
宁安拉高被子,捂着胸,眼中带着防备。宁王笑着捏了捏她的脸,“你我本是夫妻,你何必如此防备着我?”他看了看宁安,“如今不是夏日,你穿着冬日的寝衣,又厚又严实,你在怕什么?”他们本就是夫妻,早晚会有肌肤相亲。
宁安揣测着他的话,他今夜来似乎是为了其他事。“有事吗?”
宁王起身,拿过挂在一旁的大氅,盖在了她身上。“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不找你要一个答案,睡不着。”
“什么问题?”
宁王看着她,“你如此惩戒青蔓姨娘,可是因为吃醋了?”他眼含期待的看着她。
宁安微微偏头,嗅了嗅鼻子,他的身上有轻微的酒味。“你喝多了。”
“只喝了一杯。”一杯桂花米酒。酒是长松带来的,据说要取新开的桂花,取花蕊,然后在麦芽梗米中挖小洞,将桂花蕊塞入小洞中,然后再蒸熟,酿造。他喝着滋味好,便整坛扣下了,留着给他的王妃做醪糟蛋吃。
他向里挪了一挪,后背靠着床栏,头枕在宁安的肩上。“下午我见青儿枕在你的肩膀上,我便想这么做了。”他微微转头,贴近宁安的脖颈深深吸了一口。“你身上有股柚子味。”
宁安推了推他的头,“是橙柚蒸香,你若是喜欢,明天让阿朱送些给你。”她不喜欢花香,也不喜欢浓烈的香料,唯独喜欢青草的清冽,柚子的冷清。
“不要。”他抱住宁安,“我只喜欢你身上的柚子味。”既然她说他喝多了,他便喝多了就是。“小安,你实话告诉我,你对我有情吗?”
宁安不解,“何为情?”她真的不知道,她只知道,她并不讨厌宁王,也不讨厌他的触碰。她知道,自己是喜欢他的。
“汨而不返也,迷而不悟也。枕而不醒也,荡而不节也。滔滔而不知止也,芒芒而不知归也。如食之甘口,如衣之适体。如花之娱目,如酒之醉心。”宁王认真道,“任其来,任其去,任其变幻,任其弥漫,任其奇丽,任其炫耀。”
宁安很认真的看着他,“那你对我有这种感觉吗?”
宁王诚实的摇了摇头,“无。”
宁安笑了,“我也无。”她想了想又道,“或许有吧,不过现在却感受不到。”
宁王笑了,眼中闪着光彩。他以手撑床,直起上身,凑到宁安唇边,在她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很快的对着她的唇啄了一口。他满意的看着宁安的脸唰的一下变红。
“早些睡吧。”他从床上站起,见宁安还是一副不敢相信,呆愣的模样,弯腰又亲了她一口。“我一定会等到你愿意的。”他觉得,这一天,或许不远了。
他站直身体,“我今夜来,是想告诉你两件事。一,你今天很棒,这才是一个王妃该有的模样,也是我的妻子该有的模样。二,明日是薛公成亲,你要同我一起去贺他大婚。”
“薛公?”宁安脸上的热气稍退,眉头微皱,“可是我知道的薛公?”
宁王含笑点头,“古来好色胆如天,只笑衰翁不自闻。”薛公八十,老当益壮。前些日子也不知听了谁的话,寻了一个标致的雌儿来。也不知那个雌儿如何哄的他,竟让他全然不顾脸面,执意要娶她为正妻。
“人老昏庸?”薛公八十了,如何会因为一个青楼出生的女子,坏了自己多年清誉。
宁王摇头,“也可能是另有所图。”鸿门宴也好,非也罢,明日总归都要走上一走。
宁安已经很久没做梦了,今夜,倒是难得的做了一场梦。她以灵魂的状态,飘在半空,俯视一切。她控制不了自己,从宾客满堂的厅院飘到了一个独独小角门。院内设放花草盆景,白日间人迹罕到,极是一个幽僻去处。一边是外房,一边是卧房。房内有声音传出,宁安不想上前,可是无形的力量却在拉扯着她上前。
卧房内,一张黑漆欢门描金床,大红罗圈金帐幔,宝象花拣妆,桌椅锦杌,摆设齐整。人影在罗圈金帐幔后相叠耸动,熏香打铺,解衣在床,箫吹如痴,抱头交股。
她的灵魂被撕扯着,她看到无数人涌了过来,还看到血流满地,头颅高挂……
宁安从床上惊醒,她批了外衫,穿上鞋,直接跑出了房间。“青儿,青儿……”
“姐姐?”宁青从床上坐起,宁安一边拿衣服给他穿一边道,“秦大人走了吗?你快些去找秦大人,今夜的门房是虞二,如果秦长松回府了,你便让虞二驾车去他府上,快些。”
阿朱与桃浅跟着宁安跑出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跟着她,拿着大氅给她披在身上。
吩咐完宁青之后,宁安便问阿朱,“王爷在何处?”
“秫香馆。”
宁安看着阿朱,“带我去。”
秫香,指稻谷飘香。此处以前墙外皆为农田,丰收季节,秋风送来一阵阵稻谷的清香,令人心醉,因此得名。秫香馆为主体建筑,面水隔山,室内宽敞明亮,长窗裙板上的黄杨木雕,共有48幅,雕镂精细,层次丰富,栩栩如生。
宁安是没有心情欣赏秫香馆的,她同守夜的小八小九说了一声,便直接推门走进了宁王的卧房。宁王很警觉,在有人靠近时,即便是睡梦中,也很快的跳起,抽出了一旁的箭。
“小安?”看清来人,匆匆收箭。
“你怎么来了?”他将箭放在一旁,上下打量了一下宁安,“怎么了?”他伸手摸宁安的脸,面色惨白,一片冰凉。
“我,我有很重要的事要找你。”宁安握着宁王的手,紧紧的,微微颤抖。
宁王微微皱眉,小八小九已经将室内的灯笼点燃了。他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下去。他拉着宁安坐下,为她拢了拢大氅。“怎么了?”他揽着宁安,柔声问。
“去书房。”宁安似乎很害怕,一直在发抖,“我让青儿去找秦大人了。明天,明天不能去。”
宁王抱住她,“别怕,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他心中疑惑,为什么要去找秦长松。他对听到动静赶来的伍仁道,“请秦大人去书房。”秦长松在宁王府是有一间小院的,有时候两人喝酒论事晚了,他便会留下来。
宁王的书房叫梧竹幽居,风格独特,构思巧妙,是一座亭式建筑。背靠长廊,面对广池,旁有梧桐遮荫、翠竹生情。绝妙之处还在于四周白墙开了四个圆形洞门,洞环洞,洞套洞,在不同的角度可看到重叠交错的分圈、套圈、连圈的奇特景观。
“青儿,你去门口守着。”宁安对宁青道。
宁青点头,看了秦长松一眼,退了出去,出去后,将门关上。
宁青出去后,宁安深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我做了一个噩梦。”
秦长松看了一眼宁王,从几个月前,宁王便同他说,自己一直在做梦,噩梦。梦中不仅有地狱的景象,还有他的父皇、母后,以及夏侯一门被诛杀的场景。
“我梦到,秦大人是个假太监。”
此言一出,宁王与秦长松均面色一凌。宁王紧紧盯着宁安,“你还梦到什么了?”
宁安见他们的反应,便知此事不假。她又深吸了一口气,“我还梦到,秦大人明日会魂断薛公的喜宴之上。而王爷你……”她嘴唇蠕动,却不知要怎么开口。
“我会如何?”宁王追问。
宁安看着他,越看脸越红,嗫嚅了半天,才小声道,“我梦到你和秦大人……就是,那个……然后薛公带了好多人……捉奸……”好狠毒的一招阿。
“薛公会带着新嫁娘挨桌进酒,他会让新娘亲自给你们倒酒,让你们不能不喝,然后……”她还记得那张脸,眉似初春柳叶,脸如三月桃花。纤腰袅娜,檀口轻盈。玉貌妖娆花解语,芳容窈窕玉生香。
宁王深吸了一口气,挤出一抹笑容,“没事,别担心,我会解决的。”他拉起宁安,“很晚了,你先回去休息。”
他给了秦长松一个眼神,揽着宁安向外走,“我送你回去。”
宁安看着他,“明天不要去。”
宁王道,“不去不行。”薛公此次不顾脸面要娶少妻,恐怕就是为了他和秦长松。“他是先通知了父皇,由父皇给我们下了命令,让我们成年的皇子都去为他祝贺,我们不能不去。”这个面子,父皇不能不给,他们也不能不给。
他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梦中的他败的那么惨,为什么他眼睁睁看着夏侯一门被冤做通敌卖国,却无能为力。薛公这一招真是太狠太绝了,既害死长松,让他失了长松,失了秦宰相生前的好友、学子暗中的支持,又让父皇对他失望至极,让他在朝中再无脸面,让他除了一个宁王的名头什么都没有。
无论长松是不是真太监,都不会破坏他的计划。若是长松是真太监,他便说皇子与太监**,若是长松是真太监,他便会说他雌伏于长松。左右事破之时,他便会先杀了长松,纵目睽睽,他一个私德有亏,又和自己儿时玩伴伴读搞在一切的皇子,他又被下了药晕晕乎乎,谁会听他说话。“事实”还不是全凭薛公一张嘴。
“小安,你相信我。”
宁安很认真道,“我不信。”有上一世一门惨死的经历,她信不过他。“我睡不着,你准备怎么办?”
“睡不着就让青儿陪你聊天。”他转头叫上宁青,又吩咐阿朱看着王妃。“你乖,听话,我要和长松安排明日的事。”他俯身亲了亲宁安的唇角,将她送到院子门口,便匆匆离开了。
宁王偷偷养在府中的幕僚都被叫了起来,如今不用他们,何时再用。
秦长松已经将可能发生的事同他们说了。他见宁王回来,忍不住道,“我们并没有招惹薛公,他为何要对我们如此狠绝。”
宁王冷哼一声坐下,“你这些日子再查什么?”
秦长松眼眸一沉,“我的爷爷、父亲谋反一事。可是……”此事他是偷偷查的,为何……“我府中有钉子!”他的府衙与宁王的不一样,上到管事,下到一个打杂的家奴,都是他亲自挑选的。
宁王没有直接下判断,只是道,“也可能是被人套了话。”无论如何,从薛公如此急躁、狠绝,便能看出,秦宰相一家最后落实了罪行,与他脱不了干系。
“事有适然,物有成败,机危之动,不可不察。”袁大夫捋着胡须问宁王,“王爷可有明日宾客的名单。”
“有。”他起身,从书柜之中拿出一份帖子。“帖子上所列便是明日要出席的人的名单,家眷并未在上。”
袁大夫看着名帖,“够了。”
薛公的婚宴,萧姨娘也携带子女参加了。这些日子她过的并不好,一要为夏侯文龙奔波,二还要为两个女儿的婚事操心。若是再拖下去,只怕两人便难嫁了。小女儿宝琴倒是没问题,难嫁的从来都是秋莹。她原本想着让宝琴先嫁,谁知秋莹不知从何处知道了,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此次婚宴,显赫家族多,她特意将两个女儿也带上,就是为了给她们多寻一些机会。
从马车上下来,萧姨娘看了一眼秋莹。她已经不期望秋莹能够嫁的多好了,毕竟她才貌均不在线上,脾气也算不上好。
她趁着秋莹还在马车上扑粉,拉着宝琴低声道,“今日雍王也在,他刚离宫开府,府中只有几个通房,还不曾有嫡王妃,你可要好好把握。”雍王是皇子一方,前些日子刚出宫开府,目前还未选定王妃。
皇子同泽也来参加婚仪了,他还未出外开府,但是已经封了梁王。雍王古板守旧,不喜改变,梁王性格爽朗,喜接触新事物。两王相比,萧姨娘更喜欢两王,只是一来他还年幼,二来他还住在宫中。若是在等两年,等他离宫开府了,自己的女儿年岁又大了,不符合择妃要求了。
“若是你为了雍王妃,你弟弟的案子,便也好办了。”如今只能这么一日日拖着,家族之中,并不愿得罪盐商冯氏一族。
秋莹出马车,萧姨娘与宝琴对视了一眼,识趣的不再说话。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0

(二十二)
皇家的衣服,都是云纹占据袍身绝大部分位置,加上海水江崖等,千篇一律。云纹在很早之前就受到尊奉,虽然只是一种自然天象,但富于变化,形成各种令人遐想的图像。作为天气变化的征兆,它与雨雪紧紧相连,云雨有利于耕种,有助于禾苗生长。《论衡》有载:夫云则雨,雨则云矣。初出为云,云繁为雨。
云还从龙,召云者龙。《左传》中有载: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云纹,从来都是非常吉祥的团,被称为祥云。
皇子出席不同的场合,不同的宴席,有规定的衣衫。丧仪不可穿祥云,不可穿明花;家宴不可穿明黄;出席一品大臣的婚仪,则不能穿龙纹十二章。穿了龙纹十二章,太过于彰显身份地位,彰显不出君臣和合同乐。
宁王一大早就在近身侍从的伺候下,换上了和规矩的衣袍。以袍为蓝缎地,绣有蝙蝠双鱼龙纹,绣满云纹。王妃的衣着要跟他相配,幸好,宁安虽然受苛待,但这些衣衫一贯都是宫中做好了送来的,她不至于没有外出服穿。
“别勒腰带了,喘不过气。”这类衣衫,通常被称为朝服,一层叠着一层,最外一层,还总是喜欢用金丝银线,缀以宝石珍珠,再加上定额的配饰,十分的笨重。
石青缎地八团山水花卉衣袍配有一条腰带,腰带又硬又厚,是按着她曾经的身段做成的,如今她不似曾经一般瘦若枯骨,腰带放在腰上,勉勉强强能扣起,扣起之后,她的呼吸都不畅了。
“不行。”嬷嬷给她理着衣摆。
宁安深吸一口气,憋得难受。宁王从外走进,“王妃不喜欢,就别戴腰带了。”外面的敞氅一穿,也看不到是否戴了腰带,便是被人看到了又如何。
宁安感激的看了宁王一眼,她昨夜几乎没睡,刚睡着,就被嬷嬷叫了起来梳妆打扮,一直折腾到现在,除了早晨漱口的清茶,肚子空空,什么都没用。
梳头的嬷嬷看了一眼时辰,“来不急了束发了,直接戴冠子吧。”她将宁安按在梳妆台前,梳子沾上发油,直接往她的头发上梳。宁安不喜欢发油,腻腻的挂在头发上,十分难洗。但是出席这些场合,若是有碎发落下,总是不好的。
头发向上梳起,以布袋绑紧固定,而后直接戴上银珐琅彩发冠,用同款的银珐琅彩头饰固定。为了固定发冠,嬷嬷对她毫不留情,发钗寻了一个刁钻的角度,紧紧的插入了她的头发中。
“好了。”嬷嬷再一看宁安,“胭脂呢,怎么还没给王妃涂胭脂。”那两片雪白的唇,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参加丧仪。
宁王携王妃来到了薛公府,宁安不放心,小声的问他,“真的可以来吗?”
宁王笑着,眼中却闪过一丝冰冷,“放心。”
皇后、诸位皇子、朝中重臣,以及其他大家族派来子嗣,齐聚在薛公府,庆贺今日薛公续弦。锦衣绣裙,满头珠翠的新娘子端坐在正堂,脸上是娇羞的笑容。
何时,新嫁娘可以不着红盖头,正面迎人了?也不知薛公真的是大方宽广,还是包藏祸心。
人逢喜事精神爽,年近耄耋的薛公彷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腰板挺得笔直,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在阳光得照耀下,满头白发都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他带着新嫁娘一桌桌的敬酒,宁王将筷子放到宁安手中,“饿了吧,这些果子,都是好的,吃些吧。”薛公这次婚仪办的隆重,满桌珍馐美味,精细果子,早就勾起宁安肚子里的馋虫了。
“可以吃吗?”宁安小声问。
宁王凑近她耳边,低声道,“除了新嫁娘手中的酒,余下都无问题。”那是一个银酒壶,宫中的东西,是个鸳鸯壶,壶底有一处开关。这个壶,与薛公为了“他们”备下的壶一模一样,却并非他们那个了。一大早,他府中的一个幕僚,便趁着薛公府中忙碌,换掉了酒壶。薛公日理万机,想必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的酒壶。
“可是,万一……”宁安还是不放心。
宁王拉起她的手,给她衣袖。今日,他专门穿了一件广袖的衣袍。衣袖昨夜已经改过了,广袖上有一口,若非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口中藏了一块吸水的布巾。薛公敬酒,他表面上喝,却借用衣袖的遮挡,倒入衣口中。
“你吃东西,信我。”他夹了一筷子凉拌三丝给宁安。
“信不过。”嘴上说着信不过,却拿起筷子,开始小口小口的吃着饭菜。
宁王看着她笑了,伸手捏了捏她的手心。
薛公前来敬酒,宁王奉承了好几句,在新嫁娘要倒酒之时,他很快的从新嫁娘手中“抢过”酒壶。“今日薛公大喜,这杯酒,该是本王敬才是。”他拿着酒壶,先给薛公斟满,才给自己斟。“薛公体谅,本王的王妃身子一贯不好,不能饮酒。”
薛公笑呵呵的点头,仰头饮下酒。
宁王道,“薛公今日一身红衣,越发的红光满面了,看着薛公今日的状态,想必还能够为国忧心多年,如此,父皇与我便也安心了。”
宁安注意到,不远处还有几个一模一样的酒壶。刚才敬酒,薛公并没有先敬他们这一桌,而是由远到近。最靠近门口的一桌是皇后与她的两个儿子、王妃、孙儿,然后是朝中大臣。薛公以他们来得晚,将他们安排在了靠近内院的地方。
来得晚是假,怕是为了方便待会儿宁王与秦长松药性上来,直接去后院吧。宁王与秦长松对视了一眼,很快又移开了眼。
宴席进行到一半,皇后差人来叫了宁安,说是薛公府中,有一处荷花厅,入口有玲珑石笋、石峰、丛植牡丹及白玉兰。从厅中穿过,还有一处真趣亭。傍水而筑,木装修雕刻精美。石舫形态小巧,体量适宜。暗香疏影,楼是楼非楼,楼上走廊可达假山。
皇后非要宁安一同去赏秋景,宁安不好拒绝,便跟着茜雪去了荷花厅。宁王吃了一口小菜,看向秦长松。皇后特地将宁安支走,岂不是就要看他们表演?
宁王站起做眩晕,伍德扶着他,大声道,“王爷,您怎么了?”
宁王摆手,“无事,许是饮多了,有些头晕。”
秦长松也站起,“薛公府上房间多,不如同薛公说一声,去睡一会儿?”
“也好。”秦长松走到宁王身边,很自然的扶起他。他四处张望,“薛公人呢?”宴席过半,大多数人都饮了不少。便是保持着清醒,如今也三三两两说着闲聊着。
他的声音并不小,周围的人都听到了,闻言也四处张望,找薛公。秦长松笑了笑,“许是回房陪新嫁娘了,薛公的新嫁娘今日也没少喝。”说罢,他便吩咐伍德去同王妃说一声,自己扶着宁王去了后院。
宁安陪了皇后半个时辰,无玲珑石笋、石峰、丛植牡丹,更无白玉兰。皇后只是让她细心观察,便不再同她说话了。
半个时辰后,茜雪匆匆从外面走来,覆在皇后耳边轻语。皇后站起,面上做担心状,宁安问她,“母后,发生什么事了吗?”
“薛公不知去了哪里,怎么都寻不到。”
找不到薛公,这也是你们提前安排好的吗?宁安垂下眼睑,掩去眼中情绪,顺着她的话道,“那快些差人去找找吧。”
皇后点头,吩咐茜雪,“去吩咐下人们,仔仔细细的找一找。”说罢,便提着裙摆要去前院。
宁安自然是跟着她,走到前院,发现大多数宾客都没有走,他们聚集在一起,追问着薛公府中的管事。
管事面上也是焦急,他急的团团转,突然道,“还有一处小院没有找。”一边说,一边便往一边走去。“这处小院偏僻,老爷甚少去……”
还未进入院子,便听到了一些动静,在场的人,均不是什么雏儿,自然是听的一个明白。宁安看向皇后,见她脸上很快闪过一丝喜悦。
“发生什么事了?”宁王从人群后慢慢走来,满意的看着皇后的神情从不敢相信便为惊恐,随即又很快掩饰。他站在宁安身边,看向皇后,“母后,发生何事了?”
不待皇后回答,便有人道,“薛公席上一半便离开了,也不知去了何处,这……”对方指了指紧闭房门的房间,又无措的指了指众人,“也不知……”
秦长松从人群中走出,“大胆,是何人在薛公婚仪之上,做这些腌臜之事。”说罢,不待众人反应,直接上前,一脚踢开了门。
“你,你是何时来的?”皇后面上一沉。
秦长松恭敬行礼,“回皇后娘娘,微臣一直都在。”他看向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大学士岑大人一直与我在一起。”岑大人是协办大学士,正一品。
热气氤氲的房中,两个赤条条的身躯缠在一起,阴阳相合,忘我的搏动,昏天暗地,颠鸾倒凤。突然一阵痛苦的哀嚎声传来,上覆的老人捂着胸口,痛苦的倒下,而他的身体某一部分,却怎么也舍不得离开。
“这,这……快救薛公,薛公马上风了。”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立马手忙脚乱起来。
宁王捂着宁安的眼睛,“这等腌臜事不要看。”他带着宁安向外走,将宁安交给阿朱以及跟着来,却一直在外等候的嬷嬷后,才重回了院子。
他满脸的怒气,拂袖冷声道,“薛公今日的婚仪可真是辉煌,让本王此生也难忘。”他看着皇后,“此事,我是定要如实禀告父皇的。”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们早就知道了今日的计谋?
皇后看着宁王,又微微眯眼看向了帮着疏散客人,忙着让薛公府上管家去请大夫的人。
“皇后娘娘,薛公他……”秦长松走到皇后面前,低着头,也不知是不好说,还是羞于说,“恐需要请宫中太医走一趟。”
“不行!”皇后下意识厉声拒绝。
秦长松点点头,“薛公如今这样,也确实没了脸面。只是性命要比脸面重要的多了。”
宁王看着秦长松,“差人入宫请太医。”
“是。”秦长松正要走,宁王又叫住他,“我刚才在院中看到了薛公的新嫁娘,那房中的……”
秦长松看了一眼宁王,面色也有些难堪。“回王爷,与薛公……之人是,是王妃的妹妹,夏侯秋莹。”他皱眉,自言自语,“也不知薛公与夏侯秋莹何时……唉……”一声长叹后,转身离开。
秋莹在家里嘤嘤哭着,出了这种丑事,除了将她嫁给薛公,萧姨娘没有任何办法。秋莹不愿意,哭着对萧姨娘道,“不,我不要。凭什么宁安能嫁给王爷,你也给宝琴物色了王爷,到了我,便只能嫁一个将死的老头子。”
“你不嫁给他嫁给谁,你已经破了身子,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萧姨娘气的心都疼了,她怎么会生出这样一个蠢钝的女儿。“今日之事,显然是有人提前设计好的,你怎么就那么蠢,落入了旁人的圈套。”嫁?她想的多了,她嫁不了,只能从偏门进入,最多便是做一个姨娘,还是一个相貌不高,永远不会受到看重的姨娘。薛公丢了大颜面,日后每每看到她,薛公以及他的子女、府中奴仆,都会想到这件耻辱之事,又怎会待她好。莫说是薛公一门了,便是萧氏一族,听说了这件事,也是个个气愤难耐,直骂她愚蠢。如今的当家老祖,甚至要求她暗中将秋莹处理掉。
所谓的处理,便是让她不知不觉的死掉。如此,既全了薛公的颜面,也全了萧氏一族的颜面。
“总之你准备准备去薛公府上吧。”萧姨娘拂袖。也幸好人多,薛公虽然因马上风晕厥了,却并无生命危险。只是如今还不能起身,怕是久久无法过问朝堂之事了。
秋莹不愿意,见萧姨娘要走,忙道,“娘,娘,我想起来,是宝琴,是她害我。”她记起来了,她是喝下了一杯酒才会头晕目眩,浑身燥热的。而那杯酒,是宝琴给她的。
当时宝琴在花谢小亭中独坐饮酒,她路过,被她叫住。她斜睨她一眼,便道,“姐姐,这是百花酿,寻常人是喝不到的,你也尝尝?”说罢,便将自己手中的酒给了她。她还说,“此酒以百花入酒,有美肤养颜之效。”
她不疑有他,便将酒杯拿过一口饮下了杯中酒。
然后,然后!
“胡说!”萧姨娘气的眉毛都竖了起来。“你自己愚蠢,还要怪你的妹妹!”她转身离开,吩咐下人将她的门窗都锁上,将她禁锢了起来。
宁王从宫中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直接去了宁安的院子,宁安还没有睡,正在和宁青练习射箭。这姐弟两,均是勤奋努力之人。
“如何?”
宁王冷笑,“还能如何,父皇极其气愤,却又碍于薛公的地位,不然早就罢了他的丞相之位。”富贵人家,一众王府之中,有几个是不**、腌臜的,不过是一切从未挑出过台面,皇上也当不知道。皇上管天管地管百姓,还能管谁好色,谁又特殊嗜好?“薛公正一品丞相,当众做出这等事就算了,还用上了上不得台面的淫药,丢的何止是他的脸面,还是父皇的脸面。”原本,他娶少妻一事,就多为人所诟病。“父皇让他好好在家修养,朝中事无须他操心了。”至于修养到何时,无期。
宁安放下弓,宁青还想再练练,却被阿朱拉走了。“王爷王妃有话要说,你在一旁算得什么。”她含着笑,硬是将宁青带走了。
“外面冷,进去说。”宁王伸手。
宁安看着他的手,想了想,放了上去。在厅中坐下,关上了门,只留了一扇小窗。宁王看着宁安的手,虎口处青紫一片,那是弓勒出的痕迹。
“这些日子怎么样?”
宁安点头,“挺好的。”宫中一个老御医,给她开了一剂方子,叫作玉灵膏。大补气血、养血益气,安神益睡眠,益脾胃。她用了不过半月,便脸色红润了,进的也多了,丰腴了不少。
玉灵膏膏方:自剥好龙眼,盛竹筒式瓷碗内,每肉一两,入白洋糖一钱,素体多火者,再入西洋参片,如糖之数。碗口幂以丝绵一层,日日于饭锅上蒸之,蒸到百次。凡衰羸、老弱,别无痰火,便滑之病者,每以开水瀹服一匙,大补气血,力胜参芪。
玉灵膏并非汤药,是可以长期日日服用的。
宁王不言,只是伸手摸了摸宁安的脸。“不急,慢慢来。”
宁安笑道,“我一贯是不急的,急的好像是你。”这么多年,她早就习惯了。她看着宁王,“你别说我,我有事问你。”
“你问。”宁王提起温在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拿起喝了一口。
“为什么是秋莹?”
宁王放下杯子,“并非是秋英,我与长松的目标是宝琴。”只是他们的目的似乎被那个极其精明的女子看透了,她很轻松的就将那杯下了重药的酒给秋莹喝了,并且引导她去了房中。
“萧姨娘有点小聪明,却也不过是虚张声势。”几位宗族长老住进去后,接管了夏候府一半的事务,她不是也只能忍着吗。“倒是那个宝琴,不简单。”娇美的面容下,藏着的是精明与狠毒。
宁安皱眉想了想,对于萧姨娘的两个女儿,她也不过是有印象罢了。印象中,宝琴总是很和善,针对她们,羞辱她们的事情都是秋莹在做。“总归我不会和她有什么接触。”虽然宝琴不曾做过什么,但是她并不喜欢她,对于她,总是抱持着戒心。她无法形容,也无法解释这种感觉。似乎,这是灵魂给她的警告。也正是因为如此,她便是看到了宝琴,也是能避则避。
宁王缓缓摇头,“她今日与雍王倒是相谈甚欢。”其目的、心思不言而喻。“若是她成了雍王妻,日后只怕你不想见也会常常见到了。”
宁王捏了捏宁安的手,“不过你别怕,我已经安排好了,便是日后她真的嫁入了雍王府,也无妨。”
“该避开我还是会避开的。”宁安道。
宁王轻笑,他看着宁安,直直看向宁安的眼睛,“今夜我可以留下吗?”他贴近宁安,凑近她的耳根道,“嬷嬷跟我说,你的身子已经好了,可以了。”
他眼睁睁的看着宁安的脸越来越红,感受着上面传来的热度,心情十分的愉悦。
“不可以。”宁安尽量板着脸,起身推开他。
“那什么时候才可以?”他不依不饶的追问,“你还要我为你‘守身如玉’多久?”
“我,我……”她的眼睛四处转,不敢看宁王。
宁王笑着亲了她的唇,“不可以便不可以吧,我等你就是了。”他以手背轻轻抚摸宁安红烫烫的脸颊。“不早了,早些休息吧。”说罢转身离开。
宁王没有回自己的院子休息,而是让乔稽驾上马车,悄悄去了城外。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0

(二十三)
礼部侍郎的侄女平白被打了一顿,皮开肉绽,便是好了,也定会留下疤痕。消息传出去,一贯疼爱这个侄女的侍郎自然是不愿意,一封奏折,直接掺了宁王一本。
早朝之上,宁王面对礼部侍郎的咄咄逼人,着实是哭笑不得。想要怒骂他一顿,又想到他为了一个私生侄女,便如此气愤,又觉得不可思议。
“我的王妃被人下毒了,难道她不能追究?青蔓姨娘确实买通了王妃身边的侍女,苛待王妃多年,又偷盗了王妃的嫁妆,难道不该惩处?”他面对礼部侍郎,“也不知侍郎要参我一本什么,我宠着自己的妻子,难道有错。”他微微眯眼,似笑非笑,“侍郎是否忘了青蔓的身份了?妻便是妻,妾便是妾,妾从始至终都是妻的陪侍,做错了事,莫说是杖责,便是直接打死又如何?”更何况,青蔓不过是一个私生女。
宁王面对皇上,“父皇,当年若是我知道青蔓的出生,绝不会允许她入府。”他又转向一众大臣,直言,“正是因为有了青蔓这个先例,后来我才不得不迎雪姨娘入府。”青蔓是皇后塞给他的,雪姨娘也是皇后塞给他的。既然礼部侍郎要参他一本,他便将事情都挑明了。左右现在薛公丢尽了老脸,因马上风躺在床上半边身体不能动,他倒要看看,没有薛公坐镇,薛氏一族还能翻出什么风波来。
宁王倨傲的微扬下巴,“我是皇子,又是嫡皇子,将青蔓姨娘,雪姨娘这等人送入我的府中,明面上说的是去伺候我,背地里打着什么主意,只有他们自己清楚。”嫡庶从来都是有别的,并非他要将嫡子挂在嘴边,而是许多时候,他需要这一层身份加持。身为嫡子的他,就是比庶出之子在身份上高贵了一些。
宁王与皇后明面上和谐,实则不和之事,宫中朝中人人均知。只是他们没想到,宁王会趁着薛公病重之时,毫不顾忌他的脸面,直接发难于皇后。
皇上扫了一眼宁王,示意他差不多就得了。
宁王只当没看到,继续对礼部侍郎道,“侍郎明明知道青蔓的出身,莫说配不上我,便是寻常人家,都是配不上,却上赶着巴结着皇后,将人先斩后奏,送入我的府上,是为何意?”他冷冷一笑,直接将这件事上升到朝堂之上。“皇后身为女子,不该干政,可她丝毫不怕旁人说她这个继后偏心,苛待先皇后的独子,直接将人送去了宁王府,可是为了探查什么秘密?”
青蔓是在他与宁安大婚的前一年入宁王府的,入府的时候,十六岁。他自然是看不上一个私生之女的,皇后一提,便以即将大婚,待大婚之后再去姨娘为由拒绝了。可是皇后与礼部侍郎是如何做的呢?找了一个夜晚,趁着他年少不甚酒力,将青蔓直接送到了他床上。第二日,他是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有了青蔓,这才会有了之后的雪姨娘,雨姝姨娘,梅卿姨娘。
“到底是私生之女,道德败坏,即便是与太子妃自幼一起长大又如何,还不是一个鸡鸣狗盗之人。”他今日在朝堂之上,不给礼部侍郎一丝脸面,便也是不给皇后一丝脸面。
此时,宁安正在后宫中陪同皇后用早膳。薛公丢人现眼之后,皇后也受牵连,皇上更是毫不给她脸面,直言薛公为老不尊,同时又拿先皇后的家族与她做比。她怒气填胸,却又不敢反驳。酒壶是薛公府的酒壶,酒也是薛公专门差人准备的,还有那烈性的药,也是薛公府中的管事买来的,亲自放入酒中的。若是不依不饶、死缠烂打,最终查到的只是他们自己。此事,只能不了了之。
他总是这样,一有不悦,便处处拿先皇后与先皇后的家族与她做比。先皇后一个死人,她如何能比过她留在皇上心中的美好。至于先皇后的家族,有皇上这么多年的偏袒、扶持,便是没有入朝为官,也已经走到了他们无法轻易撼动的地方。
皇后躺在贵妃塌上,云鬓不整,花容倦淡。宁安走过去,行礼后道,“已是深秋,皇后娘娘怎还躺在风口之上?”
皇后虚弱的一笑,“房间里呆久了,憋闷的难受,便让他们将我抬出来透透气。”
是憋闷的难受,还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先装病痛?宁安站在一旁,低头垂眸不语。皇后的身边,伺候的认许多,既无须她,她也不用巴结着皇后,自然是不用上前的。
皇后的三个公主,未央,蓬莱,琉璃站在一旁,两个儿媳太子妃、荣王妃半跪在贵妃榻边,伺候汤饼。未央公主的脸上挂了一抹恶劣,皇后越是侧身避着她,她便越是将她的那张脸往皇后的眼前凑。她还从太子妃手中拿过了汤饼,舀起一勺,吹凉送送入了皇后唇边。
“母后,您不用汤药怎么会好呢?”她面上做着心疼,眼中确实一抹快意。“母后,当年接待西凉大皇子的时候,女儿病了,母后您便是这么喂女儿汤药的,这份恩情,女儿此生难忘。”若不是被下了药,失了力气。她如何逃脱不过只有一些三脚猫功夫的侍从,一个肥胖恶心到走路都困难的人。
皇后忙偏头,皱眉道,“胃中恶心,待会儿再喝。”
未央笑了一下,站起身,退到了一旁。刚站定,便看到宁安毫不掩饰的看着她。她不适的眉头一跳,宁安却大方的回以一笑。
等皇后娘娘用完汤药,有些精神了,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了。宁安心里觉得皇后矫情的厉害,面上却没有多余的表情。待皇后进去休息,她们今日在外间坐着用迟到的早膳时,宁安问,“母后可是还有一位公主,怎没见到她?”
琉璃公主道,“长乐公主远嫁了,便是知道母后病了,心中着急,也是一时赶不回来的。”
这是蓬莱公主、琉璃公主第一次见宁王妃,她们不知道为何母后将宁王妃叫来,但仍能和善以对。比起她们,太子妃对宁安便没有好脸色了。谁不知道青蔓与她同家同族,一同长大。她如此明目的对青蔓种种羞辱,说她是无德嫉妒之人,又说她是鸡鸣狗盗之辈。言语的斥责便算了,她还对她实行了杖责。这打的哪里是青蔓的脸,分明就是他们汪氏一族的脸面。
蓬莱公主与琉璃公主,原是不知道青蔓之事的。太子妃原本一直忌讳在旁人面前说起有一个做人妾室的私生之女的堂妹,如今,却想要拉上一两个同盟。
蓬莱公主嫁入了五姓七望的陇西李氏,原是陪同丈夫居住在陇西的,因多年未孕,又不满丈夫纳妾产子,与夫家赌气,于四日前带着一些人自己回京了。琉璃公主嫁入了博陵崔氏,成亲快五年了,生过一女,不过此女却是呆傻之人,之后便再没有过身孕。她这次回京,是听说了宁王府上有一个女科圣手,特地写了信给宁王,希望这位女科圣手,能为她看一看,治一治。她的年龄与宁王相仿,感情虽算不上很好,也算得上友恭。
几个女眷围坐在圆桌前,一边做着针黹一边聊天。太子妃见两位公主并不搭理她,反而围着宁安问她的身子如何了,不仅觉得没趣儿,也觉得气恼。她借口离开,未央扫了她一眼道,“咱们这位太子妃倒是闲得很,竟还帮旁人不忿起来了。”
宁安低头解着线股,“原是外人,此前我看她待青蔓姨娘倒也没那么亲厚,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
“青蔓姨娘便是汪家之耻,她为太子妃,如何能喜欢,又如何能亲厚起来。”蓬莱公主道。真若说起这个弟妹,她们是瞧不上的。汪氏一族,并非极其显赫的世家,不过是父亲在朝为礼部侍郎,于朝中的根基稳定,母后为了给启行找到一个好的支持者,才会放弃了太原王氏家族的嫡女,让启行迎娶了汪青芷。
宁安不解,“礼部侍郎一门,子嗣也是丰厚的,姐妹众多,他倒是待青蔓的娘亲真心的好。”她看着三位公主,微微苦笑,“倒是不像我们,一贯是瞧不上萧姨娘与她的子女的。”青蔓的娘,虽然是礼部侍郎的妹妹,确是庶出。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入府的姨娘,不知道什么时候生下的女儿。
琉璃公主摇头,她未出嫁时,对朝中几大家眷的女眷倒是会打听一下,出嫁生女后,日日便是围着丈夫、女儿转,也不曾过问过其他。
荣王妃看了一眼宁安,淡淡道,“我倒是听闻,这位妹妹,并非侍郎亲妹。”
“哦?”宁安看着她。
她想了想笑道,“我未出嫁前,也是会参加一些诗会的。”曾经,她也是有才的女子,也曾凉亭对诗,湖中泛舟,浓醉残酒,惊起一滩鸥鹭。
“诗会?”宁安惊奇。她从未听过有专供女子参加的诗会。
荣王妃含笑点头,“只有未婚的女子可以参加。”名冷冰,意思为,于她们女子而言,诗最终会变成冷冰冰的东西。世人需要的妻子无须将《诗》《书》《易》三经,并《四书》大小字,各烂熟胸中,句句都讲得来。也无需通晓经、史、诗、赋、引跋、记传、词歌、四六、古作之类。她们的满肚子经纶,最终都会在嫁人后变的冷冰冰的,而后被逐渐忘记。她们要做的,便是生子,稳固自己的地位,然后,背熟《女德》《女戒》。
她缓缓道,“也是道听途说,酒喝的多了,难免胡言乱语,不见得是真的。”她又摇了摇头,“算了,不说了。”
未央公主来了兴致,她已经许久不曾在人前这么久了。一边绞着金丝,一边道,“别啊,我于宫中,每日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难得能听个乐儿。”她看着荣王妃,“不过是有趣儿的流言,咱们又不会当真。”
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曾有人说,青蔓的娘亲并非是汪家女。荣王妃轻笑,“汪氏主母一贯心善,哪儿天捡来一个孩子,养在某个姨娘名下,也并非不可能。”
宁安笑着穿着珍珠,看着圆润的珍珠,勾着唇角。“荣王妃刚才还说不见得是真,现在又说并非不可能了。倒是矛盾。”她抬头,看着她漾出一抹灿烂的笑。
荣王妃微愣,随即便哈哈笑了两声。“瞧我,真真假假,险些分不清了。”
宁安看着三位公主以及荣王妃,放下手中正在穿的珍珠,正色道,“说起孤儿,我倒是一直有开个慈幼局的想法。”她倒是没那么有仁爱之心,不过是活了千年,深知她若是一人,能做的事并不多。若是能有了支持自己的人,日后真的有了什么事,也是一条退路。
蓬莱公主噗嗤笑了一声,“倒底是一家人。”她调侃着看着宁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嗯?”宁安不解。
未央公主解释道,“宁王许多年前,便一直致力于在各地开设慈幼局。一来可以收养无人照顾的孤儿,二来也能有为朝廷挑选人才,三来也能宣扬父皇仁善之心。”
宁安眼神微沉,面上却没有任何异样。“前些年险些连床都起不来,许多事情,王爷便是想同我说,我也听不进去。”她可不信宁王会这么好心,在各地开设慈幼局。只怕是借着慈幼局之名,暗中培养自己的势力。也不知是地下相伴千年,还是两人本质上便是一种人。许多时候,他能看透她,她也能看透他。
余光扫到太子妃归来,宁安换了一副表情,“王爷平日里也忙,若非忙碌,也不会发现不了我一直被一个姨娘苛待……”她说着说着,便垂然欲泣,红了眼眶。想到曾经,脸上也忍不住白了一度,甚至开始微微发抖。
“青蔓姨娘,不过一个私生之女,便敢如此对我,还不是欺负我父兄远在边境,不在身边。”她暗暗抹泪。终归,若是没有地下千年,她也只是一个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的女子。
未央公主皱眉,“照理说,一个私生之女,本不该有这个胆子的,也不知谁给她的胆。”
在后听着的太子妃大步上前,“青蔓出生便是低贱的,她能做出这等事情有什么奇怪。”她生怕旁人以为,青蔓做这些事,是因为有汪氏一族给她撑腰。太子妃突然有些后悔,刚才不该为青蔓说话的。她再丢人,也是丢的她自己的人。一个私生之女,一个无媒苟合,便可将她与汪氏一族切开。“青蔓都能偷盗宁王妃的嫁妆了,还有什么是不敢的呢?”
未央公主看了她一眼,“你方才倒不是这么说的。”
太子妃面上闪过一丝难堪,没有应。未央公主继续道,“我一直都想不通,你们汪氏一族也算不得小了,怎么就出了一个青蔓这等的人……”她突然惊呼一声,“难道假是真?”
太子妃不知道她说什么,却从她的言语中感觉到她对青蔓姨娘下作品性的厌恶。再看其他人,一众的不屑。她心中微沉,知道如今已经到了要和青蔓划清界限的时候了。只是,父亲能愿意吗?
“说到慈幼局,京中的孤儿们都是养在水月庵中,宁王妃若是有心,咱们便寻个好日子,一同去看看他们。”荣王妃的手巧,很快便绣好了一抹帕子,瑶琴占画,奇花异卉,在她的手中活了起来。
“我是不会针黹的。”她长大一些时,娘的身体已经不好了,后来意外有了青儿,身子更是笨重,虽说也不算病弱,却也远不如之前。“出嫁的时候,大哥倒是说过,说是不需要学针黹,宁王府还能缺了我的衣衫配饰不成。”她想起出嫁那日,大哥专程赶回来送她出嫁。她与大哥只见了一面,大哥未曾同她说过话,只是看着她暗暗抹泪。
想到大哥,宁安心中微微不适。心里,她是埋怨父兄的。他们将她和青儿往府中一扔,便不管不顾了,之让他们听话,却不曾看见他们所受的虐待。
“小安。”
宁王从远处走来,蓬莱公主脸上闪过一丝不愉,“虽说是姐弟姻亲,但这到底是女眷所呆的内院,他越发的没规矩了。”
未央公主道,“看宁王满面风采,可是有什么好事急着同王妃分享。”
“小安。”宁王快步走来,先是一一行礼,然后握住了宁安的手。“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宁安配合的扬起一抹笑,“什么好消息?”
“宁朗就要回来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1

(二十四)
薛家一时沉寂下去了,宁安本以为之后会清静许久,却不想,朝中事了,家中事却从未了过。为了既有的目的,为了一个男人,明争暗斗。
可是她们明明知道,许多东西是争不来的;她们也明明清楚,宁王防备她们甚于防贼;她们更是清楚,只要她们为姨娘一日,只要她为王妃一日,她们便不可僭越了她,便不得不受着她的管控。
哪怕她们再不愿。
物有相似,却难有相同。人也是如此。比如,芙蓉姨娘与蕙姨娘、素馨姨娘便是不同的。徐芙蓉总是很努力的追求着自己想要的事物,甚至于钻入牛角尖,不管不顾。
在徐芙蓉指责宁安一人霸占着宁王,不肯分给她们的时候,宁安只是笑了笑,笑中带着怜悯。她为徐芙蓉感到可悲,她满脑子想的不是别的,只有如何取得某一个男人的欢心,如何将他从旁人手中抢来。这是喜欢吗?她觉得不是。这不过是自己可怜的自尊心。
“宁王是瘫了还是残了?”她看着徐芙蓉,“还是说我把他捆起来,不让他去找你们?”宁王并非纵情好色之人,便是她沉寂的那几年,他对府中的几个姨娘,也是冷冷淡淡,少不得虚与委蛇。
她扫视厅中的姨娘们,下颚微颔,面上带着锐利。“既然你们今日提起了,咱们便好好说说这件事。”她冷笑,“省的日后你们管不住嘴,在外面随意造谣。”
雨姝姨娘眼含指责的扫了一眼徐芙蓉。其他姨娘,则是低下了头。
宁安道,“几位姨娘,你们入不得王爷的眼,与其责怪我,不如好好想想,王爷为什么瞧不上你们。”对于她们,她毫不客气。“品性底下便算了,你们缘何能来宁王府,你们自己心中有数。”她的视线若有似无的扫了一眼身体还未完全恢复,面色惨白的青蔓。“你们是姨娘还是探子,也只有你们自己清楚。”她们来时便非清清白白,来后又如何胆敢奢求什么呢?
雨姝看了一眼众人,微微转向宁安。“王妃,我们既入了宁王府,心中自然是向着王爷的,王妃既然怕我们在外造谣,又为何要轻信谣言呢?”
宁安看着她,“我信不信重要吗?”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宁王信不信。
她端起茶喝了一口,今日的茶是普洱,性温。普洱茶分为三类,春、夏、秋。春茶又分春尖、春中、春尾三个等级;夏茶又称二水;秋茶称为谷花。
“以前,我是不喜欢普洱的。”如今倒是喜欢了。她看着她们,笑了,“少时年轻,总是气盛,对许多人,许多事,既觉得不平,又觉得不公。后来才逐渐明白,世间本没有公平,世间亦没有谣言。”话说的多了,真的也是假的,假的也是真的。
她看着雨姝姨娘,“谣言,不是我信与不信,也不是王爷信与不信,不过是雨姝姨娘自认。”何必如此匆忙的将它归于谣言之中呢?
“普洱茶,越是喝,越是觉得有意思。”又可分为生茶和熟茶,生茶茶饼青绿、墨绿,转为黄红,白色为芽;熟茶茶饼颜色黑、红褐,芽茶暗金。“色不同,味也是不同的。”生茶的茶叶,味道不明显,若经高温,才有烘干香甜味。发酵轻者有龙眼味,发酵重者闷湿草席味。
雨姝面上无表情,心中却是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又说起了茶叶。
“什么是生茶?生猛!冲泡后,生茶叶底柔软、新鲜、有伸张性、生命力!汤色清澈、明亮、透、晰底。熟茶不一样。冲泡后叶底干瘦、乌黑,没有那种青春活泼的生命力。叶底发霉像布渣,若是劣质的,熟茶汤色沉暗、混浊,甚至黑死。”宁安缓缓的说着,她一直看着雨姝,“雨姝姨娘,你觉得你是生茶还是熟茶呢?”
她一贯是“好人”,入府以来,不争权,不争宠,一贯都是顺着做事,顺着说话,一贯都是好好好。如今青蔓惹了她,被她找了理由狠狠惩戒了,日后在府中怕是再难起来。她便借着一个好机会,想要向上爬。她是不是以为她是死的,以为她这个王妃如同七年前一样,胆小、懦弱、不知世事。
雨姝眼眸一沉,不说话。倒是宁安继续笑道,“若说是生茶,咱们府中的芙蓉、素馨、蕙姨娘,当称为生,其余的,便是我,也只能为熟茶了。”她咯咯一笑,“不过,我可不是劣质的。”她言语轻快,似调侃,又似玩笑。
王妃不是劣质的,谁是劣质的?蕙姨娘的视线若有似无的扫到了雨姝姨娘的身上。
雨姝姨娘脸色一瞬间沉了下去,她绕了一大圈子,便是为了羞辱她吗?
宁安自然知道她在想什么,府中诸位姨娘的出生她都很清楚,唯有雨姝她不清楚。她也曾经问过宁王,宁王只说她曾经是无妄宫的一个小小宫女,先皇后去世后,她便被派到了后苑,照顾后宫的花花草草。
她对雨姝,从来都不是羞辱,而是警告。警告她做什么事,说什么话之前,都好好的想一想。七年的时间,都不曾让她在王府之中站稳,如今又如何能呢?
她以为,能够在伺候在无妄宫中的小小宫女,应该是聪明的。
可她却不知,先皇后的并非死于疾病,而是一日一日累计添加的毒物,无妄宫中的每一个人,宫里的每一个人,甚至于宫外的每一个人,都是宁王的怀疑对象。
冯氏一族的老祖母以及当家的少夫人来了,少夫人与宁王有些姻亲关系,宁王便邀请了她们入住宁王府。一行十几个人,除了七十岁的老祖母,还有当家的少夫人,少夫人的孩子,以及二房的夫人与孩子。
“二房?”是妾室吗?宁安看着宁王。
宁王摇头,“老太君有三子,唯有老二是她亲生。”老大早亡,老三便是他远房堂姐的夫君。老太君原是一心想要扶持儿子继承家业的,只是她的丈夫早早便看透了老二的混账,在临终之前,便叫上了宗族的长老,将家族的一切都交给了三子。
宁王看着宁安,捏着她的手,想了想又道,“以前不曾察觉,便也没有调查,如今察觉了,调查下去,倒是发现了许多巧合。”比如,萧姨娘曾频繁出入水月庵,不到三年,小安的娘便病逝了。不过是刚好生产后不久,将她的死落到了血崩上。再比如他的娘,心情虽然有些不舒畅,不喜欢后宫,身子却一直没什么大问题,直到皇后在水月庵清修半年回宫后,她娘的身子,便一日日的衰败下去了。病痛来的莫名其妙,又找不出缘由,最终只能以风寒热寒结束。
宁安抽回手,她的手有什么好捏的。“以前不曾察觉?”
宁王苦笑,“便只有你疑心你娘的死吗?我对我娘的死,也是疑心的。”
堂姐的丈夫,虽比不得武将强壮,却也一直健康。自从掌家后,身体便不好了。与堂姐成亲后,更是总是咳嗽发热,也是没有到三年,便吐血而亡了。幸好,他与堂姐还有一个儿子,也幸好,他在临终前拖着病躯一一拜访长老,为堂姐和儿子铺好了路。
“不止堂姐的丈夫,还有冯家上一任的老爷子,长子,长子的生母,以及堂姐夫的生母……”他们都是染上了某种病痛,然后便一直不曾痊愈。到了第三年后,毙。
宁王苦笑,“何止是他们,便是长松的父兄,也是如此。”宰相谋逆,这等大案,是不可能匆匆办理结案的,他们一家虽然都被下了大狱,去也一直无虞。直到秦家的老太爷以及长松的父兄病逝,案子才匆匆审决。
“当时,男子应全部被处斩的,女子流放、发卖或为军妓。”宁王又拉过了宁安的手,她的手指刚染过蔻丹,一层浅浅的红。宁安的指甲并不好看,既不修长,也不圆润,短短的。长出的指甲,又薄又脆,怎么修都不显得修长。“长松是父皇保下的。”他下了一道旨意,若是秦家男子,愿意入宫为太监,便可免于一死。“当时秦家的男子,只剩长松一人了。”净身是假,那块东西,是从一个死囚身上割下来的。为了不让他被皇后一党的人害死,皇上便将他安排给了崧岳,后又以他照顾十皇子有功,调到了自己身边。不过七八年,父皇便给了他不亚于丞相的权利,至此,皇后一党的人,再也不敢轻易动他。
“听起来,父皇对你挺好。”将他送出宫,给他爵位,给他各种偏爱,甚至于保下了他的伴读、玩伴。
“可许多事也与他有关。”他猜不透父皇的心思,他只是暗暗期待,娘亲的死,这一切都与父皇无关。他很怕有一天他发现,娘亲、长松一家,甚至于他和长松,都是他集权的工具。
宁安看着宁王眼含愁绪,心中也有些不好受。她反握住宁王的手,“你怀疑水月庵有问题?”
宁王冷哼一声,眉眼冰冷一片。“有没有问题已经不重要了。”死者已逝,便是找到了真相,又如何呢?终归已是,人死,灯灭。“我十五岁时,得了父皇的夸赞,便顺势将水月庵要来了。”以他娘亲信佛为由,以他想要为娘亲祈福为由。“在此之前,水月庵一直都是属于未央公主。”
“你也疑心未央公主?”宁安的眉头微微皱起,她以为他和未央公主的关系不错。
宁王看着她,无奈一叹,“皇家的人,待谁会是真心的呢?”关系不错,不代表他不会疑心、防备着未央公主。
宁安定定的看着她。“那你对我呢?”
宁王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呢?你对我是真心吗?”
宁安也没有回答,只是又问。“什么是真心?”
宁王摇头,“我不知道。”他握住宁安的手,认真道,“真心或许就是想要对你好吧,我现在就特别想要对你好,你觉得这是真心吗?”
宁安摇头,想了想又点头。“或许吧。”
宁安笑了笑,伸手将她耳边的头发挑起,送到耳后。宁安不喜欢发油,也不喜欢刨花水。她平日在府中,便是简单拢一个发髻,以布条或围布扎起,珠钗都不愿插一根。她说,珠钗重,又铃铃铛铛,坠的头酸,听的耳疼。
“冯家的老太君,不是一个省油的主儿,你是王妃,避怕是难避开,你自己万事小心。”住在他宁王府中,倒是不怕她做些什么,只是怕她言语难听,惹得宁安心中不快。“她一贯仗着盐商的身份,嚣张霸道,又仗着老太君的身份,跋扈横行。”这些年,堂姐也没少受她的磋磨。前几年他出去办事,在舅舅家住了一夜,家宴上,舅舅喝了多了,说起堂姐,便一刻不停的抹眼泪,不停地说害了堂姐,早知冯家有一个如此强势的主母,定不会让她嫁过去。
“不过一介商户,便是嚣张跋扈,又能到哪里去?”宁安不解。
“冯氏一门,有先帝御赐的丹书。”前朝有三种免死符,统称为丹书铁卷。一为丹书,是一份圣旨;二为铁契,是一块特质的令牌,可号令三军;三为金匮,是一块特质的金牌,持金牌,可自由出入禁宫。“丹书铁卷,前朝只有两个家族有,一为冯氏,二则是宇文氏。今朝,发出了五份,一份丹书在我娘亲的娘家钱氏手中,一份金匮在秦长松手中,一份铁契在我手中。还有两份丹书,分别给了隶属于八国柱的文氏、元氏。”
“钱氏手中的丹书铁券是今朝的,冯氏手中的为前朝的,哪有用前朝的箭斩今朝的官的道理?”宁安看着宁王,“难道冯氏不知道钱氏也有丹书铁券?”
宁王笑着点头。“父皇初登基之时,萧氏、王氏、薛氏,便暗暗找父皇要丹书铁券了,可父皇以今朝非前朝,许多规矩要改为由搪塞过去了。”久而久之,他们没见有人拿到过丹书铁券,便也不再要了。
很多时候,他都不懂父皇,明明他算计了那么多,却又对他那么好。明明父皇也在防备着他,却将可以号令三军的铁契毫不犹豫的给了他。
宁安懂了,“父皇不希望丹书铁券的事情传出去。”
宁王亲昵的点了点她的鼻子,“聪明。”他手中的铁契,长松手中的金匮,是可以杀死他的刀,也是可以救他命的盾。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1

(二十五)
在见到冯氏老太君之前,宁安其实有点不明白,为什么一向不多事的宁王,会突然邀请了老太君入京期间来宁王府居住。见到她后,她明白了。宁王是心疼堂姐。住在宁王府,有着远房堂弟这层关系,老太君总不会太过于明目张胆的苛待堂姐。
堂姐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叫文君。堂姐生的美,结彩鹅黄锦绣裙,高底花鞋,宫样牙梳朱翠幌,斜髻两股赤金钗。脂粉不施,虽年过三十,却一如年少。
轿子到门口,宁安携带府中众人在外迎接,一介商户,本受不得宁王府如此大礼,可宁王却要给堂姐一份体面。
文君从轿中走下,走到一顶穹顶,四周环廊围绕,4根抬杠,每根抬杠前后各4人,16人抬的豪华轿子前。
“勾连搭顶,轿身刻图,虎豹各二,驯象六,分左右,又是14人抬,倒是富贵有气势。”也有僭越之觉。皇上乘坐的轿子,也不过是16人所抬。虎豹、驯象,均是皇家所用。
宁安看着堂姐文君弯下腰,恭敬请老太君出轿,勤谨恭良。而老太君,则是一脸的倨傲,对于文君的勤谨恭良,只是不屑拉下唇角。
文君也不在意,搀扶着她,走到宁王府阶梯之前,温声道,“婆婆,上台阶了。”
老太君下轿之后,落于最后的轿子也走出了人。是一个美妇人,蛾眉横翠,粉面生春,满头朱翠,手中牵着一个七八岁胖乎乎、圆滚滚的男孩。
“堂姐。”宁安走下楼梯,迎向文君。她并没有询问老太君,而是直接对文君道,“搀扶人这等事,何须堂姐亲自为,找个侍女便是。”说罢,手一挥,阿朱与阿紫便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了老太君。
阿紫也是宁王给她拨来的侍女,同阿朱一样,会些拳脚上的功夫。她们两一左一右钳住老太君,一双手看着绵软,却很有力,说是搀扶,倒更像是钳制。
宁安亲热的挽着文君,“王爷跟我说了,你是他舅舅家的姐姐,可怠慢不得。”一句话,即是说给老太君听,也是说给其他人听。
文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你呀。”堂弟想要为她撑腰,她是懂的,可是又何必争一时之气。
龙头拐杖敲击在石阶上的声音非常沉闷,宁安看着老太君,“老人家,您这个怕是用不得。”她声音含笑,像是闲话家常,缓缓道,“龙乃是皇室的象征,您一非皇亲,二非国戚,哪里用得了龙纹。我们王府库房中,刚好有跟玄武拐杖,待会儿我让人找出来给您用。”前些日子她还看到过,拐杖头上刻的那只老龟,栩栩如生。
宁安见老太君两眼无神,试探性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文君无声道,看不见。
既然看不见,宁安便也不用端着笑了。文君虽然是第一次见她,却喜欢的不得了。一行人一起走入厅中,宁安直接让人将老太君带下去休息,一同而来的二儿媳妇也一同下去休息。宁安将她带到自己的院子,文君笑问,“王妃今日可是心情不畅快,怎么如此大的火气?”
宁安也不跟她隐瞒,直接道,“舅妈书信给王爷,我也看了。”
文君笑容收敛,眼中蒙上了一层无奈。“我娘可是又细数我在冯氏受到的苛待了?”
宁安点头。文君道,“也算不得苛待,不过是一些为难罢了。”事过了,便也了了。
宁安皱眉,“让你三跪九叩去庵堂求福包不叫苛待?污蔑你与家中长工不清不楚不叫苛待?抢夺你的儿子,联合家族长老,意图让你们母子分离不叫苛待?”
文君回避开她的审视,宁安继续道,“你怎么也是冯氏一族的当家人,怎么就能被她拿捏住了?虽说孝道大于天,可真算下来,她与你们也没有太大的关系,何必事事受她磋磨。”昨天,舅妈还在书信中对宁王道,希望宁王能够劝堂姐与已逝的姐夫和离。当年陪嫁的嫁妆他们都可以不要,只要女儿与外孙归来。
文君看着,突然噗嗤笑了。“你说说你,若是先皇后未曾去世,见到你如此这样,她会怎么想。”身为儿媳,哪里能有这些想法。
宁安认真道,“母后若是未死,定是个温和的人,怎么会苛待我。”她还记得先皇后,那个温温柔柔,很温暖的人。
文君轻叹一声,“冯氏家族与宁王府、夏候府都不一样。”宫中的女人,便是再刻薄,也要装一装,夏侯一门,虽然落败的多,却人人都是方正之人,或有私心,却都是心怀良善之人。而冯氏一族,占着是最大的盐商,又有丹书铁券,一贯嚣张惯了不说。冯太君还是个刻薄挑剔的老妇人,她的眼睛看不见,耳朵却异常灵敏。加之她的丈夫并非她亲生,她一心期待的亲生子又是个扶不上的阿斗,她心中越发的不平衡。
“既然堂姐这么累,又何须呆在冯家?”她的父母兄长,并不嫌弃她,愿意接她归家。
文君苦笑,眼中含了一抹眷恋。“我答应过丈夫,一定会好好的守住冯家的家业。”所以,再难,她也会撑下去。她看着宁安笑,“你也无须太担心我,冯氏一族,如今靠着我给他们赚钱,便是再为难,也不敢太过分。”正是因为如此,宗族长老才会偏向她,没有听从老太君的意思,让他们母子分离。
她笑握着宁安的手,“有你与堂弟为我撑腰,我还怕什么呢?”文君想了想,眉头微微蹙起,又对宁安道,“不过老太君一贯记恨,你今日直接忽略掉了她,只怕她心中愤愤难平。”
宁安倒是不怕,文君又道,“我瞧着你府中的这些姨娘,也不是好相与的人。”
“姐姐你便放心好了。”她已经让人将冯氏一族有丹书铁卷,得父皇看重得话在府中传出去了,她也想借着这个机会,看看府中有多少媚上欺下的人。
“宁王公务繁忙,难免都照顾不到你的地方,你在府中,根基不深,又没有人撑腰,还是要小心些才是。”宁王的事情,她虽然在扬州,却也是听说了不少。她改了懦弱胆小的性子倒是好的,只是如此大张旗鼓,难免惹得人记恨。宁王虽然向着她,但也不能时时刻刻看着她。后宫也好,府上也罢,龌龊的手段还少吗?想要害死一个女人,并非难事。
“姐姐你放心吧。”宁安笑道,“如今青儿也在王府中陪伴我,过些日子,大哥归来,也会住进宁王府。”她的弟弟是十皇子的伴读,秦长松亲自教导的学生,她的兄长是打了胜仗,风光回京的将军,她们便是想要动她,也得先掂量掂量。
许多时候,并非她自持身份,而是没有了这层身份,人人便可欺辱她。
“你大哥?宁朗?”
宁安点头,“你认识大哥吗?”
文君微笑,“听说过。”她又问,“你何时有的弟弟,多大了,倒是第一次听说夏侯家还有一位幼弟。”
“十二岁了。”他出生后没几日,娘亲便死了,之后父兄离开,他们不受萧姨娘待见,自然是不被人所知道的。
文君垂下眼睑,“你呀,日后也无需太耿直。”她那个婆婆对她是有意为难,她又如何不知呢?不过是一个孝字大过天,不过是夫君早逝,她一个女人管着家中诸事,若是再落得一个不孝的名头,她的日子便难过了。
宁安看了看她,微微苦涩。“我是不懂的。”父亲与自己不亲近,亲近的母亲又早早去世了。倒是有一个姨娘,可只是苛待她,她对她,自然也生不出什么孝道、尊敬。
文君心中一紧,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便不再言语。
宁安想了想,也觉得自己一来便给老太君的下马威有些过分了,便问她,“回去之后,她可是会为难你?”
文君笑道,“无妨,总归都是些小动作。”如今能够撑起冯家的,只有她,老太君若是做的过分了,那些自私自利的宗族长老也不会放过她的。“你无须担心,我不是能够任人拿捏的人。”
宁安给老太君安排的住处靠近几个姨娘住的院子,叫水石居。她的二儿媳与孙子与她同住,文君则是同儿子住在靠近她的院子的延青阁。
老太君活了这么多年,岂是不知宁安有意为文君撑腰,给她下马威。冯家富贵,钱氏一族也富贵,她本该喜于有一个娘家显赫的儿媳,可这个能干、娘家又显赫的儿媳,并非她真正的儿媳。她只有一个儿子,冯氏一族的产业,该是她儿子的。如今这样,让一个女人掌家,算得上什么。
对于丈夫的死,文君是疑心过的,正是因为疑心过,她才会从娘家找了好几个老嬷嬷陪在儿子身边,生怕儿子遭了什么意外。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又什么都抓不住。是宁王给她写信,同他说,堂姐夫的死不寻常,她才会借由冯氏公子的案子,入京。
说起冯氏一族,文君也是如如操心操劳。扬州最大的盐商一族,有二姓,一为冯姓,一为杨姓。正枝本是冯氏,可是后来,冯氏的二公子带着一小部分产业以及练盐的技术入赘了旁人家,便有了现在的一枝两姓。两姓分分和和多年,也明争暗斗多年。这些年,杨姓日渐沉寂下去了,也不知为何。
傍晚,文君与堂弟说起宗族之事,少不得的叹息。“冯氏称扬州盐商冯氏,杨氏称扬州盐商杨氏,看似两个不同氏族,实际却是一个。打断骨头连着筋,分不开的。”
宁王喝了一口茶,笑了笑,“既然他们分不清,不如变成扬州盐商钱氏如何?”
文君深深看了一眼宁王,笑而不语。“倒是想个好事。”先不说她能不能将一干人收拢为自己所用,踢出有相悖意见之人。如今钱氏的风头已经不小了,薛氏一族、王氏一族,五姓七望能同意?皇上能同意?君王都是多疑的,怎会愿意将如此大的权利,给某一个氏族。
一句话,宁王已经明白。看来堂姐是有这等心思的,不然以她一贯的性子,如何能忍让老太君磋磨多年。
“如今薛氏一族落败,短时间起不来。”宁王道,“父皇已经趁机提拔了一些贤明之人做州郡长官,举荐有成绩的人任县令,排除游散懒惰势力,裁汰冗员并取缔过度侈费,严密选举制,培育将帅以加强边防。”
这一天他们等了许久,薛公之事一出,父皇便暗中联络了朝中清明的大臣,总结了今朝的功绩成败,由他与长松呈上。朝中有太多薛公、王公以及其他家族的党羽了,肆意打压贤明官员,提拔自己的裙党,致使官僚越来越臃肿,行政效率越来越低,军队数量不断增加,却抵挡不了外患,百姓的负担也越发沉重。如今虽然落败了薛公,他们却依然不敢明目张胆的出面,这份奏折,只能由他呈上。
奏折替列了十项改革主张:
一、明黜陟,严明官吏升降制度。可破格提拔有大功劳和明显政绩的官员,撤换有罪与不称职的官员。
二、抑侥幸,限制侥幸作官和升官的途径。以往朝廷允许大官自荐其子弟充京官,久而久之,不干正事的多,只是相互包庇,结党营私。这条便是要限制大官的恩荫特权。
三、精贡举,制定严密的贡举制度。为了培养有真才实学的人,改科举内容,将死背儒家经书改为阐述经书意义与道理,论述朝政、灾祸、边境等。
四、择长官,派得力人往各路,检查地方政绩,奖励能员,罢免不才,选派地方官要通过认真推荐和审查,以防止冗滥。
五、均公田。
六、厚农商。
七、修武备。
八、推恩信。
九、重命令。
十、减徭役。
“条例都是好的,可是这些条令,若是真的执行下去,只怕会直接触犯到几大氏族的势力,限制了他们的官僚特权,他们定会对你们恨之入骨,定会在明在暗集结攻击于你。”如今几大家族,彼此之间多少有些龃龉,还能够相护牵制,若是执行了,将他们逼迫的急了,让他们联合起来,只怕于他们而来,并无好处。
宁王看着堂姐,“可若不趁着薛氏一族落败,一鼓作气,日后再想要掰动他们,便难了。”
文君道,“你不考虑你自己,也该为你的王妃想一想。”他是嫡皇子,旁人总会顾及着什么,可是他的王妃呢?这王府之中,看似固若金汤,可其间百余人,都是何人,他又如何能一一说清。“先不说大的明刺暗阴,随随便便一剂毒药,便可要了宁安的命。”皇亲国戚,富贵之家,莫名其妙死掉的人还少吗。
“是人是鬼,总要面对。”藏着她,便遇不到危险了吗?只怕会死的更惨。
宁王看着文君,“堂姐,我会相信小安,相信她能够面对所有危险,也相信她能够接受面对这些,你也该信她。”
文君笑道,“并非我不信她,而是她总归是略显单纯了。”人情世故,她或许懂得,却不会处理。许多时候,她以为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却总能从眼眸中泄漏。
“她本就是一个简单的人。”宁王说着宁安,笑的温柔,“如果不是嫁给我,或许她不用想这么多事,每天只需要开开心心,快快乐乐,想想每日要吃些什么,要玩些什么便行了。”纯净、善良、明媚,爱笑,这才是她。可惜,她嫁给了他,一日日被磋磨成了一个心思沉重,日日需要算计的人。
姐弟两还想说些什么,老太君便差人找来了,文君无奈一笑,只能同堂弟拜别。
城外郊区有两座庙宇,一座为水月庵,一座是甘霖寺。甘霖寺的香火极其旺盛,逢初一十五,寺中会送福包,不过只供五十个,并且要在寺门处,三跪九叩拜到佛堂,才能求得。
明日,刚好是十五。
文君笑着应下,声声保证,明儿一大早定会让婆婆吃到福包。转身便出了院子,安排近身侍女去叫轿子,去甘霖寺。
转身,她便去了宁安的院子,要宁安收留她一夜。文君求见时,宁安已经睡下了,但她还是起来,迎文君进了内殿。
文君笑道,“你这院子,估计她们不会找来,我在这最安心。”
宁安从她口中听了福包的事,愣愣的看着她,“先不说她看不到,便是看到了又如何,天下间寺庙的福包都是一样的,无糖无油,一点荤腥都没有,不是空包馒头,写一个红福字,便是青菜或萝卜的,芝麻都没有,她如何吃的出分别。”三跪九叩只为两个福包,还是为了旁人,她身为商人之女,怎会做这等亏本的事。
文君看向阿朱,笑问,“阿朱姑娘可会做福包?”
阿朱偷笑,笑完正色道,“会的。”
文君眨眨眼,“那劳烦阿朱姑娘明日帮我做两个福包,无须油,也无须盐,塞上一些白菜萝卜便可。”
“是。”
宁安笑了,“阿朱,我也想吃福包了,你明早一起做些,要芝麻糖的。”她想了想,又道,“王爷喜欢吃五仁酱丁的,记住了,不要放红绿丝。”
时间不早了,阿朱要带着文君下去休息。她们都要走出门了,宁安又叫住了她,“还有,你待会儿去告诉老太君的侍女一声,就说明儿一早,我邀请她一同用早膳。”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2

(二十六)
芝麻糖的福包刚出锅,热腾腾的,表面软,一掰开,满满的芝麻糖漏出,满室的香甜。五仁酱丁的福包,大块的牛肉粒,加上炒香核桃仁、杏仁、花生仁、瓜子仁、芝麻仁,一口咬下去,口齿留香。
“老太君,您看您的儿媳妇多孝顺。”文奶奶笑呵呵的坐在桌子上,她老了,牙口不好了,平时吃不了硬的,唯独王府做的这个五仁酱丁包,一口能吃上三四个。“这甘霖寺的福包可是千金难求一个,听闻吃了之后,重病能痊愈,无子亦可有孕。”甘霖寺求子最灵验,听闻多年未孕的女子,只要诚心进去住一夜,不久就能够有孕。
老太君摸索着拿起一个福包,直接递给了二儿媳妇,“你也吃一个,这等子福气,你好好收着,有孕之后,才能够将福气转给孩儿。”
文君并没有同她们一起用早膳,她只是说连夜去甘霖寺,又经三跪九叩,身子受不了,在房中休息一会儿再出来。
“老太君,今日琉璃公主与蓬莱公主相约我同去查看慈幼局,您可要一同前往?”京中的慈幼局就在甘霖寺旁边,慈幼局的中的孤儿,由甘霖寺中的和尚们照顾着。
向善之事,老太君一贯是做的。早膳之后,她们休整了一下,便一同去了甘霖寺。马车行至一半,突然停了下来。宁安正要询问何因,便见宁王掀帘坐了进来。
“好好的,怎么想起去甘霖寺了?”他坐在宁安身边,握住宁安的手。
宁安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她早已习惯他的一些亲近小动作。她无声的笑了笑,她知道,他一贯是有耐心的人。
“笑什么?”
宁安摇头,“没什么。”她看着宁王,“并非我要去,而是琉璃、蓬莱二公主要去。”她悄悄对宁王道,“我估计,她们是想要去求子。”
宁王看着她,“你呢?你便不想。”
宁安摇头,“有子无子一是天意,二则是身子出了问题,去和尚庙求子算什么。”甘霖寺求子灵验,她也是听无数人说过的,她并非不敬神佛,只是觉得有些违和。和尚六根清净,无子无女,如何要去和尚庙求子?便是要求,不是应该求送子娘娘吗?
宁安看着宁王,见面面上含笑,眼中沉沉,便试探性问,“甘霖寺可是有问题?”
“你可听说过汪旦其人?”宁王见她两耳秃秃,忍不住伸手捏她的耳垂,一边捏,一边捻。
宁安偏头,抬手轻轻拍开他的手。“别动。”
宁王含笑,“让我摸摸又如何。”说罢,一手揽着宁安的腰,一面又摸上了她的耳垂。“怎么没带耳坠?”
“太重了,不喜欢。”重重的,坠的不舒服。她推了推,见他不动,又不愿松开,便也任由他去了。她知道,宁王是有度的,不会逾越到让她不适、害怕。“汪旦是谁?”
汪旦,南宋江淮招讨使汪立信第八世孙。生于象浦汪氏宗祠东侧护厝。“嘉靖十四年登三甲进士。任江西金溪县知县,当地天竺寺有子孙堂,有奸僧借机**求嗣妇女。汪旦查明案情,毁废寺庙,捉拿奸僧,发现窖金数万两充公。”
宁安脸色一便,也顾不得耳垂上传来的酥麻了。“你是说,甘霖寺,做的也是这等事?”
宁王点头,视线一直在宁安白嫩的脖颈上。“这件事史书中并未有记载,只是记在了《晋江县志》上。”晋江县志是百姓所编写,真假难论。“外曾祖父的行医手札上,有一条记录。城外一户人家,成亲十几年不曾有孕,遍寻医药都无用,去了甘霖寺祈福三日,归来后不久便有了身孕。可是,外曾祖父明明为他们诊治过,妻妾均无问题,有问题的是丈夫。”
“你知道吗?”宁王贴着宁安的脖子,先是亲了一下,然后伸出舌尖缓缓舔着,“太子便是皇后从甘霖寺求来的。”
宁安涨红了一张脸,湿滑的触感让她不适,舌尖从皮肤上舔过,麻麻的,让她忍不住打颤。“你别这样?”
宁王将脸埋在她的脖颈处,“小安,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宁王?”
宁王低笑,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的脖子上。“你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我便放过你。”若是想不起来,可就别怪他了。“别让我等太久。”他说完,轻轻咬了一下宁安的脖子,才退开。
宁安刚想问等什么,脸上的胭脂色更甚,她嗫嚅道,“我,不是,可是……”
“我们是夫妻,这种事早该做了。”宁王抱着宁安,他的小安,不管何时,身上都有一股淡淡的,很清新的味道。像青草,又像青柚。“你不愿意吗?”
宁安扭着手指,倒也不是不愿意,只是无所适从。她对他并不陌生,她习惯了他在身边,如今也习惯了两人的亲密,可是那种事……她没想过。
宁王轻笑,“不说话便是愿意了。”他看着宁安红透的脸,“那我今夜便去找你了。”
宁王以为宁安会拒绝,谁知道宁安想了想竟然很认真道,“我不讨厌你,可是……总之很奇怪,不过我愿意试一试。”一来他们是夫妻,二来,她也有些好奇。
宁安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宁王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狂喜道,“你愿意?”
宁安点头,几缕发丝散落,披散在白净的后颈上。宁王激动的抱住宁安,“是心甘情愿,而非因为你我是夫妻?”
宁安想了想,又点了点头。她顶着红到快要滴血的脸,看着他,“可是,有些事我需要提前同你说清楚。”
“你若是想要与我一起,日后其他女人……”天下间哪一个女人愿意同别人分享自己的丈夫,她也是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她容不得第三人,也接受不了。
她想了很久,也想的很清楚,她是喜欢宁王的,喜欢到想要和他一生一世,可这并不代表,她会因为喜欢而一次次突破自己的底线。她希望她是唯一,无论在身还是在心。若不是,她也不会留念,再痛,也会斩断一切。
再想一想,早就没了心肝的她,似乎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便是再放一次真心又如何呢?总归都是虚无的。
“我都有你了,还要其他人做什么。”那一瞬间的满足,像是千年的等待,总算是得了一个圆满的结果。喜悦、激动已经不足以形容他的心情。
甘霖寺是皇家寺院,皇室祈福,祭拜,全都是在这里。甘霖寺中,多僧聚集,打造禅榻,装修功德,诸所佛前,物件皆齐,头头有次。
幢幡飘舞,宝盖飞辉。幢幡飘舞,凝空道道彩霞摇;宝盖飞辉,映日翩翩红电彻。世尊金像貌臻臻,罗汉玉容威烈烈。瓶插仙花,炉焚檀降。瓶插仙花,锦树辉辉漫宝刹;炉焚檀降,香云霭霭透清霄。时新果品砌朱盘,奇样糖酥堆彩案。
身着袈裟的方丈站在高台之上,面上带着含着倨傲的笑。他当真不像是出家之人,膀大腰圆,一脸的横肉。
“出家之人,日日素斋,竟也能吃的如此肥头大耳,膀大腰圆。”宁王牵着宁安走上台阶,宁安看着高台之上的方丈,低声道。“不过是一个佛寺,便是有皇家二字,也太过于富贵张扬了吧。”金身的佛像,远远便能看到,既富贵又耀目。
宁王还没回答,老太君便道,“佛庙之中,怎可有如此僭越之话。”
宁安看着她,明知她看不见,还是疏离而又客气的一笑。“佛在心中,不在于外表。老太君看不见,自然不知道如何华贵,如何堂皇。若是真的尊佛倒是罢了,只怕是有人借着佛之说肆意敛财。”走的近了,看的更清了,那袈裟之上的丝线,均是金银线,那挂在脖子上的佛祖,更是一丸丸的南海沉檀木。
“甘霖寺虽说香火旺盛,但也确实富贵的不像个佛寺了。”宁王也道,“看来,这甘霖寺该查查了。”刚好,他呈上的十项改革主张让父皇高兴了,今天刚给他封了一个什么监察御史,可检查全国各处官衙、寺庙,有先斩后奏权。
“对了,你刚才说的汪旦一事,可是真的?”宁安贴近宁王耳边,小声的问。
“真假不知,只是有些流言。”并且这些流言并非在京内流传,而是传自京外。若流言是真,朝堂怕是又要抖一抖了。
一行人在正殿停下,焚香参拜后,被主持引入了讲经的大殿之中。宁王与王妃在正殿,其余人则去了偏殿。
“父皇的身体虽然强健,但子嗣方面,是有些困难的。”这还是他未成为帝王,与外曾祖父初识之时,外曾祖父诊断出的。“如今外曾祖父早早便去了,是真是假也不知了。”世间哪个大夫,敢跟有十子四女的皇帝说,你在子嗣方面是有些困难的。
小和尚给他们上了茶,宁王贴在宁安耳边小声道,“不过,我觉得父皇是信的,若是不信,他也不会如此偏爱我。”在他的心中,若是青梅竹马,相护扶持多年的发妻都无法信,便无人可信了。他与发妻恩爱多年,只有了一个孩子,现皇后又是如何能够一个接着一个的生呢?“也或许是巧合吧,每每皇后有孕之前,都会来甘霖寺祈福,有时候是一日夜,有时候是三日夜。”
但正真让皇上疑心的并非皇后会生,每每有孕前都会来甘霖寺祈福,而是前些年他微服出巡之时遇到的一个乞婆。
乞婆要进京,却被守门的官员赶了出去。她在门口哭喊着,甘霖寺害人,打着送子之名,却下迷药奸污女子,让女子怀上不知道是谁的孽种。“后来,父皇暗中找了一个青楼女子,假扮富庶人家久久无孕的夫人去求子,果真如乞婆所言,遭到了奸污。”只是奈何,无凭无据,他们也只能当作不知。“加之,甘霖寺此前一贯是薛氏一族门下管控的,我们便是想动,也得顾全大局。”
“若是查了,岂不是丢了父皇的脸面?”涉及宫中秘辛,如何能查。
宁王缓缓摇头,“脸面算得了什么。”他父皇,从来都不是要脸面之人。只是如今,还有许多人许多事不能动。
一盏茶喝完,主持才走来,行礼之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了宁安身上。“宁王一贯不信神佛,今日来,可是为了求子?”这几个月,京中一直传言,宁王成人多年也不曾有子嗣,是因宁王无法生育。
宁王缓缓一笑,站起身上前一步,挡在了宁安面前。“非也。”他拉过宁安,“我的王妃已有身孕,今日来,只是为了祈福。”
宁安低下头,怕被人看出惊讶之色。
宁王环着宁安,一手轻轻的放在她的小腹上。“原是不准备来的,不过王妃的身子一贯不太好,如今又有了身孕,本王还是陪在她身边放心。”他顿了顿又道,“顺便来看看甘霖寺。”
主持听出他话中有话,便又问,“王爷是何意?”
宁王只是笑着摇头,“既然已经拜完,本王便先带王妃回去了。”他交代主持,“与我们同来的老夫人,是宁王府贵客,一心向佛,还请主持好生照顾着。”
刚坐上马车,琉璃公主便在侍女的搀扶下匆匆走了过来,对宁安道,“怎么这么快就走了?”
宁安没有回答,宁王直接道,“小安初有孕,胎像还不稳,不宜劳碌,慈幼局之事,便不参与了。”
有孕!琉璃一愣。宁安明明白白从她眼中捕捉到一抹不信。
为何琉璃公主不认为她会有孕?
她垂下眼睑,缓缓道,“原以为没什么,可我这身子,着实是不好,劳烦姐姐专门同我说了这件事。”她说罢,微微一笑,“便是不能出力,也可出财。我愿意出一千两,以丰建慈幼局,帮助孤寡老幼。”
宁王放下车帘,“乔稽,走。”
马车远去,宁安不解,“你为何不让我去慈幼局?”按着两位公主的安排,今日应该是现在甘霖寺上香,之后去慈幼局看孤寡老幼。
宁王直接道,“我信不过她们。”
宁安不再言语,甘霖寺这般,受它照顾的慈幼局又会如何呢?总之小心谨慎总归是无错的。
宁王握着她的手笑道,“咱们早些回去,也好早些准备。”
“准备什么?”宁安不明。
宁王咧嘴一笑,凑上前亲了宁安一口,“自然是准备我们今夜洞房之事了。”
宁安的脸唰的一下又红了,磕磕绊绊道,“准备,还要准备什么……”
宁王见她这样,突然问道,“七年前,我们成亲那日,可有嬷嬷拿一本图画册子给你看?”
宁安的脸更红了,“虽然七年前没有,但我是看过的。”地下千年,春感司的春娘没事便会淘一些民间的东西来,《胜蓬莱》《风流绝畅》《花营锦阵》《风月机关》《鸳鸯秘谱》《青楼景》《繁华丽锦》《江南消夏》这些,她都是看过的。
也仅仅只是看过。
下面的日子,感受不到黑天白夜,无冷热之感,天是黄云,地是褐物,万事不分,万时不分,所有的七情六欲均被抽离。
她还记得那一日,春娘来找她玩,纸扎小人也在一旁。春娘神神秘秘的掏出这些画册便要她看,她看了两页觉得没意思,又觉得会教坏了孩子,便将春娘赶走了。
宁安将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看着宁王。“我会有孩子吗?”
宁王一愣,但还是道,“以你的身体状况,最好不要有孩子。”她若是有孕,生产之时,很容易大出血。并且,她出生起便有的血液疾病,很可能会传给孩子。
“可是我想要。”她答应过纸扎小人,如果有可能,她愿意当她的娘。她一定会好好疼爱她,照顾她,不会把她活生生做成纸扎人。
眼前红花田又现,他看着红花田中的女鬼与纸扎小人。女鬼摸着纸扎小人的脸,许下承诺。
如果有机会的话,如果我有孕的话,你便来做我的孩子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在一旁笑,你自己都照顾不好你自己,你还照顾她。
女鬼生气的看着春娘,很认真,很认真。这份认真中,带了一丝孩子的稚气。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她的,我一定能照顾好她。
春娘在她们身边跳来跳去,这样好了,若是有机会,我也当你的孩子,我当姐姐,我来帮你照顾这个小鬼。
孟婆跟他说,春娘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本是大户人家嫡女,却被恶毒有异心的奶娘偷走,磕磕绊绊好不容易长到十三岁,可亲生父母却不认她,养父母则要将她却卖给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她不愿意,求助亲生父母无果,还被活活打死了。死后,怨气不散,便这么留了下来,被月老洞召去了。久了,许多事她也就忘了,却无法投胎了。
眼前花田散去,宁王看着她道,“你若是想要,我定会配合的,只是一切都要以大夫所言为准。”
宁安笑了,“王爷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女儿。”他想到活泼跳脱却早熟的春娘,以及怯生生的纸扎小人,笑从眼底散开,“想要两个女儿,姐姐要能干一些,这样还可以照顾你和妹妹。”
“我也想要女儿。”
如果可以,你要记得投胎到我的肚子里。要记得同孟婆婆说,她那么喜欢你,一定会应予的。
宁安轻覆着肚子,在心底对小人道。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2

(二十七)
雍王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十二月成亲,还有两个多月的准备时间。王妃为夏侯宝琴。不对,现在应该称为萧宝琴了。萧姨娘在一日前与老将军和离了。此事,没有商量,也没有讨论,直接一封和离书寄到了边境,只有一句话,希望老将军签下放妻书,放萧姨娘离开。
老将军也不为难她,到了他这个年龄,儿女都成年了,也没有什么放不开的。更何况,他与萧姨娘本就没有感情基础。他爽快的签下了放妻书,还拜托了家宅中的长老们,莫要为难萧姨娘他们。他们想走,心都不在夏侯一门了,再留着他们也无意义了。
“萧氏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秦长松与宁王坐在一旁喝茶,不远处的广场上,宁青与崧岳正在练武。“还是说,他们见薛公倒了,决定另谋生路了?”太子之所以能够成为太子,除了因为他生母是皇后外,也是因为外祖父一门。如今薛氏一族的势力,被削减了不少,自然有人将心思动到了“太子”之位上。
太子,也不过叫太子。前朝的太子,当了几十年太子,最终不还是没有登上帝位。
“说到前朝太子,他们是否要归京了?”前朝太子是个温和雅致的人,自幼身体便很差,也没什么野心,因母族的关系,出生起便成了太子,多年内斗,加剧消耗了他的身体。后新皇登基,肃清了前朝的党羽,因知晓他无野心,便是有心也无力,便封了一个王侯,让他去了封地安养。那块封地,恰巧就是宁王想要的宁州。
宁王点头,“靖王无子,此番回来,是想要从宗族皇亲中,过继一子。”他开玩笑道,“小安一直很喜欢宁州,我便想,要不,我去做靖王的儿子算了,日后靖王去了,刚好承继了宁州。”
宁青不怕苦痛,虽然习武晚,却很扎实,进步也快。崧岳也很努力,只是自幼为皇子,难免多了些娇气。
“行了,歇会儿再练吧。”宁王对他们道,“青儿,今夜秦大人说要教你刀剑戟的知识,你跟他回府可好?”
我何时要教他刀剑戟了?秦长松看向宁王。宁王微微挑眉,“我同你姐姐说过了,你待会儿跟他一起回去,明天下午再回来。”
宁青喝着茶,看了一眼宁王,眼中是试探与不信任,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你是何意?”两人休息了一刻钟,又去练拳了。秦长松问宁王,“你可是嫌他碍事?”
宁王点头,“小安如今好不容易松口了,我总不能让他坏了我的洞房。”姐弟两相依为命多年,感情好他能够理解,可青儿日日学习之外便呆在他的王妃身边,好像还有些仇视他,总是用一种他会抢走他姐姐的眼神,看着他,让他心中多少有些不舒服。
树影轻摇,印在身后的龙纹石壁上,一上一下,晃晃悠悠。两人身边全是菊花,有胭脂点雪,有瑶台玉凤,也有雪海,黄香梨等。无论是哪一种,均是圆润,匙瓣,大团的菊花。这些都是宁王喜欢的花。他喜欢的花,要丰腴、饱满,大团,如同他喜欢的人一样。要丰腴,饱满,圆润。
他永远忘不掉第一次见到宁安时,宁安的衣着样貌。着一件盘金绣狮子滚绣球对襟上衣,戴着一个如意云头福禄寿长命锁,两颊红润,两腮的肉软乎乎的,圆润的手指,软厚的手掌。一双眼眸清澈透光,心思全写在脸上。
那时他便在想,她与他所见过的女子都不一样。
“世间大多数男子都爱清瘦女子,似弱柳扶风,偏偏你的喜好与旁人不同。”秦长松摇头,他想了一下王妃幼时肉胖的模样,想象不出。
“萧姨娘那边你找人盯着,小安怀疑她娘亲的死与萧姨娘有关。”便是和离了又如何,若是日后真的查出是她害了夫人,自然还是要追责于她的。
秦长松看了一眼宁王,“一直有人盯着,只是最近……”他顿了顿,“萧姨娘似乎要改嫁了。”如今的她,也不过三十七八,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和离之后改嫁也是能够理解。只是她将要嫁之人……
“只是?”
“你可知她要改嫁之人是谁?”
“谁?”
“荥阳郑氏。”郑氏一族的年轻一辈,有一位是上一届的状元郎,一直在衢州任知州,经三年,百废俱兴,政通人和,前几日被调入京中了。萧姨娘所要嫁之人,便是郑知州的父亲,正三品按察使,郑裕光。
张嬷嬷走来,秦长松与宁王停下了对于朝中事的谈论。嬷嬷走到宁王身边,微微弯腰。“王爷,今夜是在您的院子还是在王妃的院子?”
“就在王妃的院子吧。”在熟悉的地方,她没有那么怕。
天刚黑,宁安的晚饭都没吃,就被两个嬷嬷拉去洗澡沐浴了,她浑身发红发烫的坐在木桶中,“我自己来就好。”她拒绝了嬷嬷要帮她搓澡的动作。
洗完澡,擦干净头发,她又被簇拥着推进了房中。褥子被子帘账已经换上了新的,床上铺着一块醒目的白布。嬷嬷塞了一本册子给她,“王妃,你先看着,我出去让他们烧上热水备着。”
宁安翻开册子,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她紧张的心如打鼓,她看着嬷嬷,“许嬷嬷,我饿了,什么时候才能吃饭?”
许嬷嬷微愣,随即笑道,“我的王妃,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着吃饭。”
“可是我饿了。”
许嬷嬷无奈,只能让阿朱阿紫上些小点来,不能是味道大的,也不能是酥脆的,若是芝麻不小心沾在了头发、衣衫上,可不好。
阿朱笑道,“王爷怕王妃饿,已经准备好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端入一个小小的托盘。上面是两颗莲藕紫薯糕,一小碗莲藕紫薯露。
洞房是什么样的,宁安不知道,她应该做什么,她也不知道。宁安吃完不多的莲藕糕和紫薯露,漱了口,坐在床边引过一缕头发,绕来绕去。静坐的久了,便也没了娇羞紧张。
她先想,大哥不知道何时能到,听文奶奶和青儿的话,家中的长老们似乎是受了爹的拜托,要给大哥寻一位妻子。
她又想,冯氏老太君不知何时会走,她们此番入京,是真的为了冯公子的事吗?还是另有所图呢。
宁王进来时,便见宁安坐在床边发呆。他笑着走到床边,挥手示意外殿伺候的人都退下。“天冷,怎么也不披件衣服。”一摸手,冰凉凉。
“你来啦。”宁安看到他笑了笑,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上一红。
“别怕。”宁王拿过一旁挂着的披风,给她披在身上。“刚才想什么呢?”他伸手将宁安的头发撩到身后。
“青儿跟我说,宗族长老要给大哥找妻子,我在想,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大哥。”倒不是她多偏向自己的哥哥,而是许久不见,记忆中的大哥,不仅文采出众,相貌也是周正英俊的,加之英勇有军工在身,寻常人家的女子,定是配不上的。
“你可有合适的?”他与宁安并肩而坐,悄悄的环上宁安的腰,见她只是有些不适的动了动,却没有反抗,稍稍松了一口气。
“我怎么会有,我又不认识。”她想了想,眼睛一亮,“我喜欢城西卖猪肉家的女儿。”有一次她和宁王入宫,回来的时候,宁王说要买烧饼给她吃,他们便绕去了城西。烧饼铺子旁是一家猪肉摊,除了卖生猪肉,还卖烤猪肉。嬷嬷买了一些,她尝了一块,很好吃。
宁王以额头顶着她的头,“你是喜欢他家的女儿,还是喜欢她烤制的猪肉?”他低声笑着,“要不等宁朗回来,你同他说一说。”
“卖猪肉的也没什么不好。”被说中心事,宁安也有些不好意思,嗫嚅道。
“明日我让伍德去买些回来就是。”不过是一些猪肉,他宁王府又不是吃不起的,犯得着弄得可怜兮兮的,还要把宁朗送出去。
宁安眼睛亮亮的,宁王笑着亲亲吻了上去。“小安,不早了。”
“嗯?”
宁王伸手解下她的披风,然后又伸向寝衣的扣结处,贴着她的脖颈轻声道,“咱们就浪费时间了。”今夜可是他们迟了七年的新婚夜。
宁安不看他,只是紧张的抠着手指。“那我要做什么?”她两腮微红,心上已经顺从。
“你什么都不用做。”寝衣解开,露出红色的肚兜。宁王的眼神发暗,气息更重,手缓缓从将退未退的寝衣里伸入,覆上发烫的背。
他一面轻啄宁安外露的皮肤,一面伸向肚兜腰后的绳结,“平安富贵,绣工不错,你自己做的吗?”他微微用力,便将宁安抱到了自己的腿上。一手揽着宁安腰,一手则放下了床帐。
她有些不适,大腿下,枹杵一般,微微乱跳,让她不知所措,不知该如何。“不是,我不会针黹,是文奶奶给我做的。”她出嫁之时,文奶奶给她做了许多,这么多年,倒也够穿的。
手覆上胸,抚弄肉麻,宁安惊呼一声,宁王覆上她的唇,“小安,别怕,交给我。”
蹬掉靴子,扯开外袍,直接扔到地下,宁王半搂半抱着宁安跌躺在了柔软的被褥中。
徐芙蓉还未走近王妃的院子,便被阿朱阿紫、伍德伍仁拦下了,开玩笑,今夜王爷可是吩咐了许多了,除了皇上薨逝,任何人、任何事都不能打扰到他。
“王妃,王妃。”她趁着几人的一个不注意,假做离开,却很快返回,跑进了院子。伍德伍仁不敢触碰她的身体,阿朱一个不防,被她推倒,跌在了一旁的石块上,疼的半天站不起来。
“王妃,王妃……”她也顾不得拿来当作借口的小点了,直接塞到了侍女的手中,提着裙摆便要往里进。
几个嬷嬷稳稳的站在门口,“芙蓉姨娘,王爷正在陪王妃,您这个时候来,又要进去,实在不妥。”几个人巍然不动,“有何事,明日再说吧。”
“不行,我一定要今夜说。”她的脸色一片惨白,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原本,她还能够自欺欺人,毕竟王爷与王妃,不过是名义上的夫妻,她不允许他们成为真正的夫妻。可如今……
为什么,为什么她就不可以?她不明白,她自降身份,宁愿为姨娘,又遭皇后狠狠斥责,为何换来的只是宁王的冷待以及抬不起卑微的身份。
为何,宁王甚至不愿正眼看她?
房中传来低低的啜泣声,随即,宁王压抑着,含着怒气的声音传来,“滚出去。”
他低头看宁安,带着眼泪的脸庞,在明艳灼灼的烛光下,显出一种苍白娇美。睫毛在眼下轻颤,是害怕,也是羞怯。
“小安,别怕,别怕。”他一遍遍说着,一遍遍吻上她的眼,她的唇。“放松,放松,你这样,我们都痛苦。”他轻轻揉捏着宁安的腰,“相信我,相信我。”
徐芙蓉是被伍德伍仁架着,扔回姨娘的小院的。雪姨娘看到她一副落寞样,嗤笑一声。“管天管地,你还能管人家何时洞房吗?”
她轻叹一声,“日后,只要咱们安分守己,日子倒也不难过。”只是想要博得王爷的一眼,只怕是更难了。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徐芙蓉倔强的咬着下唇,“世间哪有长长久久的恩爱,我比王妃小,我能等。”
雪姨娘嘲讽道,“等?你也等了许久了,等来了吗?”何必如此惺惺作态,装模做样到自己差点都信了呢?她看上宁王,不也是因为他府中只有一个好欺如透明人一般的王妃吗?她看上宁王,不是因为宁王相貌身形都是上等的,又得皇上的偏爱吗?她看上宁王,不正是因为宁王是夺嫡的有力人选之一吗?“筹谋多年,还给了自己一个深情许许的设定,装了几年,如今也不过是装不下去了。”
姨娘们居住的院子都在一起,成一个圆,各自有各自的小院,共用一个不大的小园。一个小院有些动静,其他的小院都能听到。
蕙姨娘以及素馨姨娘上前,将跌坐在地的徐芙蓉搀扶起来。梅卿缓缓上前,笑道,“之前的砒霜没有将她毒死,这下好了,日后她有了身孕,产下嫡子,她的地位便再也无人能够撼动了。”
青蔓的眼中闪过一丝狠绝,“有孕又如何,能不能生下还不好说。”她看向梅卿,“上次,你就该毒死了她。”
梅卿眉头微皱,“你以为是我下的砒霜?”她轻嗤一声,“我不会如此愚蠢。”
“不是你还能是谁?”雪姨娘看着她,“当时这份砒霜可是你拿出来的。”
梅卿反唇相讥,“你便知道下在王妃茶点里的那份砒霜,便是我拿出来的砒霜了?”
“争来争去,有意思吗?”雨姝走来,“你们可别忘了,这件事可还没了。”借着砒霜一事,狠狠惩戒青蔓后,便没有继续追查。她彷佛忘了这件事,王爷也彷佛忘了这件事。
雨姝扫视她们,“无凭无据,便能打死了自己的陪嫁侍女,打的人皮开肉绽,若是证实了呢?”证据这种东西,真的想要做,还怕做不出来的吗。
梅卿斜睨她一眼,“我可不管你们这些事。”说罢,转身离开。
她们越是这样,越是能够让宁王抓到把柄,越是嫉妒,越是着急,便死的越是快。想到地下关着的长乐公主,梅卿心底一阵阵发寒。
砒霜!呵,她哪里有本事弄来砒霜。那包粉末,只是普通的面粉。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2

(二十八)
宁安的猜测很对,老太君不远千里跟着来京,并非单纯为了一个不知道真假的“冯氏”公子,而是为了她唯一的儿子。
宁安第二日起的晚,天日渐冷了,加上她又不太舒服,干脆就没起来,点上一个碳炉,裹着披风,靠在床上看书。
文君含笑走进了殿内,“青儿今日没来烦你吗?”那个孩子,特别的粘着这个姐姐。
“一大早回来了,被王爷带走了。”
“见你没起身,来看看你,这是怎么了?”阿紫端来凳子,文君在她床边坐下。
宁安脸上一红,“没事,早晨起来,有些发热。”她见文君脸上暧昧,脸上更红了,“已经无事了。”说着,便要阿朱为她更衣。
文君贴近她耳边,轻轻问了一句什么。宁安红着脸,低着头,微微摇了摇。文君又问了一句什么,宁安缓缓点了头。
“不碍事的。”文君道,“今儿天不错,起来走走也好。”
更完衣,挽起发髻,又加上了一层披风,文君与宁安在池塘上的亭子中坐下。池塘的对面,雨姝姨娘正在与一个下人说着什么。不一会儿,青蔓姨娘走到了她身边,两人先是平常的说着什么,突然便起了争执,不一会儿,竟还动起手来。
落水声传来,宁安猛然起身,只见池塘边的青蔓姨娘一脸的慌张,青蔓以及雨姝的侍女,一边跑跳,一边叫喊着救命。
宁安想要差人去救雨姝,却见文君拉了拉她的衣袖,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此事,你最好装作不知道。”姨娘们有冲突,要么是为了争宠,要么是为了陷害,要么就是彼此之间有利益冲突了。这种时候,只要她们不闹到面前,便装不知道就是了。
老太君此番前来,确实不仅仅是为了家族中的事,也不是为了礼佛,而是为了她的儿子。她一面说着礼佛,一面悄悄的从后门离开,独留儿媳妇在寺中,无知无觉,还以为婆婆听大师讲经听的入迷。
“二房有七八个姨娘,四五个子女,可是各个不是早逝便是呆傻。”二房是老太君唯一的儿子,老太君自幼便娇惯宠溺,活生生将一个好好的孩子给养坏了。十五六岁便跟着旁人去青楼楚馆,二十出头的时候又染上了乌香。“冯氏一族虽然供得起他抽乌香,可是这种东西,太伤身体了。”二房也不过三十出头,便如同老翁一般,掉光了牙齿,走一步,喘三喘。他的子女们各个都不好,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常年吸食乌香的原因。
“乌香?”宁安不解看着文君。
“就是罂粟。”汉代张骞出使西域时,将这种东西带回。“罂粟的名字来源于它果实的形状。”罂字的本义,指的就是一种大肚、小口的瓦罐,而粟字指的是小米。长大了的罂粟果实圆而光滑,好似一个瓦罐,里面装着小米一般众多的黑灰色种子。所以,罂粟又被叫作“米壳花”“米囊花”。
“罂粟花绚烂华美,又有着与麻沸散相同的止痛功效,却同时含有剧毒。”一种让人衰老,失了理智,疯狂,早亡的剧毒。“我们一贯是严禁这种东西的,不过——”她的眉头微皱,凑近宁安,压低了声音。“我家世代从医从商,最近父亲书信给我,说是有人偷偷买了一批货,已经成功运入京中。”这也是她此番前来的主要原因,她要查明,这批货是如何运来的,又是何人所买。
文君看着宁安暧昧一笑,“昨天便想告诉宁王的,可宁王一门心思在你身上,哪里听得进我的话。”
宁安羞红了脸,“之前在王爷书房看书,好似看过有关于罂粟介绍的书。”那是一本手写的札记,应该是先皇后留下的。
“外公留下了许多本札记,是他一生行医的精髓所在,只可惜,姑姑早逝,宁王又非医者。”她看着宁安笑道,“不过日后你们若是有了孩子,倒是可以让他学医,总归不能在这一代断掉。”
宁安点点头,笑道,“姑娘家学医也是不错的,做一个女医,能帮助许许多多的女子。”
“姑娘家?”文君微愣,随后便道,“你与王爷不想要儿子吗?”
“也不是不想,只是更想要女儿。”她腼腆一笑,“不过日后若是有了,是男是女,也是说不准的。”
“这次老太君去甘霖寺祈福,可是为子求子?”露过佛堂大殿的时候,她隐约听到老太君同主持说着什么求子的话。
文君点头,宁安皱眉,想了想,将“汪旦”一事告诉了她。文君似乎一点都不意外,“是与不是,对老太君而言都不重要,她需要的是一个健康的孙儿。”如此,才能同她一争。
只是可怜了二房的媳妇儿,那个虽然有些高傲,却心思单纯,被老太君捧上了天,当作生育的工具,却什么都不知,反而对婆婆感恩戴德,极尽孝顺。
文君笑看着宁安,见她眉头微蹙,眼中一抹为难,似想问什么,又不知如何问。“你可是想问我,此事是否会告知她?”她摇头,“我不会告诉她的,于公于私,这都是一个能够将她们彻底打败的把柄,我又为何要放弃呢?”
“可是——”
“可是二房媳妇儿却太可怜了?”文君接过她的话,“你今日说她可怜,却不知她是如何想着要设计我,将我和我的孩子赶出杨家。今日我若同情她,日后的可怜人便很可能会变成我。”所以,她不会心软,也不会可怜。
宁安想了想,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文君亦有所指道,“宁王说他难忘与你初见时你的纯净,可你要知道,一个纯净的女子,是无法做宁王妃的。”一个纯净的女子,便是为了宁王妃,也是无法活的长久的。
帝王之家,从来没有可怜二字,有的只是成者为亡,败者为寇。败了,便是败了。
又是一次家宴,这一日非年节,也非固定的时日,皇后突然让他们入宫设宴,总归不会是想念一众皇子皇媳了。
宁王从身后抱住宁安,“这次召我们入宫,怕是为了你有孕一事。”
“你为何说我有孕?”宁安对镜整理衣衫,带上金镶石领约。
宁王捏着宁安的耳垂,“本只是随口一言,但见琉璃公主如此惊异,倒是想要借此试探试探了。”为何她会如此惊异,又为何她如此笃定他的王妃不会有孕?
阿朱捧着托盘走近,上面是几副耳坠。
宁安不喜欢耳坠,可入宫要端正,总不能两耳空空。宁王松开宁安,从托盘上的三副耳坠中挑了一副样式简单的金镀海棠嵌珠耳环。“我帮你戴上。”
宁安微微偏头,看着他笑道,“你会吗?”
“见侍女为娘带过。”他很清楚,什么样的话,才不会让宁安误会,心中生出怀疑。自从在深宫长大,他比谁都会揣摩人心。人与人之间,总是免不了要小心翼翼,哪怕是再亲密的关系,也不能随口而言。
不知是不是听了汪旦的事,原本没怎么注意过几位皇子长相的宁安,今日突然看起了他们的脸。几个皇子中,确实是宁王最像皇上,雍王、梁王也有些神似皇上,太子、荣王、明王、启王也不像皇上。
“你如此这样看他们,他们会察觉到的。”宁王夹了一块芋头给宁安,贴近她耳边小声道,“明王像韵贵妃,启王则是像外公。”
宁安忙垂下眼睑,皇后笑道,“宁王与王妃的感情倒是好的很,着实让人羡慕。”她放下筷子,看着宁安,“听闻宁王妃有孕了,几月了?”说罢,也不等旁人回答,便让茜雪去叫太医。“王妃腹中是宁王第一嫡子,万万不能轻待了。”
宁安看了宁王一眼,他握着宁安的手,对她笑了笑。宁安心中安定,回握了他的手。她对皇后道,“我和王爷都想要一个女儿。”她一只手与宁王相握,一只手轻轻覆上小腹。“几月可以看出男女?”
皇后道,“先生一子,也好让宁王后继有人,你们若是喜欢女儿,日后再生便是。”
太医入殿,跪拜了皇后,一众王爷王妃后,在宁安面前跪下,从医箱中拿出腕枕。宁安轻轻将手放上。
皇后带着一丝焦急问,“如何?”
太医缓缓收回手,面向皇后道,“脉象强劲,宁王妃腹中胎儿十分健康。”
宁王看着皇后,面上微笑,心中却在猜测,为何皇后不信宁安有孕?若说是府中有内应,尚可知道他们最近才圆房,可他们一月中也有几日是住在宫中的,入宫他一贯只带阿朱,阿朱是他舅舅家那边的人,信得过,在无妄宫伺候的人,是父皇的人,也是信得过得,又如何知晓,他们在宫中的时候没有圆房呢?
他心念转动,面上却没有任何异样。“可知男女?”
太医道,“如今王妃有孕不过一个多月,尚且看不出来。”
皇后笑道,“你父皇昨日听说这个消息,要开心疯了。”
宁安看着皇后,心想,若是这满宫真的只有宁王一人是皇上亲生,皇上肯定是会开心疯的。只是,她并未有孕,并且,也不知道能否有孕。她有些后悔了,后悔为了破了雪姨娘嫁祸,用金银花、红花自伤了。
宁王感觉到宁安的心绪,捏了捏她的掌心。宁安抬头,对他咧嘴一笑。
皇后还要说些什么,太监尖锐的通报声便来了。“皇后娘娘,皇上要几位王爷即刻去书房。”
宁王叫来阿朱、阿紫以及两个嬷嬷,对宁安吩咐,“你回无妄宫等我。”他弯腰,在宁安耳边又吩咐了几句,宁安点头,目送他离开。
宁安想要回无妄宫休息,却被皇后叫住了,她看着宁安笑道,“刚用完早膳,咱们一同去园中消消食。”
宁安不好拒绝,只能应允。深秋的御花园并不好看,荷叶发黄落败,一片片折断搭在池塘上,树叶发黄飘落,没了生气。不远处的亭子,更是蒙上了一层枯黄的落叶,凉风一阵阵吹过,除了凄许,还带上了一丝肃杀。
宁安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白瓷茶盏中是玫瑰红枣桂圆茶,她喝着茶发呆。皇后见她心不在焉,只当她累了,便让她离开了。
一众皇子到了书房,太监立刻将厚重的门关上,将空间完全留给了他们皇家父子几人。皇上的脸色阴沉,也有些惨白,冰冷僵死。他们不敢吭声,只是一个个低头站者。
除了皇上,还有一个人站在一旁。这个人他们认识,是一位藏传佛教大师,上一次在宫中,还是先皇后去世前的一个月。皇上专门请他入宫,为病重的先皇后祈福。
“父皇?”太子试探性的轻唤了一声。
皇上挤出一抹笑,只是这层笑浅浅浮于脸上,勉强、生硬、坚忍。这副表情,他们只见过一次,是在薛公强硬的要他新立皇后之时。这是一种强强压下所有愤怒的笑,装作无事,却怎么都藏不住。
“大师苦修归京,夜间路过甘霖寺,本想借宿一夜,却不想被寺中和尚赶了出去。寺中和尚嚣张跋扈,甚至直言,大师如此穷困、破烂,不配入甘霖寺。”他一边说着,一边吩咐太监给一众皇子赐坐。
皇子们不敢接话,皇上又道,“这甘霖寺,借着皇家的名头,竟敢做这等事,说这些话,想必不是一两日了,该好好查查了。”皇上顿了顿,看着太子呵呵一笑,“也不是什么大事,此事便交由长松与宁王办吧。”
太子皱眉站起,“父皇,甘霖寺一贯都是儿子看管的,还是让儿子查吧。”
“朕有其他事吩咐你。”皇上看着太子,唇边一抹冷笑,很快隐去。“延州东北二百里是一处极好的军事据点,又逢两国交界的前沿,地处要冲,右可屏蔽延州,左可到山西,运粮方便,北可进银、夏二州。朕不放心旁人去,便由你去吧。”夏兵虽屡屡来犯,却一时半会攻破不得。你去了之后就一边作战,一边抢修。“对了,城内缺水,你去了之后,要首先解决水的问题。”
明王看了一眼皇上道,“如今延州危机,已经紧急调夏侯老将军带人去了,战况猛烈,极其危险,让太子去,是否……”
皇上道,“正是因为危险,才需要让太子去好好锻炼锻炼。延州定是要守住的,如此的功绩,怎么能给了夏侯一门。”
明王道,“若是守不住呢?”
皇上冷笑一声,“若是守不住,太子也不用回来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2

(二十九)
议事之后,一众皇子散了,皇上叫住了宁王。
明王看了一眼宁王,极便已经习惯了父皇喜欢与宁王说些悄悄话,他每每看到,心中还是不适。从小到大,父皇对他们,疼爱却疏离。唯独对宁王,做到了一个真正父亲的模样。出生时喜悦难自抑,初握笔时的教导,学骑射时的呵护,以及明明知道宁王有异心,却百般的纵容。
“宁儿。”皇上从龙椅上站起,“你过来。”
“父皇?”
皇上走到他的面前,双手放到他的肩上,他看着宁王,没有了威严,只有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温和。温和的双眼中,还含着痛苦、辛酸。“是父皇对不起你,是父皇无能,护不住你。”
“出什么事了?”他见秦长松从殿中屏风后走出,面容严肃,心中忍不住也紧张了起来。
秦长松走到他的面前,“你可还记得你几月前给我的白色粉末?”
宁王点头,那是小安血崩那次,嬷嬷们清理她的院子,从院子中搜出来的。
“那药,京中的太医、大夫都不认识。”若不是大师归京,他想到大师也颇懂药理,给大师看了一眼,还不知道是什么。
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秦长松继续道,“这种药来自西域,可以……”
“可以什么?”
秦长松轻叹一声,“若是男子长久的服用,便可绝了生育。”而这一罐,已经被用掉了大半,整个宁王府,若不是有人偷偷下在了他的餐食中,还会用来害谁?
宁王心中酸苦,他确实想过日后与小安可能没有孩子,也曾经安慰过自己,没有孩子便没有孩子,可当这个无法生育的人变成了自己,便如鲠在喉,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是有人要让宁王绝子绝孙。”若是皇上一直以来的怀疑为真,只有宁王为他亲生,那便是有人要让皇上绝了血脉。
“王爷?”秦长松见他不语,忍不住轻唤。
宁王抬手,“我没事。”他勾起唇角,自嘲一笑,“如此也好,小安有血液病,若是真有孕了,生产之时,也是险之又险。”
他转身便要回无妄宫,皇上与秦长松不放心,一同跟他走了回去。无妄宫中,宁安正蜷缩在软榻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撑着头打盹。这几日,她都没休息好,今天本想睡个懒觉,却早早被叫入了宫中。
阿朱轻轻喊醒宁安,“王妃,王爷回来了,皇上与秦大人也来了。”
宁安匆忙起身,出内殿相迎。宁王私下里,一贯是对她没太多要求的,但是在宫中,该守的规矩她是一定要守的。
她看着宁王,“你怎么了?”他的神色有些干枯,眼中也不似以往一样神采熠熠。
宁王伸手握住她,一双手冰凉。
秦长松看了一眼皇上,皇上微微点头,这件事瞒不得,也是瞒不住的,与其日后才知道,让两人生了嫌隙,不如现在就告诉她。
秦长松拿出瓷瓶,宁安只看了一眼便道,“这不是我的东西吗,怎么在你这里。”
“这是你的!”
宁安看着皇上一瞬间阴沉凶狠的脸,害怕的退了一步。宁王握着宁安,“别怕。”他看着宁安,“你说这是你的?你可知这里面是什么?”
宁安乖乖点头,“我出嫁的时候,大哥给我的。”
出嫁那日,大哥偷偷进来,把这个罐子塞给了她。他告诉她,若是日后在宁王府中,宁王待她不好,便将这东西下在宁王的餐食或者茶水中。这样,宁王就生不了了。一个无法生育的王爷,如何还能够挑剔她。与其她日后被妾室以及妾室的子女的欺辱,不如大家谁都不要生了。
“宁朗给你的?”宁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咬牙道。
宁安点头,“我当然不会给你吃。”她道,“我把它藏在私库的最里面了。”七年前的她,多么的善良,无争无抢,怎么可能给宁王下这种断子绝孙的药。后来,她倒是想过,可是却没有找到,之后便忙忘了。她看着秦长松,“为什么这会在你手上?”
“这是在你院子里找到的。”秦长松道。
宁安不解,心中却已经有了隐隐的猜测。“这是我的东西,自然是在我院子里的。”
秦长松缓缓摇头,“有人从你的嫁妆里找出了这罐药,天长日久的,下在了宁王的餐食中。”
宁安的眼眸日渐变深,脸上也一点点沉了下去。“谁要害我们?”谁人知道她有这种药,又是谁偷偷的偷了出来,下在了宁王的饮食中。日后若是事发,此人完全可以一切都推到她的身上,继而推到夏侯一门上。“这是大哥给我的,这是藏在我的私库中的,若是没有我血崩,王爷整肃王府,日后事发,我便无论如何都辩驳不清。”宁安怔怔的,唇上的血色慢慢褪了去,她耳边轰鸣,一幕幕被冤,有口难辨的景象在眼前闪过。
哀伤而无力。
是谁,是谁要害她,害她夏侯一门。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她明明只是乖乖的呆在王府中,不争不抢,甚至不敢奢求什么。她夏侯一门忠勇,父亲兄长一心为国,不存二心,知道归京会为人忌惮,便长久驻守边疆,为何还有人容不下他们。
“小安?”宁王扶着宁安坐下,“别怕,我信你。”
宁安缓缓抬头看他,“可是我不信你。”若非她自伤血崩,不让雪姨娘有机会嫁祸给她,他如何能借机整肃一番王府。若非她梦中有上一世的景象,若是薛公真的在婚宴那日设计了他,他又如何能有今日的风光与大权?
“你筹谋多年,还不是无力被动,甚至连谁想要害你都不知道,我又如何能信你。”她又如何能放心将父兄亲弟,嫂嫂侄儿,一门十几口的性命交到他的手上。
心底空落,却压了又压,她不能失态,不能想哭哭,想笑笑。所以说,做人真的好累。不如不分昼夜,不分时辰,长长久久的守着花田。
宁安轻叹一声,“怎么办。”她低声轻喃,苦涩一笑,“难道还要再死一次吗?”难道重来一次,她还是逃不掉被冤枉死?
宁安的话让秦长松与皇上也有些赫颜,她说的对,如何能信,若非有她突然掺上一脚,他们又如何能够如此顺利的分散了薛氏一族的权势,继而牵制住其他几大家族。
宁王与她并坐,伸手揽住她,头有千斤重,艰难的点头,额头贴着她的额角。“对不起,是我无能。”护不住忠心耿耿的夏侯一门便算了,就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住。
秦长松正色道,“宁王前几日说,琉璃公主在听闻王府有孕后,满是不信。为何她会如此?莫不是她清楚王爷……”被下了药,恐无法生育。
琉璃公主,是皇后的亲生女儿。
皇上道,“他们若是如此,是否便越是说明,朕的怀疑为真。”他的面色极为难看,“秦长松,给朕抄了甘霖寺。”还有那个宁朗,等他回来,他到时要好好问一问他,是从何处寻来的这种药,又为何要给了宁王妃,生了害他儿子的心。
“我大哥不是想害你。”宁安看着手,想来想去,除了这一句,终归是想不出能够为大哥辩驳的话。他确实生了害宁王的心。
“我知道。”前尘往事他可以不计较,总归他现在与宁安夫妻和睦,只是还有许多事要问清楚,他是从何处得来这种药,除了宁安,又何人可能知晓。
宁安见他沉着脸,拉了拉他的衣袖,带了丝怯意。“王爷。”
“嗯?”
“你是不是真的生不了了?”
宁王没有说话,宁安靠在他肩上,现在说什么都是惘然,不如静静陪伴。
害了宁王,皇上也是发了狠。秦长松先是寻了一个三十内外年纪,七尺上下身材,既爱银钱,又贪酒色的商人,又买通了一个二十七八的青楼女子,许诺,只要她配合完成此事,便为她赎身,删了她的娼籍,送她归乡。她装作寡妇,日后也好改嫁。
商人带着青楼女子连续三日,日日在甘霖寺中祭拜,前一面虔诚跪拜,后出了殿堂,便面色一变,怒骂妻子是不下蛋的母鸡,生不了孩子,让他后继无人。
主持劝过一次,见商人面上应承,私下还是对妻子非骂既打,也只能连连摇头。
许嬷嬷牵着幼孙也来祭拜,清香点燃,许嬷嬷念念叨叨,先谢佛主保佑,让她的儿媳一举得男,又谢佛祖常佑,让她有孙儿在膝下,最后谢甘霖寺香火鼎盛,求子之言不虚。
商人听了她的念叨,来了兴趣,在甘霖寺外拦下了许嬷嬷,向她询问甘霖寺求子一事。
“甘霖寺求子之灵验,京中人多是知道的。”许嬷嬷本是不说的,拿了商人的一锭银子后,笑呵呵的便将什么都说了。将一个底层的,有些贪婪的老妇人,演了一个活灵活现。
求子,需要在寺中独居清修三个日夜。清修,也有诸多的规矩。一不可在女子葵水前后,葵水污秽,要干干净净的来;二丈夫不可陪同,更不能携带侍女侍从,需要将妻子独自放在寺中清修三日,三日期满,才可来接;三清修之时,每一日都要饮下一碗寺中独有的汤药,连饮三日,排除体内浊气,便可有孕;四便是无孕,也不可责怪佛祖不灵,并非佛祖不灵,而是清修之时,心不诚。
“汤药可弄来一些?”宁王问秦长松。
秦长松点头,“到时让她含于口中,借由拭嘴吐在手帕上,三日后,将帕子带出。”药渣怕是寻不到了。
“可能一击即中?”
秦长松冷笑道,“他们动了你,皇上这次发了狠,定要一击即中。”此前有薛公牵制,他做许多事,还要有诸多考虑,如今,没了薛公,西夏又屡屡进犯,朝中急需夏侯一门去镇压,倒是有了理由。
宁青练字,宁安陪在一旁,同文奶奶学刺绣,想要给宁王做一个荷包。宁青放下笔,看着姐姐。“为何突然想起给宁王做荷包了?”
宁安笑了笑,不语。宁青猜测,“是内疚,还是心虚?”
宁安看向宁青,唇边的笑意味深沉,“小孩子,莫要管大人的事。”
那白瓷罐,原是被放在她嫁妆妆匣的暗格中的,藏在了私库的最深处。她归来后,借由清点私库的由头,将白瓷罐拿了出来。放在了自己的妆台上,有意无意的向她的四个陪嫁侍女透露了里面是何物,有何用。并在这个白瓷罐突然消失后,只当是忘记了,不知道,并没有寻找。
“是芍药?”
宁安缓缓摇头,针透过布料扎破了手指,她疼的一缩手,血珠很快冒出。“芍药为钱,青蔓为地位。”她一心想要稳固她在王府的地位,最好能够生下宁王的长子,能够熬死了她,成为王妃。这样的她,怎么会给王爷下可致不育的药呢。
“可后悔?”
宁安将手指含入口中,微微蹙眉看着宁青。“有点。”她当时心中确实满是怨气,所以,借由身边的人,借由旁人,给宁王下了药,完全没有考虑之后。若是知道她现在与宁王的关系会如此“和谐”,她便不将这罐能够让男子断子绝孙的药拿出来了。
文奶奶看了一眼宁安,“王爷若是知道了,怕是要记恨上王妃了。”
宁安一笑,“便是怕他记恨,所以在看到瓷瓶之时,我才直接认下了。”半真半假,才真假难辨。再说了,也不能怪她,谁让宁王之前留给她的印象太差了。
文奶奶道,“其实,不生也好。”她的血液疾病根治不了,如今只是控制着,若是生产,怕是有性命危险。
宁安看着文奶奶,不自觉地轻轻抚摸上了小腹。“顺其自然吧。”
她很早便知道自己生不了孩子,若是执意要生,便是以命赌命,所以对于孩子,倒是没有太多的期待。倒是宁王,这些日子,每日喝些乱七八糟的汤药,昨日秦长松还送来一罐鹿血酒,他喝了几碗,鼻血流个不止。原是没事的,倒是补的虚火旺盛。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3

(三十)
甘霖寺不能封,这件事不能查。
皇后看着皇上,痛心道,“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甘霖寺每日有多少信众去求子,你又知不知道,如果查了,京中京外会乱成什么样。”
皇上点点头,“我知道。”他勾起一抹冷笑,“可是那又怎么样。”他看着皇后,已经没有了伪装的耐心。“你该知道的,这个皇位,我本来就不在乎。”他是为了什么,才会带兵入宫,弑父杀兄,抢夺皇位的?不是为了权势,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他登基后三年,本想着还位于前朝太子的,只是对方的身体太差了,或者说,对方也不想要这个皇位。若是想要,怎么会吐血到一副熬不过明日的模样,却好好的活到现在。
皇后拂袖,“天下万民,你不能因为你一时的怒气,拿天下子民陪葬。”
皇上嘲讽的看着她,“你薛氏一族,难道不是拿天下子民为你们的野心陪葬?”他受钳制多年,并非无力反抗,而是为了天下和平,没有战乱。
江南之地,以菊花为徽,打着诛杀他这个叛贼,翻覆前朝的起义军,人虽不多,也分了四五十个分支,上万人,各个骁勇善战,胜与强军。为何他们叫嚣多年,却从未起兵?
“是朕在给你们薛氏一族机会,是朕看在薛公曾经尽心辅佐的份上,发的善心。”居高位久了,握大权久了,他们是不是忘了他是谁了。曾经他敢带着百人闯入皇宫,弑父杀兄,今日便敢以天下子民的性命为赌注,赌一个自己舒心快乐。“当日若非你们这几大家族在其中作梗,给钱氏一族冠上莫名的罪责,我又怎会带人杀入,你以为我不知道一切都是薛公在背后主导安排的吗。”
先帝昏庸,太子虽有才贤明,却无实权。当时手握大权的是二皇子,二皇子不仅紧握军权,还甚得先帝信任,一直打压凌驾于太子之上。若非他突然出现,如今坐上皇位的便是二皇子了。
“薛公恨死我的吧,若非我突然出现,如今这天下,便是你们薛氏一族的天下了。”他的生母,有孕后为人所害,出宫避祸,在路上产下他,五年后,生母亡,他被先帝寻回,排行第二,称二皇子。
可谁又知晓,宫中的二皇子,并非二皇子。真正的二皇子早就在出生之际,便被薛公以保护为由,扔入了河中。皇上寻回的二皇子,是薛公的亲生子。
他是被当日护着皇妃出宫避祸的侍卫所救,侍卫察觉到薛公的意图后,便假死躲了起来,后救下了他,带着他入赘了钱氏,改名换姓。一直到二十年后,他以学子的身份高中,入了朝,才得了恢复身份的机会。
“薛公一计不成,又生第二计。”面上看似一门心思拥护他,却暗中笼络朝臣,将一个个女人送到他的后宫。
皇上冷笑,捏着皇后的下巴,全然没有了曾经的和睦,只剩厌恶。“可是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我幼时跟着干爹去极北寒地,遭了冻,生育困难。”宫中一个孩子接着一个孩子的出生,他也很想知道,都是从哪儿生出来的。
皇后的眼中迸出恐惧,她的脸一点点变得苍白。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什么都知道却装作一副受几大家族钳制,不得不妥协的模样。她跌坐在地,止不住的发抖。这个男人太可怕了,他怎么能伪装这么多年,让人毫无察觉。
“你们平日里嚣张跋扈,我可以不计较,可是你们不该动宁儿。”宁儿是他和心爱的女人孕育的唯一的生命,也是他唯一能肯定的,自己的血脉。
皇后看着他,她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原来他一直以为,除了宁王,其他的孩子,都并非他亲生。
“不,启行他们都是你亲生的,你怎么能这么怀疑,你怎么能这么疑心。”什么偏心,原来在皇上心里,他们眼中的偏心,不过是他对自己的儿子好,他从来不觉得有错,也从来不觉得有问题。他反而人为,是他们贪心不足,奢望压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是吗?”皇上垂着眼睑看着她,“你敢说,甘霖寺**女子之事你不知?你敢说你与甘霖寺主持不相识?”当皇后久了,她是不是忘了,入宫之前,她可是百般的不乐意,甚至与情郎私奔。“你是二月十一与情郎私奔的,二月二十二,薛公将你找回,二月二十四入宫,未央是当年的十二月二十四出生。”他忍耐至今,为得是什么,为得便是有一日,能够将他们一网打尽。薛公要他封皇后,他便封皇后,让他封太子,他便封太子。封了又如何呢?要能长久的坐下去才行。“你的情郎,不就是甘霖寺的主持吗?”薛公自以为将他握在手心,却不知,到底是谁握住了谁的命脉。
“不。”皇后凄厉嘶吼,“未央是早产,你怎么能怀疑我,怀疑你的孩子们。”
皇上冷冷的看着她,“那你告诉我,为何你每每有孕,都是在去甘霖寺祈福之后?”
宁安的震惊一点不比皇后少,宁王揽着她的腰,将她带离了耳室。回到无妄宫,宁安才缓缓从震惊之中缓过来,缓过来之后,便是一阵阵的发寒。皇上怎么能伪装的这么好,并且忍耐了这么多年。他太可怕了。
宁王屏退了伺候的人,伸手便解宁安的衣服,宁安捂住胸口,“你要干嘛?”
“我们已经是真正的夫妻了,你不需要如此防备我。”该摸的也摸过了,该看的也都看完了。宁王看着她防备的模样苦笑,“我的私印呢?”他们年幼之时,第一相见,交换的信物。他知道,那枚印章,她一直都以一根红绳穿过,挂在腰上。
天气渐冷,宁安穿的也多,先解开外氅衣,然后再解开里面的外衫。内衫是腰侧一排盘扣,祥云纹,每一个扣结都很紧,一个人很难解开。
“解腰上的就行。”宁安侧身,让宁王帮她解开盘扣。
在腰侧解开一个口,摸到印章,直接掏出来。“我让嬷嬷给你灌个汤婆子。”他顺手摸了一下,宁安的小腹冰凉。
宁安点头,“这个印怎么了?”
这枚印章是宁王出生之时,皇上给他的。通体乌鸡黑玉雕刻,食指长短,拇指粗,方柱体,柱体之上,刻满了菊花暗纹。细细数来,竟有五十朵或开或含苞的菊花。每一种的形态叶片都不一样,栩栩如生。顶是镂空的乌鸦与狮子,左为鸦,右为狮,底则是他名字以及爵位的字刻。
“娘临终前,一让我定要娶你进门,二则是让我好好保管这枚印章。”宁王看着印章,正色道,“我当时不懂,印章明明已经作为信物与你交换了,为何还要我好好保管。”如今,倒是明白了,只是不确定。“这枚印章,或许是可以操纵万人叛军的大印。”或许,他应该亲自去一趟江南之地。
宁安倒是没想那么多,宁王将私印还给宁安,苦笑一下,“他把什么都考虑到了,什么都留给我了,可我还是信不过他。”父皇的算计太多了,让他不得不疑心。
宁安点头,认真道,“就像我们一样。”信与不信,说不清。他们之间有着太多的算计利用,宁王利用她,她又何尝不是在利用他。这与感情无关,只是彼此都不愿意将自己明明白白的剖析开,给对方看罢了。
宁王靠到了宁安的肩上,难得的露出一抹脆弱。“小安,你想做皇后吗?”
宁安毫不犹豫道,“不想。”她反问宁王,“你想做皇上?”
宁王想了想才道,“想过。”只有坐上最高的位置,他才能将他们都踩在脚下。他看着宁安,“可是现在,不想了。”要皇位有什么用,看看他父皇,即便是当了皇帝,还不是得算计筹谋忍让多年,还不是护不住自己的妻子,护不住自己的孩子。
可若不要,日后让太子一党的人坐上了皇位,还会有他的未来吗?此事,他必须好好思量思量了。
宁王环着宁安,“小安,嬷嬷跟我说,你癸水便是这几日了。”
宁安脸上一红,“嬷嬷怎么什么都跟你说。”
“左右也无事,父皇想必也没心情找我,我们别浪费了大好的时光。”他一边亲吻着宁安的脖颈,一边伸手拉开宁安的衣带。
宁安推他,“哪有白日里做这事的。”她的脸皮倒底还是薄,晚上放下了床帘,点着昏暗的灯火,还能够藏一藏,白日里,要如何藏。
“日里行房比夜间的快活更加十倍。其间妙处正在我看你你看我,才觉得动兴。”说话间,宁安的衣衫已经被剥去了两层。
嬷嬷站在房外,原是送汤婆子,听到里面动静,笑了笑,走出去时,顺手关上了门。
“你别拿这些谬论哄我。”她拢着自己的衣服,看着宁王,正色道,“先别急,我还有事同你说。”
“何事?”宁王将手从衣摆中伸入,覆上了宁安的小腹。
“你书房那些书册。”什么《三十六宫都是春》《汉宫遗像》《金瓶梅》《***》的,“那些书,我都给你收起来了。”青儿有时候会去他的书房找些书册来看,若是看到了那些不好。
宁王先是微愣,随后便笑道,“我还想要同你试试,你收起来,如何试?”他满意的看着宁安的一张脸,红的欲滴血。“我也有事同你说。”
宁安倚靠在他身上,“何事?”
宁王笑着放下床帘,拉着宁安躺倒,“何事不急,你先帮我解决我的事。”
下午,宁王神清气爽去书房议事,秦长松看了他一眼,挑挑眉,同他并肩走入。
皇上坐于上首,等他们坐定了,才问道,“甘霖寺可已经控制住了?”
秦长松道,“回皇上,已经以皇家需要祭祀,派兵入驻,控制住了。”
皇上点头,视线扫向太子,太子的脸色不是很好看。“父皇,甘霖寺一事不宜闹大。”他顿了顿,又道,“不如直接悄悄的处死寺中僧人,以修整为由,重新安排僧人。”
皇上点头,“如此也好。”说罢,又皱眉,“只是此事牵扯甚广,还涉及血脉传承,家族承继,只怕……”
“父皇。”皇上的话没说完,太子便急急道,“正是因为此事涉及甚广,才不可公之于众。”他看着皇上,“不如就不知道。”
秦长松看向太子,“不知道认下这亏吗?”他缓缓道,“好好的家业,平白给了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孽种,这未免太委屈了。”
太子反驳,“此前不知,定会好好教养,多年教养,不能因为一个莫须有,便一笔勾销。”
“是莫须有吗?”秦长松问,“明明是证据确凿,怎么到了太子的口中,便成了莫须有呢?”他上下打量着太子,随即恍然,“臣差点忘了,甘霖寺一直都是太子管束的,如今太子说甘霖寺一事莫须有,可是为了自己脱身。”他转向皇上,“甘霖寺主持狡猾,太子不曾察觉也是情有可原,想必皇上不会责怪太子。”
皇上轻笑,“长松说得对,朕怎会因为此事便责怪太子呢?”说罢,神色一沉,“甘霖寺主持罪大恶极,非凌迟不足以平朕之怒,民之怨。可又不能将他的罪行公之于众,这可如何是好?”
宁王起身,“不如就给他安排一个谋逆的罪名。”
太子转向宁王,“谋逆是重罪,怎能说安就安。”
“那太子的意思是,将他的罪名公之于众?”他看着皇上,“说他谋逆,倒也不是冤了他。”宁王一拍手,他的近侍便端着一个托盘走了上来。
宁王跪在皇上面前,“父皇,搜查甘霖寺的时候,我们发现了一处密道,密道之中,不仅有龙袍龙椅,还有一份接壤西夏的边境图。”
“不可能!”太子惊道。
宁王转头看着他,“太子为何如此笃定呢?”
秦长松也在皇上面前跪下,“皇上,兹事体大,微臣也不敢贸然下定论,可若是主持没有谋逆之心,他又为何要暗暗收集边境图呢?”要知道,如今西夏边境最为薄弱,若是有人同西夏国联合,想要攻破城池,轻而易举。
皇上的视线停留在太子身上,“为何,一个寺庙主持,能够拿到边境地图?”
“父皇,这也是儿臣疑惑的,所以便对他进行了严刑拷问,可是他咬死不肯说,也不知要护着谁。”
秦长松道,“或许是为了护着子孙吧,毕竟谋逆之罪,可诛九族。”
两人一唱一和,句句是猜测,却句句都在说,主持谋逆是因为他有子,他受尽拷问不吐一个字,是为了保护住他的子孙。旁人不知,太子可是知道的,知道他的母后曾经与甘霖寺主持关系匪浅。
毕竟,皇上可是专门差人,将他“请”去了殿中,让他听了他与皇后的每一句话。
“胡说。”太子怒道,“无凭无据的事情,怎能如此笃定,严刑拷问之下,便是问出了,又怎会有真话。”
宁王不解的看着太子,“太子为何如此焦急?”
秦长松亦道,“太子为何偏袒着一个逆贼?”
“我,我……”太子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上眼中闪过一抹嘲讽,面上和蔼道,“太子一贯仁善,听不得这些。”他呵呵一笑,“甘霖寺之事,你们自己处理就好,就不要在太子面前说了。”
从书房走出,太子便要去见皇后,却被告知皇后病重,见不得任何人,他站在门口喊了几声,皇后都没有应声,便也只能焦急而又愤愤的离开了。
此时的皇后,被人监禁在房中,直到太子离开,身强体壮的嬷嬷才松开了捂着皇后嘴的手。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3

(三十一)
甘霖寺的事情,文君极便不清楚,也是存疑心的。天下间求子庙如此的多,怎么偏偏就甘霖寺那么灵,又怎么只要妇人孤身一人入住祈福呢?她在扬州的时候,便曾经见过一个在甘霖寺求过子的妇人,那是与他们有着合作关系的商铺夫人。
夫人有四女,一心想要生一个儿子承继香火。从路人口中听说了甘霖寺,便匆匆去了,回来之后,她原是好心上门一问,却见她脸色难看,并且在离开的时候,听她的贴身婢女说起,夫人从甘霖寺出来,便让她去抓避孕汤药之事。
当时,她心中便存了疑。
老太君带着二儿媳妇回来了,满面红光,文君依旧谦和,带着一丝卑微,彷佛没看见弟妹带着得意的眼神。
老太君从甘霖寺回来的第二日,宁王便带着王妃入宫了,第二日未归,第三日未归,第四日未归。一直到了第五日,两人才归来。而此时,京中已经贴满了公告,甘霖寺被查封了。
查封的原因并非**妇人,而是主持意图谋反,已经证据确凿,定了谋逆之罪,判了凌迟之刑。
文君依旧一大早早早起来,安排了老太君的饮食,给老太君请安。只是这一日,老太君的脸色似乎不太好。公告写的再好,也会有不同的声音,此前甘霖寺挂着皇家寺院的名头,求子又灵验,便是有不同的声音,也会被人忽略了。如今,墙倒了,众人自然会推一推。只是不知道民心浮动,现世不稳,皇上准备怎么解决。
文君请安后便退下了,老太君有自己的人脉,想必听到这些不同的声音了。她换了一身普通的衣衫,扮作寻常妇人,出去转了一圈。京中怕是要乱了。
去过甘霖寺祈福的妇人们,受丈夫的怀疑,疑心起了,便怎么都不会消了。要脸面的,还能忍着,只当作没有这回事。可被戴了绿帽子和脸面,脸面便显得没那么重要了,轻则怒骂,重则上手。哪怕这些,并非这些妇人自愿,这些妇人也是无辜的受害者。
京中的暗潮汹涌,皇上自然也是知道的,他问宁王。“可有解决的法子?”
甘霖寺**妇人之事,并非没有露马脚,只是被人刻意压下了罢了。此事薛公是否在其中出力,如今还未可知。
一年前,曾有一位妇人在甘露寺求子归家后,吊颈而亡。他的丈夫敲鸣冤鼓,状告甘霖寺,却被打了回去。如此甘霖寺一朝被封,这些事也被翻了出来。
薛公在朝中树敌不少,这些日子皇上单是收状告、弹劾薛公的折子便摆满了一桌子。他们都很清楚,若非一招制敌,让薛公再也无法翻身,倒霉的便是他们了。
“父皇发一封通告,就说甘霖寺的僧人,都是太监便是。”佛言六根清净,入佛要剃度。剃度的意义重大,人的身体于成年后仍不断生长的,惟有须发。不断生长的须发,有竞争之意,能诱发斗心,使人不得清净,故要剃去。“欲知过去事,今生受者是;欲知未来事,今生做者是。”
“这是何意?”皇上不解。
宁王看着他一笑,“父皇可是忘了,甘霖寺是皇家庙宇。”何为皇家庙宇?便是皇家祭祀,祈福之处;便是皇后、妃嫔、皇子公主清修之地。“皇家之地,又会有女眷前去祈福,怎会有男人呢?寺中人,定要是无根之人才是。”虽然如此发通告,颇有不敬神佛,残忍之势,却也总比让天下百姓猜忌,家庭不睦的要好得多。“不仅要发通告,还要让百姓信才可。”将人拉去菜市口吊死,脱下裤子,曝尸三日。
至于这封通告要怎么写,那是大理寺的事。
回府的马车上,宁王与宁安说起了甘霖寺之事,“虽然父皇会发下通告,但是疑心已种,只怕还会有人不信。”
“慈幼局可安排了?”不信妻,不信子,妻或被卖入青楼楚馆,子或被抛弃。如此,乞儿便会多起来,治安也会乱起来。
宁王点头,“已经同慈幼局的人说了,收留无家可归的妇人及孩儿。”只是此事不能明摆着发通告,也不知他们会不会去慈幼局寻求庇护。
“便是他们寻去了慈幼局,也不是长久的事情。”衣食住行哪样不是银子,而朝中能够拨给慈幼局的银子,每年就那么多。
宁王笑看着她,“怎么,你准备捐一些?”
宁安摇头,“我只是觉得,在慈幼局的男孩,可直接编入军营,一边打杂一边跟着训练,待到成人,也可直接上战场。至于女孩,不如找几个针黹女红好的,教她们针黹女红,手艺出色的编入宫中织造处,普通的平时也能做些绣活糊口。”也能减轻朝廷的负担。
“军营每年的支出,也是固定的。”老残兵士不能不管,新兵练成,不说三五年,也要一两年。
“老残兵士可以做后勤。”维护刀枪,做饭,还能够耕种。无须多,只需要他们所种之物,足够他们饱腹便可。老残兵士不可不管,却也不能够同能够上阵杀敌的将士待遇一样。“至于年幼的兵士,可以放在战事不紧张的军营训练,将这些军营年轻的兵士调到战事紧张的军营。”这叫什么来着,南水北调?北兵南调?
宁王看着她,“军营之事,你竟也知道。”他握着宁安的手,“你越来越让我惊艳了。”
宁安任由他捏着自己的手,“我听岳将军说的。”
“岳将军?”宁王想了想,朝中好像并无一个岳姓将军。
宁安笑了,“你也是知道的,只不过,你不记得了。”岳将军为人所害,一冤屈难平,二心挂国家,并没有去投胎。他常常来孟婆亭,帮孟婆婆煮上一锅热汤,看着往来的魂魄,希望能看到他的军士,希望听他们说一句,你走之后,我们很好。
他很喜欢岳将军,他们很投缘,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那时候,她还不知他就是他,她跟在旁边听过几次,听的无聊,便再也没听过了。
后来,岳将军来的越来越少了,直到再也不来了。然后,月老洞住进了人,继而有了痴情司、结怨司、朝啼司、夜哭司、春感司、秋悲司。
他是怎么会死?
我是怎么死的?
宁王从梦中醒来,穿上衣服,推开了房门,没让近侍跟着,直接去了宁安的小院。宁安睡得安稳,他在床边坐下,以手背摸了摸宁安的脸颊。
地下无情,再多的恨,再多的爱,久了,便也淡了。地下的宁安见到他,是在她帮着孟婆婆,送走一个西门姓的鬼魂之后。西门不愿意投胎,四处乱飞,孟婆婆说他是脏男人,不愿意抓他,她想要帮忙,却被孟婆婆一把拉住。婆婆说,这等男人,你莫碰上,贱男人,烂黄瓜,脏死了。
虽然她听不懂孟婆婆说的意思,但她还是听话的蹲在了一旁。没一会儿,他就突然出现了,一把制服西门。他把西门压在孟婆亭前,孟婆敲着大勺子,让她将孟婆汤灌入西门的口中。
那时的他,一身收腰暗纹黑衫,站在她面前,看着她笑。她看到他的头上,一片紫色祥云。她听孟婆婆说过,头顶紫云,富贵昌旺,长命百岁。
她问他,“你怎么死了?”
他愣住,渐渐收拢了笑容。她又问,“你是怎么死的?”来到地下的魂魄,都是死时的模样。她绕着他看了几圈,没有外伤,脸上也不黑,不像是中毒。她重复一遍,“你是怎么死的?”存粹好好奇。
“我是怎么死的?”他低喃,然后面上闪过一丝痛苦。“我是怎么死的?我是怎么死的?”他不知道。闭眼,睁眼之后就到了这里。孟婆跟他说,他死了,可他却无法上路。因为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于是,他留了下来,于是,他看到了那个自己亲手杀掉的人。看着她哭,看着她笑,看着她发狂,然后渐渐平静。
一段时间后,他问她,“你可有想要知道的事?”
她摇头,“没有。”
“你不想知道生前认识的人怎样了吗?”他的语气中有一丝焦急。
“不想。”回答的毫不犹豫,“我的亲人都死了。”孟婆婆说他们都已经入了轮回,他们都是好人,下辈子,定会顺遂昌旺。
“那,你的丈夫呢?”他看着她,“你不想知道他如何了吗?”
“他会很好的。”她道,“皇上很偏爱他。”
是吗?原来就连她都看出来了,可是他却不知道。他突然觉得很难过,对她,对父皇。他先是忽略了她的本性,只是一味的将她囚于一个小小院子,生怕她给自己惹了什么麻烦。后又疑心父皇,让他们父子关系越来越恶劣。
宁安一大早醒来,迷迷糊糊就看到一个人影坐在床边,她下了一跳,抱着被子爬起来,才发现是他。
“王爷,你何时来的?”她无奈。
天冷,宁王顺手拿过大氅,裹在她身上。“莫要冻着,我让人来点碳炉。”
宁安笑道,“现在点碳炉是不是有点奢侈了?”如今还不到十月。
“你体虚,受不得寒气。”他倒是无所谓,红萝碳,便是一年四季的烧,他也是供得起的。
“你在这儿坐了多久?”她伸手摸了摸他的手臂,一层寒气。
宁王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她,“小安,我是怎么死的?”
宁安微愣,随即伸手覆上他的额头。“又做噩梦了?”她看着他,“梦都是反的,不用太在意。”如今,已经同上一世不一样了。
“可是我怕。”他握住宁安的手,“若是我死了,你该怎么办?”
宁安靠在他身上,感受他身上的凉意。“谁最想要你死,又是谁能够无知无觉的杀死你?”
“想要我死的人很多,但是能够无知无觉杀死我的人很少。”他眼中蒙上一层阴翳,“我会找出这个人。”
夏侯文龙的案子判了,流放。
京中的纷纷流言,也因为一份通告以及被曝尸在菜市口的尸体,逐渐消散了。
事情了了,文君便要回扬州了。她的儿子与青儿倒是投缘,宁安曾笑道,“他们两倒是像亲兄弟一样。”仔细看来,竟然还有些相像。
文君跟着笑,“这或许便是缘分吧。”她的视线若有似无扫向老太君二儿媳,“就像嫂嫂一样,在家中之时久久无孕,这才刚入京没多久,便被诊断出有孕了。”
她这一胎,怀的时间也真是好。离开扬州的前夜,她癸水结束,与丈夫同了房,路上走了七八日,入京后的第三日便去了甘霖寺求子,归来后甘霖寺被查封,半月后,本该来癸水的她没有来,又过了几日,大夫来一号脉,有喜了。这孩子是谁的,如今倒是真不好算。
文君清楚,老太君想要拿回权力,便要有一个亲孙。而二媳妇腹中的这块肉,只能是她儿子的。这样也好,让她握了一个把柄,以待来日。
文君离开后,府中的妾室相继来请安。宁安没让她们走,反而是等人都来齐之后,才缓缓道,“老太君要离开了,你们可要去送送她?”
众人面面相觑,不明白她话中是何意思。老太君是王爷的客人,如今离去了,自然是要送的。
宁安继续道,“这二十多日,我与王爷,居于宫中的时日更多,我晓得,你们无聊的很,便常常去找老太君聊天逗乐。”对老太君着实的热情,反而忽视了王爷的堂姐。
众人神色难辨,她们不是宁安,有着无数的嫁妆,有着宁王妃的身份,如今还有着宁王的宠爱。为了自己也好,为了家人也罢,她们总归是要给自己找个靠山的。而老太君,是她们能够接触到的,最有权力与地位的人。
“你们去送送吧。”宁安轻飘飘道,“我知道,这些日子,你们与老太君相处的很不错。”她看着她们,众人依旧不言。她便是要告诉她们,无论她在不在府中,府中的一切,她都知道。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3

(三十二)
日子就这么平淡的过着,宁安曾看到青蔓将雨姝推入池塘,她原以为雨姝会找机会将这件事告诉王爷,却不想她暗暗忍下了这件事,只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转眼便到了十二月,这一日,宁安一醒来,便见阿朱和阿紫立在床前,脸上挂着喜色道,“王妃,下雪了。”
宁安没见过雪,幼时怕冷,每每冬日娘便不让她出门,只让她在房中透过窗户,看雪。后来娘去世,她与青儿,缺衣少食的,每每下雪,便冻的手脚都是冻疮,生怕自己熬不过冬日,哪里有心情赏雪。再后来,死了,下面无冷热,无四季,更看不到雪了。
“快更衣。”
瑞雪飘遥,朔风凛凛,纷纷扬扬。矮松越发的青黑,树尖上顶着一髻儿白花。走到院外,一片洁白,晶光闪耀,眼花目眩。
“青儿,青儿,下雪了。”宁安披着红色缎料凤传牡丹斗篷,兴奋的跑到了宁青的院子里。
阿朱阿紫在后面跟着,“王妃,青少爷一个时辰前便起了,跟着何师傅练拳脚功夫还未回来。”何师傅是前些日子宁王新找来的老师,专门教拳脚功夫的。何师傅是前朝的武状元,打过仗,带过兵,后改朝换代,他便借口身体不行辞官安养去了。
“王妃,天冷,别冻着。”阿朱与阿紫对视一眼,眼中均感无奈。“雪一时半会儿不会停,不如先回去用了早膳。”
“我不饿。”宁安提着裙摆便向外走。她穿的厚,里面是一层薄棉花的内裤,外套一件冬日的大折裙,上身的棉袄,也是厚实的料子做成的,其外还又加了一件筒裙,又穿了坎肩,便是不披斗篷,风也吹不透。
池塘之上,枯枝树梢之上,已经落了厚厚的一层雪,压枝低。宁安一会儿抓起一把雪捏成团,一会儿踮起脚尖,便要折梅花。
“王妃,您小心些,莫要摔了。”
话音刚落,宁安便脚下一滑,坐到了地下。
“王妃。”阿朱阿紫忙过来扶她,宁安刚要说没事,一抬头,便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青蔓。她心中咯噔一下,糟了,她忘了她对外一直都说自己有孕了。如今算算,有孕也有四个月了。
近身伺候她的人阿朱阿紫是知道她没有身孕的,自从出了一个芍药后,她的陪嫁侍女便被她派到外殿伺候了。近身伺候她的人,变成了几个嬷嬷与阿朱阿紫。
阿朱一个眼色,阿紫忙喊,“王妃,奴婢马上就去找大夫。”
宁安除了屁股摔得有些疼,并没有其他不适。她在想,现在应该在阿朱的搀扶下站起来,还是坐在雪中装腹痛。
青蔓快步上前,冷漠已经换成了焦急以及唏嘘。“王妃,怎么样,自己能走吗?”
宁安面上做痛苦状,点点头。雪地又潮又冷,屁股下的雪被体温融化,冷水一点点渗透衣服。
青蔓对她的侍女道,“快去看看王爷回来了吗,告诉王爷,王妃在雪中摔倒了。”
清晨第一缕霞光出现时,皇宫一侧的大门便会缓缓敞开,钟声也会随着响起。三品以上的文武职官,便会整理衣冠,鱼贯而入,纷纷攘攘,窸窸窣窣。他们会按官职在嘉德门前排好队伍,向着太极殿缓缓而行。冠冕如群山,揖动似流云,朱紫在前青袍在后,鱼袋闪耀黼黻辉映。无丝毫交谈之声,人人表情凝重。
退朝之时,便没有这么严肃了,三三两两走在一起,不时低声细语。“你王妃有孕一事,你可想好要如何解释了。”当时不过是随口说出的假孕,之后又忙着甘霖寺之事,忙着清肃薛公的门徒,此事便拖了下去。算算时间,如今也有四五个月了,若是再不找个由头弄没,待到十月之后,难不成真从哪儿抱个孩子来。
“过几日找个由头,让小安撞上青蔓,落胎了便是。”府中的姨娘,他最为防备的便是汪青蔓。出生再卑微,也有一个礼部侍郎的舅舅,一个太子妃堂姐。加之她被宁安如此责打后,修养好后,竟然能装作若无其事,谁知道她心底是如何想的。以他对汪青蔓的了解,她并非这等能够忍气吞声的人。总归也猜不透,不如先下手为强。
礼部侍郎从后追来,“宁王,秦大人。”
宁王与秦长松停下脚步,客气而又疏离。“汪大人可还有事?”
汪侍郎呵呵一笑,“倒也没什么大事,只是前些日子,我的夫人从水月庵中求来了一枚观音像,听闻王妃有孕,便想要送给王妃,又怕王妃不收,这不,才让我见到王爷,先问上一声。”
宁王正要开口,一个小太监便匆匆跑了过来,扑通一下跪在了宁王面前。“王爷,府中差人来传话。王妃贪玩,雪中摔了一跤,小产了。”
宁王与秦长松对视一眼,小产?宁安根本没有身孕,又如何小产。他们又打着什么心思,有着什么算计。
宁王一瞬间换了一副震惊而又悲伤的表情,也不拜别汪侍郎了,匆匆跑走。汪侍郎愣了一下,便在他身后喊道,“王爷,微臣府中有一个厉害的女医,我立刻让她去宁王府,也许还有救。”
一炷香不到,宁王妃因贪玩雪,自己滑倒小产的消息,便传遍了宫廷朝堂。
宁安觉得,她以后恐怕再也不想看雪景了。她就这么被迫在雪地里坐了半个时辰,坐到下半身被冻的没有知觉,浑身发抖,等到宁王回来,才由他抱着回了房中。
她不知道青蔓打的什么主意,每每阿朱要扶着她回去,青蔓便喊着,快去叫大夫,不能随便动王妃。等大夫来后,宁王也回来了。其间乔稽想要帮她解围,叫来了轿辇,可青蔓却拦着不让他们动,还说男女授受不亲,他们这些下人,如何能碰王妃。
嬷嬷给宁安换下了已经冻起来的棉衣,张嬷嬷唏嘘不已,“腰都冻紫了。”
宁安将嬷嬷给她捂手的汤婆婆塞进了被子里,“那是胎记。”她的后腰,有一大片紫青的胎记,云朵形状。宁王第一次看到时,也以为是她撞到了哪里弄出的淤青。
宁安看着宁王,“王爷,现在该怎么办,我是不是该哭几声?”假孕是定不能承认了,承认了,便是欺君,即便是皇上心知肚明,她没有有孕。可若不承认,便要认下是自己贪玩,才会小产。一个不顾腹中小殿下的王妃,是错上又错,定是要受罚的。
还未等两人商量出办法,汪侍郎便带着女医来了。宁王看了一眼宁安,宁安往里挪了挪,宁王坐在床前,抱着她。宁安以长发半遮脸,伏在宁王胸膛,一副自责伤心不已的模样。
总归,假孕不能认,贪玩滑倒小产也不能认。
宁安一边嘤嘤小声干哭,一边偷偷打量这位女医。身形纤瘦,容貌上佳。手伸手,女医冰冷的手指搭上脉。
“如何?”
女医抬头,宁王看着他,面上焦急,眼眸中却含了一抹威胁。王妃也看着她,还在低低抽泣,眼中却没有一丝伤心难过。
“王爷节哀,王妃已经小产了。”她垂下眼眸,“孩儿已死,需要用红花牛膝汤,打下死产的胎儿。”
“喝了红花牛膝汤,日后我是不是就再也不能生了。”
女医抬头,却撞入了王妃含了笑的脸上。“你是女医,怎会诊不出我是小产还是未曾有孕?”她不曾有孕,她却让她喝红花牛膝汤,安的什么心。
天冷之后,她每日便起的晚了。今天难得起了一个大早,更是早膳都没用,就出去了。青蔓怎么会那么刚好,在这么早的时间,出现在通向她院子的必经之路?
只怕是她早就不知道从哪儿得来了她无孕的消息,趁着今日大雪,专门来找她,准备找机会,让她摔倒,揭破她假孕之事。
宁安笑了,也看着女医。“你说,是假孕欺君的罪名轻,还是王妃贪玩摔掉了孩子的罪名轻呢?”她枕在宁王的胸口,仰头看着他,“王爷,两个人获罪,总比一个人要强。”这几个月,宁王的风头太盛了些,想必是有人等不及了。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太子?明王?启王?还是荣王?
王爷连同王妃假孕欺君,是皇室的耻辱,轻了说是大错,重了说便是有罪了。换了一身素衣,宁王直接带着宁安入宫请罪去了。皇上装模做样的发了一通火,便给了他惩罚,让他去督察、监管长溪、云孟、赤水、莲城、香山五县。这五个县城,在罗霄山中段、西麓的山区。这一区域,最近这段时间遇天灾,又逢有人叛乱,至少涉及邵、永、桂、阳、衡、郴、潭、汀等十三个州军。
这哪里是让宁王赎罪去,分明就是明里贬,实则给了宁王一个实行他督察权力的机会,这是要让他立功。
宁王牵着宁安走出太极殿,“等雍王婚仪后,我们便走。”
“我们?”宁安不解。
宁王笑,“对,我们,顺便带你去趟江南。”说起来,宁安似乎还没出过京中。“你放心,便是进了五县,我也会保护好你的。”若妻子都护不住,这点能力都没有,他还做什么宁王。
江南?“江南好玩吗?”她在书中看过,江南是个好地方,温度高、降水丰,非常适合水稻的生长,也很适合鱼类生长。
宁王看着宁安,宁安眼中带了一丝期待,“我还没出过京。”去过最远的地方,大概就是京郊的寺庙、庵堂了。前朝信佛道,京中寺庙、庵堂、道观不少。便是幼时跟随娘亲去寺庙、庵堂,也是坐在马车中,只是偶尔,透过车窗,看看街道。
皇上站在门前,看着两人离开,轻叹一声,“宫中、京中,处处都是埋伏,让他出去一段时间也好。”如今薛家落败,其他三大家族虎视眈眈,加之甘霖寺之事,若是将他留在京中,反倒是不安全。
皇上转向秦长松,“派一队暗卫,悄悄跟着他。”他与秦长松并肩走回内殿,“秦相的冤屈,还需再等一等。”薛公虽落败了,还有三大家族,现在还不是帮秦相鸣冤的好时机。
秦长松低头没有接话,许久之后才问,“皇上,太子您准备怎么办?”皇上要求太子去边塞监军,可太子贪图安逸惯了,他怎么愿意去危险的塞外。借着皇后生病,便留了下来。
“不去正好,朕本就不要他去。”让他去塞外,不过是一个借口,一个让皇后一心为太子操心,而顾不上去甘霖寺通风报信的借口。“你以为,我为何要调宁朗归京。”与西夏的战事,他早就做了决定,要让宁朗领军攻打。从来,他缺的不过是只是一个不被人疑心的借口。恰逢宁王与王妃感情甚笃,宁朗又重伤,这才将他叫回。
皇上轻叹一声,“他与他娘一样,不贪求权势富贵,可朕总不能不为他筹谋。”他说不要便能不要吗?只怕他不要,旁人也生怕他要。他的性命,并非他求不求富贵权势。想要保住他的性命,便要将集权的几大家族打散,便要将这朝中的权力分散出去。
十二月初八,雍王与宝琴大婚,京中朝臣几乎都去了。宁安在婚仪现场见到了萧姨娘以及她的新任丈夫正三品按察使,郑裕光。郑裕光也有六十岁了,一头白发,满脸皱褶。
萧姨娘是带着文龙与宝琴嫁入郑家的,继女大婚,又是嫁给皇子,他自然会出现。以嫡妻的身份,送嫡女身份的女儿出嫁,萧姨娘既开心又得意。她再一次在心中感慨,和离改嫁是正确的选择。
荣王妃看到了宁安,热情的打招呼。“宁王妃可是专门来送妹妹出嫁?”
宁安握着茶杯,小口饮着花露。“萧姨娘已是郑夫人,她的女儿,自然便不是我的妹妹了。”谁又知道萧姨娘的子女是否是她爹亲生呢?旁的不说,若是有心污蔑一个女子偷情与旁人私通,哪里需要什么证据,只需要一句话,便可落实了她的罪名,让她被世人所唾弃。这不是萧姨娘最擅长做的事情吗。
荣王妃深深看了她一眼,“听闻萧姨娘的儿女出生之时,均滴过血,验过亲。”
“滴血验亲有两种,一为滴骨,二为滴血。” 滴血的事例最早见于三国,那时候采用的多是滴骨法,即滴血入骨。到了宋代,著名法医学家宋慈将这种滴骨验亲法收入《洗冤集录》中,才更加流传广泛。
《洗冤集录》中记载,活人之间的亲权鉴定,常常遵循以下原则:
亲子兄弟,或自幼分离,欲相识认,难辨真伪,令各刺出血,滴一器之内,真则共凝为一,否则不凝也,
“记载归记载,实际之中,非血缘关系血相融,非血缘关系血入骨的例子也不少。”若是真的准确,父皇又为何不给他疑心的几个皇子滴血验亲呢?
宁安看着荣王妃,“王妃的亲妹乃是女医,怎会不知呢?”汪侍郎派来的女医,她只看一眼便觉得眼熟,今日遇到荣王妃,倒是将两人的面孔重合了。
荣王妃缓缓收拢了笑容,宁安继续道,“荣王妃家中也不算差,为何要让亲妹为女医呢?”虽然占了一个医字,却与男子为医不同,少不得受人谈论,羞辱。女人的医术再厉害,在世人眼中,也是不为接受的。
荣王妃微微苦笑,“兴之所然。”她的妹妹,自幼便想要做一个医者,他们反对也反对过,她却直接离家不知去处,等再次知道她的消息,已经是多年之后,她嫁了人,生了子,成了王妃,而她的妹妹,成了汪侍郎府上的一名女医。
四下无人,荣王妃突然对宁安跪下。宁安不解,慌忙将荣王妃扶起。“你这是做什么?”
荣王妃不起,“请宁王妃救我与两子一命。”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4

(三十三)
荣王迂腐,满是孝心,无底线迂腐的孝心。
荣王妃拉着宁安的手走到假山梅树后,宁安给了阿朱一个眼色,阿朱站在不远处为她们守着,阿紫则是快步离开,去找宁王。谁知道荣王妃打着的是什么主意呢。若是王妃伤着了,王爷定会问责。
“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宁安背靠着门口,面上不解,心中防备。
荣王妃在逼仄的假山后转了两圈,然后突然转过身,握住宁安放在下腹的手。“妹妹,你说,若是有一日你发现了宁王私练精兵,你会如何?”京外废宅,地下十尺,精兵数百。
“宁王独得父皇宠爱,为何要私练精兵?”她并没有回答她,而是反问,“甘霖寺一事,姐姐虽然久居王府,想必也是听得一些流言蜚语。”
“流言蜚语如何能信?”
宁安笑,“流言蜚语不可信,却可以在人心中埋下一根刺。”这根刺,每每被触碰、提起,就会让他心疼,开始只是微微刺痛,后来便会一点点深深刺入心中,再难拔出。
她看着荣王妃,“荣王迂腐,愚孝,断断不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亦或者说,荣王还没有这个胆子。荣王不会有精兵。她向前一步,靠近荣王妃,在她耳边轻声道,“可是太子?”
荣王妃看着她,“也可能是明王。”一个迂腐、愚孝之人,一个将自己的母亲,兄长,姐妹视为天的人,只需要说一句,为太子练兵,以防万一,便能够让他接下这些精兵,并偷偷的藏在自己的产业之内。
荣王妃眼中是藏不住的疲惫,“我已经不想要他向着我了,可他不能不管他的两个儿子。”私练精兵,便是有谋逆之心。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算了,可若追究起来,便是王爷,也要满门抄斩流放。可事关自身性命,他如何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宁安沉默了一会儿,“你想我如何帮你?”私练精兵,抓到了是有异心,抓不到便是诬告。
荣王妃面上闪过一丝焦急,“我也不知。”她只是很怕,“若是事破,我的两个儿子该如何是好?”若是荣王为皇上亲生,皇上总不至于要了孙儿的命。可如今皇上丝毫不顾自己的脸面,封了甘霖寺,凌迟了主持,囚禁了皇后,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这些日子,朝中的风向也完全变了。”原本满朝几乎都是支持太子的人,可如今,除了小部分举着太子的大旗,其余都逐渐转向了宁王。
宁安看着她,心中突然有了一个猜测。她看着荣王妃,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你可是知道什么?”
荣王妃轻轻挣脱了一下,挣脱不开,便苦笑道,“若你说的是皇后与甘霖寺主持曾经私奔之事,我是知道的。”
荣王向她提亲之前,她便同娘亲说了,娘亲直言道,“荣王非良配。”当时,她以为所谓的良配是指自己的出身配不上荣王,后来圣旨下了,她即将嫁入荣王府,娘才告诉她。非良配并非她配不上荣王,而是皇后私德有亏。
“娘跟我说,皇后入宫前曾有一位恋人,两人相约私奔,后被薛公找回。”私奔那段时间发生了什么,除了他们自己,谁人又知道呢。“都是京中富贵人家的**,多少知道一些彼此的事情。”这些,并不是薛公用了权势,便能瞒下的。明面上无人敢说,可私底下,他如何能管的住。
入宫的女子说是要处子之身,可若真的有人想要作假,也并非无法鱼目混珠。鸽子血、鸡冠血,哪儿样不能伪装成落红。更何况当年的薛公,一人之下万人之下,手眼通天。
“我娘同我说,若是日后薛公去了,无人护着皇后了,此事被人翻出,你觉得皇后与皇后的子女会如何?”只可惜啊,当时的她,并不以为意。
“皇后偏向太子。”如同皇上偏向宁王一般。“他是从出生起,便被皇后当作继位者培养的。”其他的子女,都是太子登基的垫脚石。“功课不好,是荣王的错,荣王顽劣,影响到了太子;做错了决断,也是荣王的错,并非太子不知轻重,而是不忍心驳了亲兄弟的提议……荣王的出生,似乎只是为了给太子踮脚。”这些,她都可以忍,她都可以无所谓,可是如今,她的孩子们也要被教导着处处礼让太子的儿子,京中的好师傅,也全部都被太子府请走,一个都不肯让给他们,这让她无法再忍。“我试过劝荣王,可是他闭目塞听便算了,反而指着我不可理喻、独行其是。”他无条件的敬孝着皇后,无条件的信任着他的兄弟。对他们母子三人,不管不顾。“如今皇上对皇后以及皇后的孩子们已经疑了心,若是日后……”她不敢想。
宁安没有应声,她不过是一个女子,她可怜她,却无能为力。两人离开的时间过长了,荣王妃说完后,轻轻拭了拭泪,两人便重新回到了宴席的园子。
宁王迎上前,“荣王妃同你说了什么?”
宁安贴近宁王的耳边,低声道,“回去跟你说。”
萧姨娘今日可算是长脸了,雍王宽容大义,允许他们娘家人直赴婚宴,并亲呼了她一声岳母。这是她多年来,最开心,也是最长脸的一日。
宁安知道今日可能会遇到萧姨娘,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之下。她似乎忘了,她除了是雍王新娶的王妃之母外,还是夏侯一门的姨娘,她们也似乎忘了,她不过是郑裕和的续弦,而非原配。她今日以郑夫人自居,可曾想过郑大人原配夫人的子女,心中是何想法?
宁安淡淡的扫了一眼郑大人的长子以及嫁入承恩公府的长女,挂着浅笑对萧姨娘微微颔首。
“萧姨娘,好久不见了。”出口才觉说错话,又忙道,“瞧我这张嘴,郑夫人,好久不见了。”她是见过死去的郑夫人的。每年的花灯牡丹节,娘亲总会带着她参加,一同参加的还有京中各个世家的夫人**。娘亲与先皇后相识,便是因为一场牡丹会。记忆中的郑夫人温柔贤淑,如沐清风。做的牡丹酥饼,又香又甜,入口绵软不黏腻。
“宁王妃。”萧姨娘收拢了面上笑意,微微屈膝行礼。
宁安微微颔首,转身离开。宁王站在一旁与秦长松说话,宁王问他,“事办好了?”
秦长松笑道,“好了。”
“可曾有察觉?”
“无。”
“那便好。”
宁安站在不远处看着宁王,总觉得他的笑中满是算计,还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冷漠。她想了想,其实,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如果不是不知道自己如何死去,无法投胎,又怎么会在地下等了千年呢?
她的花田,数不清的彼岸花,生于邺城中,长于骨河旁。每一朵花下,都是一个不甘不忿的灵魂。他们不愿投胎,含屈带冤,扰乱地下戒条,最终被镇压在花下,永世不得超生。或许,某一天,她也会成为彼岸花下的一个无法超声的灵魂,也或许,她会魂飞魄散。
孟婆跟她说,你要让他想起你,信任你。若不然,魂飞魄散。
她知道,宁王从未信任过她,他从来不信任何人。
可是自己,却是信他的。嘴上所谓的不信,不过是口是心非。
千年的陪伴,烙在心底的依赖,如何能够忘记。
忘不掉的。
花田之中,有一杜姓女鬼总是偷偷出来,她喜欢唱曲,唱的总是同一句:自诩觅得如意郎,有眼无珠杜十娘;薄幸公子知多少?绝路佳人悔从良。她总是喋喋不休的说着自己的故事,寄身花满楼 今夕为何夕。痛斥李甲惑于浮议,中道见弃。
她告诉她,“世间真心二字,不仅难求,更是奢望,与其追求摸不清看不见的真心,不如市侩一些,铜臭一些,只求被人批判,是为粪土的金银。”
宁安捏起一块香干送入口中,什么真心,什么实意,她其实无所谓,或许这将是她的最后一世了,她所求的,不过是自己的欢愉。如今的她,喜欢宁王,宁王待她又不错,这便够了。如今她的重生,改变了事情的发展,她对宁王有信心,他一定能拔出所有藏在暗处,想要危害他,危害夏侯一族的人,如此,便够了。
宁王察觉到她的注视,回头看着她,咧嘴一笑。
秦长松戏谑问,“怎么,真的喜欢上了吗?”
宁王挑眉,“你觉得我对小安是虚情假意?”
“难道不是吗?”他反问,“你这人,不可信。”心思太深,算计太多,手段太损。
“日久见人心。”
雍王婚仪,前朝太子晋王也来了,他昨日刚入的京。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他的养女河钰郡主以及她的驸马。
宁安知晓这次太子回来是为了从一众亲眷中挑个孩子为养子,好日后承继了他晋王的爵位。她只是有些不解,为何早些年不挑子养育,反而收了一个养女,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倒是想着要找养子了。
“今日亲眷中的幼子也均会来,你也去看看。”宁王贴着宁安的耳边小声道,“若是有喜欢的,咱们便先要来,要挑选年幼的,记事不清,日后也好教养。”大了,养不熟。
宁安好笑的看着他,“你对自己便这么没有信心?”
“命里有时终会有。”他总要为日后考虑,若是能有子嗣很好,可若是没有,与其多年后收继子,不如现在收了,多年养育,也好识人,便是有了不妥,也能及时更换。
大殿之中,一众孩童站在内等候。他们大的十一二岁,小的一两岁,还被乳娘抱在襁褓中。
宁安与晋王以及晋王打了一个照面,行礼问安后,便跟着走入了殿中。一个一个的看过去,他们一个个低着头,也看不出性格如何。有机灵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也有殷殷勤勤,面带讨好的。
“这些都是庶出之子。”嫡子是要承继王府的,如何能够舍得送来给人选去做养子。
宁王与宁安并肩一个个孩童看过,一圈看过后,他们坐下,晋王妃看向宁王笑道,“宁王与王妃也要收继子?你们尚且年轻,子嗣方面并不着急。”
宁王诚实道,“子嗣顺其自然便好,不过,总要防患未然。”小安有血液病症,生育是极其凶险之事,朝中的人是知道的。这则消息不知是何人传出的,等他发现,朝中大臣,朱门皇亲,几乎都知道了。晋王妃如今刚归京,一时不知,不过要不了一日,自然会有人将京中种种传入她的耳中,瞒不住,也没必要隐瞒。他身为丈夫都能接受,旁人又有何接受不了的。
晋王妃的侍女向前一步,附在王妃耳边轻言,晋王妃眼中闪过一丝惊诧,随即掩去。她拿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然后看向宁安。“宁王妃可有看上的?”
宁安摇头,“机灵的太机灵,谄媚的太谄媚,余下的太年幼,倒也看不出什么。”
倒是站在后面的几个人,让她颇为好奇。一个不过三十的女子,一身白净素衣,略显单薄,一手牵着一个四五岁的女孩,一手抱着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弱柳扶风,双眸含水,楚楚可怜。
“你是何人?”她扬声问。
女人在嬷嬷的带领下,由后向前。“回宁王妃,奴婢是承恩公府上的姨娘。”
承恩公府是皇后胞弟的府邸,皇后为皇后之后,皇上便给皇后的胞弟封了一个承恩公,赐大宅、奴仆。甘霖寺事发后,秦长松查到承恩公也牵涉其中,便直接将他抓了去,后经审讯,处绞刑,留了他一个全尸。
承恩公放荡,无所事事,不知所谓,四处惹祸,若非有皇后为他撑腰兜底,他早该被下了大狱才是。如今承恩公府上掌权的是嫡夫人。嫡夫人有两女一子,两女尚未出嫁,一子年幼。
宁王一听承恩公三字,便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这个孩子虽然年幼,但是生母尚在,若要挑选养子,他更偏向于无生母的孩子。“承恩公血脉不行。”谁知道他的孩子,是否沾染了他的放荡。
女人闻言,面上一白,垂然欲泣,缓缓抬头,看向宁王,一双水眸,满是不解以及委屈,眼泪要落不落。
宁安不满,“雍王大婚,你一身素衣便算了,还如丧考妣,满脸冤屈,当真是晦气。”承恩公三月前便被处死了,她若要哭,三月前便以哭完,今日雍王大婚,又逢靖王收继子,她一身素白,面上哀戚,知道的是婚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丧仪。
女人忙跪下,“王妃恕罪,奴婢只是……只是……只是心中……不舍……”
宁王不悦,“承恩公一贯不知所谓,好色放荡,可也不该扶一个语塞之人为姨娘。”他不耐道,“罢了,下去吧。”
宁安握着宁王的手,调侃道,“罢了,王爷,还是我们自己生吧。”
宁王回握她,“王妃要生,咱们就生。”
晋王妃看向晋王,“再看看吧。”
嬷嬷将他们请下去,离开大殿后,嬷嬷不满的看了一眼女人,“承恩公已经去了,你还哭给谁看。”她是承恩公府嫡夫人的陪嫁嬷嬷,她厌恶女人多年了,总是挂着一张丧气脸,说不得,说上一两句,便要哭不哭的做着可怜样。“让你不要来,你非要来,这下可好,其他公、爵府上庶子的前途,也被你给弄没了。”
女人不敢吱声,没了承恩公,撑腰的人没了,一个女儿,一个尚在襁褓的儿子,如何能成为她的倚仗,除了做小伏低,暗自哀泣,她什么都做不了。
宴席开始,宁王拉着宁安起身便要离开。他与晋王只是见过一次,并不相熟,同处于一室,倒是显得尴尬。起身之时,腰间玉玦松开,龙纹平安扣掉落在地,碎成了三块。
阿朱忙捡起碎掉的平安扣,“岁岁平安,岁岁平安。”
“碎了便碎了吧。”宁王无所谓。
宁安道,“平安环扣碎了不吉利。”
宁王看着宁安一笑,傲然霸气,“我不信这些。”他不信神也不信佛,只信自己。
“我也有一枚平安扣。”胸前环扣上,一枚翡翠怀古挂在胸前。翠绿透光,圆滑变通,外圈为圆,辽阔天地混沌;内圈亦为圆,平宁安远。
宁安解下环扣,系在了宁王的腰带上。“先借给你用一用,你要记得还给我。”雍王婚仪,明面上是婚仪,实则为修罗场。朝中重臣,皇亲国戚,嫡妻胞弟,一应具在。面上笑的欢愉,以雍王之喜为喜,心中作何想,作何算,谁又知道。
“不过区区环扣,你若喜欢,我库房中多的是。”哪有送了人还要讨要回去的。
“这不是我的,是大哥的。”她也曾有一枚,白玉无瑕,通透似水,可是不知怎么弄丢了。“那几日,娘亲逝世,府中忙成一团,等我想起来,也寻不到了。大哥知道后,便将他的给我了。”贴身润肤,护身辟邪,吉祥保平安。
“宁朗的?”宁王轻笑,“他粗人一个,倒不像是会用这种配饰的人。”他以手指摩挲腰间玉环,“倒是一块难得的好玉。”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4

(三十四)
我的儿子流放了,这笔帐,我日后跟你算。
宁安看着箫姨娘,微微一笑,“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弟弟。没有教养好弟弟,也是我的责任。”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片给萧姨娘,“流放也好,让他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是任何事,任何时候,都有人护着他的。”芹菜炒牛肉,芹菜脆嫩,牛肉细滑,她很喜欢,她想,箫姨娘也定会喜欢的。毕竟,她都这么老了,还一身翠粉,满脸滑粉,想必是喜欢脆嫩的东西。“你看我的四个兄长,各个骁勇,从不惹事,不像文龙,蜜罐子里长大,莫说法律了,便是基本的道德都没有。”
萧姨娘看着她,“你如今有宁王护着,还能嚣张一下,若是没有呢?”男人对于女人的宠爱,从来都只有那么几年,待到花残粉退,待到人老珠黄,还会得到宠爱吗?没有容貌,便只剩子女与家世了。她难有身孕是其一,其二夏侯一门越是骁勇,便越是惹得皇上忌惮,她的家世。
“嚣张?”宁安咯咯笑,“箫姨娘为何会觉得我是嚣张?”她所做的,不过是一个嫡女该有的样子。她的父兄都是大将军,保家卫国,骁勇善战,她为与他们一脉相承之人,若是胆怯懦弱,只会惹得旁人嘲笑;她是嫡长女,又是王妃,她该有她的气度,不能怕,不能俱,不能将情绪显于脸上。她一直都在努力,努力做一个夏侯一门嫡长女,宁王妃该有的模样。为何到了她这里,变成了她嚣张呢?“还是说,箫姨娘便是觉得我,只能是卑微如尘埃,只能是怯弱如鼠蚁?”可她似乎忘了,她再卑微,再怯弱,她也是嫡女。“姨娘您可真是有本事,竟然能让亲王娶了庶出女子为正妃,这在咱们这一朝,可是先例。”她清楚知道萧姨娘的痛处,也知道宝琴的痛处。非嫡,便是她们人生中的污点,心中的痛点。
箫姨娘勾唇轻哼,“你可知宁王府中的姨娘虽不多,在外却有着无数红颜知己?”
“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宁王府中的姨娘们,多是皇后一党塞进来的,他怎会喜欢。府中的姨娘不喜欢,自然是要去外面找些自己喜欢的人的。她该嫉妒吗?她身为宁王妃,不能有嫉妒之心。
见她面色如常,倒是让箫姨娘有一些诧异。“你竟如此不在意。”
宁安微微偏头,“我在意,有用吗?”当年爹迎娶萧姨娘入门,娘在意,可又如何呢?还不是因着她萧氏嫡女的名头,风光迎进门。那一日娘笑的很娴静,她接过萧姨娘的茶,给了她一个大红包。她笑,并非她心中作何想,而是她必须笑着。皇上口口声声说与先皇后年少情谊,鹣鲽情深,可还不是一个女子一个女子的迎入后宫,一个又一个孩子的生。娴淑之名,是先皇后想要的吗?而是她的身份让她要着。
“您在意吗?”在意不在意,都与她们无关。只因她们是女子,只因《女则》《女戒》无一不在教导她们,要顺服,要大度。可顺服是什么,大度又是什么,却不曾写清楚。“您在不在意都无所谓。”在意了,还不是要被家人嫁给旁人为妾,在意了,还不是没有家,一边和离,一边便匆匆的嫁给了旁人。
“箫姨娘,你一直认为爹偏心,偏向我,不喜你的子女,可你可曾知晓,爹压根就没有银子。”没有银子,所以无法给夏侯文龙请最好的老师教文学武,没有银子,所以无法给宝琴备下嫁妆。“除了一栋先帝赏赐的大宅,你以为夏侯一门还有什么?”她的嫁妆也好,教导兄长们的老师也好,都是她娘用嫁妆贴补的。若是没有她娘,夏侯一门还不知道要破败到什么样子。“我娘怕我日后无依无靠,怕我日后吃亏,给我备下了丰厚的嫁妆。她不是希望我在夫家能够挺起腰杆,而是让我无须为银钱发愁,让这些嫁妆能够成为我的倚仗,让我无须时时忍耐,处处退让。”只可惜她蠢钝,死过一次,活过千年,才明白娘的良苦用心。
箫姨娘生了宝琴,给了她美貌,给了她谋算,却偏偏没有给她准备最坚实的倚仗。这世间,什么感情都是假,唯有冷冰冰的金银是真。
箫姨娘面上闪过一丝难堪,她差点便要忘了,她的娘姓公羊,是公羊一族唯一的女儿。公羊一族,知四时,懂天意,明世间,修道法,被百姓称为活神仙。极少出世,凡出世,世间必有大事发生。上一次公羊一族出世,是先帝被杀,现帝夺权之时。
“水月庵中有许多年轻貌美的姑子,宁王每月都要承夜色,独自驾车前往。”
“所以呢?”便是去了又如何,她能怎么办,能拉着宁王跟他说,你别去?还是不停的追问质问他?先不说她不会如此,惹得宁王烦躁厌恶,她也不会放下自己的骄傲,像一个妒妇。
婚仪很热闹,靖王妃似乎对宁安很有兴趣,一直找机会跟她说话。宁安则是一直避着她,她与靖王妃并不认识不说,她如此的热情,反倒是让她不知所措。
宁王饮了不少的酒,回府之后,简单梳洗便睡下了。宁王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宁安也没管他,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宁王在梦中,寻不到路,走不出去。他的眼前一片红,树影遮盖月光,满眼都是红雾。他在红雾中,看到了娘亲,看到了另一个妇人。他认识她,她是宁安的娘,夏侯夫人。
他娘对夏侯夫人道,“宁安是至阳八字,五行俱全,有福之人,今日我借她福气护佑幼子,许三个承诺,日后便是宁安要他的生死,也必定信守承诺。”
夏侯夫人道,“我只求宁王日后能好好待小安,若是不喜欢,待他大业完成之后,便将她送回我的家乡。我的父兄会接纳宁安,也会好好的照顾她。”她的笑,很温柔,也很疲惫。“小安的性子软,做不了皇后的,也比不过其他女子心计多。”
先皇后明白她的意思,今日的她们,都是为了儿女,她们的儿女相互扶持,相护照顾,待到日后,便分道扬镳。夏侯夫人看着先皇后,“我不愿我的小安,日后活成你我的样子。”百般不愿,满心苦涩,却要微笑以对。不愿意她便是自己独自一人时,也不敢压下唇角,哭一哭自己的委屈、愤怒、不甘、不愿。“我想让她肆意生长,喜她自己之喜,做她自己所喜之事,无须管顾任何人。我想让她一生自在,不被世俗银钱所困,一声畅快,开心便笑,难过便哭,无须忍让,不用强咽苦涩。”
红雾散去,又到红花田。纸扎人路过花田,被一朵朵花缠绕了脚。它们扬声大喊,“云起,管管你的花。”它们一边说,一边扯断红花,走过花田。“还是上一任花田主管的好,把这些花治的服服帖帖的,云起都不管它们。”
“管什么,反正它们也离不开花田。”云起站在花田中,掐着腰,对纸扎人道,“你们觉得烦,下次就别从我的花田中过。”
一个纸扎人戳了戳另一个,“快别说了,她是呆的最久的花田主。”前几任,都被花田吞噬了,只有她,丝毫不受影响。这些花,这花下的一个个灵魂,似乎还挺喜欢她的。
“你知道为什么独独她能收服花田里的这些花吗?”
他回头,看到了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他知道她,她是孟婆的胞妹,她与孟婆,一个是大肚锅子精,一个是白玉长勺精。她们一个矮矮胖胖,黑乎乎又粗糙,一个细瘦嫩白。
“为何?”他问。
“因为她只限制了它们范围,却没有限制它们生长。”上一任,最喜欢折腾这满园红花,一会儿将它们做成花伞,一会儿又让它们变成环顶、房子、椅子……只有她,对它们的要求只有一个,莫出圈,莫伤神魂。
长勺精看着他,“你利用了她的福气,却不曾好好待她,若我说,你的死,是报应,你可信?”含有真龙之气的他,野心勃勃。看似不争不求,却想要复刻他父亲的登基之路。“你,死于你的野心。”父子相残,罔顾人伦,天道不容。他瞒得过旁人,瞒不过天道二字,天道,不允许有弑父杀兄之心,野心勃勃又极其残忍的人为帝王的。
“我……”他皱眉,他似乎忘了许多事。
“你将她困于你的府中,难道不是存了以她为人质,胁迫夏侯一门之心?夏侯一门谋逆,一门惨死,难道不是你蓄意将她的玉佩遗留,故意让敌军将领捡到,想要借此威胁夏侯一门帮你夺权吗?”若夏侯一门从了,他便承认玉佩为自己所遗失,若是他们不从,他便沉默以对,任有夏侯一门落上谋逆的罪名。
“不,不是……”他不愿承认,眼前红雾又换,他出现在了宫中,他娘亲逝世那一日。
那一日,父皇被朝臣缠住,并没能来见娘最后一面。他跪在床前,娘紧紧握着他的手。她气息微弱,用尽最后的力气对他说,“宁儿,你一定要好好对宁安,她是你的福星,只有好好对她,你才能平安顺遂一生。”她还说,“不要为帝。”
不要为帝!不要为帝!
她娘的最后一句话,吐出最后一口气,费力告诉他的便是这四个字,不要为帝!
又是一次从梦中惊醒,惊醒之后便再也睡不着了。
“王爷?”五仁走进殿内,将蜡烛点燃,燃上了火盆。
宁王坐在床上,以手撑着头。“去把阿朱叫来。”
阿朱很快便来了,外面下雪了,她的鞋上沾了一层白雪,进入室内后,很快便融化了,成了一滩水,洇湿了鞋面。
“今日在宴席之上,箫姨娘同王妃说了些什么?”
嘴上说着不在意,心中还是在意的。宁安坐在窗边赏雪,一边看雪,一边吃着放在炉子上烤着的玉米饼子。
她娘生前对她说,夫妻便是一夫一妻,多一个少一个,都不成夫妻。夫妻有长长久久的,但大多数都无法长久。若是你日后,与你的丈夫,做不成夫妻了,你也不要伤心难过,你还是你,你还是要过好你自己的日子,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每日都要去散步身体才会好,不要讳疾忌医……她总是絮絮说着这些,说的她昏昏欲睡。
有一次她问娘,“家中多了一个萧姨娘,你和爹还是夫妻吗?”
娘只是摇头,“一夫一妻才为夫妻,多了一个,便不是夫妻了。”
“那你为什么不走?”
娘只是摸着她的头笑,“娘走不了你。”她看着宁安,给她递了一块她喜欢的蟹黄酥饼,这个时节无蟹黄,是秋天时存下来的。“可你日后可以走,娘可以委屈自己,可是小安不用,娘的小安,永远不要为了任何人,委屈了自己。”
宁王下朝后归来,直接来了宁安的小院。天冷雪大,从门口走到这里,短短的路程,他的肩上便落了厚厚的一层雪。
拿下披风,他坐在炭炉旁烤了烤冻到没知觉的手。“在想什么?”
宁安咬了一口蟹黄酥饼,“在想我娘说过的话。”
宁王含笑,“哦,岳母说了什么?”
“娘说,我们这样算不得夫妻。”
宁王微愣,随后笑问,“那岳母可说了什么样算夫妻?”
宁安只笑不说话,说了会惹得他不快吧,毕竟,哪个男子不是三妻四妾,哪个女子胆敢阻拦丈夫纳妾呢。
宁王见他不答,也不追问,又道,“若算不得夫妻,该如何?”
宁安想了想,“和离。”
宁王呵笑一声,“和离之后,再送你回舅舅外公家吗?”他看着宁安,“你别想了,我怎会放你走。”
“为何?”
“舍不得。”
宁安直视他的眼,“是舍不得,还是为利?”
宁王想了想道,“以前或许是为利,现在是真的想对你好。”
宁安张了张嘴,没有说话。她要说什么?劝他放了自己,还是问他,他口中的好会维持多久?
乔稽匆匆而来,没有进门,只是站在门外。宁王微微皱眉,看向他,“匆匆忙忙的,怎么了?”
“雍王府闹上了。”雍王新婚,皇上便免了他今日的早朝。刚才,雍王府传来消息,雍王一早起身,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大发雷霆,将王妃打了一顿。
宁王笑了笑,“知道了,下去吧。”
宁安看着他,“你似乎并不意外。”她递了一块烤热的玉米饼给他,“发生了何事?”
“雍王妃,并非完璧。”
宁安皱眉,“你做的?”她想起作日宴席之上,他与秦长松意味深长的笑。
宁王并没有否认,只是道,“萧氏一族与王氏、薛氏、五姓七望牵扯颇深,我不能让她坐稳了雍王妃的位置,更不能让她有了孩子。”牵制,从来都不是宫中朝中,皇亲贵族,高门重臣,妻妾家眷,哪一个不在其中。
他看着宁安,“我知道你不赞同,可对于我们而言,谁都可以清清白白,唯独她不可以。”要怪,便怪她自己投错了胎。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5

(三十五)
雍王算不上脾气多好的人,一来是皇后有意引导,二来则是骤然离了宫,成了王,没有约束,越发的随心所欲,任意而为。雍王的随心所欲、任意而为,谁又知道是不是上面的几位哥哥有意为之呢?
宝琴第二日,便被赶出了府。她衣衫凌乱,被雍王派人架着,直接扔出了门。她哭喊着,拢着衣衫,可怜兮兮的跌坐在门口。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明明,明明昨天还什么都是好的。
宝琴的陪嫁侍女被雍王扣下了,直接投入了府中的牢房,严刑拷问。
宁安与宁王从宫中出来,她听到北街哭喊声不断,人群涌动,人人窃窃私语,便让马车绕了过去。
“王妃,此事咱们还是当不知道吧。”坐在车外的阿紫,微微回头,敲了敲车门。
宁安撩起车窗的厚帘,向外看,“阿紫,去把雍王妃带上来。”
宁王虽然不赞同,却也没有阻止。马车停下,阿紫与伍德跳下马车,驱散人群。阿紫扶起宝琴,“雍王妃,先上车吧,您是雍王妃,如此这样,颜面何在?”雍王大婚,京中城外谁人不知,昨日有多热闹,今日的雍王妃便有多落魄。
宁王道,“雍王此事做的着实不对,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他在大婚第二日,便将雍王妃扔出府外,还衣衫不整,又囚困了雍王妃的侍女于地牢中,严刑拷打,失了一个王爷的气度与身份。”
地牢?宁安看着他,“咱们府上也有地牢吗?”
宁王看着她,笑道,“有。”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被风吹的冰凉。“你若是有兴趣,回去带你去看看,里面还关着人呢?”他伸手撩下车帘,不让冷风进来。
“人?”宁安被吸引,“何人?”
宁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以为该是何人?”
车门上敲击声响起,两人默契的不再说话。宝琴被扶入马车内,车内的空间不算大,原是与宁王面对面对坐的宁安,移到了宁王的身边,由着阿紫将宝琴扶着坐好。
宁安见宝琴冻的浑身发抖,想要将怀中的汤婆子给她,却被宁王阻止了。“你不冷吗?”
伍德也是个机灵的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在宁王身边这么久,颇得宁王信任。他从车外递进一个风衣。风衣带着寒气,阿紫接过后,便打开披风,包住了发抖的宝琴。
“王妃,您这几日不是一直不舒服吗,汤婆子您自己捂着,前面就是宁王府了。”也不差这一两刻。
宁安点点头,老实说,她也有点舍不得。她癸水来时,总是浑身发冷,小腹隐隐作痛,要汤婆子捂着,才会没那么痛。
一杯热水下肚,宝琴才缓过来一些。她捧着杯子,眼泪不断流下。宁安问她,“你这样,若是去找郑夫人,恐吓到她,先去我府上歇息一会儿吧,我会派人去请郑夫人的。”
宝琴不语,并非她难过委屈到了极致,而是在想,出了什么事,是否是她做错了什么,惹的雍王如此的愤怒,甚至不顾颜面身份,将她一个新嫁王妃,赶出王府。任由她在寒风中,被人嘲,被人笑,被人论。
她一点点的复盘着从进入雍王府后的每一刻。昨日,雍王迎亲,高马之上,满脸喜悦,无一丝不快;入府拜堂,雍王的喜悦言于表,那并非伪装;洞房之时,合卺酒难掩激动,新婚夜欢愉顺畅……临睡下前,他还拥着她,对她说,“明日倒是不用早起,可午时之前,还是该入宫给父皇母后请安。”
是什么时候不对的呢?
是他们晨起,雍王府中的嬷嬷、下人前来伺候他们起身之时。宝琴皱着眉,细细的回想着。他们起身擦洗穿衣,她的陪嫁侍女玲芝为她梳头,雍王府的嬷嬷掀开被子,她在铜镜中看到,想到新婚之夜的疯狂,面上发热,正要阻止,却见站在一旁的雍王陡然变了脸。
宁王看了一眼宝琴,揽住了宁安的腰,宁安偏头看了他一眼,乖乖的靠在他肩上。她看着宝琴的脸一瞬间变得惨白,惨白里泛着青。白是因为惊吓,青则是因为冷。
凌乱的床铺之上,白布皱成一团,却无一丝一点落红。
怎么会!怎么会?手中的茶杯掉落,宝琴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晕厥了过去。
箫姨娘接到消息之后,不敢声张,匆匆来了宁王府。新婚的女儿第二日便被赶了出来,能够多少可能?她所能想到的只有一种,一种会让宝琴丢了性命,会让整个萧家蒙羞,会连累郑裕光一家,任何一个女子都承担不起的原因。
箫姨娘到时,一个老嬷嬷刚为宝琴检查完身体。她接过阿紫递过来的布巾擦手,看着宁安与陪伴在她身边的梁嬷嬷,“雍王妃并非完璧。”
阿朱不解,问道,“雍王妃昨日大婚,昨夜洞房花烛夜,怎会还是完璧。”
老嬷嬷不理会阿朱,只是继续道,“非初破身。”
一行人走出内殿,移到旁边的花厅,宁安眼中闪过一丝好奇,这种事还能验的出来?
梁嬷嬷看着她呵呵一笑,压低了声音,“王妃与王爷第一次合房之时,可是又酸又痛,百般不舒服?第二次合房,也是如此。第三次、第四次……后面越来越和合顺利。”
宁安一瞬间涨红了脸,不敢看她,快步走进了花厅。梁嬷嬷与张嬷嬷对视一眼,面上含笑。王妃性子软,心思纯净,却也不是平白受委屈、欺负的人。先皇后在天有灵,见到王爷与王妃越来越好,也能安息了。
她们四个老嬷嬷,均是先皇后的陪嫁侍女,伺候照顾了先皇后一辈子,先皇后故去后,便跟着照顾宁王了。宫中、府中的人多是不可信的,她们要代替先皇后,时时刻刻看着宁王才行。
偏殿花厅之中,已经点好了碳炉,“王妃,小厨房刚送来的阿胶羹,还热着。”阿紫正要将阿胶羹放入包着棉的食盒,见她来了,便直接递给了她。“王爷说了,王妃太瘦了,要多用些才是。”
“哪里瘦了?”宁安摸了摸自己的腰,她已经胖了好多了。
阿朱含着笑看着她,“王爷说了,还不够。”她催促,“王爷算着时辰,说是王妃起的早,这个时候该饿了。”
宁安点头,“确实有些饿了。”
一碗阿胶羹未用完,五仁便来通告,“王妃,靖王妃到了。”
“让她进来吧。”她看着五仁,“王爷呢?”她不知道靖王妃来找她做什么,她们并不熟悉。
五仁笑道,“王妃忘了吗,今日夏侯将军归京,王爷与秦大人出城迎接了。”
宁安面上一喜,“大哥已经到了吗?”
五仁点头,“进京后,要先去宫中拜见皇上,估计下午才能回王府。”
箫姨娘坐在床边,握着宝琴的手,待到人都离开后,宝琴缓缓地睁开了眼。她一直都醒着,只是无法面对,这才装昏。看到娘,她抖了抖嘴唇,眼泪流下。“娘……”
箫姨娘现在无心情,也无精力安慰她,她需要在最短的时间处理好这件事。她让宝琴坐起,认真严肃的看着她。“你老实告诉娘,你在与雍王成亲前,可与旁人有过夫妻之实?”
宝琴摇头,眼中一闪而过娘亲不信任她的痛苦,“没有,我一心要嫁皇亲贵族,钟鼎高门,怎会在成亲之前将自己交出去。”她一心为富贵为权力,又怎会在什么都得不到的情况下,将自己的清白送出。
有了宝琴的这句话,箫姨娘心中稍稍安定。“你确定你真的无落红?”
宝琴没敢贸然回答,而是仔细又会议了一下。“垫布雪白,并无落红痕迹。”她想不明白,为何她会没有落红。
箫姨娘轻拍了她的手,示意她别急。“世间女子千千万,并非每一个都有落红的。”她也曾经听闻,有些女子虽是完璧清白之身,却也无落红,有些女子年长之后,就会没有落红了。
“娘,如今这样,不是我们说什么雍王就会信的。”早晨的这场闹剧,怕是已经传入了宫中。
箫姨娘沉着脸,“如今皇后被禁足,后宫之中的诸事,是几位贵妃协理,若是想从后宫入手,怕是难了。”贵妃之首的杨妃,虽无子无女,但地位却仅次于皇后,如今后宫便是她掌权,她一贯中立,不偏向任何人。“此事,便是皇后没有被禁足,也不能宣扬。”无落红一事,定是不能认的。
她看着宝琴,有私后悔,“我该想到这些的。”该提前准备着才是,她该给宝琴准备好鸡冠血、鸽子血,她该告诉她,若是新婚夜无落红,便偷偷将鸽子血滴落在白布之上。
“如今该如何?”难道她刚新婚,便要成为下堂妇吗?
箫姨娘咬牙,“这等私密之事,大多数人是不会明摆着说出的,王爷所代表的也并非是各人,而是皇室的脸面,此事,咱们不能等着雍王发难。”她站起身,拉扯着宝琴,“你一大早被赶出,面子早已没了,既然如此,便搏一搏。”
“如何博?”
客房的桌子上放着纸币,箫姨娘拿过纸,“你写上一封血书,然后去宫门口跪诉雍王的种种不是。”博一个雍王要脸面,还没有将此事告知皇上,博一个雍王要脸面,还在斟酌判断此事要如何应对。“总之,你不能被雍王府扫地出门,之后的事待你回府在做打算。”
宝琴一身单薄的素衣跪在皇宫外的时候,皇上刚为宁朗接风,设了酒宴。太监跑来汇报,皇上面不改色,“她想跪,便让她跪着就是。雍王府中的家事,让雍王自己去解决,一个女人都管不住,他还做什么雍王。”
京中发生的事,宁朗是知道的,宁王每隔半月会写一份信给他告知。他对宁王,始终是有意见的,只因为他清楚宁王并没有善待他的妹妹。
宁王见他对自己冷着脸,也不恼。其实某些时候,宁朗同他很像,一样的自私自利,一样的事事算计。小安嫁给他七年,他对小安七年都是不管不顾的,他一直是知道的。可是他却什么都没说,每每书信,只是一句,家妹性情纯善,望善待。他不说,不问,不追则,一是因为离的远,什么也做不了,二则是怕得罪了他,拿不到京中的情报,得不到他对军队的帮扶。
宁王喝着酒,又开始心疼他的王妃。自从夏侯夫人病故之后,他的王妃就没过过好日子,遇到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他不是好人,宁朗这个兄长也不是好人。
“你那是什么眼神?”宁朗见宁王一直看着他,心中不悦。
宁王咧嘴一笑,“我在想小安。”他给宁朗倒了一杯酒,“越想,越不是滋味。”爹不成爹样,兄长不成兄长样,好不容易出嫁了,他这个丈夫,也不似丈夫。
“别装模作样。”若是真心,又怎会任有她被苛待七年呢?
宁王摇头,“非也。”一杯酒饮尽,身后伺候的太监又要给他倒,他伸手盖住了酒杯。“以前是喜欢,却没多喜欢。”他喜欢的,从来都是幼时的初见,而并非大婚当日那个瘦弱竹竿,胆怯怯懦的新娘。
他在心中轻叹,若非有这半年的夜夜惊梦,或许,他也不会注意到他的这个王妃。
“皇上,靖王与郡主驸马求见。”
皇上眉头微微皱起,今日他们私宴,靖王来了做什么,竟然还带着养女以及养女的丈夫。不过靖王怎么也算是他的兄长,他今日求见,不见不好。
“宣。”
靖王一家走入的时候,太监与宫女已经摆好了桌子以及杯酒碗筷。他们坐落,皇上道,“皇兄,这位便是夏侯将军。”
宁朗起身给靖王行礼敬酒,靖王回礼后落座,他看着宁朗笑问,“听闻夏侯将军年近四十还未娶亲,可便是如此,也不该盯着我靖王府已婚的郡主看。”
自河钰郡主入殿,宁朗的视线便没有离开过她。宁朗看着靖王,皱眉疑惑,“河钰郡主?”他站起身,走到郡主与驸马的桌面前,“这位分明就是我夏候府上,王姓厨娘的女儿,王姓厨娘并未亡故,她的女儿怎会远去了宁州,又成了靖王的养女呢?”
河钰郡主先是皱眉不悦,还未语,宁朗便弯腰,一把扯下她挂在脖子上的玉环。“这枚玉环,分明就是我妹妹宁安的。娘亲病故后丢失,怎会到了厨娘之女的身上?”他定定看着河钰郡主,冷冷一笑,“我便说小安一直十分珍视这枚玉环,戴在身上多年都不曾遗失,怎么好好的就丢了。原来,并非丢了,而是被人偷了。”他还记得,当时宁安不过七八岁,她也是七八岁,常常与宁安在一起玩耍。
河钰郡主站起,“夏侯将军不要胡言,这块玉环是我生母所赠,怎会是宁王妃的东西。”她回视宁朗,“天下玉环,大多相似,无凭无据,怎可信口雌黄。”
“是吗?”宁朗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让太监拿来蜡烛点燃,又备上白纸贴在窗棱之上。烛光穿过玉环孔,宁安二字便映照在白纸之上。
宁朗手捏玉环,“这枚玉环,经特殊工艺打造,圆环孔洞之处,刻有我妹妹的名字,摸不出,看不到,只有光束正好穿过,才能投射出来,与我的玉环,乃是一对。”他的那枚,内刻平远,合起来便是平宁安远。“你说这是你的玉环,那你怎会不知其中关窍?你说这是你的玉环,那玉环之中所刻之字,为何是宁安的名字而非你的?”
宁王解下腰上玉环,拿给宁朗。宁安说要收回,可昨日婚仪之后,却并没有向他讨回,他昨日喝多了,便也忘了这回事。
两枚玉环相叠,烛火穿过圆环,平宁安远四字清楚印在白纸之上。
“小安为双生,上还有一兄长,与她同胎,出生后没过三日便死了。”刚出生就死亡的孩子,是不吉利的,是无法进族谱以及祖坟的,也是不可说的。所以,这件事除了娘与他,谁都不知道。“这个早早夭亡的婴孩,叫平远。”
宁王突然想起文奶奶跟随他们入宁王府之时,还带着几个灵位,其中一个上面,所刻便是平远二字。文奶奶将这块灵位与夏侯夫人的灵位放在一起,每日清香三柱,没事的时候,还总是喜欢对着灵位絮絮。
河钰郡主眼底闪过一丝惊恐,但还是道,“物有想同,人有相似,只是巧合。”
宁朗冷笑,“平宁安远四字,乃是我亲手所写,工匠刻之。”左为大,所以这四字是他以左手所写,几乎无人可以模仿。“至于刻字的工匠,如今便在宁王府中,倒是可以将人叫来问一问,这玉玦是否是我的,这字,是否是我写的?”
在他的王府中?“是谁?”
宁朗道,“宇文嬷嬷。”她出自五姓七望宇文氏,他们是分支,对争权夺利毫无兴趣,唯喜欢雕刻玉石,研究出一种藏雕法,代代只传一人。宇文嬷嬷,便是藏雕法上一代的传人,这两枚玉玦,也是以藏雕法所雕刻。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5

(三十六)
宁王傍晚才回府,宁朗没有同他一起来,一来是他要先回家中拜见长老,安排家中事物,二则是他与宁安、宁青多年不曾见过,疏离久了,如今突然相见,倒是显得尴尬。
宁王直接去了宁安的院子,宁安还没睡,与宁青在一起,看一本弓弩的书册。
“姐姐,我在想,可否将诸葛连弩改一改,做成一排,自动填补箭矢。”宁青想了想,“就像是水车一样。”自动自转,便能够带起水,灌溉入田。
“你这些日子一直住在秦大人府上,就是研究这个?”
宁青点头,眼睛亮亮的。“这样,两军对垒之时,便可以不用人力有了远攻,余下的士兵,一心在近,守住城池便会容易许多。”他拿出一张纸,“我试着画了一下。”
宁安看着图纸,“宁王知道吗?”
“姐夫知道的。”
宁安看他一眼,“这才多久,你同他倒是亲近起来了。”先是喊宁王,后又改口成王爷,现在直接喊起姐夫了。
宁青有些不好意思的晒然一笑,“姐夫去秦大人说,过几日找个嘴严的工匠,先做个小的试一试。”
宫中发生的事情宁安并不知道,宁王在宫中吃饭的时候,宁安正在见他的几个姨娘。宁王府中除了几个姨娘,还有两个通房丫头。王爷碰过的丫鬟与其他丫鬟是不同的,她们会被单独区分开,也有单独的房间,以防王爷哪一日心血来潮,突然要找她们。
她们浩浩荡荡来时,宁安正在吃饭,见她们来,便放下了筷子,让嬷嬷将她们引入了一旁的花厅。
府中的妾室,之前一直都是以青蔓为首的,今日却是以芙蓉为首。宁安坐在堂上,看着她们。“你们有何事?”她看着徐芙蓉,入府不过几个月,她便已经没有了在宫中时的从容娇润,反而带上了一些憔悴,眼底微微发青,以珍珠粉遮盖着。看来,皇后被禁足,也影响到了她。
徐芙蓉在宁安面前跪下,“王妃,我们今日来,不过求王妃给我们一个机会。”
“机会?”宁安呵笑一声,“什么机会?”她明知故问。
徐芙蓉看着她,“求一个承宠的机会,求一个尽姨娘本分的机会。”她的脊背挺的直直的,看着宁安。
徐芙蓉比其他任何一个姨娘都要高傲,她是皇后的族人,这么多年因为长相好,又教机灵,承了不少皇后族中的优待。自然,她便生出了她自己的骄傲,自己的气骨。只可惜,她如今只是宁王府中一个小小的姨娘,她的骄傲,她的气骨,于她而言都无用。
“你们该去求王爷,而不是来求我。”又不是她霸占着宁王不愿意分给她们。
徐芙蓉眼中闪过一丝委屈,“若非你要求‘一夫一妻’,王爷又怎会对我们置之不理?”
宁安淡淡扫了她一眼,“我要,王爷便要给吗?”他若是不愿意,大可以给她一封和离放妻书,她拿着娘给她的嫁妆去找外公舅舅。公羊一族避世群居,往来种作,虽不富裕,却怡然自乐。她不是一个有大志向之人,也并非一个野心勃勃之人,她所求,从来都只有平宁安远。
徐芙蓉看着宁安,脸上闪过一丝坚决。“你不能生养,难道便要王爷绝后吗?你便是再不喜欢我们,再想要独占王爷,也得等王爷有了子嗣。”
宁安也看着她,比起徐芙蓉的坚决,她则是含了一抹悲悯。“你为何要将自己当作工具呢?我以为你一门心思要来宁王府,是因为你爱慕宁王,喜欢宁王,原来并不是。”她入宁王府快八年了,八年宁王都没有一个孩子,只能说明他压根不想要。或者说,在朝中形式不明,在他没有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他不允许任何能够拖累他的人、事物存在。“还有,谁跟你说我不能生?”
徐芙蓉看着宁安唇边噙着的一抹笑,心中微微不安。“便是我不能生,因何不能生,你们难道不知道吗?”先有雨姝姨娘意图嫁祸,她为破局,自己饮下红花大出血;后有前些日子大雪,青蔓借由她假孕,故意让她在雪中坐了半个多时辰。
宁安缓缓站起身,俯视她们,“你们为什么这样,难道你们便一点都不知道吗?”雨姝是皇后的人,青蔓姨娘是太子妃的人,梅卿是明王的人,徐芙蓉三人也是皇后的人。这样的她们,以前宁王还会虚与委蛇一下,如今甘霖寺之事一出,一众皇子身世有了疑问,加之皇后被晋了足,宁王便懒得搭理她们了。
“你们说我独占着王爷,可我每日里能见到王爷的时候也不多。”宁王忙碌,几乎每日都是天不亮便入宫了,有时候中午会回来一趟,陪她用膳,然后离开,到了半夜她熟睡才归府。“你不是去找过王爷吗?他可曾搭理你?”
这几个月,看似宁王只待王妃一心一意,可她们也并没有坐以待毙。今日送上一盏桂花糕,明日送上一壶桃花酿,后来一碟糖渍山楂,一壶梅花酒。这些一样样送入书房,又一样样的被退回。她们一次次的去他的书房、卧房,也是一次次被屏退。
“你们今日来求我,不过是因为王爷根本不搭理你们,你们便想要来压迫我,迫我松口,让我为你们祈求王爷。”她看着她们,“可是,王爷是我的丈夫,我为何要将我的丈夫推给旁人?”她生育困难,如今宁王不是也生育困难吗,他们扯平了。
即便是宁安丝毫没有占下风,她还是心中闷气,午膳只用了几口。消息传到宁王耳中时,宁王正陪在皇上身边,听他说前朝的一些事。
“你今日为何事同夏侯宁朗争吵?”皇上拉着宁王,一同坐到了龙椅上,堆满了奏折的檀木桌,长椅上均是龙纹,便是坐垫,所绣的图案也是龙纹。初看还好,看得久了,便也不觉得如何了。“宁朗那孩子,同你一样,有能力有野心。”他看着宁王,“你娘当年定要你娶了宁安,除了宁安八字极好,能旺你之外,还因,她能牵制住宁朗。”
宁王不解,他与宁朗也算是认识多年了,他知道宁朗是什么人,宁朗也知道他是什么人。他们明面上,是姻亲,实则两人早在宁安嫁入宁王府便有了合作。
人和人的关系真的很奇怪,他与宁朗互相防备,互不信任,却能够一明一暗,合作多年。他不曾完全信任宁安,对她也有着防备,却一日比一日喜欢她。他不信任父皇,防备着父皇,父子关系却一直融洽。
皇上伸手,挥退了伺候在身边的人,“说起来,宁朗也不是个东西。”他看着宁王,轻哼一声,“真要算起来,宁朗并非你的妻兄,而是你的妻父。”
宁朗十一二岁就跟着父亲去军营了,比起夏候府,军营更像是他的家。“养兵需要军饷高,军粮多,士兵为国拼命,总不能委屈了他们,让他们无米粮银钱养家。可是当时国库空虚,便下了一个诏令,允许军营向商户借贷,借贷的银钱日后从税收中抵扣,或者是待国库充盈了,由国库偿还。”说是借,其实就是要求商户捐赠。真要不还了,商户还能上告到京城,让皇上还钱吗。
皇上想了想,“我记得那一年宁朗只有十五岁。”别的军营将领都知道朝廷的诏令是为空,他偏偏信了,他开始忙碌从商户中借军饷之事,也是因此结实了靖王妃。
便是宁王如此会藏情绪心思的人,听闻后也震惊不已。“靖王可知道?”
皇上点头,“知道。”知道他的王妃未出嫁前有一个相好,知道他的王妃与这个相好生下过一个女儿。他看着宁王,“这些,都是你娘跟我说的。”当年夏侯夫人确实有孕了,只是她年岁不小了,最后的两胎,都没保住,胎死腹中。而宁朗,便借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的女儿,变成了自己的妹妹。
“等等,两胎没保住?那宁青——”
皇上点点头,“宁青也是宁朗的儿子。”宁朗长得好,又在军中任职,面容长的好,身体强健,体型健美,武强文亦好,很得女子青睐。“当年靖王的婚事是先帝赐婚,退不了,宁朗便将孩子抱回去,夏侯夫人为了保住姑娘家的名声,便将孙女认作了女儿。”此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你娘知道这些,是在夏候夫人去世之前,她与夫人谈论宁安与你的婚事,宁朗不知怎么知道了,反应特别大,为此还同夏侯夫人吵了一架。你娘见夏侯夫人伤心难过,宽慰之下,夏侯夫人才将这些告诉了她。”
皇上伸手拍了拍他,调笑道,“所以你也收收你的脾气,对宁朗客气一些。他要是真认真起来,你还得恭恭敬敬叫他一声岳父。”
所幸,靖王妃坦率,不愿意欺瞒靖王,靖王看中的是她的品性,对于她无媒苟合、产子一事,也只是心中不悦,并没有大加指责。后来夫妻两人,倒也和睦。靖王自出娘胎,身体便极其弱,无法生育,一直想着要将靖王妃所生的女儿接回来抚养,可因为种种原因耽搁了。
“那对玉环,是宁朗与靖王妃的定情信物,也是靖王妃娘家的传家之物。”
夏侯夫人死后,靖王与靖王妃原是准备进京,将宁安接走的,可还没出宁州,便有一个人拿着玉环找去了。“我记得也就是隔年吧,靖王就上了奏,说是收了一个养女,要为养女讨封。”他还差人去看了,靖王妃对那个养女极好,他还感到奇怪,如今想来,一切都明白了。
在夏候府中伺候的厨娘听到了夏侯夫人与宁朗的争吵,知道了宁安的身世,也知道了宁安的生母是如今的靖王妃,便偷了宁安的玉环,不远千里去宁州认亲。
“只凭玉环便认下了?”
皇上看着她,“不,靖王妃的女儿,生来后腰便有一块青紫胎记,似祥云。左胸口还有一点红痣。”养女虽然住进了靖王府,这么多年却不曾让靖王妃看过身体,靖王妃心中有疑惑,便也没有强求公主之封,只要了一个河钰郡主的封。公主与郡主,一字之差,待遇确是天差地别。公主有封地,有俸禄,甚至有自己的护卫队,而郡主,不过是一个虚名。“宁王妃可有这两样胎记?”
宁王点头,“有的。”左胸的红痣,他曾经无数次倾倒的舔在上面,腰后的紫云,也曾怜爱的亲了无数次。
“你以为靖王为何要在我宴请宁朗时,带着养女而来?”为的便是要让宁朗认一认。“便是没有雍王婚仪时你的玉环摔碎,宁安将她的平安环给你,靖王与靖王妃也会找机会让宁朗认一认。”
说完宁朗的事,皇上又同宁王说了说边防布控之事。他喝了一口茶,眉头紧紧皱起,“大长公主后日入京。”他面上不悦,“她如何嚣张跋扈,如何霸道你是知道的,看好了小安,别让她受了无妄之灾。”他轻轻拍了拍宁王的手,“我还等着你们给我生孙子了。”
“她来做什么?”宁王沉下了脸。
“来帮皇后。”大长公主与皇后一贯交好,或者说皇后将她哄的很好,若有什么她自己不愿意动手的腌臜事,便会挑唆脾气暴躁的大长公主。“她归京倒是无妨,只怕她此次回来是有目的。”大长公主的城池在周,她是周城的城主。周城靠近边塞,生活本就不好,加之大长公主是个暴君,更是民不聊生。
“有何目的?”
“阳时阳日阳月阳年,五行俱全的女子心头血。”
大长公主为美貌,一练丹药,二寻各种民间术法。曾经屠杀孕妇,只为取鲜活胞衣,捣成肉泥,敷抹全身。弹劾大长公主的奏折堆了一房间了,可他处置不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凭着先帝的免死金牌,尚方宝剑做恶不断。
“我也曾派兵缴杀,可她抓了周城百姓的家人,让他们以肉身抵挡,士兵若要进城,便要先斩杀百姓。”久而久之,大长公主便明白了,比起免死金牌、尚方宝剑,百姓才是她真正的免死金牌。她每年都会要求手下轻点周城人数,不允许他们离开,将百姓当作她的玩物、盾牌。“我也曾派人暗杀,可是她太警觉了,屡次失败。”
宁王面露狠厉,“小安的八字,她如何得知?”
皇上轻哼一声,“我已经让长松严查宫内的人了,你保护好小安。”若非后宫有薛氏一族的人同谋,大长公主又如何知道皇后被禁足,宁安是她找了多年的至阳五行俱全的人呢。“大长公主不除,你便是离京了,也安稳不得。”大长公主嚣张太久了,也该除之了。如今是她自己归京,落入他手中,他自然不会同她客气。
皇上看着他,“若能诛杀了大长公主,便能立威。”
宁王冷冷一笑,“大长公主在周成作威作福多年,残害无数百姓,便是诛杀了,周城百姓心中的怨恨也不会平。”反而会责怪诛杀大长公主之人,既能诛杀,为何要至今日。“这等好事,我便不参与了,太子一心立功,他生母又与大长公主交好,便让他去吧。”
宁王想了想,“明日我便带小安离开。”斗不过,他还躲不过吗。“暗卫我带几个走,其他的留下保护你。”前朝太子归京,加之大长公主回京,谁知道会如何呢?能当帝王之人,心都是野的,心思都是沉的,沉的让人看不透,猜不到,沉到伪装的久了,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宁王回府,直接去了宁安的小院。宁安因府中姨娘之事,心中不舒服,又想起箫姨娘说起的,宁王总会偷偷去水月庵之事,心中更是不舒服。涨涨的,堵堵的,如堵了一块石头,挪不走,压的她沉闷,胃也不舒服。
“怎么了?”宁王一进室内,便见宁安趴在窗边,穿着舒适的寝衣,披着棉服,长发披散。“阿紫同我说你没怎么用午膳,哪里不舒服吗?”
宁安偏头看了他一眼,随即又转过头,直直看着窗外一枝挂雪红梅。宁王笑着解下披风,在她身边坐下,挥手屏退伺候的人。
“嬷嬷同我说了,可是嫌她们烦?”他贴近宁安,在她耳边轻声问,“还是她们来找你,你吃味了?”
宁安不想搭理他,“萧姨娘说你总是夜间偷偷去水月庵。”府中的姨娘们,便是团结起来又如何,总归只是妾室,她嫡妻的身份便可压制。真正让她心中不适的是,萧姨娘在雍王婚宴当日在她心中插入的一根刺,以及她在王府之中听到了的一些流言。
有人说,宁王总是去水月庵,是因为有心上人在水月庵中修行。
他们还说,这位宁王心上的人,与他身份有别,两人绝无可能,所以只能偷偷摸摸。
“长松也总是去,还有宁朗,若是他在京中,便是他去。”他拉过宁安,强迫宁安看着他,然后直接将她抱到自己腿上。“你有疑问,大可以直接问我。”
“你能吃味,我很开心。”他亲啄了一下宁安的唇,无血色的唇瓣让人爱怜。“水月庵的事,并非我要瞒你,而是并非什么好事,不愿污了你的耳朵。”
她若是去过水月庵便会知道,水月庵中的尼姑们,一个赛过一个的貌美,多是十七八岁,二十出头的,也有年长的,很少。“水月庵,不过是一个打着庵堂名义的妓寨。”专门服务于朝中的一众大臣,以及他们的同僚、朋友。“这是让朝中大臣暗中结交,买卖消息的地方。”想想也实在好笑,天子脚下,一所庵堂,一间佛寺,竟然都是风月之地。明面上敬神佛,实则从事的确是腌臜的皮肉活儿。“我去庵堂,也不过因为庵堂的幕后人有我。”这所庵堂,便是他收集各种信息的地方,他通过这间庵堂,掌握了朝中一众皇亲大臣,甚至于父皇的后宫之中不少事。
“不同你说,是因为这件事太损阴德,我怕你认为是个凶残冷酷的人。”
宁安笑着捏了捏他的耳垂,“难道不是吗?”心中郁气稍消,她乖乖的靠在宁王肩上。“庵堂中年轻尼姑,都是些什么人?”
宁王顿了顿,缓缓道,“良家妇,逃难女,慈幼局女。”他从来都不是好人,为了自己的目的,为了自己的野心,害过无数人,也将无数人拖入过深坑泥潭。他从不以此为耻,也不会愧疚。成大事者,定要有牺牲,对他而言,这份牺牲,只能是旁人,不能是他。正所谓,宁可我负天下人,天下人不可负我。可如今,他心中却惴惴不安,生怕他的王妃露出厌恶之色。
这大概就是爱吧,他觉得他真的爱上了小安。
“秦长松、大哥也参与其中?”
宁王点头,“便是父皇再偏爱我,若无人相助,我依然什么都做不了。”独木难支。
“水月庵之事,我当不知道。”她喜欢宁王,宁王又是她的丈夫,她知道朝中形式,也知道世家大族之间的纷争。因为明白他的每一步都走的极其艰难,所以她的心偏向他。可她身为一个女子,听闻无数无辜的女子,被迫成了娼妓,出卖皮肉,不可能无动于衷。可怜她们,同情她们,却又因为做下这些事的是她的爱人,是她的丈夫,她不会为她们抱不平,也不会救她们出火坑,只会装作不知。
宁王贴着宁安的唇,“小安,大长公主回来了。”这几个月,他一直奔波忙碌,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的与宁安亲近了。
“谁?”
“父皇的姐姐。”先帝的长女。“她是为你而来。”他轻轻含着宁安的唇瓣,“她为人残暴,明日我便带你南下,如今,不便与她正面对抗。”除了教小安练箭,也该让阿朱阿紫教她一些拳脚功夫。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的。
宁王松开宁安,“我有些饿了。”
宁安站起,“我让阿紫传膳。”小厨房一直备着几样凉拌的小菜,还有清粥,玉米饼子,五仁包。
宁王一把将宁安横抱起,“要吃你。”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5

(三十七)
云重重,雪簌簌,寒风似刀,冰雾如幕。
八百里秦川,银装素裹。常言道,瑞雪兆丰年,鹅毛大雪似乎预兆着来年的风调雨顺。天气虽冷,京城的百姓却兴致不减。商贾云集,贵人身披裘氅,带着随从,牵着骏马,挑拣着珍珠玛瑙、绫罗绸缎。
然而在千里之外的长溪,却阴沉沉的。房屋坍塌,又被雨冲走的,也有被雪压塌的。走进长溪县,落败的房屋中,瘦弱的人蜷缩在墙角,卧在墙下,冷的瑟瑟发抖。披头散发,衣裙肮脏。
“这便是奏折上所陈的水患已过,家园重建,百姓安乐吗?”宁王站在破败无人的街道上,眼底泛红,心底是从未有过的寒意。“两万两赈灾白银,他们便是这么赈灾的吗?”
轰隆隆……轰隆隆……雷声响起。
“爷,雷雨要来了,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吧。”乔稽牵马上前。
宁王看了他一眼,重重点头。
他们此行,是变了装的。化做了从极寒之地来的商户,带着家眷,带了一些极寒之地才有的药材,皮革,想要去京中安家。
许嬷嬷家曾经是做胭脂水粉的,一手梳头、妆饰的好手艺。后家中落败,她丈夫子女皆被恶人所害,自己还沦落去了青楼之中,是先皇后见她宁死不屈,救下了即将被打死的她。此后,她便伺候在了先皇后身边。
离京之时,许嬷嬷便为宁安妆扮好了,浑身涂了以益母草为主,微微发黄的神仙玉容膏,一来可以滋养皮肤,而来也可遮住细嫩的皮肤。其上又敷了一层洛神花与珍珠粉做成的粉,做成长久居住在寒冷之地,冻皴的模样。
衣衫也换了,内层还是薄软保暖的棉衣,外层换上了旧袄旧裙,又加了一层拼接的皮子。好不容易留出来的长甲也剪了,十指涂了一层红色药膏,做成被冻伤的模样。
乔稽找了一间还在营业的客栈,说是客栈,却也破破烂烂,瘦弱的老板裹着破棉袄,缩在柜台后。
“老板,住店。”
老板抬头看了一眼乔稽,目露惊诧,“你们从何处而来?”
乔稽握箭抱拳,“我们自辽东北而来,原是想到京中安顿,怎料路上走错了路,耽搁下来不说,还迷了路。”他环视客栈,“这里怎么……”
老板摇了摇头,长叹一声,“夏日的时候,发了大水,朝廷也无人管,便这样了。”大水来时,淹死了一波人,幸存下来的人便去了下游的云孟、赤水。“原还指望朝廷来赈灾,可谁知,只派了一个官员来,施了七日粥,便离开了。”他这店,也被水冲了,哪里还开得起来,不过是不开,家中无收入,便打开门,想着能否撞个运气。
“县官呢?”宁王问。
老板嗤笑一声,“县衙都被大水冲了,那些当官的,谁知道去哪儿躲灾去了。”他们这里,如今如同废土。“几位爷,要几间房。”他问,“您别看我们这里发了大水,可我这里三楼的房间还是好的,就是这被褥怕是不够。”
“两间便行。”外出不漏财,乔稽面上露出一抹苦笑,“一路走来,两三千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京城。”
老板表示理解,“这位是?”他见宁王站在厅中,一双眼睛十分锐利,细细的打量着四周。
“我家少爷。”乔稽介绍,“家中也遭了灾,老爷夫人都去了,不然少爷也不至于千里迢迢带着少夫人远来京中讨生活。”
老板一边点头,一边拿出笔,翻开了账本。“贵姓?”
宁王上前一步,“宁。”
“天公不作美,去年春天滴雨未降,今年又下个没玩。”办入住的空挡,天空又下起雨来,并且还有越来越大的趋势。
阿朱阿紫扶着宁安下马车,伍德在一旁撑起了伞。
这里没有伙计,老板为他们办好登记后,一面让他们在厅中稍等,一面自己冒着冷雨,将马与马车牵去后院的马棚。伍仁跟着一同去了。
几人晚饭也没有吃,老板想要再赚一笔吃食银子,却也拿不出多余的粮食,幸好他们一直带着干粮。
伍德从后厨找来了一个碳炉,找了些干燥的木柴,点了起来。梁嬷嬷拿出小钵,放在火上,将干饼一点点掰碎了,加上羊奶煮开。“夫人,将就吃点。”
“我没关系。”宁安的胃有些不舒服,但她还是拿过了嬷嬷递过来的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碗里有些腥膻的糊糊。
“爷,还有些肉干。”
宁王嚼着干饼,“你们分了吧。”
几个人也不矫情,就着热过的羊奶,一口肉干,一口干饼,囫囵填了一肚子。
吃过饭后,宁王写了一封信,盖上印,蜡封后交给了暗卫,“送回京中。”
“爷,你同夫人休息,我们守着。”乔稽看了一眼窗外,这场雨,怕是一时半会停不了了。刚开始只是淋淋漓漓,不多时已接近滂沱,狂风似厉鬼般张牙舞爪。“幸好如今天冷,若是天热,只怕除了天灾,还有瘟疫。”
阿朱去后厨烧了一些热水,宁安漱了口,没敢净面,心中不安,总觉的夜里会发生什么事。铺子里的被子潮乎乎的,宁安坐在床上,打了个寒颤。
“睡会儿吧,我抱着你。”
宁安看他一眼,靠在他怀里,缓缓闭上了眼。许嬷嬷轻手轻脚走过去,递上一个汤婆子,放下了帘账。然后与阿朱拼起了桌子、凳子,便在旁边躺了下来。
“王爷。”宁安轻声开口。
“嗯?”
“他们怎么敢的。”一路走来,越是向前,越是荒凉。荒的不是田地,而是城池,凉的并非梁麦,而是人心。天子脚下,他们怎么敢欺上瞒下,在奏折之上,一一罗列出和睦生机之相。
“父皇自登基后便被权臣所压,大族所制,朝堂之上,他所重用之人,一半并非为他所用,劣迹斑斑。”罗霄山中段、西麓的山区这几个县什么情况,父皇是有数的,只是有人要粉饰太平,他便只能装作什么不知。
全国三十六郡,郡辖县,施行郡县二级制,郡设郡守、郡尉、监御史,分掌政、军、监察,郡守为长官。万人以上的大县置令,不足万人的县置长。另设县尉,掌刑狱;设县丞,为次官。“这一区的郡守叫辛茂,能力一般无建树,官场生涯就是熬资历上来的,最大的可取之处便是老实厚道,最可恨之处也是老实厚道。”他如今六十二岁,老实了这么多年,老实便成了懦弱。“为人处事胆战心惊,如履薄冰,根本做不了任何事。”如此在他管辖之下的县官,又会有多大的建树能力呢?“便是没有看到他,我也能够猜到他做了什么事。”洪灾来临之时,他定不敢隐瞒,定是如实上报的。然后便是装晕称病,一切交给下面,凡是要他决断,便是头疼,要么就是晕厥躲过。“郡守都不作为,又怎么指望下面的人作为。”
宁王轻呵一声,“其实,他们都跑了,倒也好了,至少不会在此种情况下折腾百姓。”
“熬过去就好了,天气总会回暖。”
“熬过这一冬,世间万物尚需积蓄精力。”可这里哪里还有精力能够积蓄。“这一冬,不知要冻死多少生灵。”
“秋冬本就是肃杀的季节,生灵死亡在所难免。”她想要安慰他,言语出口后却又觉得不妥。“这里的秋冬,实非天灾,而是人祸。”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
“小安,你见过流民吗?”那么多人,干瘦衰败,衣衫褴褛,黑压压望不到边。半大的孩子连双鞋都没有,为争一小块饼子大打出手,饼子掉在泥里,抓起来就往嘴里塞。根本不像人。“你不要看一个小小的县官,私圈民地,侵占税收,百姓事不敢违抗的,若违抗了,直接一棍子打死,谁还敢违抗?”
邵、永、桂、阳、衡、郴、潭、汀等十三个州军,十个是太子那边的,三个是皇上亲控,可天高皇帝远,谁又知道他们是否还忠于皇帝一人。
“小安,我明天要同乔稽他们去其他县看一看,你同嬷嬷们就留在这里。”最外围的长溪县都是这样,下游的云孟、赤水、莲城、香山又会是怎么样呢?“暗卫留给你,袁大夫、伍德也会留下。”
宁王轻轻摸着她的脸,“只是看一看,最多三日,我一定归来。”他们骑马去,快马加鞭,看过便回来,三日虽然有些紧,但只要路上没有其他事,是能赶回来的。
“前路不知道怎么样,你最近也不太舒服。”他们离京一个半月了,一路上走走玩玩,先是去了一趟江南,见了江南水乡,去了太湖、断桥,而后才来的西麓山区。前一个月还好,进入罗霄山中断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水土不服,她胃口差了许多,脸色也不好,却一直强忍着。“有些后悔带你出来了。”聊到了他们不会好好赈灾,却不想会是这种情况。
“我没那么娇气。”以前在夏候府上时,箫姨娘那么磋磨她,她都好好的。现在有吃有喝的,更不会有什么了。
宁王在她脸上亲啄了一下,“不早了,睡吧。”
第二天一大早,宁王就走了,他将皇上御赐长宁剑留给了她。此箭,上可斩昏君,下可杀佞臣。
宁安胃里泛酸,拒绝了许嬷嬷送来的清粥后,吩咐阿朱与伍德去县中看看,看看还有那些铺子,还有多少人。“若是有人卖米面,你们就买下来。”她的心中总是不安。
许嬷嬷见她这样,悄悄算了算时间,然后出门把在前厅同老板闲聊的袁大夫提了上来。
袁大夫不明所以,但还是摸上了宁安的手腕。宁安苦笑不得,“嬷嬷,我没事的。”
袁大夫细细的号脉,先是一喜,随后又严肃了面容。许嬷嬷急问,“王……夫人可是有孕了?”一路虽然玩乐了,却也劳累。特别是进入西麓山区,他们所有人都被城县遭遇洪灾后的惨状震惊——灰蒙蒙的浑水上漂着乌七八糟的东西,碎木头破门板,还有死去的牲畜,恶臭扑鼻,路边、河道上一扇扇草席里卷着无法入土的人。“夫人上次癸水还是在王府时,都怪我,这些日子也将这事忘了。”
袁大夫看向许嬷嬷,“有孕了。”他又看向宁安,“夫人可知道。”
宁安羞涩一笑,摸了摸小腹,“觉得可能是有孕了,但也不确定。”
“三个月了。”袁大夫面色严肃,“爷可知道?”
宁安摇头,“我还没告诉他。”她也是出了江南,才想起当月的癸水没来,原是想私下问问袁大夫的,还没来得及问,便看到了一路的惨状。王爷一心想着洪灾赈灾流民的事情,她怕乱了他的心神,也怕他担心,就没说。
袁大夫皱眉,“长溪县受灾严重,缺医少药的,只怕一个县也凑不齐一副安胎药。”
“三个月,三个月……”许嬷嬷一遍遍念叨着,“算着时间,应该是在书房那次有的。”
“嬷嬷!”宁安一张脸即便是敷了两层粉,也能看出红透了。
袁大夫识趣的离开,许嬷嬷呵呵一笑,“不管怎么样,都是喜事。”
袁大夫正要出去看看,能不能给王妃凑上一副安胎药,刚走出客栈的们,便见城门处影影绰绰拢过来一群人。所有人都是面色乌黑,衣衫褴褛,瘦骨嶙峋,一眼看不到边际,像黑压压的乌云。颤抖着,蹒跚着,甚至在地下匍匐着。他们发出的声音不知是呼救还是哭泣,像是阿鼻地狱中众恶鬼的呻吟。
袁大夫忙退回客栈,客栈的李老板忙着将门板上到门板上,最后一块门板上上时,伍德与阿朱跑了回来。
“阿朱,怎么回事。”宁安问阿朱,她在楼上看到了许多灾民,其中还有穿着衙役服装以及军服的人。穿着军服的人与衙役联合,将长溪县沉重的城门从内关上。
“夫人,他们都是从云孟、赤水、莲城、香山来的。”阿朱还在喘息着,面上是浓厚的担心,“听说,听说云孟、赤水、莲城、香山县发生瘟疫了,病了很多人,也死了很多人,他们,他们都是跑出来的。”
楼下传来一阵高过一阵的拍门声,李老板的老母亲,妻子儿女被声音惊吓,来到了前厅。李老板一边将他们往后院赶,一边道,“你们出来做什么,赶紧躲到后院去。”后院有个地窖,他们真的冲进来,还能躲一躲。
“郡守与县官呢?”她追问。
伍德摇头,“待会儿我去抓个人过来问问。”
袁大夫先去了后院,从马车上找出药材,回到房间,点燃了艾草,“你问过话后,一定要熏过艾草才可靠近王妃。”
伍德不解,袁大夫轻叹一声,“王妃有孕。”这个孩子,王爷的嫡子,也是他的第一子。自从王爷与王妃同房后,王爷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时时都盼着,盼到至今,也有半年多了。
皇上做了一个梦,梦中他在山涧中散步,溪水中,一条红黄相间地锦鲤一直跟着他,锦鲤生动,一双鱼眼好像会说话一样,不时跳出水面,然后游开又游回来。
鲤鱼飞快地游走,游到一处急弯,然后跳出水面,煽动着鱼鳍指着一棵树下。他走过去,发现树下有一颗人参,他小心翼翼的将人参挖出来,人参白白胖胖的,特别讨喜。
鲤鱼又跳起,一口咬上人参,然后化成了一条小金龙。人参被咬,化作一个胖娃娃,哇哇大哭。金龙在空中盘旋两圈,落到地下,圈住了人参娃娃,人参娃娃转哭为笑,看着他,咯咯咯的笑。
皇上梦醒,想着梦中的景象,叫来了司天监提点。“皇后有宁儿的时候,朕也梦到了龙。”不过不是金龙,而是一条黑龙,黑龙绕着一朵红花,静静沉睡在湖中央。他看着司天监提点,眼中含了一丝期待,“你说,这是不是胎梦?朕的儿媳,宁王妃,可是有孕了?”
司天监提点不敢乱说,毕竟满京城都是宁王、宁王妃不能生育的流言,宁王与宁王妃也一直在服用汤药。“梦之事,玄妙至极,说不准的。”
皇上点了点龙椅,问身边伺候的大太监,“藏得,宁王到哪儿了?”
藏得公公上前一步,“皇上,宁王三日前来信,说是马上就要进长溪县了。”宁王一贯是十日来一封信,说明一路上的见识,以及各个府衙州县的治理情况。他笑了笑,“皇上,若是宁王妃有了,王爷定会书信告诉您的。”
皇上皱眉,面上带了一丝不快。“罢了罢了,准备上朝吧。”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6

(三十八)
年三十,宫中宴请,本该是喜气洋洋的日子,皇上却愁眉不展,一众皇子、皇亲见皇上如此,也不敢调笑。
“宁儿每年都会同朕一起守岁过年,今年为何不归?”
藏得公公给皇上上了一杯热茶,“皇上,宁王吉人自有天相,前几日王爷送回的信不是说了吗,五县天寒,路途遥远,赶不回来了。”
太子见皇上神色不快,正要说些什么,秦长松直接推开守着殿门的太监,跑了进来,“皇上,皇上,八百里加急,宁王急函,长溪、云孟、赤水、莲城、香山五县瘟疫,缺衣少食,五县大多数人感染瘟疫,无医无药。”
太子直接站了起来,“胡说什么,前几日父皇刚收到七皇弟的书信,五县宅后重建,银钱确实不够,可哪有什么瘟疫。”他瞪着秦长松,斥责道,“若是急函,为何送给你,而不是直接送入宫。”
秦长松将信呈给皇上,藏得呈上,他则是直接跪在了皇上面前。“皇上,半个月前宁王便写了奏折虽书信入宫,请求支援。”若非久久等不到支援,又如何会将信送到他手中。“邵、永、桂、阳、衡、郴、潭、汀等十三个州军,只有庞大人所管辖的衡州军协助,其余均以未得手令为由,拒绝支援五县。”
“郡守辛茂与县官高伏胜不顾万民,罔顾律法,只为自己逃命避祸,已被斩于长宁剑下。” 秦长松顿了顿,看着皇上又道,“皇上,宁王妃有孕,这可是宁王的嫡长子,皇上的嫡亲孙子,万万耽误不得。”
太子妃放在小腹上的手一顿,面上的笑容也凝滞了。皇上金龙入梦,找了司天监解梦。刚好她有孕,朝中京中,人人都说皇上梦中金龙是她腹中这一胎,此胎定是富贵昌盛无比。
靖王站起道,“宁王妃有孕?难怪前些日子,本王的王妃总是梦到金龙,本以为只是个好兆头,原来是胎梦。”旁人不知靖王妃与宁安的关系,皇上却是知道的。金龙入梦,无论好坏,都是不能宣之于口的。皇上为天子,龙为天子化身,金龙入了他们的梦中,无论是何意,都会引得皇上猜忌。
这时说出,也不过是看不惯太子一党这些日子仗着太子妃腹中胎儿,以及皇上的梦,在朝中京中大肆宣扬,拉拢朝臣。这朝堂,这天下局势,早该动动了。皇上也好,太子也好,便是宁王,谁要是想一家专权,便不被旁人所容下。
靖王面上是谦和谨慎的笑,唇角微勾,既不会显得开心,又含了一丝肃穆。五县瘟疫,是哀,宁王妃有孕,是喜。他做了十几年太子,自幼被当作帝王培养,自然知道什么时候露出什么表情最为合适。不似太子,便是有薛氏一族为后盾,做了太子又怎样,二十多岁了,不还是藏不住小心思。
倒底不是他这个皇弟亲自教出来的,差了不止一点。
皇上从信中抬起头,“宁王半月前便送了八百里加急的折子来,为何朕不曾收到?”
荣王想要说些什么,却被荣王妃死死的拉住了,太子上前一步,大声道,“父皇,定是送信的人故意扣下了,儿臣这就去将此人带来。”
皇上轻轻瞥了他一眼,嗯了一声。太子急匆匆带入离开。
长溪县的情况很不好,辛茂与高伏胜带人强占客栈,将难民赶去街角破落草棚,不愿的,不服的,一律杖毙。一个暗卫现身,与伍德一起护着宁安。这个暗卫是个姑娘,二十出头,一身好武艺,名星月。
“他们是何人?”辛茂问李老板。
李老板看着他们,磕磕绊绊,不知如何解释。伍德站在宁安面前,“这位大人,我们是从辽北地区来的商人,原是想去京城落脚的。”
辛茂点了点头,高伏胜倒是上下将他们打量了个遍。“做的什么生意?”
“皮子和茶叶。”袁大夫笑了笑,捧出一把茶叶,“这是我们那里的特产,叫石韦。”止烦下气,通膀胱满,补五劳,安五藏,去恶风,益精气。
高伏胜身旁的人接下茶,高伏胜什么都没说,倒是他身边的人道,“京中那么好落脚。”他的视线停留在宁安身上,“这位夫人……孤身一人远行,倒是有勇气。”
梁嬷嬷捏了捏宁安的手,宁安浅笑道,“并非孤身一人,我夫君带着侍从,今儿早去其他地方探路去了。”
“探路?”高伏胜眉头一皱,“这一路都是难民,越往前走,瘟疫越是严重,倒是没看到有陌生人。”
梁嬷嬷又捏了一下宁安的手,宁安轻晃了两下,晃倒在嬷嬷的身上。嬷嬷惊呼道,“夫人,夫人你怎么了?”随即解释道,“一路奔波,我家夫人身体骨又一贯不好。”
高伏胜看了他们许久,才抬手轻轻挥了挥。几人退回房中,阿朱小声道,“这人好大的官威。”
宁安皱眉,靠坐在床上,“如今我们想要出去,怕是难了。等王爷回来再说吧。”
当日晚上,客栈便出事了。一小伙人,忍受不了寒冷与饥饿,拿着找来的木棍,冲进了客栈。灾民与官衙的人打做一团,在寒冷饥饿以及瘟疫的影响下,两败俱伤。
“大胆贱民,竟然敢殴打朝廷命官。”高伏胜与辛茂,在衙役的保护下,一步步后退。
“我看你才是大胆,身为朝廷命官,竟然罔顾人命,自私自利。”宁安提剑走出房间,两个嬷嬷护在她身后,阿朱阿紫一左一右,星月与伍德在她身前。“伍德,抓住他们。”
她的眉头紧紧皱着,连日来吃住不好,精神紧绷,她的额角,一抽抽的疼。衙役士兵除去病了无法行动的,才有多少,而灾民又有多少。若是真的惹得灾民不顾性命反抗,他们如何能够抵挡。
“是。”
高伏胜大怒,“大胆。”
辛茂还是同他以往一样,看不见,听不到,装作无知,任有高伏胜做这个出头人。
“你才大胆。”伍德一脚便将他踢倒在地。
“你可知我是谁?”
宁安嗤笑一声,“你可知我是谁?”
“奉法者强则国强,奉法者弱则国弱,官高爵显更当自律,你等人罔顾百姓,草菅人命,尔等册舞文狡辩附下罔上,其罪当诛。”她看向辛茂,“你身为郡守,检举不法本是你的职责所在,可你却装作不知,此等行为,已非懒政。”国法之前无官职大小,当秉公办理而无袒护。“高伏胜附和着你,你便让他借了你的威势,狐假虎威。张衙役、李书吏一心为民,你们却说他们贪图救灾物品,革了他们的职位,你们为了自己的私欲,便是连五县几万百姓的性命都不顾了。”
“朝廷赈灾白银两万两,粟米百石,便是层层剥削而下,也不至于到了长溪一点不剩。”这些消息,都是昨夜与今日,暗卫伪装成难民,从难民群中打探到的。
宁安说话间,已经有人去寻来了张衙役、李书吏。他们昨夜将老弱病残都集中在了街头的破庙中,寻来了一些还未褪壳的麦子,连同麦壳一起,研磨成粉,煮了一大锅稀稀的水,只希望他们能够再熬一熬,撑一撑。
张衙役上前一步,对伍德抱拳。“诸位可是朝廷派来的?”
宁安注意到张衙役提到朝廷时,客栈内、客栈外灾民眼中的愤怒与不屑。伍德看向她,宁安点点头,“辛茂、张伏胜,你们身为父母官,却不为百姓考虑,欺上瞒下,该杀。”
张伏胜微微眯眼,怒道,“你敢!”
宁安举起手中剑,“我为何不敢。”抽出剑,没有任何一丝犹豫,直接刺入了他的胸口。“陛下御赐长宁剑,先斩后奏,上斩佞臣贪官,下斩盗匪。”
若要抗天灾、平人祸,必先剿杀佞臣,攘外必先安内,安内以攘外。救人如救火,一开仓赈灾以稳定民心,二法令先行民方守得。知错者,轻恕,有违者,立斩。
她须一举震慑住有异心之人,祸乱之人,等到王爷归来。
他们不过寥寥数人,如何抵挡一众满是怒气、怨气,不顾生死的难民。为了她自己,为了她的孩儿,为了这些跟在她身边的人,今日辛茂、张伏胜,无论是否昏庸,草菅人命,都必须死。
灾民对朝廷有怨,对官员存恨,他们死了,才能安抚灾民的情绪,求得一时的安稳。
“张衙役、李书吏,还请你们整合人手,安置灾民。封街堵道,一条街安置染了疫病的人,一条街安置其余人。再另派人手,一户户搜集衣物、食物、药材。衣物食物药材不许私藏,统一征用,统一发放。”她又看向袁大夫,“我们带来的药材,全部拿出来,分派出去。”
李老板忙道,“我们这里,有些人家是会挖地窖的,衙门也有。”他早就在猜测,衙门是否将粮食藏了起来。
张衙役看着她,“请问夫人是何人,为何会有陛下御赐长宁剑?”
史书上载有十大名剑,轩辕 、湛卢、赤霄、太阿、七星龙渊、干将、莫邪、鱼肠、纯钧、承影。天下人均知皇上幼年习武,一手剑术,使的出神入化,登基为帝后,便向天下寻找十大名剑。久久无果后,着急天下间有名的铸剑师,以十年之功,打造了一柄剑,名长宁。寓意天下安定,百姓和乐。先皇后产子后,皇上便将长宁剑赠予给了小皇子,并以宁为号,封小皇子为宁王。
“宁王妃。”
月挂中天,宫苑寂寂,已是三更时分。御书房中,皇上与皇子以及一众臣子议事。皇上头疼,召了太医在殿后施针,其余人则是继续商讨对策。
长溪、云孟、赤水、莲城、香山五县疫病严重,每日都有人死去,尸首堆在城外,不停的焚烧都烧不完。五县灾祸未平,运送粮食医药的人还未定下,西凉大军又一举进军,三战两败,急需支援。
“宁王这边要衣食药物等支援,西凉那边便开始进攻,是否太过于巧合了?”夏侯宁朗直言道,并非他疑心重,而是他久久驻守战场,了解敌军。这等时节,天寒地冻,又逢年节,他们国内百姓一来要在新年祈福,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粮食谷物丰收,二来也趁着这个时间,好好休整。
年初不战,是各国之间的默契。
太子道,“夏侯将军这是何意?两军对垒,本就无常。”
宁朗摇头,“太子难道不觉得太巧了吗?宁王要衣食药物赈灾,西凉便开始攻打我们的城池,驻扎在西凉的赵将军,也开始要衣食药物,宁王要军队镇压因灾祸疫情导致的动乱,赵将军便不战而退,也要军队支援。”他冷哼一声,“太过巧合,便是刻意了。我看着,倒像是有人勾结了西凉,执意要宁王在五县举步维艰,最好能够染上疫病,缺衣少药,病死了最好。”甘霖寺之事一出,朝中这些老油条便重新开始战队了。若是流言为真,若是皇上真的生育困难,那宫中这些皇子是否是皇子便不好说了。加之皇上对宁王明晃晃的偏爱,提起宁王,便口口不离宁王最像他,让原本站太子的人,都重又中立了起来。
秦长松上前一步,“若是我没记错,赵将军好像是薛公的姻亲。”他不给太子说话的机会,快速道,“薛公当日丢了脸,是否记恨上了宁王也未可知,如今薛公半身不遂不能起身,薛氏的族人难免心中不忿,做下错事也未可知。”左右宁王现在也是明着与四大家族不和,如今事关宁王身死,又何必在惺惺作态呢?
虚伪的面具,平时戴戴便算了,涉及身家性命,谁还管什么脸面,更不会在意什么面子上的平和。
“诸位大人,你们献计之时,倒是口若悬河,可该当你们做实事之时,却又百般推脱。”不是惧怕西凉兵马,称自己为文官,不能领兵,便是称自己身体不够康健,已然有了隐退之心,无法去五县押送衣食药物。“诸位大人言出口之前,还是该好好想想。”他的目光清冷,如碎冰一般扫过站于殿中的大臣们,“去年,宁王无意中谋得一本册子,名护官符。”这本名册原本只是在一些官员手中流通,后来也不知谁得了什么消息,生怕惹祸上身,便将所有护官册都焚毁了。“色字头上一把刀,幸好名册上的人多是好色之徒。”若非如此,宁王也找不到机会,偷来名册复制。“你们个个都说边境比五县更重要,关乎国本,那想必护官册流出也无妨吧。”
护官册皇上不知吗?知道。不过是无凭无据,只能当作不知道罢了。秦长松看向太子,挑衅一笑。护官册护的是谁?护的是***,买官卖官的又是谁?以薛公为主的几大家族。“宁王生性乖张怪戾,他若是久久等不到支援,会做什么,便不好说了。”这本册子只要一呈上,太子一党定会被问罪。
以往,他们或许还会藏一藏,如今宁王妃有孕,朝中局势一瞬间逆转。她腹中这块肉,不仅仅关系着宁王是否有子,还关系着宁王与夏侯一族的关系。此前宁王与宁王妃感情不睦,宁王妃受到苛待,夏侯一族与他便是有姻亲的关系,也一直站中立,不曾偏袒。可如今呢?感情和睦,再有了拥有夏侯一族血脉的世子,夏侯一族便彻底与宁王捆绑了。
这个孩子,不仅宁王在等在盼,皇上也在等在盼。
这个孩子,所代表的不仅仅是血脉的延续,还有权势的变更。
这个孩子,才是先皇后为她唯一的儿子,求来的此生最大的保障。
一个大臣站出来,“宁王是去督察,却携带妻子,也不知是督察还是玩乐。若是他一心督察、监管,长溪、云孟、赤水、莲城、香山五县天灾刚过,他便该预料到这些。”
“两万两白银投入,便是层层剥削,也不该如宁王所言悲惨。”另一个***的大臣站了出来,“是真的有需要,还是宁王一心玩乐,能力不足。”
秦长松冷哼一声,不容置疑,“若非带着宁王妃,走江南取道,宁王如何能顺利到达五县,并见到五县真实的情况。”皇上登基以来,也不是没出巡过,可是这些当地官,一向会做势。皇上要去哪儿,人还没到,假象便先做好了。这么多年派出去的御史、督察不少,可死的死,被蒙骗的被蒙骗。
太子的脸一点点沉了下去,沉着之下是阴鸷,以及深深藏起的害怕。他怕,怕自己并非父皇亲生,他更怕,父皇直接废了他,扶宁王为储君。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6

(三十九)
宁王第五日才归来,四处因洪灾塌方,无人清理道路,加之他又一一去了邵、永、桂、阳、衡、郴、潭、汀等十三个州军,耽搁了时日。与他一同前来的,还有衡州州军,庞大人带着他的士兵,一路走,一路清,这才能够五日内赶回。
入县的城门大关,门口还有士兵守卫,城门外,已经垒起了几个土窑,不停的烧着尸体。
宁王要入县城,被士兵拦住了。“长溪县现在不进不出。”出的,都是尸体。
宁王勒住马,翻身下马,掏出令牌。“我是宁王。”
守门的两个士兵眨眨眼,不认识。他们这种小地方的兵,没见过大人物,也没见过大人物的腰牌、印章。他们就认脸。
庞大人上前,往前一站,小兵认识他,忙道,“庞大人,进去了可就出不来了。”两人一脸的为难,“里面疫病厉害。”这才几日,便爆发出来了。北街住满了得疫病的人,又没有大夫,没有药物,只能干熬着。“瘟疫是从下游开始的,死的人多了,大家都急了,都跑来了长溪。”长溪也遭了灾,跑了不少人,哪有什么食物。从昨天开始,连带着麦克的粗麦糊,粗面窝窝头都没了,麦糊里兑了不少的榆树皮。“翻了好几遍了,哪家藏点什么家私,全都翻出来了。”可是一百多口人,翻出来的那点粮食,哪里够吃。就这,还是南街的青楼,有一个地窖,从里面找出了好几袋米面,虽然泡了水,长了霉,但怎么也是口粮食。
庞大人看了一眼宁王,“进去再说。”
宁王也挂心宁安,点点头,上马,直奔客栈。
宁安在一间药炉的后院,药炉虽然被水泡了,但百子柜中还有不少的药,袁大夫一一挑拣之后,晒干,熬给得了瘟疫的人喝。有药总比没药强一些,虽然是泡过了污水的药材。
宁王直奔客栈,客栈已经住满了难民,伍德这几天一直守在客栈,见他回来便直接道,“王爷,王妃搬去药炉了。”
药炉距离客栈并不远,宁安想要去帮忙,却被按在了后院。梁嬷嬷严肃的看着她,“你现在什么身子,外面都是得了疫病的人,你怎么能乱跑。”
“我挺好的。”之前一直没有什么感觉,这几天才开始有点恶心。她的孩子很乖,乖乖的呆在娘的肚子里。
“不行。”梁嬷嬷强压着宁安坐在长塌上休息,并且又端了一碗红糖水给她。这里缺少食物,更没有肉蛋,唯有红糖能给她补充点营养。
宁安苦着脸,“嬷嬷,我刚才已经喝了一碗了。”满嘴的甜味,现在只想吃点咸的。
“你不想喝也要喝,这不是你喝,是给小世子喝。”
“小世子说他不想喝红糖水。”他想吃鲍鱼粥。
“什么小世子?”宁王从外面走来,宁安看到他,面上一喜,可还没动,就被两个嬷嬷死死的压住了。而宁王,也被拦了下来。
宁王挑眉,看着阿朱与星月,“做什么?”
阿紫拿着烧着的干艾草走了过来,“王爷,您从外面来的,不能靠近王妃。”
浓烟呛的宁王直咳嗽,他不耐的挥手,“这是什么,拿走。”
阿紫笑着,“艾草,防疫病的。王妃现在这身子,可得万分小心才是。”
“王妃怎么了?”宁王烦躁挥手,“我去看看她。”
袁大夫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拿着一把药草,“不行不行,还没熏透,熏透了才能进去。”
眼见宁王就要发火,阿紫忙道,“王爷,王妃有喜了。”
宁王一愣,“有喜?”
阿紫点头,“三个月了。”这孩子也是乖的很,不声不响就过了前三个月的不稳定期。“恭喜王爷,贺喜王爷。”
袁大夫见他发愣,呵呵一笑,也跟着附和,“恭喜王爷,得偿所愿。”
烦躁一瞬间化作春风细雨,抬脚便要向前走,却又想起袁大夫的话,老老实实站在原地,让阿紫用艾草,里里外外熏了他好几遍。
熏完,走过去,坐到长塌旁边,小心翼翼的拥着宁安。“真的有了?”
宁安点头,“真的有了。”她握着宁王的手,覆在自己的小腹上。“他很乖。”
宁王摸着她的肚子,有些慌张,“还是平的。”
宁安笑道,“嬷嬷说在过几日,便显怀了,袁大夫说他长的很好。”
宁王先是傻傻的一笑,随即眉头皱起,“不行,你若产子,定会很凶险,长溪县又什么都没有。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许嬷嬷忙斥责出声,“王爷,此话可不能说,小孩子最小气了。”
袁大夫看了一眼宁王,缓缓道,“王爷无须太过担心,这半年多,王妃的身子调养的不错。”他又看了一眼宁安,意有所指道,“听闻靖王妃也有血液疾病,也有过孕,产过子,现在不是好好的。”出行之前,王爷给了他一张药方,直言告诉他是靖王妃给的,靖王妃也有一样的病,长久吃这副药,多年无恙。王妃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看着药方,略一思索,便有了猜测,加之宁王并没有反驳,心中便确定了。只是这种朝廷大家的秘闻,只能烂在肚子里,不能宣之于口。
“这半年养的不错,现在呢?”缺衣少药,疫病横行。
袁大夫低下头,“王妃与小世子洪福齐天。”
宁王想了想,神色一沉,“乔稽,杀马。”无论如何,他不能让他的妻儿饿着。
“王爷,杀马能解决一时,长久不了。”他们此次出来,带了四匹马,按现在的人口来算,即便是杀了两头,最多也只能维持三日。
“三日足够了。”夏侯老将军的驻军离这里最近,先从他那里借调一些粮草。“马肉冻起来,内脏斩成肉泥,与骨头一起熬汤。”他看着乔稽,“我写封信给你,你去军营找夏侯老将军。”
宁安伸手摸宁王的脸,连日的奔波,他一脸的疲惫,脸颊下巴冒出一层青青的胡茬。“朝廷呢?”他们刚入罗霄山中段、西麓山区,宁王就写了折子,预判长溪、云孟、赤水、莲城、香山五县的灾情会很严重,要求朝廷送衣食药物来。
宁王冷笑一下,“折子能不能送到父皇手中另说,总之不能等朝廷。”
朝廷知道灾情严重的时候,第一批衣食药材已经运到长溪县了,随行的还有两位大夫,一位女医,这是扬州盐商冯氏的通商队伍。紧接着到的是宁王舅舅派来的通商队伍,满满二十车的米豆药材,以及两位大夫。
宁王从来都信不过京中的人,他做事,总是会诸多算计。薛公设计他不成之后,他更是小心谨慎,无论做何事,都给自己留了多条退路。
入西麓山区后,除了给朝廷的书信、折子,他还写了两封信,一封八百里加急送去了堂姐那里,一封送去给了舅舅。
“伍德,你去找庞大人要几个兵,将这些物资都清点了。”宁王对伍德说,“除了巡城的守卫,医者,其余的人,无须给他们吃饱。”灾民之中,有一部分心术不正之人,这半个月已经笼络了一些人,成了小团体。不知道他们是否有异心,打着什么主意。
“知道了。”
两份支援到了没几日,乔稽便带着一队人回来了,风尘仆仆。领队的是夏侯宁嘉的妻子,宁安的二嫂。她略懂医术,识药理。还有一位则是宁嘉的幕僚,也是二嫂的兄长。
军营的粮饷也不多,虽不至于紧巴巴却也只是刚刚好,能够分出来的不多,于是老将军便点派了一小队人马过来,协助宁王平乱。逢灾必有乱,或疫乱,或人乱。
此时,朝廷的队伍才刚刚出发。国库空虚,根本拿不出银钱,秦长松一借五县灾乱,二借护官册,狠狠载了京中的商户一顿。一众皇亲、亲王也掏了不少。置办其物资,点好人马,由夏侯氏元彠长老的孙子,太子幕僚领队护送。
荣王妃的妹妹也在队伍中。出发前,太子妃秘密召见了她。荣王妃姓程,家中女儿均以花为名,她的妹妹出生于芙蓉花开之时,名程芙。
程芙在侍女的引路下到了花厅,见到了太子妃以及自己的姐姐。姐姐眼中一抹忧愁,只是飞快地看了她一眼,不敢直视。她心中微沉,太子妃今日叫她来,怕是没什么好事。
太子妃斜靠在软榻上,她有孕不过三个月,这一胎怀象不好,前两个月一直恶心呕吐,到了第三个月开始眩晕,哪哪都不舒服。
她见程芙来了,放下了手中的茶盏。“你别慌,今日叫你来,不过是听明王妃说你医术超群,我这一胎怀的不舒服,让你来看看。”
程芙低头,膝行向前,拿出腕枕,将手指搭在了太子妃手腕上。片刻之后,她直言道,“太子妃自从有孕之后,是否小腹不时会隐隐坠涨,身子也是疲乏的厉害?”
“是。”太子妃收回手,“胎儿可是不好?”
程芙点头,“此胎需要小心再小心。”太子妃自从嫁给太子,连年产子,五年光景,已经生育了两女一子,身子还没有恢复好便又有孕,伤的不仅仅是太子妃,于胎儿也不好。
太子妃轻笑,语调低沉而柔微。“本宫的胎儿不好,那宁王妃的呢?”程芙不敢言语,心中惊怕。太子妃继续道,“宁王妃的身子一向不好,还有自娘胎里带来的病。她有孕了,孩子能好吗?便是熬过了孕期,能生下健康的皇孙吗?”
程芙看了一眼姐姐,荣王妃低着头,她心中轻叹一声,并不埋怨姐姐,她清楚,姐姐虽为荣王妃,日子却也没有那么好过。“奴婢曾为宁王妃诊过脉,身子虽有亏空,但大体还是好的。以宁王之力,又有袁大夫在侧,让皇孙平安降生,该是没问题的。”
太子妃斜坐在榻上,看着自己的长甲,微微而笑,“若本宫说,宁王妃的孩儿生不下来呢?”
程芙沉默片刻,“奴婢卑微,怕是无法接近宁王妃。”宁王第一子,又有皇上金龙入梦,被司天监批为祥瑞之胎,大吉之兆,宁王怎么会不重视,怎会不小心。
太子妃猛然转头,定定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狠厉,“若是可以接近呢?”
荣王妃心中惊怕并不比妹妹的少,她抬头看着太子妃,嘴唇微微张合,许久终是什么都没说出。
太子妃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冷然道,“为何皇上金龙入梦,这金龙便是宁王妃的孩儿,为何这祥瑞之胎,只能是宁王妃的孩儿。本宫的孩儿,乃是太子嫡子,是为真正的金龙,真正的祥瑞。”她含着寒意,恨恨道,“宁王妃的孩儿挡了我孩儿的路,我如何能容她。”明明血崩伤了身体,明明宁王被下了可以绝了生育的药,为何他们还能有孕生子。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0-22 13:28

(四十)
宁安的二嫂姓苗,叫苗昭,军营里的人都称呼一声昭二嫂。她的兄长叫苗添,不放心妹妹,才会一同前来。
这一个月,宁安吃的饱,睡的足,肚子也一点点鼓起来了。袁大夫每日都送来一碗安胎药,可这碗安胎药,每次都是进了住在隔壁的孕妇陈大嫂口中。每日,她都是装作喝了安胎药的样子。
昭二嫂问起,她也只是说,自己身体很好,孩儿也很好,无须喝安胎药,可陈大嫂先是缺衣少食,后又病了,六个多月的肚子都不显,太可怜了。
昭二嫂道,“如今疫病还没有控制,你的安胎药虽然一直是袁大夫亲手熬制,但人多手杂,难免有疏忽。”她腹中这个孩子,所关系的可不仅仅是宁王的子嗣,还关系着朝廷、边境。
“我来之前你二哥还同我说,说是你赤子之心,纯净真诚,不愿你牵扯进朝堂的纷争中。”可他们的姓氏注定了他们无法从这泥潭中逃出。“如今看你不似他说的傻乎乎,倒也放心了。”
宁安笑而不语,她是傻的,只是傻了千年,吃了无数次亏,怎么也吸取教训,学聪明了。
朝廷的支援到的时候,宁王不幸染了疫病,这种疫病,初时没有任何不适,七日之后先是发热,而后便是咳喘不止,大多数人都是活活憋死的。
“王爷并没有进入过疫区,即便是靠近了,回来了也会更换衣衫,以艾草熏遍全身,为什么还会染疫?”
阿朱拉着宁安,“王妃,您别过去,你得顾着小世子。”
宁安推开她,“我们夜夜都睡在一起,他染了疫,你以为我能逃得过吗?”
宁王烧的迷迷糊糊,浮浮沉沉间,又到红花田。花田很热闹,难得的热闹,一众妖兽,排着队,一一在孟婆前做登记。
他听见他们说,“转世成宁王与宁王妃的孩子,沾了龙气、军魂,即可躲天劫,又可渡劫。”他们这些老妖、妖兽,要不是渡劫失败,应该是窝在某个山窝窝里修炼,而不是在地府。渡劫失败,不是被雷劈的只剩一缕神魂,便是没有渡过情劫,一身修为具废。
“欸欸欸,老龟你干嘛呢,怎么还能插队呢?”凡胎肉躯,生也生不了几胎,竞争激烈阿,名额往前一点,机会就大点。
“别争了,第一胎已经被那条鲤鱼和一根人参占去了。”鲤鱼一直生活在花田的水井中,近水楼台,可那根人参算什么,一直长在月老洞,与花田十丈远。
“月老洞的红线喜欢它,当然要帮它了。”一只老雕顶着鸟头,一脸不屑。“那根参真不是东西,仗着自己讨喜,蒙骗红线精。”在地府的精怪,有几个好东西,不是怨气太重,就是造孽太多。
“那条鱼和人参什么来头?”它们在地狱也不知道多少年了,每天都要去铁围山受罚,没事的时候就四处飘荡,一点点净化神魂中的怨、孽,一点点赎清自己身上的罪。
“谁知道,反正我打不过它们。”要是打得过,它何必在这里排队。
宁安坐在床前拧了帕子给他擦身体,铜盆里是高粱酒,两幅药灌下去,高热还是不退,大夫便找来了高粱酒,让他们给宁王擦拭身体。从全国各国集结而来的大夫,日日聚在一起,讨论药方,一张张药方写下,一份份药熬出,也只是堪堪止住了疫病的蔓延,却并没有好的治疗方法。
文君堂姐派来的医师是扬州有名的名医,舅舅派来的医师亦是声明在外的名医,便是宁嘉军营的军医以及二嫂,虽算不上赫赫有名,却也精通各种疫病、外伤,甚至于对苗疆土方医方也有了解。再加上袁大夫,朝廷派来的太医、女医,日夜不分的研究病理,钻研药方,为何会不见成效?
“阿朱阿紫,去把治疗疫病的药方拿来,日后王爷的药我要亲自熬。”洪灾之后,百姓流离,尸骨无人收,经历夏日炎热,尸体腐烂,成了毒,染了一人,后又传播开,便成了疫。前朝今朝,因天灾发生疫病的地区不在少数,均是以前人的药方,加上现场的情况改良,很快便能控制住疫病,为何到了五县,却不行了呢?
“王妃,疫病久久不见好转,百姓已经不满,其中还有传言,说是因为王爷。”
“因为王爷?”宁安不解。
伍德道,“王妃,我们王爷出生时,天降异象,寒鸦贺喜。”那一日,据说先皇后的无妄宫,停满了乌鸦。无数乌鸦飞向了宫中,在无妄宫中停下,直至宁王第一声啼哭,才成片成片的离去。“之后宁王的每年生辰,乌鸦也会来。”现皇后所在的薛氏一族,曾多次以寒鸦贺喜一事为由,宣扬宁王不详,引得食腐肉的乌鸦成片而来。
“水有源,树有根。《尚书传》曾有言:周将兴时,有大赤鸟衔谷之神而集王屋之上,武王喜,诸大夫皆喜。商朝也曾有言:乌鸦报喜,始有周兴。吉祥与否,不过都是人言。”对于这些,她是不信的。
宁安坐在床边,守着宁王。见他咧嘴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做了什么好梦吗?”好像没那么烫手了。
她拿出先皇后留下的行医手札,翻到疫病一夜,仔细地看着。这本手札是宁王出门时专门找出来带在身上的,他说,凡是大灾必有大疫,防患于未然。
“爹爹,爹爹。”宁王被吵的头疼,一条小鲤鱼,一条小人参,绕在他身边,叽叽喳喳个不停。
“停!”他一手一个,抓住了它们,“一个一个说。”
小鲤鱼直接一跳,跳到他怀里,“爹爹,爹爹,有人要害你,疫病的药里加了其他东西。”
小人参也不甘示弱的跳到他怀里,“爹爹,爹爹,药材有问题,你快去查药,阿娘喝的安胎药也有问题。”
“爹爹,爹爹,阿娘每天都吃粥,我不想吃粥了,我想吃鸡,还有鸡蛋……”
“爹爹,爹爹,不要喝红糖水,红糖水好难喝……”
“爹爹,阿娘杀了那两个人,害怕了好几天。”
“爹爹,阿娘怕的睡不好,我们也睡不好……”
宁王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怎么都离不开小小的花园。小鲤鱼与小人参不停在他耳边说话,聒噪的让人烦躁。他心急如焚,着急担心宁安,也着急担心疫病。
“星月,你去盯着负责熬药的人。”宁安将药方给星月,“你去找我二嫂认一下药材,看看是不是药材出了问题。”话音落,便又写好了一份药方,“许嬷嬷,我要这些药材。”
疫病久久不见好转,要么疫病罕见难治,要么就是人祸。
程芙端了一碗安胎药来,“王妃,喝药了。”
宁安头都不抬,“放着吧,待会儿凉了喝。”
程芙看了她一眼,将安胎药放下后离开了。二嫂看了宁安一眼,“还是照例送去给陈大嫂。”
宁安点头,轻叹一声,蹙眉道,“我知道我这一胎有多重要。”于皇上,于宁王,于他们夏侯一门,“也知道许多人见不得他平安出世。”
阿紫端着安胎药,从后门离开,送去给陈大嫂。昭二嫂则在宁安身边坐下,“你处处小心是对的。”她变魔术一般从身后拿出了一个橘子,“吃吧。”
宁安笑问,“从哪儿找来的橘子。”她收下橘子,却并没有当场就吃。
昭二嫂道,“谁知道我哥从哪儿找来的。”她看着宁安,“你喜欢吃橘子,吃吧。”她拍了拍宁安的手,“我去忙了。”
宁安点头,目送她离开。她拿着橘子,放在手中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放回了桌子上。阿朱不解,“王妃怎么不吃?”
宁安微笑道,“我不吃橘子。”她从小就不喜欢吃橘子,家里人都知道的,为什么二嫂要说她喜欢吃橘子呢?
傍晚的时候,星月回来,“王妃,药有问题。”她掏出一把绿豆,“臣盯了一个下午,发现有一个熬药的人,偷偷往锅子里撒了一大把碾碎的生绿豆。”
绿豆解药性。
宁安沉着脸,“你去把咱们的人都叫来。”
星月前脚离开,阿紫后脚便跑了进来,“王妃,陈大嫂小产了。”她喘息未定,面上还带着一抹后怕,“一直都是好好的,突然便流血不止,不一会儿就产下了一个死胎。”偏偏谁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谁也不能肯定是安胎药有问题。
宁安眼中闪过一丝恻隐,“宫里的人,想要让一个人无知无觉的流产,又留不下尾巴,轻而易举。”
五仁、伍德、乔稽,两个嬷嬷,阿朱阿紫,以及袁大夫与两个幕僚并排站在了宁安面前。宁安直言道,“袁大夫,你去疫病区找几个人出来,单独关起来,每日亲自给他们熬药,守着他们喝药,入口的药,一定不能离开你的眼。”
“五仁、伍德,你们去盯着负责给疫区熬药做饭的人,去舅舅的队伍中找几个人,他们会配合你们的。”她说罢,又看向两个嬷嬷,“许嬷嬷,你去陈大嫂那边,她此番小产,定不会善罢甘休,若是她闹,便让她闹。”
陈家大嫂是个十分精明的人,长溪县洪灾之后,她并没有与其他人一起向着下游走,反而是留在了长溪县。在旁人算计着是否要离开去讨个活路的时候,她悄悄去了北街的青楼,将青楼藏在地窖里的米面拿走了一大半。她靠着这些米面,日子过的也不算困难。
宁王一行人来的时候,她就看出了他们并非一般人。第二日灾民入城,她斩杀了县丞、县官,控制了长溪县之后,她便借着她满脸疲惫,客栈人多嘈杂为由,让她住进了药炉。药炉的大夫与子女都被洪水冲走了,住在药炉旁边的她,便自然占了药炉,借花献佛。
她知道宁王妃也怀有身孕后,更是没事就凑过去,虽然她身边的几个人从来不让她近身,但她还是用一些酸杏,博得了她的好感,给丈夫谋得了一份巡城的活,给婆婆、小姑子谋得了为疫区做饭送饭的活。
前几日过的确实难,她生怕自家有粮食的事被人发现,便跟着所有人一起吃糠,挨饿,后来支援来了,她才敢将自家的粮食拿出来吃。
那一日,她照例去王妃眼前混个面熟,却见她吩咐侍女将安胎药倒掉。她忙上前阻止,她知道,自从支援来了之后,衣食药材,一贯是紧着王妃的,只因为她腹中的是宁王嫡长子,是皇上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嫡孙。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中微微不忿。同样是女人,命却不同。她有着身孕,还要整日里忙里忙完,别说什么安胎药了,能吃饱饭就不错了。
她问王妃,“好好的安胎药怎么就倒了。”
王妃和颜一笑,她的侍女道,“陈大嫂,宫中的事情你想必也听过不少,我们王妃这胎金贵的很,哪里敢随便吃药。”后宫争斗,早就被民间编成了话本子,比实际还要精彩,什么手撕胎盘,让妃嫔不能再有孕,大出血而亡,什么孩子一出生,便捂死,装作是死胎。
陈大嫂眼珠子一转,“欸欸,别倒阿,多可惜。”她带了一丝讨好对王妃道,“王妃若是不喝,不如就给我了。”她摸着肚子,“我也有孕五月了。”
宁安眼中闪过一丝惊讶,她的身体纤细,小腹平平,倒是没看出有孕五月。不似她,三个半月后,肚子像吹气一样。她有些为难,“要害我这胎的人不少,如今人多手杂,我也不知这药是否没被人做了手脚。”
陈大嫂毫不在意,“王妃小心点是对的。”哪里会有问题,她可是日日都看到那个袁大夫,亲自配药,亲自熬药。
有过两日,袁大夫发现分出的病人,在喝了两天的药后,有了明显的好转,而同样的药方,同样的药,同样的大锅熬药,疫区的人却没有丝毫好转。他直接将此事报给了衡州军庞大人,庞大人即刻严查此事,抓了十几个人。
宁王虽然醒了,但还在病中,此事是由元彠长老的孙子夏侯甫孝决断的,先是询问原因,再问是否有人指使,无论他们是否招供,一律斩首,以慑众人。
陈家大嫂醒来后,果然闹了起来,她坐在地下嚎啕大哭,“是王妃,是王妃害了我的孩子,安胎药是她给我的,要不是安胎药有问题,我的儿子怎么会胎死腹中,你陪我儿子,陪我儿子……”她生了三个女儿,因为此被婆婆磋磨了好多年,终于有了一个儿子,还这么死了。
宁安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皱眉看着她,“安胎药是你自己要喝的,我也同你说了,人多手杂,不知是否会有人做手脚,如今孩子掉了,你怎么能怪到我头上。”
陈大嫂看到她出来,立刻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伸手便要抓宁安,“我的孩子死了,可怜我相公几代单传,好不容易有了个儿子,就这么没了。”她的嚎啕大哭引来了不少的人,客栈的李老板也在其中。
李老板为宁安抱不平,“陈大嫂,你前些日子还在炫耀王妃的安胎药好,喝了之后哪哪都有劲,怎么今日便又说是安胎药有问题呢?”
“我不管,我的儿子没了,必须要有人负责。”
“你怎么就肯定,你的孩子没了是因为我的安胎药?”洪灾自去年夏末开始,所到之处,山洪不断,民不聊生。她虽然没有离开长溪县,但经历了山洪,饥饿,孩子是否健康本就不好说。加之她的家人,均是做着与疫区接触的活儿,回家后也不会换衣服,净身净手,以艾草苍术熏身,是否沾染上了病痛也不可知。如今是看她是宁王妃,才会赖上她吗?
宁安的眉眼带上一丝疲惫,“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陈大嫂微愣,正要脱口而出银钱财务,随即想要,现在直接开口,不是让众人看出她是为了财有意讹诈上王妃吗。她闭上嘴,继续仰天痛哭,“我的儿子没了,活生生的一个儿子,你为王妃,就能以金银买了我儿子的一条命吗?”她伸手便要抓宁安,“我的儿子死了,我要你的儿子为我的儿子抵命。”
阿朱阿紫挡住陈大嫂,宁安后退一步,正要开口,忽觉一阵强烈的眩晕,眼前一黑险些栽倒。
“小安!”强壮的手臂环上腰,宁王大步上前,将她揽在怀中,“怎么了?”
宁安悠悠睁开眼,看到他面上一喜,“王爷,你没事了吗?”他穿着寝衣,只批了一件大氅,头发都没来得及束起,披散而下,显然是被外面的争执声吵醒。
“没事了。”
“你烧了好几日,怎么这样就出来了。”宁安伸手拢了拢他的大氅。
宁王嘴角蕴着一抹冷冽的笑意,眼中寒凉如冰渊,“本王若不出来,你们是不是还要本王的王妃与孩儿抵命。”他直直看向张衙役、李书吏,“本王去探路之时,你们便欺负本王的王妃是个女人,有意将老弱妇孺安置在客栈,让她分出自己的食物与药材,后来又欺负她当不得事,虚报灾民人数,私藏粮食。”他一字一句,缓缓道,“这些,你们以为本王都不知道吗?”不过是灾情在前,赈灾消瘟为重,一时没计较罢了。
“支援到了之后,你们又如何?”私自结党,安排自己的人,偷药材,换药材,偷粮食,这些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陈大嫂也不哭号了,低着头,只觉得背上一阵阵发毛。
宁王面代怒意,冷冷看着陈大嫂,“你喝了本王王妃的安胎药不感谢便罢了,如今小产了,还怪在王妃头上,你们可真是好样的。”他一挥手,“本王瞧着你们的精神这么好,本王看本王也不用继续留在这里了。”他揽着宁安转身,“乔稽,通知下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回京,这里咱们不管了,让父皇派其他人来吧。”他冷哼一声,“本王才疏学浅,能力不足,不足以担此大任。”他倒要看看,没了他的堂姐,没了他的舅舅,没了宁嘉的支援,他们只靠着朝廷的那点支援,能怎么样。
他气的不是他们私自结党,换药材,偷粮食,而是他们占了他的种种好处,用着他弄来的药,吃着他弄来的粮食。在他病着,他的妻子被人如此污蔑的时候,除了一个李老板,竟无人帮她说话。如此这般,实在让人寒心。这样的地方,还有什么好救的,任他们自生自灭就是。
回到室内,宁王揽着宁安坐下,宁安握着他的手臂问他,“王爷,我们明日回去吗?”
宁王轻轻摸着她的肚子,“对,明日回去。孩儿们都闹了,说是吃不好喝不好也睡不好。”
宁安一愣,“你怎么知道是双胎?”今日袁大夫给她把完脉,才同她说,脉象像是双胎。
宁王笑而不语,“明日咱们回去,有庞大人看着,还有堂姐、舅舅的衣食药材,足够了。”总不能什么功劳他都占着。这次他病了,刚好可以成为他离开的理由。抗灾治疫的功劳,便给了庞大人与夏侯甫孝就是。庞大人是父皇的亲信,夏侯甫孝是夏侯一门的人。总归得了功劳的是自家人就行。
宁安看着他,委屈、辛酸、害怕都化作了挂在眼底的泪。
宁王看着她一双泪眼,低沉欷歔,轻轻将她拥入怀中,“对不起,让你担心了。”他侧脸浅浅的亲宁安的耳朵,“对不起,让你和孩子们吃苦了。”他轻轻拉起她的手,枯瘦的青筋暴现,前半年好不容易养出的那点肉,不过一个多月,全没了。
“我们回宫,安胎药一事,我得好好参一本。”何止是安胎药一事,他与庞大人、袁大夫以及两个幕僚,每日里去的地方几乎是一样的,他因小安有孕,比他们更加的注意,怎么就会染了疫呢?“留在这里,反倒是给想要害你与孩儿的人留有机会了,不若回京。”再不回京,他的两个孩儿,便会整日整夜出现在他梦中,喋喋不休的要吃要喝。
想到梦中两个孩子,眼底的冷冽便化作了春风。他轻轻抚着宁安的背,含笑道,“小安,娘说的对,你是我的福星。”孩子,夏侯一族的支持,朝中诸大臣的支持,他都将获得。
宁安靠在他的胸前,声音闷闷的,“你要做帝王吗?”
宁王想了想,“不。”他可以不做帝王,但是这天下却不能落入他人之手。“我虽不做帝王,却要扶持一个帝王。”他隐于后牵线,帝王在前为傀儡。
这天下,这权势,他要分一些出去。如此,才能制衡。
“崧岳。”
宁王含笑,“到时候,天下分为四分,四足鼎立。”以靖王为首的前朝皇子公主占一份,秦长松占一份,夏侯一族占一份,他占一份。以前还想着如何制衡,如何将四份权力分开又牵连到一起,如今倒是不用考虑了。
靖王妃是小安生母,靖王妃母族也是昌旺大族;宁朗是小安生父;小安是他的妻子,如今也有了孩子;秦长松秦相之子,秦相弟子门客满天下,又是他的玩伴、伴读,他与宁朗关系更好……
他的手覆在宁安的肚子上,含笑吻上宁安的唇。

作者: q137761608    时间: 2024-11-3 18:51

感谢您的到来,亲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32

宁王回京了。
还是取道江南,还是两辆马车,四匹马。
伴随着宁王归京的消息,还有长溪、云孟、赤水、莲城、香山五县的疫情。人还未到,京中便人人都在传,是宁王力排众议,去了五县视察,也是宁王在发现灾民后,没有选择离开,而是留了下来。
是宁王去十三州军借兵,也是宁王,舔着脸求了先皇后娘家的人,才能在他们饿死病死之前,等来了支援与衣食药物。
宁王不仅赈灾,与灾民同吃同住,还积极视察水利,自掏银钱,雇佣工人,将河道改道。如此,五县的人此后便再也不怕大雨了。
“这些消息是你差人传出去的?”马车中,宁安翻看着一本书册,这本书册是他们在江南地区买来的,上面所书,均是先皇后以及宁王的善举。
先皇后的善举多些,宁王的寥寥几笔。
宁王点头,“灾是我赈的,衣食药物是我弄来的,这份功劳,我才不会拱手让给太子一党。”便是他不要求归京,太子一档也会找机会接手一切,逼迫他归京。既然这样,不如他识趣点自己回来。“回来的路程长,五县偏远,便是他们认领了功劳又如何,江南富地,京城的人,人人都知道赈灾的是我,更改河道的是我,救助灾民的还是我。”
他本无心皇位,他的阿娘,临终之时都不曾提过皇位一事。她在皇后的位置上坐了太久,她知道一个女人坐在这个位置上有多苦。她不希望有另一个女人,日后经历同她一样的痛苦。
同样的,她也不希望他日后像父皇一样,处处受到钳制,事事万般不得已。
可是后来,他日渐明白了,这皇位,这权力,不是他不要就能不要的,太子一党的步步紧逼,四国柱的联结逼迫,让他知道,这顶峰的权利,他定要拿在手中,否则,他、他的好友、宁王府、与他有关的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
“前些年,父皇是不怎么管我的。”他生怕对他太好,会引得旁人猜测、嫉妒,继而下手伤害他。“可便是这样,我也经历了许多次暗杀。”
“如今父皇明摆着偏向我,就是要让朝中的大臣们都知道,我才是他心中最合适的继位人选,我才是正统的嫡子。”太子又算得了什么呢,历朝历代,被封为太子的皇子无数,可真正能登基的又有几个。“他要让朝中大臣站在我这边,也要让其他皇子、皇子身后的家族忌惮。”
宁王的手放在宁安隆起的肚子上,“这两个孩子来了,朝中只怕又要掀起一阵风雨了。”
他心底其实是恨父皇的,他恨父皇对阿娘言而无信,恨父皇将阿娘困在深宫中,更恨父皇迎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入宫,生下一个又一个孩子。
他恨他任由妃嫔挺着孕肚到阿娘面前明嘲暗讽,恨他明知道阿娘不快乐却让她大肚,更恨他为了什么狗屁的制衡,一次次让阿娘忍让,一次次冷落阿娘……所以,阿娘死后,他一次次的跟着对着干。
“许嬷嬷跟我说,阿娘同父皇争执最严重的一次,父皇一年没来看过母后。”也就是在这一年,太子出生了。
什么富贵权势,根本不是阿娘想要的。
宁王抱着宁安,“其实,你和阿娘很像。”
宁安覆上他放在肚子上的手,“哪里像了?”她对先皇后已经没什么印象了,只是记得她是一个特别温柔的人,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好像松木,又像青草。
宁王想了想,“无欲无求。”这只是一种感觉,相处的越是久,越是了解她,便越是能够感觉到。
“娘亲若是无欲无求,就不会在宫中这么多年了。”她看过她的行医手札,一字一句,仔仔细细,全是心血。也看过她随笔写在旁边的凌云志。便是在宫中多年,她也在一心研究医术。
“她求我父皇的一心一意,两相相守。”只是这份少女时期便含着的期许,一日日被消磨殆尽,变成了奢望。剩下的只有想起时,心中绵绵的痛。以至于,她在写手札之时,有心得,有注解,有对宁王的叮嘱、期待,偏偏没有关于皇上的一切。
并非不想,而是想起便疼痛,不剧烈,却能够丝丝缕缕,将她整个人裹挟,这些绵绵的痛她费尽全力都难以挣脱。
所以,干脆不想了。
“我求的同她一样。”她远比不过先皇后,先皇后聪慧睿智,断文习武,救治苍生。“我什么都不会,远比不过娘。”既比不过先皇后,也比不过她的娘。
“我当过采茶女,做过杀猪女,捏过泥人,烧过陶罐……”可都不精,不仅不精,还因为魂魄的缺失,早早的死亡,记得不清不楚。“唯一拿得出手的,便是字了。”也仅仅只是拿得出手,比不过旁人的。
她不知道她要什么,她只知道现在的日子她很欢欣。她喜欢宁王抱着她,她也喜欢两人靠在一起,轻轻绵绵的说着话。
“跟我说说以前的事吧。”
“什么事?”
“我们……以前的事情。”梦中,那个总是在你伤心时轻轻抱着你的男人,那个你看到时,总会眼睛一亮,扬起笑脸的男人。
我想知道,那个总能够获得你最纯净笑容的男人是谁?
宁安含笑,“最近没梦到吗?”那一世世,浑浑噩噩,飘飘荡荡,记不清了。只记得,红花田中,她被铁链锁着,他每日都会来看她,同她说话,下棋,或是一起躺在花田中,看着浓厚浑浊的云。
宁王也不追问,换了一个话题,“你想学什么,我可找人来教你。”在后院的日子,枯燥乏味,幸好,他们有了孩子。日后定会很热闹。
“要不你去宫中找个绣娘,教我针黹吧。”她想亲手给孩儿们做衣衫帽子。
宁王笑道,“你日前说要为我绣一个荷包,我还未曾收到。”
宁安面上羞愧,“我做了,可是做的难看。”
“难看便难看吧。”现在不讨要,待到孩子们出生,只怕她更想不到他了。
宁王府的姨娘们、下人们,已经在门前等待了。门前挂上了喜庆的红绸带,不知道的还以为宁王又要娶妻了。
“王妃有孕,是大喜,怎么不能挂红绸,放鞭炮。”管事还买了糖,分给周边来看热闹的孩子。
比起王府中管事等人的欢喜,几个姨娘们面色虽不显,但眼中却都是不快。
梅卿笑道,“如今真的好了,王妃有孕,待她产下嫡子,便也没有咱们什么事了。”自古都是将女子容颜比作花,可女子的容颜哪里比得过花。花朵年年谢了又开,而女子的容颜,谢了便是谢了。“听闻皇上十分欢喜,宁王的嫡子还未知男女,还未出生,他便想着如何封赏王妃了。”日后无论怎样,王妃的地位是站稳了。
无人搭理她,她也不恼,只是扫过一众姨娘,嗤笑了一声。
装吧,她倒要看看他们能撑到何时。
他们以为,到了如今,她们,她们身后的人,还能在宁王府为所欲为吗?曾经的宁王便是争也装作不争,如今的宁王,明摆着要和太子争一争。宁王的身后是皇上,是富可敌国的钱氏一族,太子的外公薛公如今还瘫在床上,她倒要看看,谁还能扶持太子。
蕙姨娘转头看着她,“王妃有孕,于我们也是机会。”她入宁王府也有半年了,她有些奇怪,“你似乎一点也不急。”
急?急有什么用。
她只知道,若是惹恼了宁王,她的父兄家人,会比落在明王手中更惨。宁王虽从未明说过,但是她知道,她一家人的性命,如今已经掌握在宁王手中。
宁王需要的是一个乖顺的女人,一个能够挑起她们内斗的人。
她们彼此斗气来,王妃才安全。
“机会?”青蔓姨娘笑了笑,薄薄的笑意挂在唇边,眼眸之中却是一片冰寒。“我们没机会了。”
“为何?”蕙姨娘不解。
“宁王府中的四个嬷嬷,都是先皇后身边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专长。”青蔓没有说话,反倒是雪姨娘,面上挂着嘲讽的笑。“她们无二无女,又无家人,将宁王视为亲子。”她转头,扫过众人,“其中一位许嬷嬷,更是厉害,太子妃曾万金邀她过府伺候。”先皇后临终时,四十多岁了,一张脸,一身皮肤,还如同二十出头,便是这位许嬷嬷的功劳。
许嬷嬷少年时也是一个极其漂亮的女子,只是对于穷苦人家而言,生的漂亮不是福而是祸。她不到十岁就被卖去青楼了,学琴棋书画,十三岁以万金的价格卖了初夜。
买下她初夜的人是个粗俗的富商,买的时候豪情万丈,买完后便觉得自己亏了,于是便划花了她的脸。一个没有了容貌的青楼女子,除了日复一日的从事皮肉生意,连逃出去的机会都没了。
从十三岁到二十岁,她被折磨了整整七年。二十岁对于一个青楼女子而言,已经老了,毫无价值了。鸨母想要将她发卖去更低等的妓院,她怕了,于是放了一把大火,卷了鸨母的财务,偷偷跑了。
她是在逃亡的路上遇到先皇后的。那时候先皇后不过十四五岁,在街角支了一个摊子,给穷苦的百姓免费看诊。那时候的皇上还不是皇上,也没有参加科举,一举成名,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商贩。他在她的旁边支了一个面摊,每日她看诊,他卖面,傍晚时,一起回家。
先皇后救了她,帮她做了新的身份,于是,她便留在了先皇后身边。她在青楼这么多年,除了学习如何伺候男人的手段,还学了无数如何保养自己秘法。她所卷出的财务中,更是有一本古方。
先皇后当时还未嫁人,虽是一个小姑娘,但因为对古方的好奇,还是仔细询问了许嬷嬷,并在原有药方的基础上进行改进。她支摊子问诊也有半年多了,也曾家家户户拜访,询问病因。其间,她最心疼的便是那些普通勤劳却因产子后漏尿、漏粪,与丈夫日渐疏远,只能默默忍受疼痛的女人。
她与许嬷嬷一起,调配了无数药方,有外敷的,也有内服、内塞的栓剂,还有一些小小的工具,专门练那处。先皇后将这些免费赠给生育后有各种症状的女子,本事医者仁心,谁曾想却被嘲笑不知廉耻。
“……许嬷嬷是贴身伺候王妃的人,王爷专门指过去的,难道你们没有发现,王妃的一身皮肉,细腻光泽,一日比一日红润吗?”
“下作。”徐芙蓉轻啐一声。
“下作?”雪姨娘扬高了音量,“便是下作的东西,王爷也舍不得给你。”她是皇后的侄女又如何,如今还不是同她们一样。
雨姝姨娘细眉微微蹙起,“咱们的恩宠,怕是到头了。”
芙蓉不甘道,“不试试谁又知道。”有孕又如何,能生下来才是真,便是生下来又如何,能长大成人才是真。
“试?”雪姨娘掩唇,彷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如何试?”她看着芙蓉,随即恍然道,“我倒是忘了,你还是姑娘家。”
雨姝眉眼处夹了一丝无奈,“王爷同我们在一起,都是晚上,并且从不留宿。”吹灭蜡烛,拉上床帐,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他同王妃在一起,更喜欢白日里,也喜欢抱着她在耳边轻语。”她们对王爷,与其说是妾室,更像是抒发欲望的工具。见不得人,吹熄了蜡烛,夜深后匆匆来,匆匆离开。而王妃对他,则像个宝物,需要在白日里仔细的看着,平日里更是小心翼翼的护着。
抒发欲望的工具,怎会让她们有孕呢?
雨姝姨娘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眼中含了泪。她曾经也是满怀期待的进了王府,也曾想过虽为妾,但只要琴瑟和鸣,有个自己的孩子,便也知足了。待的久了,才明白,宁王对她们从来都不曾放过心,有的只是深深的防备。
“来了来了。”门房周大远远看到马车。
伍德从马车上跳下来,“周大,搭台子。”
周大与另一个门房,从抱鼓石旁拿出板子,搭在台阶上。乔稽驾着马车,直接驶入了王府。
“这是怎么了?”按着规矩,马车是不能入府的,只能停在侧门处。
伍德笑道,“王妃睡着了,王爷舍不得叫醒她。”
宁王微微掀开帘子,“乔稽,去我的院子。”离家这么久,谁知道有没有人在小安的院子里做手脚。
到了院子前,没有着急进去,反而是先由几个嬷嬷进去细细检查了一遍,这才将马车驾入。
“王爷,宫里派人来了,让您回来后即刻入宫。”马车停稳后,乔管事上前一步,站于马车一侧。
“知道了。”宁王低声应了一声,然后叫醒了宁安。
他当然要入宫,他不仅要入宫,他还要好好参一本。他的王妃有孕的消息刚传入京中,便有人在支援中安插了人手,在他王妃的安胎药中动手脚,意图残害他的孩儿。陈大嫂小产后闹事,她一个妇人,若非有人撑腰,有人指使,又如何能敢辱骂王妃,并意图伤害王妃。
宁安迷迷糊糊的,被扶下马车,走进内殿才发现这不是自己的院子。“这不是我的院子。”
“这是我的院子,以后你就住这里。”
太子妃有孕的时间与宁安差不多,如今都已经五个月了。只不过宁安并没有太大的反应,能吃能喝能睡,红光满面。而太子妃,整个人却如同被腹中胎儿吸干了一般,既憔悴又衰暮。
下人将一碗汤药端到她面前,她只是闻了一下,便屡屡反胃。“拿走,本宫不用。”
“等一下。”皇后叫住了要离开的侍女,“你这一胎,本就不稳固,安胎药必须喝。”
太子妃没有起身行礼,三日前,她便有了流血症状,这几日一直在熏艾不说,还被严令躺在床上休息。她看着皇后,苦笑道,“母后,并非儿臣不用,而是用了也会吐出。”
皇后眉头一竖,“那边再用。”她在太子妃旁边坐下,“你这一胎可是祥瑞之胎,皇上金龙入梦,他便是金龙化身,定要平平安安产下。”她的手轻轻的放在了太子妃的肚子上。
太子妃垂下眼睑,“是,儿媳定遵母后之言。”只是她们心中都有数,她这一胎,怕是难产下。
什么金龙入梦,真也好,假也罢,分明就是皇上为了抬举宁王才会让人传出的。薛公如今半身不遂,朝堂之上虽然多是他的弟子门客,也压不过秦长松与最近刚归京的夏侯宁朗。皇后娘娘这是急了,急着找一个祥瑞,急着为太子稳固地位。
皇后与甘霖寺主持曾有过私情是真,长公主未央的月份存疑是真,皇后每次有孕前都会去甘霖寺祈福是真,太子身份存疑还是真……甘霖寺一事虽然了了,但疑心已经深深的种下。
皇后娘娘如此看重她这一胎,甚至于要强加上了“祥瑞”“金龙”之名,可她是否想过,这份名头,可是皇上要给她的?
“待到生产那日,做些祥瑞便是。”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狠绝,“总归这等祥瑞之名,不能给了宁王。”
太子妃冷笑道,“母后,若是不想给他,想办法落了胎便是。”是心中所想,也是试探。
皇后看了她一眼,“在五县没能落下她的胎,如今他们归京,想要让宁王妃落胎,只怕难了。”宁王看重,皇上也看重,衣物食物,都经过层层的检查,没有任何下手的机会。
说罢,皇后看了一眼太子妃,带上了一丝指责,“好好的机会错失了,你寻来的人,当真是无用。”
太子妃没有接话,只是道,“母后,明日家宴,我的身子怕是无法去了。”
皇后皱眉,“对外一直都说你的胎很稳,若是你不去,平白惹旁人猜忌。”
“可若——”
皇后突然抓住了她的手,深深的看着她,“总之,你这一胎,定会安然无恙,顶着祥瑞出生。”
太子妃看着她,许久之后才轻轻的应了一声,“是。”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32

花儿花花花姨 发表于 2024-11-4 18:32
宁王回京了。
还是取道江南,还是两辆马车,四匹马。
伴随着宁王归京的消息,还有长溪、云孟、赤水、莲城 ...

四十一章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33

(四十二)
“一胎双生,一儿一女。”宁王看着皇上笑道,“父皇若是没事,便为孙儿想想名字吧。”
“双生胎吗?”皇后眼中露出一抹惊讶,看向宁安,“确定了吗?”
皇后脸上的惊讶,眼中的慌乱让宁安不快。“自然。”她看着皇后,“母后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皇后看了看皇上,见他不言语,这才一副万不得已的模样,缓缓开口,“双生帝王家,一子去而一子还。”双生之胎,历来被认为是不详。“双生为阴,于江山不利。”
双生胎,即为天府星和紫微星。此双星,单独降临视为祥瑞。任意一星都代表问鼎皇权,江山稳固。双星同现,风云突变,轻则同室操戈,重则江山易主。
“哦。”宁安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皇后的神色一僵,却也没有再说什么。皇上面上挂着笑,淡淡道,“希望你的孩儿别像你,像宁王妃好,温和。”
宁王挑眉,“父皇的意思是儿子长的不好?”
“不好。”皇上直言道,“太凶了。”一身冷肃狠戾之气,“也就宁王妃能忍受了。”他呵呵笑着,“想来,你阿娘也是看她出身自将门,不会怕了你,才会为你求娶。”
宁安听着皇上的话,先是点头,后又摇头。她是真的怕宁王,不过是死过多次,又在地狱见过各种各样的凶神恶鬼,久而久之才不怕的。
皇上好笑道,“宁王妃也赞同朕的话?”
宁安道,“王爷确实很凶。”一身肃杀之气,跟大哥身上的一样,那是从战场上沾染来的血腥。
她笑了摸了摸肚子,“我希望孩子们能像秦大人。”温和,看着便舒服。
满殿沉静,许久之后,宁王才不满道,“你喜欢秦长松?”
“倒也不是喜欢,只是他比你温和,谦谦君子样,看着舒服。”
宁王皱眉,“不过是衣冠禽兽。”
宁安不以为然,“是吗?看起来不像。”
宁王倒也不是真生气,只是他的王妃当众夸其他男人,总归是让人心里不太舒服。“长松小时候就比我受人喜欢。”他一贯会装腔作势,教文习武的老师都偏爱他,他除了嘴甜之外,还总是将自己闯了的祸嫁祸给他,让他背锅。事后还振振有词道,他是嫡皇子,便是犯了错也不会被责罚,不似他,若是被发现是他所为,定会将他赶出宫。他当年年幼,也愚笨,竟然信了秦长松的话,屡次为他顶错,背锅。
“有一次他把太傅胡子剪了,冤枉是我做的,因为那把剪刀是阿娘寻日里绣花用的,一直是放在内殿中。”除了他这个亲生儿子,能进入皇后寝宫内殿的人不多。
太傅几朝老臣,为人方正,学识五车,那一年已经七十多岁了,常常讲着讲着课就睡着。“娘很生气,还打了我板子,把我一双手都打肿了。”
皇上放下酒杯,“宁儿从小就犟,被打成那样,也不肯供出长松,更不肯认错,只说自己没错。”他接到消息之后,怒气冲冲的去了无妄宫,一肚子的火在看到他被打肿的手之后就没了,可是还不能不惩处他。“也就是那次之后,长松才与他交好。”长松是秦相的嫡孙,在家中也是被娇养着的,入了宫,要遵循种种规矩,自然是不满。不满便开始作乱,期待宫中能将他赶走。
皇上说起曾经的事情,满目的温情。“这臭脾气也不知道像谁,又犟又记仇。”他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宁安,“他觉得他委屈了,觉得我同他娘是非不分,整整三个月没同我们说过一句话。”开始的几日,他也是憋着一肚子气,可后来越想越生气,明明就是秦家小子惹出来的,他还怪上父母了。
宁安笑着追问,“那后来呢,怎么又说话了?”
宁王轻笑,“后来是长松悄悄跟我说,说要回家,宫里的气氛太可怕了。”他呵笑出声,“他一边哭,一边求我放过他,他受不了了。”儿时学文习武这段时间,应该是他最轻松惬意,也是他们一家三口人最和谐融洽的一段时光了。后来没过多久,娘就去世了,又过了没多久,秦相一门被人诬陷谋逆,一门只剩了一个秦长松。
宁王妃喜欢秦大人,并希望腹中孩儿像秦大人的消息传到秦长松耳中的时候,秦长松正在同宁朗喝茶。他一口茶刚入喉,便被呛了出来。
“不是,她喜欢我做什么,我对她没任何感觉,也绝对不可能。”这话要是传出去,旁人还道是宁王妃与他怎么样了。他现在对外都是太监了,宁王妃还要污蔑他的清白吗。
宁朗白了他一眼,“你这样的,安儿看不上的。”
秦长松笑了笑,“胡说。前些日子青儿还同我说,他的姐姐喜欢的是我这种书生样的男子。”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宁王一身杀气,如索命阎王,确实不讨喜。
宁朗笑了笑,正色道,“太子那边有什么动静?”
“朝中有人与西凉勾结,不确定是太子。”秦长松将杯中残茶倒掉,“太子虽一贯不安分,但最近的动作太多了,他似乎怕了。”
“怕什么?”宁朗给他倒了一杯热茶,冷笑道,“怕他真的不是皇上的血脉?怕皇上撤了他的太子?”
秦长松轻抿了一口茶,“皇后所生的几个孩子,真的不是皇上的吗?”
宁朗轻轻摇头,“谁知道。”是不是都好,在皇上心中,只有一个宁王是他亲生,其余都不是。
宁朗看了一眼周围伺候的人,挥手屏退。秦长松不解,待到人都退下后才问,“怎么了?”
“先皇后并非病逝。”
“宁王也一直疑心。”只是查来查去,什么都没有查到。
“她是自杀。”她是医女,又是皇后,被皇上宠爱着,无妄宫除了明面上宫女太监,分布在周围的死士、暗卫不计其数。“除了她自己,还有谁能神不知鬼不觉,让她饮下慢性毒药。”长达数年,一点点侵袭着她的身体。
秦长松震惊,“为何?”
“为了她的儿子。”在最美好的时候死去,才能让皇上对她念念不忘;死的不清不楚,不明不白,才能够让皇上对宫中的其他妃嫔起疑心,继而防备她们的孩子。也只有这样,才能护得住她唯一的儿子,保宁王一路顺畅。
宁朗皱眉,“具体我不太清楚,听父亲提过几句。”他看着秦长松,“他说,一命换一命。”
当年宁王去军营历练,父亲说过一次。宁王小小年纪便骁勇善战,不畏生死,取得军工之时,父亲又说了一次。两年前剿匪时,是宁王带队,他专门绕道边境,将剿匪得来的银钱都给了他们,当作军饷之时,父亲再次说了这句话。
他说,若非薛氏、王氏私心太重,步步紧逼,皇上便不会登基,皇上与皇后会成为寻常夫妻,一家和睦。
可皇上成了皇上,皇后也被折去了翅膀。一命换一命,一条性命,换得宁王展翅翱翔,自由高飞,值了。
一命换一命。
宁安看着手札上的字,微愣,这并不是她娘亲的字。
晏晏,见字安。
我想了许久,若是能一命换一命,保住我儿一命,我定不会迟疑。我困于深宫多年,处处受钳制,喜怒哀乐都要压抑,我不愿他同我一样。帝王多疑,便是少年夫妻,扶持至今,感情也一日日消磨去了。为帝之人,对子女的宠爱有多少,我不敢赌。只怕目的未达,反倒是疑心生暗鬼。
若非国丧,如何能让他们停手。
如今,只有一命换一命了。
换得我儿未来顺遂,换得我儿离开皇宫,换得我儿富贵昌旺,日后子孙满堂……
“小安,怎么了?”
宁安合上手札,看向宁王。晏晏是她娘亲闺中的小字,这份手札,是娘亲的,他们接青儿去宁王府之时,全部带了回来。她闲暇无事之时,会随便抽出一本看一看。
宁安看着他,想了想还是将这一页给宁王看了。“晏晏是我娘,这份好像是阿娘留下的。”她娘并非京城中人,在京中也没什么交好的女眷,唯一能够说上话的便是先皇后。
宁王神色不明,他将手札合上,“父皇叫我们几个皇子过去,你若是乏了,便先回无妄宫。”
宁安握住他的手,他笑了笑,“放心,我没事。”
宁王离开后,宁安一个人也不想赏景了,许嬷嬷对她道,“一大早就入宫了,王妃想必也累了,回宫睡一会吧。”
宁安托着肚子站起来,还没走出憩亭,皇后便带着一众人走了过来。“弟妹,你可真是让我们好找。”两位公主笑着迎了上来,一左一右,挤开了宁安身边的阿朱阿紫。
阿朱阿紫对视一眼,忙上前道,“公主,王爷有吩咐,要求我们一定要跟在王妃身边,好好的扶着她。”阿紫加重了扶着她,用了一个巧劲,将琉璃公主挤开了。阿朱也学着她的样子,挤开了蓬莱公主。
琉璃公主怒道,“大胆奴婢。”
宁安笑道,“姐姐别生气,回去之后,我同王爷说,让王爷好好惩处她们。”是打圆场,也是在告诉她,阿朱阿紫便是奴婢,也是宁王的奴婢,她即便是公主,也没资格动宁王的奴婢。
琉璃公主堪堪收下举起的手,宁安继续温声道,“不过两个奴婢,姐姐莫气。”她的声音柔柔的,带着一丝慵懒,“母后,找儿媳可是有事?”她问皇后。
皇后能够解除禁足,还要谢谢她的两个好女儿,若不是琉璃、蓬莱去求皇上,若不是皇上还要顾及颜面,也不会放出她。虽然解了禁足,统管六宫的权利却不得已分出了一半。
宁安的视线淡淡扫过皇后的身后,她身后跟着一个不过双十年华的女子,她是三年前入宫的,侧脸有几分像先皇后,很得皇上的宠爱,不过三年,已经成了贵妃。
皇后笑道,“宁王妃可是还未曾见过舒贵妃?”
宁安点头,屈膝行李,“舒畅和顺,从容恬静。舒贵妃同外界所传一样。”
舒贵妃上前一步,“快起身,你有身子的人了,就别行礼了。我们都是一家人,无妨。”
“西圃的荷塘,新荷已经发芽了,据说满是生机,本宫特地找你去看看。”皇后笑的和善,不容她拒绝。
阿朱阿紫紧紧的扶着宁安,两个嬷嬷紧贴在她身后走着。皇后对宁王从来都是表面功夫,自薛公瘫痪后,便是这表面功夫都不做了。京中谁不知道,宁王是太子最大的威胁,她们也不认为皇后今日会这么好心。若是真好心,也不至于明明看出她们王妃累了,还强拉着去看什么荷花。
“太子妃的气色不太好,可是没休息好?”一路上无言,舒贵妃无话找话说。“听闻有孕显怀之后,便难睡的安稳了。”
太子妃浅浅一笑,“孩儿健壮,活泼的很。”
宁安想了想,“我的孩儿倒是挺乖的。”晚上很少闹她,就是肚子大了之后,怎么睡都不太舒服。
“皇上这次一下得了三个孙儿,开心坏了。”舒贵妃走在宁安的旁边,“对了,幼儿的小衣衫,小包被准备好了吗?”
宁安摇头,“王爷说这些无须我操心。”她也不懂这些,回来之后,文奶奶倒是说过,可她这些日子疲惫的厉害,她还没说两句,她就开始打盹了。
舒贵妃眼中闪过一丝羡慕,“宁王对你真好。”
宁安道,“父皇对你也很好。”她入宫不过三年,便给了她协理六宫的权利。
舒贵妃笑而不语。
西圃的院门就在前面,走过池塘便是。舒贵妃道,“说起来倒也是奇怪,同样的水,西圃内的荷花都发芽了,西圃外的荷花还未见一丁点绿。”
“娘娘,桥窄小心。”舒贵妃站在小桥之上,她的贴身宫女将她向旁边拉了拉。
宁安跟在她身后,桥面太窄,她停下脚步,与她拉开了距离。待到舒贵妃走过后,她才走上桥。
皇后道,“你倒是仔细着。”
宁安摸了摸肚子,“我一贯体虚,有孕不容易,自然要仔细。”
西圃种了千棵桃树,碧桃、品霞、菊花、垂枝桃、照手、寿星桃……二十余种。设有四季秒亭,分春夏秋冬四座,亭方形,黄顶红柱,一面为照壁,其余三面置有坐槛。亭旁,根据亭名植季节花木作标志。春亭为溢红种梅花;夏亭为滴翠,种夹竹桃;秋亭为醉黄,种丹桂;冬亭为吟白,种蜡梅。
四季鲜花,香不绝。
舒贵妃走在前面,一边走一边微微转身,“算起来,我虽入宫三载,却是第一次来西圃……”话音未落,脚下便踩了什么东西,站不稳,向着宁安倒去。
阿朱阿紫早有防备,眼见舒贵妃摔倒,忙带着宁安往旁边。宁安的身边是太子妃,太子妃的旁边是一块假山石,从土中伸出,约小腿高,似春笋。
太子妃不防,被护着宁安的阿紫一撞,直接倒向假山石,她原本想要借力站稳,却不想假山石太矮,她的手撑空,跌入了池塘中。
“太子妃——”
“快,快救人,太子妃还有身孕——”
舒贵妃吓的白了一张脸,也顾不上浑身疼痛了,忙从地下爬起来。“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会这样……”
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珍珠,她的脖子上,穿了108颗珍珠的珠链,半断不断,还挂在她脖子上。
舒贵人跪在皇上面前请罪的时候,太子妃腹中的胎儿流了下来。皇后叫住了接生的嬷嬷,按下了要离开的太医,“太子妃落水,动了胎气,但好在胎儿无虞。”
接生的嬷嬷与太医低着头,他们面前是一袋金子。这金子,他们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太子妃悠悠醒来,一摸肚子,欲哭无泪。“母后,我……”
皇后站在床边,脸藏在阴影之后,“你的孩子无事,你腹中这一胎是祥瑞之子,怎会有事。”
“可是孩子没了,几月之后从何处找一个孩子来?”她看着皇后,没有痛失孩子的痛苦,有的只是害怕。
皇后冷冷道,“太子的外室也有身孕了,只比你的月份小一个多月。”
她说完后便离开了,太子妃呵笑一声。侍女走入,端着一碗红糖蛋,“太子妃,皇后娘娘她……”她斟酌了一下,“可是在怪咱们?”
太子妃躺在床上,“什么怪不怪的,只怕是她在算计的时候,连同我也算在了其中。”为得便是让太子外室那一胎名正言顺。
“太子妃,用一些吧。”侍女扶起她。
太子妃冷笑道,“用,自然要用。”她要尽快养好身子才行,“皇后娘娘既然连我都算计进去了,便不能怪我了。”如今薛公瘫痪,薛氏一族少了领头人,也该她们王氏一族上位了。
舒贵妃哭花了妆,“皇上,你信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珠串会断。”明明戴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宁安坐在一旁,“父皇,只是意外。”
“什么意外,分明便是冲着本王的王妃去的。”宁王大步走入殿中,身后跟着藏得公公。藏得公公手上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正是断掉的108颗珍珠珠串。
“皇上。”藏得公公上前,“拿去给织造处看过了,说是珠串的绳子被人破坏过,珠串沉重,若是熟悉银线,了解珍珠重量,便能够算好断裂的时间。”
“皇上,不是臣妾,臣妾没有理由要害宁王妃啊。”舒贵妃还在为自己辩解。
宁王冷哼一声,“你要害的不是本王王妃,而是本王未出生的孩儿。”他们这才刚回京几日,这些人便等不及了吗。
宁王不愿掺和皇上的后宫事,只是狠狠道,“父皇若是不给我一个交代,日后我便不入宫了。我的宁王府虽然比不过皇宫,却也不会出现什么珠链突然断裂的事情。”
两人离宫回王府,马车上,宁安问他,“太子妃如何了?”
“动了胎气,但是无妨。”
“无妨吗?”太子妃被救上来时已经晕厥了,不过是短短的时间,她的裙子便被血染红了。她不认为,在出血量这么大的情况下,太子妃的胎儿无恙。
“便是有事,他们也不会承认的。”皇后一门心思想要应了父皇的梦,承了祥瑞之名。
“日后生产怎么办?”总不能随便找来一个孩子,冒充皇家血脉。
“太子的外室多了去,听闻这段时间便有两三个外室有孕,到时产下的孩儿大一些小一些,又有什么关系。”
宁安点点头,“太子的子嗣倒是昌旺。”
宁王嗤笑,“子嗣昌旺又有什么用。”父皇一日对他有疑心,一日觉得他并非自己亲生,便是他生一百个孩子都没用。甘霖寺之事永远都无法翻页。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33

(四十三)
皇亲、亲王、朝中大臣的妻子,所要做的不仅仅只是管内宅之事,还要帮着丈夫连络其他皇亲、亲王的后院。
回京不过半个月,宁安已经参加了三场诗会,一场茶会了。宁王在五县赈灾有功,得了皇上的夸奖,她们便开始围在宁安身边了。这些内眷夫人,带着丈夫的命令,总要探得些消息回去。
今日的茶会,是在宁王府举行的。府中的几个姨娘,也跟着忙了两天,才将茶点、菜品定好,又重新将厅中、园中布置了一下。
靖王妃带着河钰郡主也来了,如果不是她突然出现,她恐怕都忘了这个人了。玉佩大哥已经还给她了,大哥只说是被旁人偷了去,还交代她,自己的东西,该自己守好,日后莫要傻乎乎再弄丢了。
“郡主跪我做什么?”她不解。
既然当了郡主,那便好好做郡主吧。靖王无子女,收养谁不是收养呢。
管她是孤女,还是夏侯府中跑出去的厨娘之女。
许多事,宁安其实都知道,不过是装作不知罢了。
人生在世,糊涂一点比较轻松。
众人看过来,面上均是不解之色。河钰的脸红了红,站了起来。她这段时间的日子着实不好过,虽然她还是河钰郡主,也依然喊靖王父亲,但靖王与靖王妃明显对她冷淡了许多,也防备了许多。他们不将她赶走,不过是为了脸面。
宁安撑着腰站起来,浅浅一笑,“说起来,河钰郡主倒是同我娘家的一位厨娘有些像。”她向前走了两步,“不过那位厨娘手脚不干净,已经打断了手脚,赶出去了。”
河钰抬头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不舍。“那个厨娘后来如何了?”
宁安摇头,“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奴仆,不值得入我的耳。”
文奶奶走过来,看着河钰冷哼了一声,“王妃,老奴我倒是知道那厨娘的下场。”断了手脚,无钱医治,伤口处发炎溃烂,生生拖了一个多月才死。死后被扔在了乱葬岗,成了野狗腹中餐。“听闻她有一个女儿,却也不见她的女儿回来为她收尸,当真是心狠。”
“这等心狠手辣之人,日后定会有报应的。”宁安远远见青蔓与太子太师的儿媳妇聊的愉快,浅浅勾了勾唇角。
阿紫小声道,“王妃,您不过去。”
“不了,人际交往,我并不擅长。”加上如今有孕,身子笨重的厉害,更是不愿意劳心费神了。“她想出这个头便出这个头吧。”出了头又如何,宁王妃是她。
“大长公主到。”
大长公主貌美却残暴,她与皇上同龄,不愿一日日变老,想尽了办法,用尽了各式药方。她的封地是先皇给的,皇上发动宫变逼宫之时,她便逃离了京城,去了她的封地。一直到京中各方势力稳定了,她才拿着先皇的圣旨归来朝拜。
星月从暗处现身,“王妃,她此番来不善。”
“我知道。”宁王同她说过大长公主的事情,“她久久不离京,等的便是我。”她对年轻貌美的追求已经变态,她听闻八字全阳,五行俱全之人的心头血能够重塑时间,恢复美貌,便打上了她心头血的主意。
他们一路归来,遇到了多次伏击,有太子派来的,也有不知道什么人派来的,但是更多的是她派来的。
“大哥说,我自己的东西我要守护好。”她看着大长公主走来,缓缓道,“我会守好我的孩儿的。”
大长公主死了,被怀着身孕的宁王妃,一剑划破了喉咙。
死了,便也死了。
有朝臣弹劾,宁王道,“大长公主死于长宁剑下。”他举起长宁剑,“长宁剑上斩贪官,下斩佞臣,更是可以斩盗匪不义之人,行先斩后奏之权。”大长公主在周城多年,杀人无数,残害百姓,民不聊生,为何不能杀?
他目光纯净,就事论事,反倒是让弹劾的太宰一时无言以对。“大长公主为先帝嫡长女,有先帝御赐免死金牌。”
“哦。”宁王应了一声,“那让她拿出来。”
太宰又一愣,“大长公主死了。”
“那就是拿不出来了。”
太宰咬牙,“她死了。”
宁王附和点头,“那就是拿不出来了,她拿出来,免死。”
太宰一口老牙都快咬碎了,“她死了。她被你的王妃一剑封喉,杀死了。”老头跺脚,“她都死了怎么拿出免死金牌,一个死人,拿出来还能复活吗?”
宁王看着他,“哦,知道了。”
七十多岁的太宰捂着胸口,要倒下去,又没倒下去。“宁王妃无故杀害大长公主,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该交办大理寺问罪。”
“不是无故。”宁安站出队列,对皇上道,“是大长公主意图伤害本王的王妃。”
满厅满院的女眷都听到了,大长公主亲口对宁王妃道,“本宫不仅要你的心头血,还要你的一双孩儿。”她舔着唇,“听闻五个多月的胎儿最补了。”话音落,就被宁安一剑抹了喉。
大长公主一贯自大,仗着先皇的宠爱,滥杀无辜,可她似乎忘了,如今已经不是先皇的天下。她毫不掩饰自己对宁安的兴趣,直言要宁安的心头血,宁王府又怎会没有防备。
只是,千防万防,却怎么也没想到,他们的王妃竟会一句话都没说,直接抹了大长公主的脖子。
“可大长公主是先帝唯一的女儿,怎能杀了她。”
宁王看向太宰,“现在不是了。”先帝没女儿了。
正在僵持之时,门外有人来报,“皇上,周城的人都来了,一谢宁王妃除恶,二要讨要大长公主的尸身。”大长公主在周城滥杀无辜,无法无天这么多年,死了并不能解周城百姓的恨,周城的百姓要将她的尸体要回去,鞭打,曝晒,示众。
皇上看向宁王,宁王勾唇笑了笑。来的刚刚好。
他在江南遇袭,从杀手身上发现大长公主的标志后,便开始安排人去周城将百姓接来。本只是想要借由他们,逼迫父皇问罪大长公主,保护他的王妃,却不曾想,他的王妃直接一剑永绝了后患。
他便说,为何她一大早就向他讨要长宁剑。
她腹中有皇嗣,便是要问罪,也会等她产下皇孙。距离她生产,还有好几个月的时间,足够宁朗以及他将她摘出这件事中了。
他的王妃,当真是又纯真又聪慧。
这才像夏侯氏与公羊氏的人。
大长公主之事,很快便平息下来了。皇上不可能将大长公主的尸体给周城的人,怎么说也是皇家的公主,但是却可以借由皇家的手为他们出气。
大长公主死后被便为庶民,尸身烧成灰,永远压于佛塔之下,生生世世不能轮回转世。皇上还借此发了一份昭己罪书,细数自己的罪责,对大长公主的屡次宽容。而后将此次赈灾有功的夏侯甫孝派去了周城,协助周城县丞、县令,治理周城。
借由周城百姓的状告,将大长公主挫骨扬灰,既平了她曾经轻视自己的仇怨,也安抚了百姓。让天下百姓知道,皇上无私。之后派爱民、得民心的有功之臣去周城坐镇,以仁孝重治周城,安百姓心。
这一手顺水推舟,好处全被皇上给占了。
宁安坐在院子里,夕阳西下,人面渐黯。
院子里,院子外,都是皇上派来的人,看着她,监视着她。
“王妃怎能这么冲动。”张嬷嬷端了一碗阿胶燕窝羹过来。
“不是冲动。”她做了一个噩梦,一个极其恐怖的噩梦。梦中,大长公主协助太子发动宫变,囚禁了宁王,杀了宁王府中的管事,跟随宁王的侍从。
一片红,比她死去的那一日,从胸口流出的血还要红。
“我不喜欢傍晚。”灯火幽暗,如垂死人的眼。围着院子的物体,幽僻中半人半鬼,没有任何表情,紧抿着唇。
肃杀中传来脚步声,看不清人,只能听到声音,“怎么这么暗,王妃不喜暗,把灯都点上。”
话音还未落,宁安的手便一软,直直沉入了黑暗中。
浮浮沉沉,她似乎又在做梦了。
那是一个寒冬,青石板又冷又硬,她跪在地下,寒气从膝盖里一点点渗入,酸麻酸麻,伴着一丝丝的疼痛。她浑身哆嗦着,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气愤。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明明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看到一双红色的靴子,她抬头看,那是一张极其怪异的脸,美丽的虚假。她看到女人眼中的拳拳野心,看到女人几乎已经拉扯到极限的脸皮。
“呵。”她笑了。
女人愤怒至极,抬首便扇了她一个耳光。很疼,剜心一样的疼,耳朵里万声轰鸣。
口中满是铁锈味,却止不住她一声声笑着。
她也不知道在笑什么,只是想笑。
宁王挡在了她面前,他与女人发生了争执,女人抽出腰后的鞭子,抬手便挥,距离太近,他躲避不了,鞭子落到了他的左脸上,一瞬间,皮开肉绽。
她还在笑,含泪嫣然的笑。
“丑八怪。”她的声音不大,却在安静的殿中清楚分明。
她跪坐在地下,指着女人,咯咯咯地笑着,形同疯魔。“你好丑啊,你的脸,真的好恶心。”
女人愤怒,“我要杀了你!”
她还在咯咯咯的笑着,一边笑一边呕出一口口血,心口很疼很疼,却依然笑着。“杀了我,你也是丑的,恶心的。”她的眼神开始迷离,却依旧认真,“你的脸好奇怪,好丑啊……”
眼前一层轻软的白丝,看不清,看不清。
耳边嗡嗡作响,然后便是胸口一凉,心口刺痛。倒下时,她终于看清了,一颗心脏在她的脸庞,没有那么红,灰白,像是死猪的皮肉,它还在跳,一下两下三下……而后停下了。
她睁着眼,一双自从娘死后再也没有光泽的眼睛,难得的有了情绪。那是恨,浓的化不开的恨。
为什么。
宫中当值不当值的太医都被叫来了宁王府,宁王妃是两日前突然晕厥的,之后一直陷于梦魇中。
“王妃这是中毒了。”衣服饮食一一查验,终于在当日所用的阿胶燕窝羹中找到了元凶。一种长于古滇,来自云南的迷幻蘑菇。在熬制阿胶时,便在其中加入这种蘑菇制成的粉末,待阿胶熬好,蘑菇粉的药性也完全融入了其中。
小心翼翼、千防万防,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好冷,好怕,好冷,好怕。
她惶惑不安,不知从何处飘来的烟火并不能引领她。
她不愿离开。
无数灵魂从她身边走过,雪白的脸,鲜红的唇,只有她,满面青紫。
宁王府空寂无人,她呆呆地看向皇城,火光冲天,马蹄踩踏声,冲锋嘶吼声,一声叠着一声。
皇城破了,皇上死了,宁王被抓了。
太子以为他攻下了皇城,便能为帝,却不知皇上留下了一份手谕,一枚玉牌。凭手谕、玉牌可调动十万大军。他更不知道,江南所谓的叛军,是皇上的人。
太子用嵌满了银针,沾了盐水的鞭子一下下的抽打着宁王,似乎要将所有的不满、怨恨一次性发泄出来。他逼他叫出手谕,逼他叫出玉牌以及可以号令江南叛军的信物。
“王爷,王爷……”梦中的景象太可怕,宁安很怕,怕到不知所措,怕到无处可躲。
“我在。”宁王坐在床边,握着宁安的手,“别怕,我在这里。”
眼泪不停落下,她一次次扑到太子身上,却一次次穿过。她想阻止他,想要告诉他,手谕、玉牌、信物都在她的身上。与她一同放入棺椁,入土下葬。
她也不知道她怎么了,眼泪止不住的流下。
“肃宁,肃宁……”她一声声叫着他,他却毫无知觉,“乌肃宁……”
“对不起,对不起,我应该听你的话……”
床上的宁安突然剧烈挣扎了起来,“肃宁,肃宁……”她一声声叫着宁王,眼泪一颗接着一颗落下,痛苦凄厉的喊,“肃宁,对不起,我应该听你的话,对不起,肃宁,肃宁……”
“宁安,我在这里,我就在你身边,你别怕。”他按着宁安的肩膀,一遍遍的安抚着她。
荒废已久的书房,文房四宝俱全,紫檀木架,间以玉石及木雕摆设,古瓷花瓶,已无花影,朱红窗框,天天晒着太阳,已经褪色。青铜烛台,半残红烛,带泪静坐。
一片昏沉,朝生暮死。
书,庄严如审判公堂,阴冷肃穆。
“小安。”
她怯生生看着坐在书桌前的宁王。她不喜欢这样的他,她记忆中的宁王,还是那个给了她橘子,又被她拒绝的少年。
“小安。”他看着她,“对不起。”他对她说,“我可能护不住你了。”
她不解,只是害怕,不知明的害怕。
“书房有一条密道,今夜你便偷偷躲进去。”他站起身,想要拉她的手,她却害怕的发抖。
他看着她,轻叹一声,“过来,我告诉你密道在哪里。”
他将密道的位置指给她看,又对她说,“里面有一块千斤石,进去后便只能从里面打开。”他细细的说了好几遍,“别告诉你的几个侍女,知道吗?”
她点点头,宁王送她出去。“小安,你相信我,我从来没有过害夏侯一门的心,更不曾有意将你赠我的玉环遗失……”
你相信我。
原来,不是宁王不信她,亦是她也不曾信任过他。
不信他,所以没有进密道。
不信他,所以被侍女出卖,最终被剜了心肝。
夜深了,皇上提着朱笔批阅奏折,迷迷糊糊便睡着了。梦中,两个胖乎乎的娃娃绕着他哭。
“爷爷,你快想办法救救阿娘,阿娘死了我们也会死的。”
“怎么办,怎么办,阿娘醒不过来怎么办。”
胖娃娃哇哇哇大哭,他被哭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藏得公公拿着一个披风上前,“皇上,刚才您睡着了,奴才正想给您盖上些什么。”
皇上站起,“传轿,去宁王府。”
皇上到的时候,宁王正在与工部尚书的嫡女对峙。要解迷幻蘑菇的毒性,只有生长在迷幻蘑菇旁边的一种似绿豆的草。万物相生相克,相克而生,毒物附近,定有解毒之物。
这种草,拨出不过半个时辰即会枯萎,枯萎的草药效尽失。这种草,京中并非没有。工部尚书的嫡次女,幼时居住在云南的外祖家中,十三岁归京,归京之时,带有这种草种。历时四年,她成功的种出了这种草。
“你要什么?”宁王问她。
朱如婉直言道,“我要你。”
宁王冷哼一声,“不可能。”
朱如婉道,“一尸三命,我不过是要你一个嫡妻之位,你并不亏。”她见宁王不语,又道,“难道你要眼睁睁的看着王妃以及你的子女死去?”
宁王道,“若是我应了你,便是一时活下又如何?”若是他应下了,是救了宁安以及他们孩儿的性命,可他们会怨他,继而会恨他。“妻便是妻,妾便是妾,我要在我能力之内,给我的王妃最大的权势,给我的孩子最高的身份。你出口便是要拿走最好的东西,我若是答应了你,与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有何区别。”嫡妻之位,上可以发卖妾室,下可以任意处置庶出子女。
嫡庶、妻妾,不过是两字,确是天差地别。
“若我为了王妃,我定会好好待他们。”
“我不信。”宁王直接转身,“你可以走了。”誓言从来都是虚无的几句话,只有权势才为真。
朱如婉见他一丝口都不肯松,有些急了,“等一下。”她跑上前,拦住他,“我不要嫡妻的位置了,我要做你的侧妃。”
宁王上下打量了她,勾起一抹冷笑,“你确定?”
朱如婉点头,“确定。”
“你不若先去问问徐芙蓉,看看她的姨娘做的如何?”
朱如婉不解,“你就不好奇我为何要嫁给你吗?”她的眼睛很大,眼中闪着期待。
“你要嫁我,与我何干。”他说的极其冷漠。
朱如婉脸上闪过一丝伤心,随即很快调整过来。“你忘了吗,四年前,我刚归京,在西南街……”
宁王拂开她大步离开,朱如婉未说完的话梗在喉中,她有些委屈的继续道,“……启王的人当街纵马,险些踩到我,是你救了我……”那一刻,马上的男人,肃冷的脸,英挺的背,便印在了她心中。
朱如婉最终还是拿出了草,三碗清水煎成一碗,宁安饮下后很快就安静下来了。皇上问她要何赏赐,她直言道,“我要嫁给宁王。”
皇上先是微愣,随后便道,“侧妃与姨娘都是妾,如何能用嫁字。”宁王娶谁,娶不娶谁他原本是不关心的,他所关心的,只是宁王的身后是否有倚仗,是否能给他生下孙子。可想到梦中的两个胖娃娃,怎么想怎么觉得是祥瑞。如今祥瑞在宁安的肚子中,他自然是要考虑宁安的想法。
朱如婉眼中闪过一丝难堪,咬了咬唇,还是坚持道,“我如今十八了,一直未曾嫁人,便是因为爱慕宁王,我要么不嫁,要嫁便要嫁给他。”
皇上意味深长的看着她,“朕的宁儿,朕是清楚的,他薄情寡性的很,他并非是你的好姻缘。”他的儿子,性子与他娘很像,本质是薄情的,可若是他喜欢上了谁,便是一心一意,长长久久的喜欢了,旁人再好,也分不得一丝一毫。
朱如婉的眼中有倔强,也有不甘,“不试一试怎么知道。”她是工部尚书的嫡次女,论身份,她配得上宁王。她饱读诗书,开办女学,论自己,也是配得上宁王的。
“若是你坚持,朕便下旨,将你赐给宁王为侧妃。”不过是一个侧妃的虚名,给了她又如何,总比她借由救命之恩,讨要其他东西要强的多。
朱如婉欢喜,忙行了一个大礼,“臣女谢皇上。”
皇上只是含笑,宁王妃中了遥远的云南的迷幻蘑菇之毒,刚好又只有她有解药,她还借解药之名,逼迫宁王贬妻为妾,要入宁王府。这毒,即便不是她下的,怕是也没人信。
工部尚书朱大人。
皇上呵笑一声,他记得工部尚书好像曾经是薛公门客,他在这个位置也做得够久了,也该动一动了。
天色微亮,藏得公公披着露水从门外进来,“皇上,宁王妃醒了。”
“什么时辰了?”
“寅时。”
“不耽误早朝。”他站起身,撑了撑腰,“朕去看看两个小皇孙。”
宁安抱着宁王,“肃宁。”
宁王笑了笑,故作轻松道,“想起来我叫什么了吗?”他轻摸着宁安的背,一口悬了几日的气总算是下去了。
“想起来了。”宁安枕在他的肩上。
那一年,他们两人双双被救起后,他便对她说,“我叫乌肃宁,你叫什么?”
她说,“我叫夏侯宁安。”衣衫尽湿,她还很认真的用手指在石桌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又问,“你姓乌吗?可是皇上好像不姓乌。”
先皇后从侍从手中拿过巾布,给她裹好,“乌是皇上养父的姓,也是皇上曾经的姓。”皇上姓子。
子姓,上古姓之一,殷商的国姓。
“姓氏都不敢给吗?”夏侯夫人与先皇后带着两个孩子回房中换衣服,夏侯夫人轻轻叹了一声。
“薛氏一族虎视眈眈,为了保护肃宁,没办法。”不给他国姓,才能让薛公等人稍稍放松。
“肃宁可能是他唯一的孩子,若非如此,我们也不愿意肃宁平白受委屈,被其他皇子笑。”
夏侯夫人惊讶,先皇后道,“宫中妃嫔有孕之前都会去甘霖寺祈福求子,甘霖寺……”她皱眉,“没那么干净。”她握住夏侯夫人的手臂,“此事你知我知便行了。”
夏候夫人点头,“我明白的。”
宁安抬头看看娘,又看看先皇后,不明白。于是便快步上前几步,拉住了宁王的手。“肃宁哥哥,你为什么会落水?”
先皇后听到后笑道,“算起来肃宁还比宁安小三个月。”
宁安眨了眨眼,又问了一便,“肃宁弟弟,你为什么会落水?是脚滑吗?可是池塘旁边都是草,不应该滑才是……”
夏候夫人与先皇后对视,两人眼中均是严肃。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34

到今天更到第二卷九十八章了,还有一个番外故事,标题不知道怎么改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34

花儿花花花姨 发表于 2024-11-4 18:34
到今天更到第二卷九十八章了,还有一个番外故事,标题不知道怎么改了

作者更到第二卷九十八章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34

(四十四)
朱如婉如愿进了宁王府,工部尚书有心将婚事办的大大的,奈何宁王府不配合,一点喜气没有不说,出入的人都要再三的检查。朱如婉的嫁妆,根本就不允许直接抬入王府中,要先经过宫中太医,以及各位嬷嬷的详细检查。
她的轿子就这么停在了宁王府的后门,门房周大直接道,“侧妃,您也别急,如今府上,谁都没有王妃重要,别说是你,就是皇上送了东西来,都得这么做。”他本事好心告诉一声,省的这位侧妃等得急,却被朱如婉身边的侍女误以为是在炫耀,忍不住就冲上去了。
“大胆奴才,竟然敢这么跟我们**说话,王妃不就是有了孩子吗,生不生的下来还另说。要不是有我们侧妃,一尸三命……”
话音没落,就被一旁的嬷嬷狠狠扇了一耳光。“诅咒王妃与小世子,该杖毙。”
周大撇了撇嘴,走进了门里。什么东西。王爷早就交代过了,什么侧妃,不过是个名头,怎么对姨娘怎么对她就行。
朱如婉从轿子里走出来,一身大红,“嬷嬷,我的侍女犯了错,我自会教训她,如今我还没入宁王府,便不是宁王府的人,你没有资格教训我的侍女。”
李嬷嬷看了她一眼,屈膝行了一个礼,“侧妃,您说的是。”她好声好气的应下,随后又道,“您今日这身衣裳,怕是不合规矩。”侧妃哪怕占了一个妃字,也是个妾。哪有妾室一身红衣,打扮的如此张扬的。
朱如婉知道她是宁王府四大嬷嬷之一,也不愿与她起了冲突,生了龃龉,便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李嬷嬷微微一笑,“只有正妃入府才能穿红,您是侧妃,玫红、粉红都能穿。”
朱如婉脸色有一些难看,“这是我与娘绣了许久的,为的就是这一日,凭什么不给我穿。”
李嬷嬷微微低头,恭敬道,“您是侧妃。”妻妾本就不同,她并非不知道,若是真的不知,也不会借着王妃中毒昏迷,提出让王爷贬妻为妾这种话了。
李嬷嬷也不等她,转身进了王府。她明面上是嬷嬷,但在王府之中的地位比几个大管事还要高,不过一个小小侧妃,又与他们王妃中毒有关,她并不放在眼中。
当奴才的,也得知世事,明势力,也要知道什么人能巴结,什么人不能巴结。
“**。”秋悦捂着脸站在朱如婉身边。
朱如婉看了她一眼,眼中闪过一丝伤痛,“罢了罢了,自己苦苦求来的,悲与苦都得自己受着。”
秋悦看着她,“那嫁衣?”
朱如婉咬了咬唇,“我便是不换又能如何?”
秋悦恨恨道,“这宁王妃当真是善妒,天子赐婚,她竟然还不让王爷出来迎娶**你。”
不能如何,真的不能如何。
宁王府是相连的两栋大宅,他们住在东侧大宅,姨娘们、下人们住在西侧大宅,中间有一个园中园,几扇门阻隔。门一锁,她们便是想过来,也过不来。
宁安捏起一条牛肉干送入口中,小口小口的嚼着,听着阿朱的汇报。“她说我善妒?”
阿朱见她眉头微微皱起,以为她不快,便忙道,“王妃何须管她说了什么,总归住在西院,也来不了我们这儿。”别说是来这里了,怕是她来了,便连小院都难出了。怎么会那么巧,王妃前脚中毒,她后脚便以解药来威胁王爷贬妻为妾,娶了她。
“她是工部尚书的嫡女?”她不是生气,而是两个调皮鬼刚才狠狠踢了她一下。“大户人家出生的女儿,怎么会这么蠢。”在她中毒濒危之时上赶着说自己有解药,又一个人大咧咧的来宁王府逼婚。生怕旁人不知道这毒与她有关一样。“这么蠢,倒是不像会费事将迷幻蘑菇熬入阿胶中的。”为妾却穿红衣出嫁,花轿又绕城三周,这不是涨了她的脸面,而是打了宁王府以及夏侯一门的脸面。
“太子以及雍王的侧妃如何?”
“直接从府上抬入了门。”哪像这位**一样,张张扬扬。
“她们是懂规矩的。”再是侧妃,也是妾,生死掌握在王妃手中,她们乖觉一些,王妃自然不会太过于为难她们。
为难,也要找个不会被人诟病的理由不是吗。
战场之上,离强和弱是为上策,后宫家宅之中又何尝不是如此。青蔓带着几个姨娘,以贺喜为由去了朱如婉的小院,还没进门,便听到了朱如婉不满的怒骂声。
秋悦端了一碗安神茶来,“**,忙了一整日了,喝了安神茶便睡下吧。”
朱如婉自己拿下红盖头,看着这一点喜色都没有的房间,眼泪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秋悦看着她,有些为难道,“**,已经差人去请过王爷了,王爷忙。”
朱如婉含着眼泪冷笑道,“忙什么?忙着陪他的王妃,陪他还未出生的孩儿?”自从宁王回京,京中谁人不知王爷对王妃与腹中小世子的看重。四处收集上好的药材、布料不说,还专门找人做了百家被。一百户人家,要求家中子嗣昌旺健康,子嗣的生母出身要清清白白。更不要说四处找产婆、奶娘,一个接着一个的筛选,产婆不能丑,奶娘要读过书识字的……比皇上选妃的规矩还要多。
朱如婉满脸是泪,倒在床上哭泣,心酸地哭着,哭得久了,便自己停了。“秋悦,你我自幼一起长大,我视你为姐妹,你老老实实告诉我,王爷是如何说的?”
秋悦低下了头,“王爷说,圣旨是皇上下的,也是皇上要他让你进门的,想洞房,想要男人,找皇上去,与他何干。”
朱如婉愣了许久,突然站起身,拿起旁边的一个花樽便砸了下去,砸完了又把桌上几上能看到的瓶瓶罐罐都砸了个稀烂。“他凭什么这么对我,他凭什么不看我一眼,他不看我,不跟我相处,又如何能知道我并非他所喜欢的。”
新悦拦着她,“**,许是你拿着解药出现的时间太过于巧合,让王爷生了疑心,待过段时间,你好好同王爷解释,解释清楚了便好了。”
“有什么巧合的,京城这么大,去过云南的人那么多,为何会疑心是我。再说了,四年前我根本不认识宁王妃,我会在四年前便开始准备要害她吗?都是胡说,胡说!”她发疯般地砸着东西,涕泪横流,“要不是我喜欢他,我为何要不顾脸面让他娶我,我又为什么会听闻宁王妃中了迷幻蘑菇的毒后,第一时间便来为他送上解药。”她越是说,声音便越大,“我是说过让他贬妻为妾,娶我为正妻,可我也没有强迫他,没有逼他阿,他为什么就是不懂呢?便因为这点小事就记恨上我了吗,堂堂宁王,怎么心眼这么小。”
朱如婉闹的累了,便也睡了。秋悦看着一室的狼藉,叹了一口气,默默的收拾了起来。
站在院外的几位姨娘,面面相觑,进不得,退不得。最后还是素馨开口道,“咱们还是明日再来吧。”
几人在侍女的搀扶下往回走,梅卿道,“本以为是个聪明的,谁曾想竟是个蠢的。”比之前的王妃还要蠢得多。
“如此编排王爷,又觉得自己无错,只怕日后她在王府中的日子,比咱们还难。”
一错为上赶着来送解药,二错以解药威胁王爷贬妻为妾,三错以救命之恩换得赐婚圣旨,四错在太过张扬,五错在哭闹砸东西,六错在信口胡言编排王爷王妃。
蕙姨娘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她们,“我倒是觉得,若是日后的日子就这么过,倒也不错。”
素馨轻叹一声,“我们是皇后送来的,便是我们愿意这么过下去,皇后能愿意吗?”她与蕙姨娘与徐芙蓉不同,她们是带着任务而来的,皇后要她们做宁王府的钉子。
皇后隔几日便书一封信给她们,有时是让她们读书念经,有时则是写一些宁王的喜恶,有时送来衣物首饰。她不知道这是皇后的一片好心还是别有用心,只是这份热枕有些过了。皇后乃是后宫之主,天下之母,不吝屈两个宫女,她焉能自安?
她们两人原只是皇后身边伺候的小宫女,因容貌姣好,入了皇后的眼,被送入了南府,学琴棋书画,唱曲舞蹈,待到时机一到,便成了薛氏一族的远亲,与皇后的侄女一起,坐上了来宁王府的马车。
似她们这样的宫女,南府还有无数。有皇后的人,也有贵妃的人。
她们是伺候主子的宫女,也是帮着主子固权的工具。
青蔓的眼神一暗,她在宁王府中筹谋多年,不愿功亏一篑,更不愿这般清冷而终。
雪姨娘看了她一眼,嗤笑一声。
如今的宁王府已经不是以前的宁王府了,如今的宁王也不是曾经的宁王了,如今的宁王妃更不是从前的宁王妃。
她似乎忘了,身份如同天堃。她一个私生子女,身份便上不得台面,她还想上天吗?
朱如婉的哭闹自然是传到了宁王的耳中,梁嬷嬷前来回报的时候,宁王正在同宁朗、秦长松、宁青下棋喝茶。
宁朗听完后面色不善,“你便这么让你府中的人信口胡言,咒骂小安吗?”
“父皇硬塞来的。”宁王落子,“明日早朝,我便参工部尚书一本,教女不严。”
“迷幻蘑菇之毒查清了吗?”宁朗直接吃掉他好几个棋子,“你若是照顾不好小安,我便将她接回家中。”这才几个月,便屡次遭遇暗害。
“这并非少有的毒药,去过云南,走商的人几乎都知道。”他们会刻意避开,也有一些人会因为好奇,将迷幻蘑菇以及解药挖回来养育。只是这种植物,对环境土壤的要求极高,几乎没人能养活。
“阿胶呢?”
宁王深深看了他一眼,“阿胶是宫里给的。”宫中怕他势起,怕他的孩子出生的人可不仅仅只有皇后一个。
如同上次的珠链一样,这件事要么随便推一个人出来背锅,要么便是不了了之。“天子脚下,不了了之的事情还少吗?”
“近来皇后那边的动作倒是不少。”忙着造“祥瑞”。
宁王看着棋盘,轻哼了一声,“太子妃小产了,她准备从哪儿弄个孩子来?”
宁朗举了茶杯在手,唇边含了一缕笑意,“太子外室有孕。”
“哪一个?”太子的外室可是不少,常常玩腻了便打发了,几间小院的人换来换去,换到暗卫都懒得盯了。
“承恩公府那个。”
“承恩公府?”
宁朗点头,“你该见过才是。”雍王大婚那日,她还带了孩子去给靖王挑选过继子。
宁王想了想,脑海中迅速过了一遍承恩公的妻妾。“在雍王大婚当日哭丧那个?”
宁朗点头,“就是她。”
承恩公府的人不喜欢她,但看在她为承恩公生下两个孩子的情况下,还是留下了她。若是她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便也算了。偏偏她并非一个安分的人,寻日里还好,凡是有什么宴会宴请,她便想办法不请自去,去了便是哭哭啼啼,说些让人误会的话。弄得整个京中的女眷中,都在谣传承恩公夫人苛待妾室。
“承恩公夫人将她赶了出去,怎知她转身便勾搭上了太子。”太子对她倒是如珠如宝,甚至起了让她入府的念头。还是皇后察觉了他的意图,极力阻拦,他才作罢。
宁朗捏了一颗棋子,在檀木高几上敲了两下,“算起来,过几日便是承恩公府老太君的寿辰了,你可要去?”承恩公府的老太君是将门之女,曾带兵杀敌,如今掌家的嫡夫人,是卫尉寺之女,也是个极其厉害的人物。
“自然是要去的。”承恩公是皇后胞弟,这个面子,他是要给皇后的。
“带小安吗?”
宁王点头,“承恩公府的老太君,嫡夫人,她该结交。”
宁朗皱眉不悦,“她有孕已经六个月了。”
宁王眼中含了一丝无奈,“这是一个结交的好机会。”老太君除了寿辰那一日,其余时间不见外人,嫡夫人也只是与京中小部分女眷结交。“这些事,她总要去做。”她是宁王妃,是他的嫡妻,便要代表他,代表宁王府结交各公、王、爵德女眷。
这是责任,也是义务。
第二日一早,宁安吃完早膳,正在两个侍女的搀扶下散步消食,远远传来了叫骂声,她听着烦躁,便问阿朱,“是何人?”
阿朱道,“是新入门的侧妃,喊叫了一早上了。”她看了一眼宁安,“叫嚷着要见王爷。”
“她要见王爷,便让她见,去把她带过来。”
朱如婉气冲冲的走了过来,在三步远处,被阿朱阿紫拦住了。秋悦跟在她身后,不时小跑。见到宁王与宁安后,忙跪到了一旁。
宁安端着茶盏喝了一口水,“你不是要见宁王吗,有什么话你同他说吧。”
宁王不悦的捏了捏宁安的手,然后继续给宁安剥松子。松子细小,需要用夹子小心的夹开一个口,而后剥开。这夹子,也不是寻常的镊子,而是专门打造的包金镶花的夹子,专门给闺中女子闲来无事之时,吃松子用的。
夹松子是有技巧的,用力不能大,大了松子仁便碎了,剥不出整个,用力小了,又夹不开口。
朱如婉还穿着昨日的红嫁衣,宁王只是扫了她一眼,便不悦的皱起了眉头。衣着不整,形同泼妇,工部尚书倒是真会教女儿。
他伸手摸了摸宁安的肚子,他的女儿可千万不能这样。
“怎么了?”宁安不解。
宁王对着她笑,“我们的女儿可一定要像你。”
宁安笑着覆上他的手,“我倒是想让她像你。”这样才不会被欺负了。
“喂。”见到两人无视自己,本就委屈生气的朱如婉更气愤了。
宁王的眉头皱的越发深了,宁安笑着伸手抚上了他的眉间,“你儿子女儿可是在看着,太凶了小心他们日后不亲近你。”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笃定她腹中是一儿一女。
“你们凭什么无视我!”朱如婉气的跺脚,“要不是我,你怎么能好好在这坐着,一尸三命。”
听到一尸三命,宁王的脸瞬间沉了下来。“要不是,或许本王的王妃不会中毒。”
朱如婉没有听出他话中有话,只是指着宁安道,“夏侯宁安,你好忌妒,可知错。”
宁安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即便是她被冷落,被忽视那段时间,也不曾有人用手指着她。“你真是工部尚书嫡次女?”她曾经见过一次工部尚书的夫人,知礼仪,懂进退,温婉贤淑。而她,无知无礼无畏,疯疯癫癫。
“你不是要找王爷吗,有什么话就快说吧。”说完赶紧走。
宁王将剥好的松子推到她手边,朱如婉扬了扬头,看着宁安,“你犯了七出,我要代王爷休了你。”
“……”宁安无话可说。
她捏起一枚松子,送入口中,“是吗?那就休吧,刚好我外祖家一直让我过去久住。”祥瑞之子,金龙人参所化,想必外祖家也十分想要看一看,最好能够亲自抚养他们长大。
宁王直接进宫了,不顾御书房满殿的大臣,直接跪下要求皇上收回圣旨。工部尚书的嫡次女,不仅无才无德不知规矩,还疯疯癫癫。他带了李嬷嬷一同入宫,李嬷嬷屈膝行礼之后,将侧妃朱如婉昨日今晨在宁王府做的事,说的话,活灵活现,明明白白,添油加醋的说了一遍。
“此女如此疯魔,父皇若是不收回圣旨,本王便要将她送入疯人塔了。”
朱如婉是被侍卫抓了回去的,她满脸涨紫,回到自己的院子后,依然羞愧难当。她扑在床上哭着,一声高过一声。
“秋悦,不是你说王爷身边都是中规中矩、恬淡保守的人,他早已看腻,只有跳脱,不受伦理常纲的女子才能够吸引他,为什么他会对我露出如此厌恶的神情。”
秋悦垂下眼睑,掩去眼底冷意,我说你便信了,当真是愚蠢。
“是你说宁王妃不让姨娘们接触王爷,犯了嫉妒,应当被休弃的,你说王爷对她不过是因为夏侯一门驻守边疆,王爷要借他们的势,可我看着,他们的感情明明很好,不似伪装。”
“你说宁王妃被冷落多年,不善管家,要我在一开始便展现出管理之才。我明明暗你说的做了,为什么王爷似乎越来越厌恶我了。”
秋悦上前一步,“**,……不,侧妃,你操之过急了。”她扶起朱如婉,拿出手帕为她擦泪,“这才入府第一日,你便急着展现你自己,这不是驳了宁王的面子吗?”
她跪在床边,一下下给朱如婉捏着腿,“便是表面夫妻,也是容不得旁人说出的,侧妃你今日当着那么多下人的面指出,难怪王爷恼羞成怒。”她的眼神一转,又道,“有些话,虽然没有放在明面上,但侧妃你心中也是有数的,如今正值王爷与太子争权之时,兵权该有多重要,王爷怎敢惹恼王妃一门。”
朱如婉抽噎着,“那你说,我该怎么办?”
“奴婢觉得,应该让王爷发现侧妃你的性子有多好,让他发现你与其他女人都不同的地方。”
此后的几日,朱如婉爬房顶抓鸟,在花园中捅了马蜂窝,不读女德女戒便算了,诗书也不读,每日里四处收集打油诗,一边念还一边跟疯子一样咯咯咯的笑着。半夜穿着白色戏服在园中跳舞,吓的蕙姨娘摔倒崴了脚,自掏银子给下人,让他们赎身,跟他们说他们有美好的未来,要去考科举,要去参军,不应该将人生浪费在宁王府中……她还肆意改编词语,将不择手段改成不折手段,而后教侍从的儿女。
她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很有趣,可她在旁人眼中,只有无知无礼可笑。
原本有心跟她结交的姨娘们,如今看到她都绕着走。宁安一听到她的声音就头疼,恨不得一碗哑药毒哑了她。
宁王闹了几天,最严重的一次,直接在朝堂上罢官,回来就招呼人收拾东西,宁王府也不要了,皇子身份也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现在就要离开,去宁安外祖家入赘。
皇上大怒,又舍不得责怪自己最疼爱的儿子,便只能将所有的火都撒到了工部尚书朱大人身上。
“你也曾是状元及第,文采斐然,如何能教出如此无知无礼的女儿。”早朝之上,皇上怒视工部尚书,“子不教父之过,上梁不正下梁歪,你当年的状元及第,便是你真正的本事吗?”他怀疑的视线扫在工部尚书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别是顶替了旁人的名字吧。”科举考试,中举后杀人越货,顶替旁人的名字做状元,历朝历代也并非没有。
工部尚书跪在地下,“皇上,微臣冤枉阿。”
皇上轻嗤一声,“朕瞧着一点也不冤枉你。”
当判和离的圣旨送到宁王府时,朱如婉还不敢相信,她嗫嚅着,“怎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的。”
她几步跑到秋悦面前,“秋悦,你告诉我,为什么会这样,不应该这样的。”
秋悦眨了眨眼,“侧妃,您觉得应该怎样?”堂堂王爷的女人,便是不出自大家,也定要中规中矩,贤淑守礼,进退皆落落大方。她的跳脱,故作的活泼,一时看倒是觉得新奇,可再看,却会觉得像只被戏耍的猴,低俗谄媚,无上无下,豕交兽畜,野调无腔。
“我,我……”朱如婉在原地绕着圈,想了想才道,“王爷应该被我吸引,我与她们都不同,我是最特别的,我……”竟说不下去了,她着急的想着,似乎除了性格跳脱,她再没有能让人夸赞的地方了。
“终于要走了吗?”蕙姨娘不顾脚伤,赶紧跪在了佛像前。“佛祖保佑,佛祖保佑。”
宁王府中的侍从们,很快的将她的嫁妆行礼打包堆在门口,只等工部尚书的马车前来。
“秋悦姑娘。”张嬷嬷叫住了秋悦。
秋悦回头,张嬷嬷皮肉不笑,“秋悦姑娘此番回去,怕是也没好日子过,不如留下来伺候我们王妃。”
秋悦低垂着眼眸,“奴婢的卖身契还在尚书府。”
“若是姑娘有心留下,卖身契自然不会成为姑娘的桎梏。”
秋悦抬头看着张嬷嬷,朱如婉不解也不安,她拉了拉秋悦的衣摆。秋悦看着张嬷嬷笑了,“承蒙王妃不嫌弃奴婢。”
“秋悦?”
秋悦转身,“**,奴婢便不跟你回去了。奴婢觉得,宁王府比之尚书府,更有前途,更有未来。”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35

(四十五)
承恩公老太君的寿宴办的很热闹,便是皇后,都带着她的几个孩子亲自来贺寿了。宁安在花园中看到了太子妃,她的肚子高高隆起,看起来比她这个怀了双胎的肚子还要大。她的面色红润,脚步轻盈,丝毫没有一个月前的沉重与衰败。
她也见到了太子的外室,那个很柔弱的女人。她穿着宽大的衣服,很好的掩饰住了才四个月的肚子。
女人柔柔弱弱,拿着礼物捧到了老太君面前,还未说两句,便含了眼泪。
“母亲,我知道你一贯不喜欢我,也不想我来,可今日是您的生辰,我,我实在是想为您祝寿。”
老太君什么都没说,只是坐在首位之上,便平白落得了一个苛待府中妾室的名头。
女人继续道,“姐姐,你别急,我马上就走。”她将礼物放在了桌面上,视线转到承恩公嫡夫人,马上害怕的畏缩了一下,随后跌跌撞撞的站起身。
承恩公嫡夫人今日一句话都没说,只是笑着,便落得了一个嫉妒心强责打妾室的名头。
“这人好厉害。”
宁安看了一眼秋悦,秋悦如今在她身边伺候着,并非近身,只是跟在两个嬷嬷后面打打下手。宁王府给老太君准备的礼物是一床万字百寿被,一幅八仙祝寿的缂丝屏风。秋悦捧着被子,静静的跟在她们身后。
“比你还厉害吗?”
秋悦看了宁安一眼,“奴婢不厉害,只是主子太蠢了。”因为蠢,才会相信她一个奴婢的话,因为蠢,才会放心将嫡次女交给她一个奴婢照顾。
宁安挑了挑眉,“希望我与王爷不是蠢的。”
宁安走上前,捧着肚子,费力的给老太君行礼。蹲到一半,承恩公嫡夫人伸手,将宁安扶起。“宁王妃有孕,这些繁文缛节便无须遵守了。”如今宁王的风头正盛,颇有超越太子的架势,她们那里敢受她一礼。
嫡夫人看着她,笑道,“听闻王妃所怀是双胎,这肚子看起来倒也不比六个月大多少。”
“孩儿们不大。”她笑道,“嬷嬷说孩子小一些到时候好生,我倒是生怕亏着他们,每天吃个不停,可这肉,都长我身上了。”
嫡夫人的视线扫过秋悦,“工部尚书府上的家奴,怎么成了王妃身边伺候的人。”她的目光微微转深,“这位家奴,可是好算计,将工部尚书的二**害的够惨。”
宁安始终挂着恬静的笑,“我倒是不觉得,书是她自己嫌累不愿意读的,事也是她自己愿意做的,也不曾有人拿着鞭子在后面逼着她。”一个婢女随随便便的几句话,便能左右了她,本身就是个扶不起的阿斗,如今被人知晓是阿斗了,倒是怪上了旁人。
嫡夫人笑了笑,“王妃将她留在身边,便不怕哪一日,她咬上王妃一口吗?”
“我倒是觉得有这么一个聪明的奴婢在身边,倒是好的。”她更好奇秋悦与工部尚书的恩怨情仇。她虽然掩饰的很好,但她还是从她看向嫡二**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恨。
她不说,她也不着急问。她若是真的聪明,便该明白,宁王府留下她,是庇护了她,若是离开宁王府,她这条命,走不出东街。
宁安刚在一旁坐下,便听大一阵嘤嘤嘤的哭声,她懒得动,又想看热闹,阿朱便笑着去帮她看了。
太子的外室小字绾绾,此时正在与一个身强体壮的嬷嬷拉拉扯扯,她嘤嘤嘤的哭着,还没说两句,老嬷嬷只是挥开了她的手,她便向后倒,跌坐在地下。
她面上哭的可怜,言语之中却十分刻薄,字字句句都是承恩公嫡夫人凌虐妾室的不是。“我已经被赶出去,为什么还不放过我,我不过是想要看看我的女儿,为什么不让我见,我是她的亲娘啊,要是承恩公还在,如何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母女分离……”
嫡夫人走了过去,“你为何被赶出去,你一定要让我当着所有人的面说清楚吗?”
绾绾抬头看着她,双眸含泪,惹人怜爱。“夫人,求求你让我见见我的孩儿吧。”她扑到嫡夫人脚下,“你不管我,也要顾承恩公府的脸面啊。”
“她偷人,才会被赶出去。”宁王走到宁安身边,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水,“水都冷了。”他拿过宁安手中的杯子,直接将里面的水泼掉,“去给王妃换一杯,加几颗山楂。”
宁安惊讶,“偷人?”
“与承恩公府的门房。”也难为她了,竟然能在戒备如此森严的承恩公府偷人,还偷了不止一次。“老太君与嫡夫人都要面子,便没有将这件事闹大,只是将她赶了出去。”原是该沉塘的,但是她们考虑到府上其他女子的清誉以及婚嫁,便没有张扬,自己咽下了这个亏。
她说脸面,便是在威胁嫡夫人。若是她不考虑脸面,不考虑承恩公是皇后的胞弟,不考虑日后承恩公府的嫁娶,她大可以说出原因。
“太子知道吗?”
宁王笑看着宁安,“你觉得太子会信吗?”太子被她迷得跟什么似的,无论谁说了什么,都只当是污蔑胡言。
皇后过去了,看到跌坐在地下的绾绾,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面上还是笑着,“今日老太君大寿,你如此闹,将老太君的面子放于何处。”她面上带笑,目含威严。绾绾看着皇后,缩了缩脖子,手悄悄放到了小腹上。
太子妃站在一旁,笑容之下是满目的冰冷。
绾绾被带了下去,太子心疼她,偷偷离开宴席去找了她,抱在怀中好一通安抚。青铜香炉燃着香料,她的情绪也被安抚。
她抽噎着,“这才几日,我的女儿便不认我了。”
太子喜欢她,却不见得能接受她同旁人生下的孩子,面上不耐,“既然离开了,还想着他们做什么。”
便是没有看着太子,她也从太子微硬的语气中听出了太子的不悦。她很快软下了身子,柔柔的靠着太子。“我的女儿承继了我的美貌,我想着,若是我能亲自抚养她,日后她便能同我一起伺候太子了。”
宁王府暗卫星月轻巧的落在横梁上,借由梁柱遮掩了自己的身影。绾绾这个人,是突然出现的。她入承恩公府之前,自称为笸箩村的人。承恩公一贯放荡,只看她貌美便将她收入了府中,不曾调查过她的身世。
三年前,笸箩村一村一百七十二口,全部死于泥石流中。
三年前,承恩公府嫡夫人对她的身份生疑,私下差人调查。
绾绾眼角发红,满脸的自责,“如今我有了身孕,无法伺候太子,若是我的女儿大一些,不是刚刚好吗。”她以手帕掩嘴,“只可惜,她太小了。”
太子抱着她笑了,“我就是喜欢你的懂事。”
是喜欢她的懂事,还是喜欢她顺着太子的心意而为。
太子是八年前被立为太子的,那一年,先皇后去世,皇后成了皇后,太子便成了太子。薛公势大,人人巴结奉承。太子年幼,便被迷惑,变得心野放荡,加上有人刻意引诱,便迷上了风月,日日流连温柔乡中。是皇后,发现之后,严加管束,也为他掩去了曾经的放荡之事。
只是一个玩乐过的人,又如何能改变呢?情欲便如同赌博,尝到了滋味,得到了好处,便会上瘾。不是改了,而是藏了起来。
“你的女儿太小了不行,不是还有大夫人的女儿。”嫡夫人的两个女儿,他的两个表妹,他可是眼馋许久了。
绾绾眼眸一转,“可是她们居住在深宅中,几乎不出门。”
太子笑了笑,伸手覆上她的肚子,“绾绾一定能让她们出门对不对,你腹中这胎可是祥瑞之子,日后待我荣登大宝,定封你为贵妃。”
他们又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太子吩咐侍卫将绾绾送了回去,他则是整理了一下衣衫,挂上合适的笑,又回到了人群中。
宁安听着星月的回报,只觉得惊讶,“太子竟是这种好色之徒?”
“原本不是的。”他的这位太子哥哥虽然能力不行,但到底算是方正,除了心气傲然,野心勃勃,将皇位是为手中物,有段时间被朝臣奉承的找不到北之外,其他还行。“他初为太子时,朝臣给他送了不少妾室、通房,他不好拒绝,就全都收下了。”对于太子府而言,不过是多了几张吃饭的嘴,倒也没什么。偏偏这其中,有好几个旁人派来的钉子。“先是一个姨娘给他用五石散、益多散,后有一个姨娘将一种驻情药膏涂抹在**,也不知是不是两种药物相克,之后太子便开始荒淫不堪,每日里只想着这种事。”有一次在御书房听父皇讲功课,听着听着便情动了,若非皇后去的及时,只怕当场便会被废了太子之位。
也是那次之后,皇后陡然发现了太子的问题,一边差身边信任的管事姑姑去查太子府,一边满天下的寻名医。
宁王笑着夹了一筷子鸡丝给宁安,“她寻来的名医,有一位曾是外公的学生,他同我说,虽然未伤及根本,子嗣无碍,但倒底是要入肌骨,放纵的多了,亏空了,日后只能靠药物了。”太子越是如此,便越是急于证明自己的雄风,纳入府的女人越来越多,用的药也越来越多。
原是不好色之人,为了证明自己,倒成了好色之人。
他说着说着便皱起了眉头,“大皇兄之死,许是与这件事有关。”那时他不过十二岁,懵懵懂懂,大皇兄也只是在他耳边随口一提。“大皇兄死的屈辱,他死后,宅子都被一把大火烧光了,我便是想找些什么,也什么都找不到。”轻叹一声,摸上了宁安的肚子,“京中如今只是看着安稳。”荣王私下养兵,明王如同一条毒蛇般窥探着所有人,启王看似不争却也在京中布下了不少探子,还有雍王,开府之后一直在笼络朝臣,求娶世家女……便是未央公主,都将手伸到了朝臣的后院,或许她生了女帝之心。“不知谁会发出第一箭,也不知我能不能护住你们母子。”
“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宁安捏起一枚果子,送入宁王口中,“这个好好吃。”她眨了眨眼,面带调皮,“咱们的小祥瑞们没告诉你要怎么办吗?”他们可是白日里睡觉,晚上便进入梦中吵闹不休。
宁安贴近他,在他耳边轻声细语,“是月老洞那根小人参吗?”小小瘦瘦,总会被妖兽欺负,每每被咬了,就哇哇大哭。
“是。”他压低声音,对着宁安的耳朵轻言,喷出的热气直直吹在宁安的耳朵上,痒痒的,麻麻的。
“宁王与王妃的感情倒是好。”含笑的声音传来,宁安抬头看,来人是极少出宫的未央公主,她的身后还跟着明王妃、荣王妃以及雍王妃。
“长姐。”他们起身行礼,未央公主也如同嫡夫人一般,扶住了宁安。“肚子大了,便别蹲来蹲去了。”
宁安看了一眼宝琴,自她大婚,她们已经半年多不曾见过了。曾经的宝琴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人,眉目含水,回眸间潋滟,如今的她,依然美丽,只是眉目之间多了疲惫,也多了一分憔悴。
“荣王妃的妹妹可回来了?”她看着荣王妃,问起了程芙。她虽然不能肯定在五县时,她的安胎药是程芙动的手脚,但却知道程芙赈灾之前,去过太子妃府。明面上说的是她与荣王妃姐妹多年未见,刚好荣王妃在太子府,便叫她去见一见姐姐,可实际说了什么,是否给了她什么任务,只有当事的她们三人知晓。
下在她安胎药中的药粉,是川渝地区的特产,一日少量,积攒在体内,待哪一日积攒到了一定的量,腹中孩儿便会死去。
荣王妃的妹妹,曾经在川渝地区历练过。
荣王妃笑道,“已经回来了。”
“回来便好。”宁安道,“我倒是很钦佩她的医术,她现在还在汪侍郎的府上吗?”
荣王妃摇头,“家妹如今入宫伺候了。”
宁安点头,“还想着让她来给我瞧瞧。”她笑着摸着肚子,“这两个小家伙,最近闹腾的厉害。”
荣王妃笑容不变,“只怕她脱不开身。”
“无妨,去宫中也行。”宁安笑眯眯的,“刚才我还在和王爷说,太子府上的两位老师傅文采斐然,想让王爷去找皇上讨来,做我们孩儿的夫子呢?”
未央公主不解道,“宁王妃的孩儿还未出生,便想着找夫子了吗?”
“自然,父母爱之深,计之远。整个朝中有学识又懂得方法,会教授幼儿的人不多,我们定是要找找先定下来才是。”她明面上回答的是未央公主的问题,视线却紧紧盯着荣王妃。
她很清楚她在乎的是什么,她在乎的只有她的一双儿子,她如今的所有做小伏低,所有谋划,与荣王的每一次争执,都是为了她的儿子。
未央公主看着宁王道,“公然与太子府抢人,你们便不怕太子恼了吗?”
宁王笑道,“若非秦相一门皆灭,本王也不至于去和太子抢人。”
未央公主面色一冷,“七弟,秦相一事,还是不要提的好。”
宁王笑道,“长姐,我记得秦相也教导过你。”
未央公主偏过头,“叛国之人,大逆不道。”
宁王点头,抬头饮下一杯酒。“吃好了吗,带你去消消食。”
宁安点头,扶着他的手臂与未央公主等人告辞离开。
“怎么了?”她问宁王,今日的他,对未央公主倒是有些咄咄逼人了。
“未央公主或许与秦相被诬陷谋反有关。”
秦相一门当年被污蔑谋反,是因为在书房的暗格中发现了通敌的信件。可偏偏,那个暗格秦相自己都不知道,更不要说通敌的信件了。“秦相的笔记,秦相的私印,无从抵赖。”
这些年,他与长松一直在暗暗查谁有机会将书信放在秦相的书房,一直没有任何线索。当年秦相教导皇子皇女,也教导朝臣、百姓有天赋的孩子,秦相府中出入的人复杂。除此之外,秦相一门几百口全被处死,便是看门的大黄狗,都被一刀了结了性命。他们想要调查,都不知道要从何处开始。
“王府之中有一座地牢,里面关着一个人。”长乐公主已经疯疯癫癫了,要么昏昏而睡,要么便是说着各种胡话。“昨夜,她突然惊醒了,醒来便对着东南方向不停磕头,嘴里喊着,‘秦大人,你放过我,不是我放的,我只是偷偷拿了你的私印,信件不是我伪造的。’”
“若是公主也参与其中,便说得通了。”说得通为何秦相的书房突然出现了一个暗格,说得通是谁人能出入秦相书房便放下伪造的信件。“我还记得秦相被抄家的前一个月,长乐与未央公主,总是找着各种借口去秦相府上,又几次,我与长松还看到她们在书房所在的院子窃窃私语,不知道做些什么。”
“长乐公主自幼便聪慧,除此之外,她还十分擅长模仿旁人的笔记。”长乐公主被西凉皇子凌辱之后,他只记住了她的可怜悲惨,却忘记了,她是皇后的亲生女儿,是薛氏一族的人。
宁安正要说些什么,一个人影从一旁撞来,宁王一把抱起宁安,脚尖一转,侧身躲过。可即便是这样,几人还是出了一身冷汗。这个人,是直直对着宁安的肚子撞过来的。
“来者何人?”
女人跌坐在地下,面色苍白,只知道冲撞了不得了的人物,不顾自己跌的狼狈,忙跪下。“奴家该死,奴家是大农丞宋轶之妻。”她一下下的磕头,“奴家并非有意冲撞贵人。”
大农丞管领盐铁事务,是个肥差,有六个人,宋轶是去年的探花,在编纂处呆了半年,调入大农丞没有几个月。
“起来说话。”
女人站起身,缓缓抬头,看了他们一眼。嬷嬷在一旁道,“还不见过宁王、宁王妃。”
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跪拜。
“宋夫人,你为何要撞我?”
许窈连连摇头,“奴家并非要撞王妃,只是不小心摔倒,才会冲撞了王妃。”
“摔倒?”阿朱轻哼一声,站到了宁安面前,“你从那边直直撞过来,怎么也不像是摔倒的样子。”谁摔倒是冲出来。
“我,我……”许窈低着头,不知道如何回答。
“姐姐,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冲撞了贵人吧。”娇滴滴的声音传来,声音又甜又腻,彷佛拉了丝。“都说了,这种场合不适合你来,你非要来。”
她在许窈身边站定,看到宁王与宁王妃后,并没有展现出害怕,腰肢一拧,柔柔的下蹲,行了一个礼。“奴家见过王爷、王妃。”
许茹孟撩了一下头发,“奴家是侍御史许大人的小女儿,宋轶宋大人是我的姐夫。”
宁安捧着肚子,面无表情,“父皇的朝臣是不错的,只是似乎都不太会教女儿。”她放在肚子上的手紧了紧,“咱们的女儿可要好好教导才行。”千万不能似朱如婉,许茹梦一般,一个蠢钝如猪,一个作风似勾栏。“我累了,我们回去吧。”
宁王看了两人一眼,扶着宁安离开。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35

(四十六)
宋轶带着妻子以及妻妹上门道歉。
宁安靠在软榻上吃酸果,酸的脸都皱成了一团,却一口接着一口,她拒绝了他们的请见,看向秋悦,“宋轶内宅的事,你接着说。”
秋悦在工部尚书府上做了七年婢女,并且是嫡二**身边的大红人,她可以以二**为借口,每隔几日出入尚书府,也可以打着二**的名义,去联络其他府的奴婢。
宫中也好,王府也罢,最卑贱的便是这些奴才了,任凭主子呼来唤去,打得骂得,可势力最大的也是这群卑贱之人,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倘若他们联合起来算计一个人,那人便是有三头六臂怕是也难不败。
谁能笼络了这帮奴才的心,谁才是真正的主子。
罚要重,赏要厚,规矩要严明,亦要懂得通融之术。
宁王无事时便会教她如何管家,他似乎很喜欢一点点教导自己的妻子,看着她处事越来越熟练,也喜欢她棋败后耍赖的样子。其实,她的棋艺比他要好,只是懒得赢他罢了。
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她按着宁王所说的做了之后,近身伺候的几个人倒是同她更热络了一些,没事的时候也不再刻意与她拉开距离,生怕说错话得罪了她,甚至于其他宅院的内宅秘辛给她听。
宁王知道这件事,也私下敲打过她们,凡是不过分的,她要听,她们便能说。
这些内宅的侍从、侍女,似乎有自己的沟通方式,也有联络线,估计她们面上勤恳谨慎,私下没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流言蜚语。
“王妃,别吃了,待会儿胃又不舒服了。”许嬷嬷见她又要拿酸果,忙阻止。“小厨房炖了红枣人参鸡汤,王妃要喝些吗?”
“不了,送一碗给青儿吧,他最近勤学的厉害,眼底都青了。”
秋悦弯腰给宁安换了一杯热水,“这些事,都是我们这些奴婢之间,口口相传,也不知是否有删减,王妃听个乐便是。”
宋轶原本是穷苦书生,某一日在街上时,偶得一女子帮助,这才能静心读书两载,一举高中。他高中之后曾经寻找过女子,却没有寻到,之后便娶了侍御史许大人家的长女。许大人家的长女倒是贤淑可人,奈何探花郎似乎不喜,夫妻感情淡薄。
三个月之前,许家小女借着探望姐姐之名住进了探花郎府上。姐姐呆板无趣,妹妹大胆热情,很快便博得了探花郎的偏爱。
阿紫听的皱起了眉头,“长姐如母,这姐夫便如父,许家**与探花郎不清不楚,岂不是罔顾纲常,乱了伦理。”
秋悦看了她一眼,“谁知道两人有没有首尾,只是听探花郎府中的侍女说,这位许家幼女,最喜欢晚上端上一碗热汤送给苦读的探花郎,寻日里也总是嘲讽欺凌姐姐。”
阿朱打断了她,“不是说探花郎心中一直存着帮助过她的女子吗?难道那个曾经帮助过她的女子是青楼出身。”所以他才会对一身勾栏味的妻妹如此偏爱。
秋悦摇头,“谁知道,倒是听侍女说,探花郎日日都要在书房为这位女子写上一首诗,以寄情思。”
“既有情思,又娶了许大人家的女儿,还与他的妻妹不清不楚,这算什么情思。”阿朱快言快语。
“情思是为了表现他的专一,娶了许家大**是趋利而为。”一个穷苦书生,便是高中又如何,想要留在京中,在重要地方谋得一份职位,定要有朝中大臣举荐担保才可。“这位侍御史许大人可是没有儿子?”
秋悦点头,“只有三女。”
“那便对了。”只有三女,日后自然会全力扶持女婿。
“许大人是否最喜爱幼女?”
秋悦又点头,“自然。”若非真心喜爱,也不至于不管束,让她一个大家出生的女儿,轻浮放荡。“长女次女均为许大人未得势时糟糠之妻所生,幼女是妾室所生。听闻许大人的妾室杨柳腰,走路随风摇移,容貌也艳丽。”
宁安回忆了一下许家两女的长相,想不起来了。当时吓了一跳,也没仔细看他们。
“让他们进来吧。”
秋悦识趣的退到了最外边,阿朱问,“王妃怎么又要见宋大人了?”
宁安笑了笑,“有些好奇。”好奇一个得了便宜又卖乖的男人长的什么样。“星一,你去同王爷说一声,省得他回来看到外男不高兴。”星一是宁王拨来保护她的暗卫,宁王养了一批暗卫,一批死士,暗卫以星一二三四五命名,死士一甲一二三四五,乙一二三四五命名。
那家伙,看着大度,实则心眼小的很。抓着机会便以梦魇为由,问她梦中男子是何人,与她又是何关系。能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一个可怜她年少无知,莫名丢了性命,又满身怨气,痛苦不已的红线精罢了。
宋轶与两个女眷随着侍女的接引穿过一重重假山池塘来到了会客的花厅,花厅中,宁王妃闲适的倚靠在软榻上,身上盖着百子千孙瘫子,手放在靠垫上,撑着手拿着一本书看着。
万字锦底五福捧寿隔开了门厅与软榻,也阻拦了初春还有些微冷的风。花梨木透雕藤萝松缠枝落地罩,银翠色霞影纱,虽不奢华,却件件别致典雅,疏朗有致,清雅成趣。
“王妃,人到了。”
宁安放下书,看向跪在地下的三人。“起来吧,阿朱。”
宁安一个眼神,阿朱与其他侍女便很快搬来了三张凳子。
“宋大人坐吧。”宁安笑了笑。宋大人长得倒是不错,眉清目秀,唇红齿白,举止风流。“宋大人今日携女眷来,是有何事?”
宋轶低着头,“承恩公老太君寿宴之时,内人冲撞了王妃,特来道歉。”
宁安没有应声,只是笑了笑,而后重新将视线挪到了书上。宋大人看了她一眼,视线在她手上的书多停留了一会儿。
“《帝范》乃是唐太宗所著,论述人君之道,亦作为他的遗训。” 饬躬阐政之道,皆在其中,朕一旦不讳,更无所言。“全篇共十二篇:君体、建亲、求贤、审官、纳谏、去谗、诫盈、崇俭、赏罚、务农、阅武、崇文。”是一个马上争天下、马下治天下的开国君主一生经验的总结。
宋轶看着宁安,“这本书,倒不像是王妃会看的书。”
宁安挥手,阿朱了然,将两位宋夫人带了下去。“入朝为官也不像是一个女子会做的事。”她含了一抹淡薄的笑,很久远,远到已经很难将模糊的容貌的那个人与眼前这个人联系,“宋家姐姐,你们府上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让你顶了兄长的身份,女扮男装,参加科举,入朝为官。
宋家与他们住在同一条街,家中堂叔表兄一枝在朝中为官,他们则是经营文房四宝。宁安与她的几个兄长,幼时习字作画,所用笔墨纸砚都是宋家送来的。
在娘结实先皇后之前,一直有心与宋家结亲。当时,宋轶十五岁,宋轶的胞妹十岁。
“晚娘。”宋轶的妹妹叫宋烟晚,是她三哥宁骁的未婚妻。“三哥至今还未成亲。”
宋轶垂下眼眸,“王妃,微臣不知道你说什么。”
“不懂便算了吧。”她抚着肚子轻笑,“我不知道宋家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所为何事,我只是想告诉你一声,你若是想要通过侍御史许大人谋得什么,是错的。”
宋轶抬头,深深看了宁安一眼,“微臣谢王妃告诫。”他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锦包,“微臣这里有一颗珍珠,镇心,定志,安魂,解结毒,利于安胎。”
宁安撑起腰,宋轶上前一步,将锦包放入她手中。
宁安将珍珠倒出,硕大浑圆一颗,光华璀璨,胜过烛火明灿。“这枚珍珠竟是难得的珍品。”她也算是见过不少好东西的,确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浑圆、明亮的珍珠。
宋轶看着她笑了,“珍珠润泽,似王妃一般美丽。”
宁安将珍珠放到肚子胖,“与我的肚子一般。”她笑道,“王爷总说我的肚子像珍珠。”硕大、浑圆,“也不知道过段时间会不会变丑。”
宋轶随口道,“待到**月,孩子入盆,肚子便会向下坠。”女子有孕,体型本就不会好看,有些四肢都肿胀,有些四肢纤细,唯肚子如锣鼓。无论是哪一种,总归是不如未有孕时美丽。
宁安看着她,“宋大人如何知道呢?难不成宋大人自己生过。”
宋轶脸色微变,“王妃慎言,微臣一个男子,为何生子,不过是曾经看过家中奴仆有孕产子。”
宁安移开视线,看向前方的插瓶,“我三哥与晚娘的婚事原是定在来年春日,可突然间便将婚期提前了,那时正逢过年,爹与大哥在边境驻守,无召不得归,娘又有着身孕,百般不是,府中每个人都手忙脚乱的。”当时年幼无知,不明白为什么要急匆匆的成婚,等到来年春日,也不过只剩三四个月了。“后来我才想明白,若非有了身孕,肚子遮盖不住了,又为何要如此匆忙。”匆忙到除了彩礼嫁妆,事事都匆忙,样样都简便。“说起来,我的嫁妆中,还有一部分是未过门三嫂的嫁妆。”先抬过嫁妆,只待三日后的婚宴,可三日后,宋家便消失的无影无踪。那一日,三哥骑马在宋家门前等了一整日。“我嫁给王爷时,大哥生怕我们家的东西被萧姨娘霸占,将府中的身家,全都给我了。”一百九十多箱嫁妆,十里红妆。
宋轶道,“王妃家事,与微臣说不合纲常。”他起身拜别,“不早了,微臣告退。”
宋轶离开后,宁王才从旁边走出,在软榻上坐下,拿过珍珠看了看,“品相这么好,像是宫里的东西。”前朝皇帝,晚年时昏庸无比,曾收集天下珍宝,其中最爱珍珠。
郡不产谷实,而海出珠宝,与交阯比境,常通商贩,贸籴粮食。先时宰守并多贪秽,诡人采求,不知纪极,珠遂渐徒于交阯郡界。于是行旅不至,人物无资,贫者饿死于道。
“你说,晚娘给我珍珠是什么意思?”她靠在宁王身上,“她是不是暗示宋家消失,是与宫中朝廷有关?”
宁王伸手捏了捏宁安的下巴,“先不说探花郎的事了,你同我说一说,你要与宋家结亲是怎么回事?”他揽过宁安,“说说你的宋家哥哥。”尾音轻扬,扬了扬眉毛。
“我们与宋家是邻居,宋轶与三哥年龄相当,在同一个学堂,每次他们考试考的好了,或者是受到了夫子的表扬,他都会买两串糖葫芦,一串给晚娘,一串给我。”三哥小气,有银子买糖葫芦,糖烧饼,从来都是自己吃了,不肯分给她。“后来三哥和晚娘好了,他就买糖葫芦、糖烧饼给晚娘吃,还是不给我吃。”每每这个时候,宋轶就另买一份给她。“三哥求娶晚娘的时候,娘便开玩笑说,宋轶不错,不如日后将我嫁给他,亲上加亲。”说起来,这也不过只是一句玩笑。
“娘喜欢宋轶,不过大哥并不喜欢他。”大哥说他,家世不显,又是商贾,无权无势。“后来,我就结识你了。”父母总是想要给子女最好的,一个是商贾之家,一个是皇家,又是皇后嫡子,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宁王问,“原来你们看上的是我的身份。”
宁安仰头亲了他的下巴,笑道,“不然呢?”当时他们不过见过一面,说过几句话,其他分毫不知。“大哥很喜欢你。”当年定下婚约,爹娘原本还说要再考虑一下,是大哥劝服了他们。
“宁朗喜欢我?”宁王不可置信,“他可没少打我。”十二岁那一年,他娘去世,他被父皇扔去了军营,宁朗没少折磨他。半年前,他归京后,借着比试的名义,不知道揍了他多少顿。
“王爷,宋家的事你能查查吗?”他们离开的太突然,消失的太奇怪。“宋家几代都是生意人,做人做事公允,为人和善,实在想不出他们会得罪了什么人。”更不知为何晚娘消失多年,再次出现,竟是女扮男装,顶了兄长的名字入朝为官。
“你还知道宋家什么事?”
宁安摇头,当时她年幼,记事不清。“大哥应该了解。”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35

(四十七)
皇上开始了一次隆而重之的选秀,选秀三年一次,这几年天灾人祸,皇上励精图治,将心思放在前朝,已经六年不曾选秀了。对于皇上突然要选秀的要求,一众皇子是有些惊讶的,毕竟皇上已经不年轻了。可转念一想,如今得宠的几个,也都年近三十了,后宫里的妃嫔确实不成什么样子,便也没说什么,反而是帮着张罗了起来。
选秀是在清凉殿举行的,三轮选拔,第一轮容貌肌肤体味体态,第二轮才艺,第三轮由皇上亲自看。看上的留牌子,看不上的离宫自行婚配。
宁安扶着腰在御花园里散步,抚过一枝枝开的正盛的牡丹。她有孕已经八个多月了,肚子越发的浑圆了,走两步腰就开始酸了。
“王妃,我们去旁边坐一会儿吧。”清凉殿旁是牡丹园,有白玉,二乔,还有墨魁,状元红。其中一株绿牡丹更是色泽艳丽,玉笑珠香,风流潇洒,富丽堂皇,有花中之王的称号。
“许嬷嬷,你说我着肚子,是否入盆了?”越是临近生产她越是害怕,“是不是太大了。”七个月之后,她的肚子便像吹气球一样长了起来,她害怕,宁王也跟着她一起害怕。毕竟,女子有孕生产乃是奈何桥前走一遭。
“王妃怀的是双胎,倒是不算大。”以前先皇后怀宁王的时候,那肚子才叫大,“王爷生下来便八斤多,先皇后为了生他,可是遭了大罪。”许嬷嬷笑着安抚她,“有经验的接生嬷嬷,乳母、奶娘,以及大夫都已经在府中住下守喜,王妃福泽深厚,莫要担心。”
“总感觉他们要出来一样,最近闹腾的厉害。”
“双生胎便是早产也是有可能的。”许嬷嬷想了想又道,“如今已经八个多月了,便是早产了,也是无妨的。”整个孕期,王妃养的好,腹中的孩子养的也好。
宁安看着许嬷嬷,压低了声音,“这几日胸脯涨涨的。”
许嬷嬷和蔼的笑了,“想必是要产奶了,无妨,晚上回去奴婢给王妃煎碗回奶汤用了就行。”
阿朱端来清茶,许嬷嬷接过递给宁安,“若是王妃想要亲自喂养,便无须管它。”她俯身凑到宁安耳边,带了一丝神秘,“我们王爷就是先皇后亲自喂养的。”只是亲自喂养,多有不便。“王妃的奶水自然是最好的,只是诸多不便,还是不要的好。”一两个时辰便要喂一次,喂前要热敷、清洁,喂后还要热敷、清洁,每日要用下各种滋补汤,一滴盐都不能放,入口的食物水都有严格的规定。喂奶时,袒胸露乳,要由嬷嬷、侍女在一旁监视待命,以防姿势不对,或者是幼儿呛奶。“王妃腹中是双胎,一个人定是喂养不过来的,若是一个亲自喂养,另一个交由乳母,倒是显得不公平了。”
王府找的奶娘都是顶好的,从归京那日起,便在京中物色奶娘,首选孕期与王妃相近的,要容貌姣好,皮肤顺滑,还要识得文字,家世清白。而后便一直养在王府中,入口的水与食物都是规定好的,待她们产子后便将孩子送归家中,她们留下等待喂养小世子。除此之外,在王府的后院,还养了七八只羊,两头鹿,都在产乳期。
“初乳是最好的,前些日子有两个乳母生了,每日的奶水都挤了出来,混入了鹿奶、百花、一些于王妃、胎儿有利的药材,加热后给王妃热敷了身子。”余下的,做成了龟龄集。
龟龄集乃宫廷秘方,取自道书《云笈七签》中所记载的“老君益寿散”予重新调配。集合了当归、杜仲、青盐、生地、锁阳、熟地、补骨脂、川牛筋、枸杞子、天门冬、肉苁蓉等三十三味中药,以人乳调配,炼制三十五日,井水中浸七日……过程复杂神秘,须与黄酒一起服用。
“袁大夫学医又修道,前些日子炼制了一批,王爷呈给了皇上。”许嬷嬷的笑有些暧昧,“想必是有效果的,不然也没有今日的选秀了。”
年轻的绣女在太监的带领下走过牡丹园,在清凉殿前停下,等待着一个个的宣召。统一的衣衫,同样的发髻,同样的钗环。只有一样,才能分得出美丑。
“嬷嬷,我们回宫去吧。”宁安捧着肚子站起,无妄宫中收拾出不少宁王幼时穿过的衣衫,先皇后的家乡有个风俗,新出生的幼儿娇嫩,不可穿新衣,要先穿一段时间父亲或兄长的衣衫,将父亲或兄长的健康、健壮、聪慧传给新生幼儿。宁王小时候的衣服,先皇后都好好的收着,不曾扔掉。“王爷儿时的旧衣都是先皇后亲手所做,回去浆洗一下,如新的一般,比我做的要好多了。”新衣旧衣他们倒是不在意,先皇后的手艺确实出众,每件衣衫的针脚都十分的细密,线头细细的藏了起来,不会硌到皮肤。针功细致沉腻,每一朵花瓣枝叶不知刺了多少万针,一瞬一瞬间,将一个母亲对孩子的情感留于绢布之上。
清凉殿的一侧是御花园,牡丹园,一侧是长街。长街之上,低等的宫女太监正在清扫补漆。红漆的味道刺鼻,远远便飘了过来。一众等待的侍女捂着鼻子走向花园,避开了长街。
抄手回廊上,太子妃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走来,宁安与嬷嬷对视了一眼,干脆退回了牡丹园内。太子妃的肚子是假,她的肚子可是真,如今八个多月了,经不起一点碰撞。
不一会儿,等待的绣女们便活络了起来,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她们站的位置有一排篱笆,篱笆上长满了紫藤,吊垂而来,如紫色瀑布,很好的遮挡住了她。
绣女们边说边笑,还有小幅度打闹的。太子妃下了长廊,看到宁安后笑着挥了挥手,然后走了过来。快走到牡丹园时,两个绣女发生了争执,其中一个狠狠的推了另一个,太子妃不防,被撞到在地,肚子狠狠的拍到了地下。
宁安看到她跌倒时眼中噙着的一抹笑,以及她和推人着一个若有似无的眼神交汇。
太子妃的侍女忙喊道,“快,快叫太医,太子妃要生了。”
血从太子妃的裙摆下洇染开,与落水那次相同又不同。宫女太监匆匆而来,带着轿辇,几人合力将太子妃抬上了教练,向着宫殿匆忙而去。一路上,她的侍女一边哭,一边喊,“快去找接生嬷嬷,太子妃动了胎气要生了。”
她们走远后,宁安才从牡丹园出来。绣女已经被太监控制了起来,她们一个个吓的面如土色,瑟瑟发抖,跪在地下不敢抬头。
“嬷嬷,七个月的胎儿催生下来能活吗?”
“王妃问的可是太子外室?”
宁安点头,“太子妃不愧为王氏一族的女儿,到底是厉害。”
皇上选秀不过是随性而为,从吩咐下面准备,到选拔适龄女子为绣女,经过筛选入宫,不足一月。短短的时间,她便能背着皇后,安排好了这一切。
先以大师祈福为由来到宫中,然后制造意外,让满宫的人都知道她动了胎气要生产了。“皇后为了应了祥瑞之子,也怕太子妃小产一事被揭发,定会按照原计划,给外室催生。”只是这皇宫之中,想要无知无觉送入一个孩子,太难了。便是皇后克服种种困难,将催生的婴儿送了进来,太子的外室绾绾有孕刚刚七月,强行催生既伤害了她的身体,孩儿长得也不好,恐难活下去。
许嬷嬷道,“她怎么也是王氏一族的嫡女,怎愿意收一个外室子为嫡子,承了祥瑞之名,还要养育身下。”她扶着宁安往无妄宫走,“以前先皇后就说过,比起薛氏一族,王氏一族更难对付。”薛氏一族得了权势后便开始自傲自大,王氏一族则一直低调谦和,便是因自己利益给皇上施压,要么联合其他三大家族一起,要么推出某一个无关紧要的偏枝。
许嬷嬷轻叹一声,“这么多年,他们仗着当年的从龙之功为所欲为,权势甚至凌驾于皇上之上,如今皇上开始收回他们的权势,打压他们,难免他们狗急跳墙。”她看着宁安,缓缓道,“当年先皇后本是不愿意入宫为后的,可若她不入宫,四大家族一定会活活撕了皇上,将他彻底变成一个傀儡。”皇上是因为她起兵造反的,所以她为了他,选择了放弃自由。
“因为阿娘娘家有银子?”
许嬷嬷点头,“前朝皇帝晚年昏庸,只知享乐,国库空虚。皇上登基之后,国库是钱氏一族填的。”她笑了笑,“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有钱能使鬼推磨。”世人瞧不起商贾,嘲讽他们满身铜臭,可须知,他们的衣食住行,哪样又离得开这些铜臭呢?
皇后不顾众人阻拦,一定要让太子妃回太子府上生产,直言,府上早以挖好了喜坑,接生嬷嬷,乳母奶娘齐全,宫中什么都没准备,又突经意外,如何能保证孩儿平安。
皇后带着太子妃以及太医回太子府的时候,宁安正在无妄宫挑选衣衫。先皇后身前给宁王做了许多衣衫,从婴儿时期起,至十五六岁时。
宁王坐在旁边,揽着她,“我娘说,做到十五六岁就够了,以后成亲了,我的妻子会给我做。”他看着宁安,含着一抹调侃,“夫人,你何时为我做衣衫?”
宁安头也不抬,“前些日子不是给你做了一身寝衣吗?”
“你说的是袖子短,裤子长,上衣穿不上,下衫能塞进两个我的那身吗?”他点点头,“衣襟上的水**绣的倒是不错。”
宁安生气了,“那是鸳鸯。”
鸳鸯?那是鸳鸯?宁王想了想,难道送给他的荷包上绣的也是鸳鸯?“鸳鸯是黄色的?”
“只有黄色的线了。”
阿紫从殿外快步走入,“王爷,伍德传口信来了,太子外室已经开始催产了。”
“还有呢?”
“城外三十里石源村外,已准备好烟火,只待孩子产下那一刻,便放烟火,造成星雨之相,应祥瑞之名。”
宁王看着宁安,含笑道,“夫人,要不要去看看热闹?”
太子外室绾绾住在吉庆街,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内,四合院的隔壁,宁王早早便让暗卫租了下来。简朴的马车悄无声息的驶入小巷,宁安捧着肚子走入了小院。
隔壁主卧的侧窗刚好对着这里厨房的后窗,宁王带着宁安走进厨房,厨房已经收拾妥当,搬离了碍事的灶台,摆好了椅子与高几。
绾绾趴在床上,期期艾艾的看着太子。“太子,我这一胎只有七个月,若是此时生下,怕是难以养活阿。”
太子的脸上闪过一丝犹豫,随后便道,“如今只有他能承了祥瑞之名,绾绾,难道我们的孩子作为嫡子不好吗,难道我们的孩子成为祥瑞不好吗?”他一边说,一边将一碗药送到了绾绾唇边,“这祥瑞之名,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了宁王。”
绾绾咬紧牙关不愿意喝药,可太子却死死的捏住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口。“宁王才是正统的嫡子,父皇又疼爱他,他的外祖家还有无数的银钱,我有什么,我不过是继妻的儿子,如今父皇还疑心我是否为他的血脉,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什么了。”他一边说,一边往绾绾嘴里灌药,“我是太子,便是不足月,我们的孩子也一定能养活。你不想他显赫吗,不想他日后也成为太子吗?”
两副催产药下去,绾绾的肚子很快疼了起来。宁安听着她的惨叫,害怕的偏过了头。
许嬷嬷在一旁摇头,“哪有什么催生药,不过是加了稳固气血,温经止血的打胎药罢了。”七个月的孩子生生打下,别说是孩子了,便是母体,经此一遭,只怕日后也再难生育。“此等血腥场面,王妃还是别看了。”
宁安点头,宁王道,“是本王疏忽了。”
血很快洇染了被褥,产婆走入房中,绾绾的叫声一声惨过一声。张嬷嬷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宁王,“王爷,您说您好好的带王妃来看这个做什么。”她本就害怕生产,这一看,不是更怕了吗。
折腾了一个时辰,孩子还没生出,太子发了狠,又给她灌入了两副催产药,两个嬷嬷一个按着绾绾,一个不停按压她的肚子。一直到月上中天,她才产下不足月的孩子。
接生婆拍打了许久,婴儿才发出小猫一样的叫声。张嬷嬷只是听了声音,便道,“这孩子怕是养不大了。”
一炷香之后,城外三十里处天际如星辰坠落,一个老嬷嬷抱着弱小的孩子,与太子一起坐入马车,向着太子府飞快驶去。
绾绾躺在床上,奄奄一息,只有一个接生嬷嬷以及一个侍女伺候她。将地面上的血污盖上稻草,为了换了衣衫被褥,擦净了她身上的血渍。
绾绾红着一双眼,死死的瞪着床帐。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36

(四十八)
人人都说太子妃产下的孩子是祥瑞,他出生那日,银河坠落,照亮了半个天空。皇后十分欢喜,特地请了旨留在太子府照顾新生的幼儿。
照顾孙儿是假,敲打太子妃才是真。
太子妃看了一眼幼儿,烦躁的挥了挥手,“行了,带下去吧,整日里哭哭哭,哭的心烦。”乳母正要抱着婴儿离开,她又道,“你们带他搬去偏殿,整日除了哭便是哭,生生扰了我儿女读书习字。”当真是该死阿。
皇后沉着脸走了进来,挥手屏退下人,“太子的孩子,便是你的孩子。”
太子妃咧嘴一笑,“是,太子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可太子的孩子也得是能养的大的孩子才行。”她直视着皇后的眼睛,“母后,你有时间斥责我,不如早早想想从哪儿再找个孩子来,替了祥瑞之名。”她呵笑一声,“想必您也舍不得将祥瑞之名给了宁王。”这个早产儿,一定声音便会惊醒,出生至今已经十几日了,一点不见长大。奶也不会喝,只会张着嘴哭,不知道吸允。
皇后的脸阴沉的彷佛能滴下水来,“你以肚子撞地面之事我可以不跟你计较,这个孩子,是为祥瑞,你必须给我照顾好了。”
太子妃也沉下了脸,“若我不呢?”皇后又如何,如今薛公势微,薛公门客弟子不是被调离京中便是明升暗降,而他们王氏,依然如故。“母后。”她厉声道,“母后是否忘了我乃王氏女,当年王薛两氏联姻,是为了给太子谋得更大的权势地位,我并不比你们薛氏之人低上什么。”敬她重她,不过是身为儿媳的孝道,却不代表她能够任人揉捏。“你若要找一个孩子顶替我早亡的孩儿为祥瑞,我本该配合,可你千万不该找一个嫁过人生过子的外室,她的孩子有何资格计入我的名下,又有何资格享受我王氏一族的荣耀与资源!”
“你自己保不住孩子,还敢怨恨旁人。”皇后怒道,“若是你的孩子无事,我又何必找人替代。”
“若是皇后不意图害宁王妃的胎,又如何能够祸连到自己的亲孙子。”若是他们一族早知道甘霖寺之事,根本不会考虑她与太子的联姻。“母后。”她笑了,“你说若是父皇得知断裂的珠链是你从中做的手脚,他会如何呢?”
“你我一荣俱荣,一辱俱辱。”皇后看着太子妃,眼底的一瞬的焦灼在一瞬间变得坚硬如铁。“若是皇上知道了,对你又有何好处。”
太子妃笑了,如烈日下盛开的花。“我?与我何干。我不过是一个可怜的,被皇后娘娘你控制操控的人罢了。”
宁安是七月初七生产的,那一日早晨起来,她只觉得腰疼的厉害,胃也顶的难受。午膳的时候,宁王原本说是会回来陪她用膳,却又差人来通知,说是在邢州发现了铁矿,京中最近又被发现有人偷偷售卖罂粟膏,皇上与皇子、朝臣议事,便不回去了。
宁安也不知道怎么了,她今日的心情很差,午膳也没胃口,只是喝了几口汤。漱了口正要回去躺躺,她的羊水就破了。
天一瞬间暗了,第一道闷雷打下的时候,她的肚子开始抽疼,随后疼的越来越厉害,似乎要将她的五脏六腑搅碎。
“快,快去通知王爷,王妃要声了。”许嬷嬷与张嬷嬷一边架着宁安往正殿旁的产房走,一边喊道,“快去叫人,烧热水。”
皇上看着突然变换的天,皱起了眉头,“好好的怎变天了。”话音刚落,雷电便打了下来。蜿蜒曲折,如游龙一般,打在了书房的台阶前,带着火光与焦糊。
雷声轰鸣,大风平地起。
太监宫女们匆匆点灯,一个小太监迎着风跑了过来,“宁王妃要生了,王爷,王府喊您快些回去。”他的声音被风吹的支离破碎。
嬷嬷与产婆的嘴在动,可宁安一点也听不到,她浑身都在发抖,她很冷,好像浑身的血都流了出来,想低头看一下,却被死死架住。
“快,把王妃抬起来。”
“王妃力竭了,参汤呢,参汤拿来——”
她眼前一层白白的雾,牙被勺子顶开,浓厚的参汤被灌进了她嘴中,继而又全部流了出来。反反复复的灌进去,又不停的流出,也不知道饮下去多少。
她感觉到有人将她扶了起来,让她站到了蒲草垫上,她没力气,腿是软的,轻飘飘,似踩不到底。
“把王妃的手捆起来。”
又是几声惊雷,宁安吓了一跳,清醒了一些,她从未听过如此大的雷声。
“库房有一支三百年的野山参,阿朱,快去找王爷要来,三碗水熬成一碗,加一勺红糖,快。”
张嬷嬷伸手摸着宁安的肚子,一边给她**,一边安慰她,“王妃,已经入盆了,快了快了,生出来就不疼了……”
“不行不行,王妃腿站不住了,放下,快放下……躺下,放躺下……”
雷电如同一张电网,笼罩在宁王府,一声高过一声的雷击声也遮掩不住宁安痛苦到极致的嚎叫。
靖王妃也来了,看到皇上微愣,却也顾不上行礼了,拉着宁王问,“如何了,如何了?”
宁王不语,坐在外殿,听着产房中的声音,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发抖,是紧张,是激动,也是害怕。
“好!快要出来了……”张嬷嬷兴奋的喊了一声,“王妃,再用点力,马上就好了……”
又是一碗参汤灌下,宁安扭动着头,不愿意喝。“哎呦我的王妃,现在还管什么红糖,再不喜欢也要喝下去。”许嬷嬷见她昏天暗地中还要吐出红糖水,哭笑不得。
她浑身疼到麻木,眼冒金星,只是隐约看到七八只手在晃动。她麻木的用力,继续痛疼,继续麻木,继续声嘶力竭的喊着。
霎时间,喧哗声沸腾而起,其中还夹杂着一个微弱而清脆的声音。
“哇哇……哇哇……”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主。”阿朱出来报喜,“恭喜皇上,恭喜王爷。”
宁安的眼泪不停流下,与汗水混杂在一起。她痛哭流涕,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终于解脱了,终于结束了。她挣扎着起身,艰难的喘息,“给我……给我看看……”
许嬷嬷按住她,“别动别动,腹中还有一个。”
公主被擦拭干净,穿上小衣,包上襁褓。张嬷嬷将孩子放在她脸庞,笑道,“多漂亮的小公主,和王妃一样。”给她看完,便要抱出去给皇上、王爷看了。
而在这期间,她要暂时保存体力,等待第二个孩子的发动与降生。“王妃,喝点参汤,第一个出来了,第二个便快了。”
张嬷嬷将婴儿小心翼翼放到了宁王的怀中,笑道,“恭喜王爷,是个小公主。”
宁王红了眼眶,指尖颤抖着,抚摸着婴儿灰白中透着粉红的娇嫩肌肤。
“快,给朕抱抱。”
张嬷嬷笑着又将孩子抱回,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皇上的怀中。张嬷嬷凑近,两手放在襁褓下,虚虚的拖着,“咱们小公主喜欢皇上,瞧瞧这小脸,笑眯眯的。”刚出生的孩子,哪有什么表情,她也不过是见皇上欢喜,说上两句喜庆的话,讨个好。
“这是朕的嫡亲孙女。”婴儿的嘴微动,几乎看不到的眉毛拧了起来,本以为她要哭,却只是扭动了两下,动了动嘴。
皇上的视线在看到婴儿的左耳时顿了顿,随即便红了眼眶。“藏得,传朕口谕,宁王长女,深得朕心,着封,定国公主,为大为长,赐封地,享食役三千。”
宁王微愣,随即下跪代女谢恩。
又是一道雷落下,伴随着雷声,产阁又传来一阵哭声。阿朱再次出来贺喜,“恭喜皇上,恭喜王爷,小世子也平安出生。”
宁王追问,“王妃如何?”
阿朱笑道,“王妃只是脱力了,她很好,流血不多,也没伤着。”
张嬷嬷看了皇上一眼,意味深长道,“要奴婢说,咱们的小公主、小世子才是祥瑞,不折腾母亲,也不伤害母亲,乖乖的就出来了。”距离羊水破到产下两子,两个时辰都不到。孩子生的也顺畅,只是微微撕裂,没流太多的血。
张嬷嬷瞥了一眼皇上,见他没生气,悄悄松了一口气。抱着小公主退回了产房,过了一会儿之后,又将小世子抱了出来。
宁王看着皇上,皇上被他盯的烦,不悦道,“你看我做什么?”
“父皇,我的女儿您给封了一个定国公主,那儿子呢?”一胎双生,总不能厚此薄彼。
皇上挑了挑眉,“你倒是懂得顺杆而上。”他不咸不淡道,“你的宁王之位给他便是了。”
“那我呢?”爵位是死后子继,他还没死,若没有意外,估计能活到七八十。“宁王给了他,儿子便成了布衣了,总不能儿子的身份凌驾于老子之上。”
皇上看着他,许久才轻哼了一声,“要不朕重给你封一个?”
宁王笑了笑,“也可。”
皇上哼笑一声,想了想,“摄政王如何?”他随意的好似随手从诸多棋子中捏出一颗。
满室寂静。张嬷嬷看了一眼这两父子,默默的退回了产阁,伺候的侍女随从也悄悄地退了下去。
宁王看着皇上的眼睛,见他神色和缓,眼中还含了一丝笑意。“谢父皇。”他说罢便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皇上走到门边,不知何时,天空已然大亮,有彩虹挂在天边,刚才遮天蔽日的黑,轰鸣的雷电,彷佛只是错觉。“你倒是想的美。”他含笑看着宁王,“靠着儿女得封,你也不嫌臊的慌。”皇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话锋又是一转,“能够靠着儿女得封,也算是你的祥瑞了。”他笑着招呼藏得,“回宫。”
皇上离开,张嬷嬷才重新出来,“王爷,王妃累了,睡下了,待会儿殿内收拾好就能进了。”
生产用的蒲草垫要拿去扔掉,血渍也要以草木灰干草覆盖,还要燃上香,以遮盖满殿的血腥味。
宁安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身上干爽,棉被柔软,只是身体还残留着生产时的痛楚,隐隐约约,时隐时现。
“醒了?”
宁安转头,嗓子如粗砂摩过,“王爷?”
梁嬷嬷与阿紫很快走了过来,一个将她扶起,身后垫上软垫,一个端上一杯温水。
“先喝口水润润喉。”
宁安就着阿紫的手喝了两口水,便四处张望,“我的孩子呢?”
梁嬷嬷笑了,“孩子们睡了,我让乳母抱过来。”
乳母将孩子放下便走了,宁安看着小小婴儿,有些不知所措。宁王以指尖轻轻戳了戳公主的脸颊,“这孩子会长,福气还在后头呢。”
宁安看了他一眼,宁王将公主的头轻轻拨到一边,“你看看她的耳朵。”左耳廓上,一黑一红两点痣,黑如墨,红如血,黑在上,红在下。“我娘的左耳便有两颗痣,也是一黑一红。”再仔细看看,他们的女儿两颊隐隐有两个窝,他娘也是如此,平日里看不出来,只有笑的时候,才能显现。
宁安神情温柔的看着两个孩子,“名字取了吗?”
“我倒是想好了名字,不过父皇应该会想要为他们起名。”宁王看着宁安笑道,“我们可以先把小名给他们定了。”他心满意足,“小名便由你起吧。”
宁安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李嬷嬷前来送宵夜,她还没有想到。
宁王笑着撩开了她落于脸边的碎发,“你一整日没吃东西了,先吃饭。”
宁安点头,打开了白瓷盖,脸色一变。“嬷嬷,我不想吃红糖粥。”在五县时,没什么吃的,嬷嬷怕她亏了孩子,日日让她喝红糖水,她喝怕了。
“王妃,红糖有利于你产后恢复,不想吃也要吃。”嬷嬷将托盘放在一旁的矮几上,一一打开瓷盅的盖子,“吃了粥,才能吃药。”
一小碗加了红糖的白粥,一份酸甜口的腌黄瓜,一份凉拌萝卜丝,两小块燕窝米糕,一小碟炒蛋,一碗汤药。
“还有一份乳鸽汤,过会儿给王妃送来。”李嬷嬷说便退了下去,乳母也来带走了孩子。宁安不舍,李嬷嬷道,“王妃莫担心,孩子们就在旁边。”只隔着一道插屏,厚帘账。
宁安看宁王,“不早了,你去休息吧,明日一早还要上朝。”
宁王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不累,我想陪着你。”他觉得,他此生有妻有子有女,已经完美了。有一瞬间,他甚至想,就这样也不错,不争了,也不抢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2

(四十九)
宁王休沐了三日,三日后上朝,走入宫中,人人见他都向他道喜。宁王走到秦长松身边站好,低声问,“这是怎么了?”太子一党平日见到他可是跟没看到一样。
“皆因定国、摄政二字。”
原本皇上不过是当作笑话说出,他说小公主与他有缘,看一眼便喜爱,一欢欣,便赐了定国公主的封号,如今后悔了,却也是金口玉言,无法收回了。“又言你仗着子女,得寸进尺,向他讨封,他脱口而出摄政二字,却又觉得不好,若是宁王为摄政王,要置太子为何地。”看似随意的话语,却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些大臣一贯精明,又懂得顺势而为,如今皇上明晃晃偏袒你,甚至给了你‘摄政’二字,他们自然要与你交好一些。”自古皇子之间的争斗,从来都是不死不休的。一方得势,为了帝王,便一定会狠狠处置另一方。
两人并肩走上台阶,“你曾轻装追击胡虏,遇暴风雪,几度迷失方向,艰难跋涉,苦不堪言,八百骑兵抗一万四精锐。太子连战场都不敢上,每每皇上要他去,便是诸多借口。朝中大臣便是眼睛不瞎,便也该知道谁才是最合适的继位人选。”帝王的继位者,看着不仅仅是身后的家庭,还有自身的能力。
“呵,太子倒也带过兵,剿过匪。”秦长松想到了什么,呵笑一声,“三千人骁勇善战的精锐部队,与匪首交锋屡屡败绩不说,还稀里糊涂葬身了山林中。”那队精锐,原是蒋将军的部下,训练多年,还未等到上阵杀敌护国,便早早葬送在了山林匪徒中。蒋将军一门原本是太子忠实的拥护者,经此一事,伤心失望,卸了兵权,归家种田去了。
“今日我会向父皇请旨,让宁骁归京,换张家小将去。”夏侯一门,手握重兵,倒底是太过于显眼了。“小安说太子会起兵发动兵变,宁骁有一队只听从于他的精锐,归了京,也能够保护小安与孩儿们,若是人手足够,还能派些到父皇身边。”
“张家小将?张敬业?”秦长松道,“他为人倒是正值忠君,只是一贯中立,不偏不倚,不知现在如何。”去年成了亲,妻子是萧氏一族的女子。
“无论站哪儿方,只要忠君爱国,守好边境便可。”权势之争无休无止,无论前面倒下多少人,只要朝廷还在,争斗就不会结束。“许多时候,无须考虑的太复杂。”萧氏一族也有懂得审时度势的,如萧文渊此人。
两人走进大殿,在自己的位置上站好,“宋氏一门的事情,宁朗去查了。”秦长松的视线扫过探花郎宋轶,“宋氏一门不顾是寻常的商人,不曾得罪人,接触最多的便是京中巡城的护卫长,征缴税务的官兵,彼此并未有深交,他们没有理由突然消失。”
“宋氏的其他分枝呢?”
“还在查。”宋氏一门分布在全国,彼此之间的联系并不紧密。“那枚珍珠,已经找人看过了,似乎是前朝的东西。”如此大圆的珍珠,前朝时由合浦县上供过三枚。至于三枚去了哪里,还不知道。
藏得公公与一众小太监进殿,两人闭上嘴,恭敬站好。不一会儿,皇上从后面出来,坐到了龙椅之上。
早朝之后,皇上把宁王叫住了,“朕的孙儿们可好?”
“好。”宁王笑道,“吃的好,睡的好,也不闹人。”便是嬷嬷都说,很少见到这么乖的孩子。
“名字起了吗?”
宁王原本想说起了,可看皇上期待神色,便道,“等着父皇赐名。”
皇上满意的笑了笑,“朕想了几日,你觉得公主叫禾慕,世子叫禾穗可好?”
宁王道,“父皇说的都好。”
皇上挑眉,“你可是不满意?”
藏得公公笑了笑,“王爷,皇上这几日可是翻阅各种书籍古籍,想了好多,这才定下了这两个名字。”
皇上伸手指了指他,“你说说,你给孩子起了什么名字。”
“小名王妃定下了,倒是与父皇赐的大名相像。”禾苗,公主叫禾禾,世子叫苗苗。寓意天下太平,百姓人人都能吃饱饭。
皇上点头,“好名字。”
徐芙蓉进了宫,哭诉宁王冷落姨娘们,甚至于告到了皇上面前。皇上不耐烦处理这些女人之间的事情,可多少要顾及一些皇后的脸面,便去皇后的宫中见了她。
“你自己无用,入不了宁王的眼,如今倒是委屈上了。”皇后怒斥徐芙蓉,“无用。”
徐芙蓉哭诉,“宁王与我们分宅而住,相隔甚远,前些日子更是将两边的院门锁上了,每日里只允许我们在自己的院子周围走动,形同软禁。”
皇后看了一眼皇上,“王妃有孕,多次遭人暗害,宁王小心一些也在情理中。你莫要小了心胸,以恶意揣测王爷与王妃。”
徐芙蓉跪在地下哀哀切切的哭着,“府中人人皆知,王妃所要的夫妻,是一夫一妻,王妃曾对王爷说,若有了第三人,便不成夫妻了。如此,王爷才会冷落了我们。”她膝行至皇后脚下,“皇后娘娘,您要为我做主阿,我思慕宁王,才肯不顾身份,不顾是否为妾,也要入宁王府,我不愿守活寡。”
皇上看着惺惺作态的两人,冷哼了一声,“既然不愿意守活寡,那便回来吧。”他看着皇后,“朕现在就下一道旨意,除了你宁王府姨娘的身份,你日后便好好在皇后身边伺候吧。”
“皇上——”
皇上起身,“既然如此的不满,便也不用在回去了,宁王事物繁忙,宁王妃又要照顾养育两个孩儿,哪有心情看你哭哭啼啼,形同怨妇。”说罢,拂袖离去。
皇上走后,雪茜上前,扶起徐芙蓉,“娘娘,奴婢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此事不过是内宅之事,您把皇上请来,唐突了。”宁王不喜欢,难道皇上能硬避着他去宠幸徐芙蓉吗?更何况如今宁王势大,宁王妃生有一子一女,皇上正是开怀的时候。“便是要参宁王与宁王妃一本,也不该在皇上正开怀之时。”她轻轻为皇后捏着肩,“皇后娘娘曾经告诉奴婢,若要制敌,便要一击致胜,娘娘怎么自己反倒是忘了。”
皇后撑着头,“是本宫唐突了。”她有些厌烦的看了一眼徐芙蓉,唇边勾起一抹冷笑,“不过你也算是得偿所愿了,既然不用回宁王府上了,便去太子府伺候太子妃吧。本宫这里伺候的人够多了,无需你。”
“娘娘?”徐芙蓉微愣,却也知道,她留在皇后身边,还是皇后的侄女,若是去了太子府,便真正成了一个奴婢了。“娘娘,我不走,让我继续伺候你吧。”
皇后冷笑,“你惹得皇上不快,你以为本宫还会将你放在身边吗?”原是想要参宁王妃一本,谁曾想皇上明摆着偏袒这个儿媳妇。
殿中静谧异常,皇后艳红的唇衬得粉霜厚重的苍白的脸,有种幽诡凄艳的诡异,她郁郁自叹,“皇上已经与本宫离心了,又如何会偏着本宫的儿子呢?”她说罢,又摇头,“不对,他本身就不惜花你本宫的儿子,他喜欢的从来都只有宁王。”他称先皇后为妻,却只叫她皇后。
雪茜看了一眼皇后,很快低下了头。
皇后娘娘,你所生的几个孩子,真的是皇上亲生的吗?
先皇后与皇上在一起多年,感情深厚都未能有孕,宫中的妃嫔也不曾有孕,为何你入宫之后,便一胎又一胎的生,真的只是身体好,易于有孕吗?
甘霖寺之事,你便真的不知道吗?
皇后娘娘,你可知道,我的娘亲,我的姐姐,便是在甘霖寺受了侮辱,自杀而亡。
明王妃看着青蔓姨娘,直接嘲讽道,“到了如今,你还有什么优势?”年龄比宁王妃大,相貌也不如宁王妃讨喜,“有孕加产子,里里外外一年,你连宁王的一面都没见过,你如今有什么资本让我帮你?”便是帮,又能如何帮,是让她见到宁王,还是助她有孕?“你的身体已经不适合有孕。”
青蔓脸色一变,“不可能。”她知道自己比不过宁王妃,唯今只能期待肚子争点气,一举有孕,也好有个傍身的孩子。这几个月,她一直在偷偷调养身体。
明王妃斜睨了她一眼,“父亲总是说你聪明,我看着,你倒是同你的母亲一样,愚蠢的很。”若非愚蠢,便不会生下非婚生子了。“你这么多年都没有孕,如今便能有孕了吗?”她陪在宁王身边八年,八年都不曾有过身孕,宁王妃曾经伤过宫体,又有血液疾病,不过半年多,便有了身孕。这说明什么,说明宁王从来就没想过让她有孕。“你若不信,大可去找个大夫看看。”
上个月,她的父亲生辰,宁王放她归家为父亲庆生,当时她带了一个太医回去为父母诊脉,父亲说,“青蔓入了宁王府多年都不曾有孕,可是身体出了问题,让太医也给她看看吧。”
太医诊断后,面上说一切正常,私下却偷偷告诉她,青蔓姨娘常年服用大量避孕寒凉的药材,如今药性已经深入了肌理,便是好好调养,也不会有孕。
“宁王是真的狠,为了不让你们有孕,丝毫不顾你们的身体,直接一点点,让你们毫无察觉的,给你们下了绝育的药。”也是,他是先皇后唯一的嫡子,又是皇上最疼爱的儿子,他的孩子怎么能从一个姨娘腹中生出。
青蔓浑浑噩噩的回了宁王府,轿子绕过前门,要去后门,她却直接从轿子上跳了下去。今日的门房是虞二,他正在与周大交班,刚站在门口,青蔓便走了过去,推开阻拦的侍卫,一味的向里冲。
男女有别,侍卫不敢明着拦她,便横起了长棍,将她挡在了门外。青蔓握着长棍,面目狰狞,用力的晃着,“我是宁王府的姨娘,为何不让我走正门,为何我只能走侧门,我要见王爷,我要见王爷……”
消息传到秫香馆,宁安正抱着吃饱睡足的孩子逗弄。许嬷嬷在一旁,“小公主小世子都像王妃,长的白嫩。”
宁安倚靠在床上,不远处的架子上,是满满的一盆冰,侍女立在冰旁,缓缓的扇风。
“王爷待会儿便回来了,先让她过来吧。”
青蔓被拦在了门口,星月从房梁上轻巧的跳了下来,站到了宁安身前。
“阿朱,给青蔓姨娘端个凳子。”
青蔓没有坐,只是看着宁安,“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青蔓绽出的笑,如冰雪一般。“为什么你要出来,为什么他不允许我有孕,我明明待他是如此的真心。”
宁安叉起一块西瓜,“我不出来等着你将我凌虐至死吗?你说你待王爷真心,你所谓的真心便是偷拿他嫡妻的嫁妆,便是将他的消息偷偷告诉明王吗?”做人,虽不需要百分百真诚,却也不能假话说多了,将自己都骗了。“你入宁王府,不是因为这是你在当时最好的选择吗?为何偏偏要加上感情二字?”再是养于侍郎名下,也是个私生女,出生不好,高门大户,皇亲国戚,为妾都没人要。也只有当时事事被压制的宁王,碍于皇后身后的薛氏一族,无法拒绝。“如果这便是你所谓的真心,你对王爷还真挺不错。”
青蔓眼中闪过一丝难堪,“难道这些是我能够选的吗?我自问入府这么多年,不曾做过对不起王爷的事情,为什么他不允许我有孕,为什么要绝了我的身孕。”她一声声嘶吼,一声比一声大,惊醒了刚入睡的孩子。
“放肆!”宁王大步走来,“谁允许你在这里放肆。”他看都没看青蔓一眼,走到了啼哭的幼儿面前,怜惜的抱了起来。“乖,禾禾不怕,爹爹抱……”
青蔓见他满眼的柔和,整个人都柔软了下去,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流下。他对她,对她们,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也从来不曾如此小心翼翼。
宁安拉了拉他的腰带,“让乳母带下去吧,刚才吃饱了,玩了好一会儿,也该睡了。”
宁王咧嘴一笑,“舍不得。”他娇嫩的儿女,怎么看怎么欢喜。
“嬷嬷说抱惯了,日后便要整日里要抱着了,稍有动静便会醒,对他们不好。”
宁王不舍得将孩子给了乳母,乳母抱着孩子离开后,他才看向青蔓,温柔和煦一瞬间变成不耐烦,“你来做什么,不是跟你们说了吗,没事不要出院子。”
青蔓眸中盈起悲艳的水珠,“王爷,青蔓倒底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对我?”如此的羞辱她,如此的厌弃她。
宁王看着她,微微皱眉,“从入府那一日起,你便错了。”皇后将她赐给自己,不就是就有她这个私生女羞辱他吗,她若是真的懂事,便该拒绝,而不是满心欢喜的答应下来。“我让你执掌府中中馈,并没有让你中饱私囊;我同你说王妃胆小,让你多照顾一些,并没有让你克扣她的饮食,欺辱凌虐她;我更没有让你偷盗王妃的嫁妆。”便是做下了,就该认,如今一副垂然欲泣的模样,做给谁看。“你既然要借皇后的势,便该承担本王的怒。”
宁王坐在床边,宁安伸手握住了他的手。都说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可当一个男人心狠起来的时候,女人是远比不过的。
她觉得有些心寒,心底也有些难受。他明明如此的厌恶皇后以及皇后派给他的人,这么多年却能够装作无恙,甚至于做出宠爱之象,给她权势,让她长中馈。
她心底发冷,自己被苛待这么多年,他是懂的,可他却装作不知,任有她在自己的小院中,一日日的枯败下去。
这么一想,便又松开了手。
“说完便回去吧。”手被放开,宁王一愣,随即主动覆上了宁安的手。“别让我送你回侍郎府。”一个失宠的姨娘,日子再差,也比下堂妇要好。
屏退了众人,宁王拉过宁安,“可是想起以前了?”
宁安点头,“你以前对我很差很差。”
他揽着宁安,“你愿意听我辩驳吗?”
宁安想了想,点了点头。
“娶你,是心甘情愿。后来,却是真的将你忘了。”新婚之夜并不圆满,盖头都没掀开,青蔓姨娘便以皇后的名义将他叫走了。“我生在宫中,长在宫中,那些女人的各种手段,我一一全都见过。”只是当时的他,明明知道,却也是无力反抗。“我娘不争不抢,贵为皇后,那又如何,还不是会被旁人陷害、污蔑。父皇明知道娘无辜,却也不能一味的偏袒。”当时他的无能为力比之父皇,有过之而不及。
他看着宁安,“其实一开始,我是真的想好好对你的。”只是大婚的第二日,他便又去了战场。“我虽有舅舅为倚靠,舅舅倒底只是商贾,除了银钱方面,在朝中能给我的帮助并不大。”为了站稳,为了获得能够与皇后,四大家族对抗的能力,他义无反顾去了战场。“我回来的时候,去看过你,那时候你又瘦又小,畏畏缩缩,只看我一眼就吓的低下了头,眼睛像蒙了一层雾,一点也不好看。”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夏侯一门随便找来了一个人,替换了与他有婚约,他曾经喜欢的,眼睛又亮又纯净的姑娘。“后来的几年,边境不宁,盗匪不绝,朝中也是纷争不断,我便没心思管你了。”等她再想起来,她已经重病每日卧床不起了。
“我当时想,夏侯一门的女儿,怎么可能如此胆小,怕不是假的,得试一试才是。”这一试,便是好几年。她被苛待他并非不知道,只是想要看到她的反抗,想要她证明,她就是幼时所见的那个姑娘。“后来,便是真的忘了。”
宁安看着他,“你明知道那些女人的手段,也知道,却任由我被欺凌。”说不上指责,只有有些埋怨,她知道,那些年的自己也有问题。她畏缩胆小,将自己困于一个小小囹圄中,不敢踏出一步。
“别哭,月子里哭对眼睛不好。”宁王见她眼眶发红,忙道。
“你的心可真狠。”比皇上有过之而不及,难怪皇上总是说,他最像自己。
宁王握着宁安的手笑道,“你知道的,你与其他女人不一样。你是我少时相识,对我无功亦无利,无权势亦无富贵。我对你亦然。”他们之间,从相识,便是纯净的。
宁安笑了,“可是我们如今已非少时,我对你,你对我,都带上了利字,多了些利用。”
“时世易事,如今总不能似少年时纯真、蠢笨。”有所求,才会有利用。“你我的感情是纯净的。”他顶着宁安的额头,“我知道。”他缓缓摸上宁安的眼,“你看着我时,眼睛是纯净的。”轻轻的吻了上去,“我知道的,我信你。”
他的声音好像一匹绸缎,一层层缠绕着她。宁安已经分不清这是一剑剜了她心肝的人,还是那个在地下陪了她千年的人了。
“我不信你。”她靠在他怀里,声音闷闷的。
宁王笑道,“不信就不信,我信你便好。”他轻轻的叹了一声,“小安,我此生只信两人,一个是我娘,一个便是你。”他看过娘被人冤枉的无法辩驳,也看过一个个看似美丽温柔的女人,皮囊之下的恶毒与心机,他更是见过看起来纯净可怜的女人,如何借着自己的脸争抢权势富贵……他见过太多太多虚伪又恶心的女人,他装作不知,防备着她们,也算计着她们,于他而言,她们只是疏解他欲望,对他有利的工具,而非人。“你是我的妻子。”
宁安笑问,“那我们的禾禾呢?你也不信吗?”
宁王很认真道,“虽然是我们的孩子,但谁知道日后会长成什么样呢,若是一个蠢笨的,如何能信。”
“女儿要是知道了,怕是要伤心了。”
“你不同她说,她怎会知道。”他贴着宁安,唇边含笑覆上了她的唇。
许嬷嬷站在殿外,很用力的咳了一声。“王爷,王妃要沐浴热敷了。”
两人分开,宁安推了推他,“你不是说朝中事很多,去忙吧。”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3

(五十)
八月十五是先皇后去世的日子,每年这一日宁王都会去无妄宫中坐上一整日。他不参加八月十五的家宴,也厌恶烟火欢笑的声音。所谓的阖家团圆,自从娘去世后,便与他无关了。
可今年不一样了。
“去年八月十五,还只有你,今年便多了两个人。”宁王走入内殿,宁安正在换衣服,见他进来便问,“要入宫吗?”
宁王笑着摇头,“我给你准备了新的衣衫,今年我们出去过。”他看着宁安,“只有我们两人。”
“孩子们呢?”
“父皇想他们,待会儿派人来接。”
宁安不放心,“只有他们入宫好吗?”她也不愿意参加宫中家宴,只是不放心孩子。
“放心,我派了人明处暗处保护着,父皇也调了人。”
嬷嬷给宁安梳了头,一个简单的发髻,余下的长发披散而下,鹅黄色短衫加同色长裙,如意柳叶式花卉纹云肩,如意云头形双扣牌二进宫长命锁。
这是未出阁的姑娘的打扮。
宁王拿过一队发钗,插入宁安的发髻中。“今日八月十五,有花灯会,一条街道上,有卖饰品的,也有卖吃食的,未婚嫁的男女,定了婚约的男女,都会在这一日出来,相面相见。”
宁安抚弄着发钗,含笑道,“所以我们今日是要装作为婚嫁的男女吗?”这对发钗一看便知珍贵,银点翠襄白玉蝴蝶钗。翠色浓郁,白玉为基,红宝石相缀,钗中蝴蝶的眼、身、翅、须位置合理,张扬得当,俏媚可人。一看便知是先皇后的东西。
“错,是定了婚约的男女。”他又拿过两枚荷包,一枚挂在了宁安的腰上,一枚挂在了自己的腰带上。“这样别人便知我们有婚约,不会随意上前惊扰搭讪了。”
宫中来迎接小公主、小世子的马车到了,嬷嬷以及乳母、奶娘抱着孩子上车。宁王也握住了宁安的手,“走吧。”
宁安的记忆中没有花灯会,她极少出门,入了街道,一双眼睛便不够看了。人声鼎沸,笑声,闹声,叫卖声,声声入耳。眼前花灯,形状各异,色彩斑斓。
他们在一个摊位前停下,摊位的主人是一位慈祥的老人,一边绣着荷包,一边还要抽空翻动一下一旁碳炉上烤米糕。
“有喜欢的吗?”宁王站在她身后,伸出手,将她圈在自己怀中,避开了人潮拥挤。
“饿了。”他们出来的时候刚好是晚膳时。“我想吃米糕。”
“好。”宁王笑着买了一块米糕,老人用裁好的油纸包起,笑眯眯的递给了宁安。她的手很粗糙,满是裂口、红肿。宁安不忍心,又买了几个荷包。
“好吃吗?”宁王的手环在她的腰上,始终半抱着她。
宁安摇头,“就是米糕味。”边边角角还有些糊了,“你尝尝。”她伸手,宁王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
“前面还有面摊,要吃吗?”
宁安点头,倒不是真想吃,只是欢欣,想要试一试。她从未在街上吃过东西。
面摊坐满了人,等了一会儿之后,才有了两个空位。老板一边忙碌的下面下馄饨水饺,一边大声的问他们。“这位公子,要吃些什么?”他生意做的久了,练就了一双看人的好眼睛。这两位虽然穿着不算富贵,气质却出众,想必是哪儿家公子与未婚妻偷偷出来约会。
宁安不知道面摊有些什么,宁王倒是知道,扬声道,“一碗馄饨面,一份饺子,一碗阳春面。”
“好嘞。”老板利落的应声。
“以前父……亲和娘也做过生意,娘摆摊问诊,他便在旁边卖面,卖馄饨,饺子。”这些面摊,卖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汤面、阳春面、馄饨、饺子。区别就在于汤头的味道,馄饨饺子馅儿的味道。“父亲做的馄饨、饺子很好吃。”只是娘死后,他就再也没做过了。
宁王从筷子筒中抽出筷子,用手帕擦了擦,“以前秦相为了让我们感受百姓的生活,没事便会带我们出来。”他还记得东街烧饼的滋味,西街绿豆汤,南街豆花面的滋味。“京中卖吃食的很多,手艺高超的也很多。”他压低了声音,“比不上府中的精细,但味道确是极好的,日后我慢慢带你出来吃。”
他握着宁安的手,“你说,这是不是比糖葫芦、糖烧饼好吃?”他看着宁安,执着的要一个答案,“你的宋哥哥可是只会给你送些糖葫芦、糖烧饼,我却能带你出来,走过街道,坐于摊位之上,吃最新鲜的。”
“小心眼。”宁安贴在他耳边低声呢喃,笑着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有夫君陪在身边,糖葫芦、糖烧饼怎么能比得上。”她发现,宁王的耳朵很敏感,只要靠近了说话,他的耳垂便会红成一片。
两人谈话间,老板已经端着面走过来了,他笑看着两人,“两位可是好事将近了?”
宁安与宁王对视一眼,宁王道,“对,下月初二便迎她入门。”若非婚期将近,便是有了婚约,男子女子也会顾及彼此清誉,不会如此亲密。
老板了然的一笑,“两位慢用。”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宁安,“姑娘,吃过了早些回家,别让爹娘担心。”
宁王拿过醋盅,在小碗里倒了些醋。宁安不解,问他,“何意?”
宁王笑道,“他是怕我今夜哄骗了你的身子。”老板是热心肠的人,虽不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也进行了警告。警告宁安要早早归家,莫要在婚前便送出了清白。
面条筋道,骨汤浓郁,简单的调味竟然是难得的好吃。饺子也是她不曾吃过的,“里面有豆芽。”咬下去,咯吱咯吱的。
“多吃些。”宁王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吃完后,两人一路散着步走到了城门处,伍德不知道从何处冒了出来,架着一辆马车,“爷,东西都准备好了。”
“知道了,你回去吧。”
伍德没有离开,反而是追问,“爷,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宁王想了想,“明日申时之前。”明天是八月十六,皇上要宴请皇亲大臣,他要带着王妃参加。
宁安坐上了马车,她撩开帘子,看着宁王给守城的人看了令牌,而后好奇的问,“我们去哪儿?”
宁王一扬马鞭,打在马臀上,回头对着她咧嘴一笑,“今夜我要哄骗了你的身子。”
宁安面上一红,放下帘子,退到了车中。
京城外二十里处,有一处天然凹陷的山谷,在一座小村落后。山谷中有泉水涌出,泉水温热。这处温泉是秦相多年前外出采风时发现的,秦相死后,宁王拜托了舅舅,将这一片都买了下来,迁走了大多数村民。
如今看守温泉的,除了打扮成普通村民的侍卫外,便只有一户人家了。这户人家姓孙,人称孙老爹,孙大娘,有一儿一女,儿子二十,女儿十七。
宁安下车,躲在宁王身后。孙老爹一家一直在门外等候,见他来,孙老爹便道,“宁爷,你要的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还是原来那间房,被褥什么都是干净的。”
“知道了,你们休息去吧。”
宁王拉着宁安走进山谷,山谷之中满是绿竹,中间有一处水潭,伴随着微微热气,咕噜咕噜冒着水泡。
水潭边的大石头上,已经放好了他们要换下的衣衫,以及要用到的东西。宁安一张脸红透了,也不知道是被温泉水熏的,还是热的。嗫嚅道,“在这里吗?”
宁王伸手解她的衣衫,“别怕,没人看的。”他解开宁安的腰带,贴近她的耳边,轻啄她的耳朵,“夫人,为夫憋了好几个月了。”
宫宴中,一宗皇亲女眷围着几个孩子看,忠毅侯夫人道,“呦,这是宁王的双生子吧,小模样长的真好。”再转头看一眼太子的“祥瑞”之子,唇边的笑便有些挂不住了。
太子府一直言新生子为祥瑞,可这孩子瘦瘦小小,将近百日竟然还不如宁王四十几日的双生子大。
蒹葭郡主看了一眼,拉了拉忠毅侯夫人的衣袖,忠毅侯夫人了然,很快将视线收了回来。
孩子都还小,很快便累了,两位夫人借着醒酒走出了正殿。忠毅侯夫人道,“宁王府上的两个,白白胖胖的,那眼睛,亮亮的,活灵活现。再看太子府上的,又瘦又小,近百日了竟然还没睁眼,那声音,跟小猫儿似的。”
蒹葭郡主挽着她,压低了声音,“这话我也就跟你说说了,我瞧着太子府上那个,怕是难养过一岁。”
忠毅侯夫人轻轻拍了拍她,“我晓得。”她轻嗤一声,“太子府上赶着应祥瑞,若是这个孩子没了……”
蒹葭郡主看了她一眼,“宁王府上,拒绝会客,满月宴不办,也不知何意。我想着,过些日子递上拜帖,去看一看宁王妃。”如今宁王得势,她们为了自己的夫君,为了夫君一门,也该同宁王府走动起来了。
“我同你一起。”
秋天的后半夜,天空乌蓝。孙家的女儿与一个瘸着腿的人,走进了厨房,拿出火折子,点上遍身油腻的灯盏,青白色的灯光弥漫在厨房。
孙姑娘道,“陈大哥,这么晚了,你还起来做什么,我来就好了。”不过是首页烧水,又不是每日都要。
陈酸伸直了一条腿,在小凳子上坐下,拿过一旁的木头,塞入了灶膛里。“你一个姑娘家,大晚上的守夜,我不放心。”
陈酸是三年前来的,三年前孙姑娘去竹林里挖笋,遇到了浑身是血的他,她心善,跑回去叫了哥哥父亲,将他救了回去。他只记得他姓陈,因孙姑娘发现他的地方有一棵酸枣树,便叫他陈酸了。伤养好后,他去了京中,找衙门落了户,便成了孙家的一员。
只是他一个外男,孙家有年轻的姑娘,住在一起总是不方便的,他便在孙老爹与孙家大哥的帮助下,在孙家旁边搭了一间屋子,平日就住在那里,靠着在山中挖些草药为生,生活很清贫。
今夜,他见孙家一直亮着灯光,又看见许多着黑衣,带着刀剑的人来,担心孙家,便一直没睡。待到孙家静下来,他正要休息,又见孙姑娘一人提着灯笼,拿着木桶去打温泉水,这才会出来。
孙姑娘将木桶中的温泉水倒入锅中煮开,撩了撩碎发笑道,“嗐,有什么好担心的,周围好几圈侍卫。”
陈酸惊讶道,“侍卫?”
孙姑娘笑道,“一个姓宁的富商带了一个姑娘过来。”她的脸有些红,也不知道是不是火光印的。“折腾大半夜了,侍卫让备上热水。”
话音刚落,暗卫星二便走了进来,“热水好了吗?”
孙姑娘点头,“好了好了。”她利落的将锅子中的热水勺进桶中。
陈酸道,“我来送吧。”
孙姑娘咧嘴一笑,“我们一起。”
这间小院,是专门为宁王备下的房间,简陋的枯木篱笆,稀稀疏疏,院子中有一颗冬枣树,如今已经开满了白色的小花。土胚的草屋点着灯,屋内相拥的人影印在纸窗上,随烛火摇动,影影绰绰。
走到门口,便被人拦了下来,孙姑娘与陈酸将木桶放下,由暗卫提了进去。星二在木门上轻敲了两下,“爷,热水来了。”他说完,便将木桶放下,转过了身。
宁王只披了一件寝衣,打开门,锐利的视线警觉的扫了一圈周围,在陈酸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一手提着一个水桶进了屋。
宁安半靠着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白嫩圆润的肩膀露在外面,细嫩的肌肤上满是欢爱的痕迹。
“小安,擦洗完再睡。”铜盆中是兑好的热水,放在炕床旁的桌子上。“等天冷的时候我们再来一次。”炕床烧热了,满室都暖呼呼的。“辽东地区的人,每到冬日最冷的时候便会猫冬,床一烧热,可以在上面练字、下棋、描画,特别的舒服、惬意。”
宁安有些害羞,背对着他,“你别看我。”
“你哪里我没看过。”他伸手捏了捏宁安的屁股,“开心、生气、哭泣、情难自禁……”他从身后抱着宁安,魇足的看着她浑身都红透了。
“好了,不逗你了。”他披上长衫,推门离开。
星二与星月站在门口,星月正要与他换班。两人看到宁王出来,行礼道,“爷。”
宁王颔首,“刚才那个男人,不像是这里的人,去查查他。”
“是。”
第二日一早,孙姑娘便煮好了白粥,给小院送了过去,小院的门大敞,她便多嘴问了一句。“宁爷他们走了吗?”
星月道,“爷去温泉了。”她接下白粥,问孙姑娘,“请问姑娘家中有药盅吗?”
“有。”孙姑娘道,“要熬药吗?我来吧。”
星月摇头,“不用了。”
他们从温泉回来已经巳时过一半了,宁安困倦的厉害,缩在宁王怀里不想动。
“小安,喝了药再睡。”
宁安迷迷糊糊的睁开眼,“什么药?”
“避孕的汤药。”已经晾好的汤药送到她嘴边,“袁大夫调整了药方,去掉了寒凉的药材。”宁王一边喂给宁安喝一边道,“你才刚生产,身子刚养好,连年生育对你不好,若是你想要,咱们过三五年再生。”
离开时,宁安无意中扫了一眼屋后,瘸着腿的男人满脸的伤痕,他坐在屋后,手持着一把斧头,一下下看着柴枝。
“怎么了?”
宁安摇头,“那个满脸伤痕的人有些眼熟。”她不知道是人有相似,还是迷迷糊糊看错了。
“像谁?”
宁安想了想,“有些像琴风阁的管事之子。”
“琴风阁?”
“就是宋家以前开的铺子。”娘曾经带她去过一次,她见过管事之子,与大哥差不多的年岁。原是在关东、云贵地区走茶货,后来妻死子亡,便来京中寻老管事了。
宁安突然道,“我的嫁妆中还有几块上好的茶饼,就是琴风阁的管事送的,回去要找出来。”她掰着手指算着,“给秦大人一块,青儿的老师一块,父皇也是喜欢饮茶的,也要给他一块,还有藏得公公,他是父皇身边的人,总归是要笼络的……”
“你的嫁妆你收好便是了,交际要用的从府中的库房出。”
宁安摇头,“不一样的,府中的是府中的,那我的东西送出去,他们才会在意,日后若是出了什么事,便是不为你美言几句,也会为我的禾苗美言几句。”
宁王看着她,故作不悦。“以前倒是没见你为我筹谋走动,如今有了孩儿了,他们还这么小,你便想着为他们筹谋走动了。”
宁安理所当然道,“你怎么能与他们比。”他可以自己为自己筹谋,可她的孩子们还那么小。
他掰过宁安的肩,迫始宁安看着他,“孩子们重要还是我重要?”
宁安打了一个哈欠,“当然是孩子们。”她向下挪了挪,枕在他的腿上,“我睡一会儿,到了你喊我。”
宁王无奈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睡吧。”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3

(五十一)
繁文缛节的事情从来不用宁安操心,她只需要坐在一等,等着嬷嬷为她更衣,告诉她要如何做便行。今年的中秋皇上是欢喜的,一来宁王有了子嗣,而来他没有如同往年一样,一味的沉浸在母亲去世的悲伤中。
宁安坐在软榻上,只松松的绾了一个发髻,怀中抱着孩子,一下下轻轻的拍着。
宁王府请了六个乳母,六个人换着给两个孩子喂奶。六个人中年龄最大的二十六岁,叫小玲,人人都称她为玲嫂子,今年这一胎是她的第七胎,她流掉了三胎,产下了三胎,三胎都是女儿,这一胎好不容易生下了儿子,要不是家中穷困,想要为儿子攒些钱,她也不会来当奶娘。她能入选,是门房虞大的妻子在嬷嬷面前给她说了不少好话,加上她长得不错。宁王与宁安对她并不是很满意。奈何京中符合他们要求的乳母并不多,选来选去,也选不出人了。
玲嫂子在无妄宫后殿的小房间中挤奶,她一边挤一边对年轻的乳母道,“我的小儿,从出生起便没吃过我一口奶。”她拖了拖沉甸甸的**,“我的奶水又多又厚,旁人嫌弃着,我的儿子还吃不上一口。”
年轻的乳母叫杏儿,今年才十九岁,比宁安早二十日生产,生下的是个女儿,生下来就被送回家中了。她也没什么坐月子,一直都是住在偏殿的小房间中,很少出门,吃着王府安排好的,下奶营养的食物。
“我的女儿也没吃过我的一口奶。”杏儿用热毛巾捂着自己的胸脯,“前日我回去看她,她已经长大那么多了,白白胖胖的。”
宁王府签下了她们两年,包括她们有孕的那段时间。一年一百二十两,三个月可以回家看一次,但不允许喂奶,不允许她们与丈夫亲热,喂奶期间,她们的身体,她们的奶,只能给小公主、小世子触碰。宁王府虽然规矩多,但比任何一家给的银子都多。他们这种普通人家,一年三十两便足够他们一家四五口生活的很好了。
玲嫂子问她,“你前些日子说丈夫拿了银钱去做生意,做的什么生意,稳妥吗?”她的心思活络,若是稳妥,也想让丈夫跟着一起干。
杏儿道,“听闻是皮子的生意,运到寒地去,谁知道呢,我也是听他一说。”说到丈夫,她满脸的温情。若非是此前丈夫做生意被坑了钱,怎么也不会让她来做乳母赚银子。
“杏儿,世子饿了。”
玲嫂子还想问些什么,许嬷嬷的声音便从房外传来了。杏儿赶紧拉上衣裳,“来了。”
忠毅侯夫人、魏国公夫人、陈国公夫人、蒹葭郡主、苍鹭公主来的时候,杏儿正在给小世子喂奶,就坐在正殿软榻的旁边,由王妃、两个嬷嬷、两个侍女看着她喂奶。
开始她还有些羞愧,后来便也习惯了。
宁安不认识她们,梁嬷嬷一一为她引荐,她与她们相护行礼后,她们便自来熟一般,凑到了两个孩子身边。
“呦,这小世子吸奶真有劲。”
“我看看定国公主。”陈国公夫人也凑了上来,“这孩子,长得像先皇后,有福气的。”
几个人逗了逗孩子,正在睡觉的小公主被闹醒了,哇哇的大哭,声音洪亮又有力。宁安看了一眼许嬷嬷,许嬷嬷叫来奶娘,连同着杏儿,将他们带下去了。
“等一下。”苍鹭公主叫住了她们,杏儿低着头,不敢看她们。
苍鹭公主呵呵一笑,“这公主、世子喂养的好,乳母奶娘也有功劳,赏。”她想了想,“你们家中也有孩儿,便每人赏赐一枚金锁吧。”
她们心中一喜,忙屈膝谢恩。
苍鹭公主笑看着宁安,“我的幼子,如今不过三岁,我瞧着与定国公主倒是相配,不若我们定下亲事。”
魏国夫人道,“我倒是瞧着我的幼孙与定国公主更配。”
苍鹭公主道,“得了吧,夫人的幼孙,三日一小病,五日一大病的,别再把病气过给了公主。”
宁安笑着拒绝了她们,“公主的婚事王爷说了,日后他亲自指定。”一个两月不到的幼儿能看出什么相配不相配,她们看上的,不过是“定国”二字。
现在口头上定了下来,日后若是宁王府依旧昌旺,便履行承诺,若是否,便以玩笑遮掩。
晚宴上,宁安小声同宁王说了这事,宁王道,“日后上门求亲的更多,你若懒得应付,便别见她们就是。”父皇登基之初,封了不少公主、郡主,也给了好几个有功之臣爵位。听着都是什么公主,什么侯,实则老一辈去世后,家族中有无有才干之人,日渐微弱。
“给有功之人爵位我理解,为何要封那么多公主郡主?”
“和亲。”早早封了,不过是一个虚名,大多数不拿朝廷的食役,日后若要和亲,直接便可去。若是现封,难免被对方抓住短处,质疑舍不得亲生女,随便抓来一个女子顶替。
“父皇封了我们的禾禾为公主后,第二日便又封了太子、明王的女儿为公主。”如此一来,倒是让一些大臣无话可说了。只是谁人不知道,封定国是真,其他的几个公主,不过是一个虚名。
定国安邦。
如今定国在他府上,安邦不知会落谁家了。
八月十六的夜晚,吹起的风已经有了寒意。晚宴之后,宁安同宁王并肩走在园中散步消食。
“夜晚风冷,孩子们年幼,在宫中住一夜,明日再回去。”
“也好。”宁安转头看着宁王,“我今日看到太子的那个孩子了,只有我们的孩子出生那么大,嘴唇发紫,喝几口奶,便会被呛住。”
话音还没落,便见不远处匆匆忙忙跑过几个人,为首的是一个主管太监,他身后跟着的是太医们。
“怎么了?”宁王随口叫住一个太监。
“太子的……世子,小世子他呛住了,已经晕厥了……”
呛住了?宁安的心一跳,那个孩子弱弱的,喝奶都吸不动,怎么会呛着?
“回去吧。”她不想知道那个孩子为什么会死,对太子府上的事情也没太多的兴趣。
皇家子嗣去世,丧仪定是要隆重的,更何况还是一个“祥瑞”之子。宁安去太子府吊唁,皇后对于孙儿的离开伤心欲绝,太子妃倒是一脸的平静。她站在金棺一旁,素服银饰,望着被凄怆的白色包裹的太子府,悠然噙着一丝诡艳的笑容。
谁都知道太子妃不喜欢这个孩子,甚至是厌恶,只是谁都不敢说说。
“不过是太子之子,未曾活过一岁,便用金棺,看重过头了。”阿朱扶着宁安走出吊唁的正殿,“今年的冬天,怕是会大寒,若是大寒,再有大雪,只怕百姓的日子又不好过了。太子如此张扬,如今倒是没什么,有灾的时候,必然会被提起。”
“今年会大寒吗?”
阿朱点头,有些腼腆的笑了笑,“我小时候,爹娘是种地的,我们庄稼人,看天吃饭,也说不上来什么,就是看着天灰蒙蒙的,看着云,就能感觉到不好。”
“太子府的事情,我们别馆也别问。”看太子妃刚才的那个笑,那个孩子的死,怕是与她有关。
还没到十月,天便冷了下来,王府中的众人都穿上了棉衣。棉衣都是新的,加了厚厚的棉花。王府中的下人,四季各有两身新衣,每年的样式花式都不同。
十月的时候,宁骁从边境回来了。他去宫中见过皇上之后,便来宁王府见了宁王。
“上个月运去了一批棉衣,里面哪里有什么棉花,都是碎布条,一点都不御寒,幸好你又送去了一批,不然今年的冬日,还不知道怎么过了。”
“这批棉衣是太子、明王办的,也不知是谁动了手脚。”棉衣运送出去之前,要经过检查,检查没有问题才会运送到边境。历年将士们御寒的衣物被褥都是皇上亲自检查,他们胆子再大也不敢动手脚,要动,只能在半路动。“将士们御寒的衣物以及粮草你无须担心,天刚冷时,我便差人收了不少。”只是他准备的再齐全,也只能保证自己的人不会挨饿受冻。他能保的,只有夏侯一门,以及他们的兵。太子惧怕夏侯一门拥兵自重,他就偏偏要让他们拥兵自重。
宁骁笑道,“你便不怕我们哪日反了。”
宁王给他倒上热茶,“你们反不起。”铁、盐、粮草、军饷……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有的,只是一份忠心,一份忠勇。他看着宁骁,眼中的光芒是野心,也是信心。“可这些,我有。”铁矿、盐津、粮草、军饷。
宁骁挑眉,面上不显情绪。“小安做不了皇后。”
宁王唇边的笑缓缓化成了一抹嘲讽,“你如何便笃定我想要的是那至高之位呢?”小安做不了皇后,他也不想为帝。
宁骁问,“那你想要是什么?”
宁王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道,“我与你们兄弟四个分天下如何?”
宁骁眼神一闪,“如何分?”
宁王伸出三根手指,“这天下为四,我要占这么多。”
“你倒是贪心,你准备分给我们多少?”
宁王笑道,“我们是姻亲,如何分还不是我们自己说的算。”
“余下的一份呢?”
“自然是给傀儡了。”傀儡,得用线控制。一个坐在帝王位置上的傀儡,不给点权利,如何能控制的好呢?
大雪下了一个月,冻坏了庄稼,也冻死了无数人。房屋被大雪压塌,无数人没了家,流离失所。
明王先太子一步,自请赈灾。他带着筹集到的银钱,以及收集的药材、棉衣,浩浩荡荡的便出发了。他并不知道,他收集来的这批棉衣,是从边境军营换下里的,看着厚,实则一点都不保暖,甚至不如一件秋衣。等他发现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只能自己掏银子重新买棉衣,贴了这笔棉衣的银钱。
明王书信明王妃,明王妃不愿动自己的嫁妆,便搞了一个慈善斋宴,邀请了京中王府、侯府、朝臣的女眷,想要让她们捐赠。
去之前,宁安问宁王,“我们要捐多少?”
宁王不在意到,“你看着办,我不缺银子。”前些年,太子奉命押送一批税银回京,他与宁朗半路劫了这批税银,溶了,全部重新铸成了银砖,一半留用,一半给他做了军饷。那次是太子第一次独自办差,在眼皮底下丢了税银这么大的事情,他不敢声张,是皇后想办法给他补了空。
宁朗、宁骁、秦长松与宁王喝酒时说起这件事,宁安不解,“都是国库的银子,他们为何要劫了去?”
宁骁道,“是国库的银子不假,可是能不能用到士兵身上,能不能用在城池建设,百姓身上便不好说了。”
太子押送两次税银,他们盗了两次,均是用同一种方法。溶成银浆,灌入提前被打空的圆木中,圆木被做成木筏,顺流而下,直接运入正在改建中的宁王府。
宁安回过心神,拿过外氅给他穿上,“可如今全国受严寒之苦,若是捐的多了,宁王府会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无妨,先行的衣物食物已经送过去一批了。”他便是要在太子赈灾之前,先将他宁王的善名打出去。“这么多年,我不停在全国各地建立慈幼局,慈安局,为得便是这一日。”若是他直接送去,不会落得善名,反而会被人议论与太子争功。可若他只是给慈幼局,慈安局送衣物食物呢?
慈幼局、慈安局的正门上,可是时时刻刻都贴着告示。遇灾病、生活困难之人,无家可归之人,可入门救助。先入时,一碗清粥,一块粗饼,待到核实了情况,会安排他们留在慈幼局、慈安局,或者是为他们寻上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
“如今各地大雪天寒,我给我管辖的慈幼局、慈安局加些物资,情理之中。”天下谁人不知宁王得宠富贵,谁人不知先皇后的娘家是首富。若是他拿出的少了,反而会惹的人妄议。
宁王披上披风,捏了捏宁安的脸,“嬷嬷跟我说你这几日用的不香,怎么了,饭菜不合胃口吗?”
宁安摇头,“胃不舒服,涨涨的。”
“袁大夫怎么说?”
“天气骤然寒冷导致,没什么大事。”她此前被萧姨娘虐待,饿的狠了,肠胃已经出了问题。动不动就不舒服,她已经习惯了。“你无须担心我。”他最近很忙,常常天不亮就离开,她睡熟了才回来。要不是床边有睡过的痕迹,他都不知道他回来过。
“宫中有个擅长胃肠的老太医要退休了,他妻子俱亡,一人也孤独,我已经邀请他来当府医了。”那位老爷子,不知是不是被妻子死亡刺激到了,这些年的性格越来越怪了。虽然才五十出头,但因为神神叨叨,疯疯癫癫,父皇早早便让他归家安养了。
宁王离开后,宁安也换好了衣服,带着孩子们去参加明王妃举办的慈善斋宴。
慈善斋宴就设在明王府内,各家的**,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一边赏着雪景,一边聊天,吃着小点。
“王妃,吃块牛乳酥吧。”阿朱将一盘点心端到了宁安面前。
宁安轻轻挥了挥手,“我不饿,不吃了。”
阿朱放下盘子,“奴婢去给您换杯山楂茶?”山楂健脾开胃。
宁安点点头。阿朱刚离开,明王妃便来了,站在中心亭中,说了许多冠冕堂皇的话。她话音刚落,便有人应和,捐了五百两。宁安等了等,她们有捐五百两的,也有捐一百两的。等明王妃来到她这里的时候,宁安取了一个折中值,捐了三百两。
明王妃笑道,“京中谁人不知宁王富贵,王妃只捐三百两吗?”
宁安道,“宁王是富贵,可再富贵也抵不过连年天灾。去年五县的前两批衣食药物,是宁王府出的银子,事后也没看父皇将银钱补给我们,今年大寒,王爷在各地都有慈幼局,总不能不管慈幼局的死活,早早便送了御寒的衣物药物过去。这批银子,父皇说是由国库出,却抠抠搜搜,将近一个月了,也没给我们一个子。”她看着明王妃,“你瞧我孩儿们穿的衣衫,用的包被,还都是王爷幼时的。”
明王妃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但依然笑着应承了两句,而后笑着离开。这些夫人、**的,宁安也不认识几个,便是认识,也不熟悉。她们或许也是忌惮她宁王妃的身份,只是远远看着她,并不上前攀谈。
宁安本想再坐一会儿就离开,却没想到会看到几乎不出宫的未央公主,以及被他们扫地出门的侧妃朱如婉。她跟在未央公主的身边,低着头,垂着眼睫,倒是温婉沉静了不少。
未央公主看到她,笑了便走了过来。宁安心中叹息,面上却摆上笑容,起身迎接。“姐姐。”
“还以为你今日不会来了。”未央公主笑着坐下,“宁王说你最怕冷了,冬日里都舍不得离开暖炉。”
“做好事怎么能不来呢?”
未央公主笑着转向了站在宁安身后的乳母,“呦,孩子都这么大了,抱来给我瞧瞧。”
乳母看了宁安一眼,宁安微微点头。乳母杏儿与张嬷嬷一人一个将孩子从摇篮里抱了出来,走到未央公主面前,一一给她看了看。
百日的孩子,已经能自己跟自己玩了,小手握成小小的拳头,一会儿送到嘴里,一会儿又举着手咯咯咯的笑起来。
未央公主看着两个孩子,眼中闪过一丝温情,“他们竟然不怕我。”
宁安道,“小孩子懂什么丑美,是丑是美都是旁人教的。”她的小禾苗爱笑,看什么都笑。
宁安不过是随口一句,未央公主却心中一暖。她眼眶微微发红,堪堪移过了视线,“养的真好。”
宁安点头,“出生的时候倒没多大,这才三个多月,便长起来了。”胖乎乎的,“前几日大哥抱着禾禾,抱了一会儿便说重,偏偏禾禾最喜欢他抱。”百日的小人儿已经会认人了,看不到便算了,看到了就一定要大哥抱她。
禾禾哭闹,未央公主吓了一跳,忙缩回了手,“这是怎么了?”
宁安看了一眼,“饿了。”她一哭,不一会儿另一个也会哭。“张嬷嬷,你和乳母带乳母去偏殿给公主、世子喂奶。”
随着两个孩子离开,宁安与未央公主也沉默了下来。宁安与她本就没多熟,自然也没话说。她同阿朱阿紫还能说些王府中的碎事,说一说几个不安分的姨娘,可与她能说什么呢?
“宁安。”
“嗯?”宁安笑看着她。她不喜欢这些场合,也是因为这种场合,无时无刻都要端着合适的神色,该笑的温婉的时候要温婉,该惊讶的时候便要表现出恰到好处的惊讶。
当笑容不是因心而起的时候,当惊讶是故作而出的时候,脸累,心也累。回去之后,嘴角都是酸的。
“你可知朱姑娘为何在我身边?”
宁安微微摇头,“朱姑娘的事情已经与宁王府无关了。”自然也与她无关。
未央公主的视线扫过秋悦,“她的长姐,是我曾经的玩伴。”她顿了顿,缓缓道,“她也是被人所害。”
宁安的笑容恰到好处,“我倒是觉得,人该有最起码辨别的能力,寻常人家的人是如此,堂堂工部尚书府上的嫡女,更该如此。”秋悦做了什么吗?她不过是告诉她,你要有个性,你要张扬,可信不信,做不做都是她的事情。
未央公主支着一半明亮的额头,“你将一个害主的奴才放在身边,你便不怕吗?”
宁安摇头,头上的不要随着她的晃动琳琅做响。“我相信宁王府没有蠢笨之人。”便是门房周大、虞二以及他们的妻子都是人精,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该信,知道什么人的帖子是一定要送到管事手上,什么样的帖子收下后可以直接扔火塘里。
一个只识几个字的奴才尚且知道真假轻重,为何一个自幼娇养读四书念五经的**不知道?是真的蠢笨无知,还是根本就不愿学?
一直站在一旁的朱如婉不忿,“明明就是宁王妃善妒,一直霸占着王爷。”
宁安看着她,眼中悲悯。过了这么久,她竟然还是这么认为。“你为什么觉得王爷一定会喜欢一个以他妻儿性命威胁过他的人呢?”若是一开始宁王府满京中寻医问药的时候,她直接拿出解药,或许王爷还会高看她一眼。可她没有,反而是借着此事要挟宁王贬妻为妾。
朱如婉被她的眼神刺痛,她忍不住反唇相讥,“可他没有答应我,他宁愿眼睁睁看着你一日日昏迷,也没有答应我的条件。你觉得他是爱你吗,若是他真爱你,不会不顾你们母子三人的性命。”
宁安看了她许久,神色蓦然一松,“我从来都不需要他爱我。”爱这个字太沉重,她担不起,宁王也担不起。如今这样就很好,她喜欢宁王,宁王也喜欢她。她因为喜欢愿意冒着危险生子,他因为喜欢愿意只有她一人。
宁安的笑容温静而沉着,“用工部尚书府一百多口人命为我们母子三人陪葬,我们母子并不亏。”她只知宁王拒绝了她,便在心中窃喜宁王或许对她的感情没有那么深,猜测并肯定宁王想要的是夏侯一门的势力。却不知,她前脚以她有解药为名踏入宁王府,宁王便差人围拢了工部尚书府。“其实,你的运气挺好。”若非为了给孩儿们积福,她根本就踏不出宁王府,工部尚书府上下一百多口,也不会安然无恙。
“先皇后去世后,父皇又封继后,有一段时间王爷十分恨父皇与皇后,他不肯喊皇后为母后,仇视父皇。他默默的与父皇、皇后对抗,而后妥协。他跟我说,他最恨别人威胁他。”宁安含笑,侧首看向未央公主,“他跟我说,每每有人威胁他,他便会想起皇后那张脸。”父皇与皇后,亲疏立现。
未央公主微愣,随即扬声大笑。她笑完后,挥手屏退了朱如婉与跟在身后伺候的人。“难怪七弟喜欢你,你并非如外界所言,事事不问,诸事不知。”
宁安垂下眼眸,“未央公主将朱如婉带到我面前,因何不妨直言。”事事不问,不过是厌烦反复的关系,虚假的问候;诸事不知,也不过只是装作不知。
她在地下看守彼岸花田尚有不长眼的鬼魂,不服管教的花下魂。如今她为宁王妃,与宁王、夏侯一门一体同心,又如何能够事事不问、诸事不知呢?
未央公主道,“她的长姐对我有恩,她对宁王一往情深。”
“所以呢?”宁安唇边的笑缓缓冰冷,“她的姐姐对你有恩,所以我便该将我的丈夫分一半给她?她对王爷一往情深,所以王爷便该接受她,与她相敬和睦?”她心中不耐,说出的话便重了些。“拿王爷与我来送人情,未央公主到真是大方。”对她客气有礼,并非因为她是皇后之女,是公主,而是她自幼受的教育便是待人要有礼。可若旁人对她无礼了,她又何须有礼。“本以为公主与皇后不一样,原来竟是一样的。”她呵笑一声,眼中升起了嘲讽之色,“未央公主倒是没有一点像皇上的,倒是像足了皇后。”
未央公主脸色微变,甘霖寺之事一出,谁不在质疑她假公主的身份。她是皇后入宫后产下的第一个孩子,怀于皇后私奔后,不足月便产下。
未央公主的笑也蒙上了一层霜,“倒是听闻过宁王妃邻牙利齿,今日是见识到了。”
有底气的人,才会邻牙利齿。她是宁王妃,宁王喜爱她、敬重她,又是定国公主生母,加之两位哥哥都在京中,她自然是有底气的。
“公主一贯不管诸事,为何会为了一个工部尚书的嫡次女说话?”她冷笑,“莫不是为了太子?”她眉头微微蹙起,“可是工部尚书与太子又有什么关系呢?还是说,工部尚书用什么胁迫公主了?”她的视线缓缓扫过站在亭外的朱如婉,“毕竟胁迫威胁是朱尚书一家惯用的手段。”
未央公主看着她沉默许久,“你又何必仇视于我,如此咄咄逼人呢?”她漾出一抹笑,彷佛又是那个在深宫中,不争不抢,不愿见人的未央公主。“只是你这样,若被旁人看去,难免说你嫉妒。”
宁安眉头一挑,“那公主便让王爷休了我吧。”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4

(五十二)
宁安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明婉娇嫩的红,是开到极致虞姬艳装牡丹的红,艳而不妖,披在身上,走过雪间,那么红,华光潋滟,胜于一园红梅。
这件披风是先皇后的。先皇后的衣物,宫中留了一部分,一部分宁王开府时,拿了过来。宁王府中有一处院子,按着先皇后女儿家时的住处布置,里面放着她在宫中时常用的东西。前些年,宁王每隔几日便要去坐上半天,缅怀他的阿娘。
在无妄宫中收拾宁王幼时衣衫的时候,找出了这件披风,宁王便拿了回来。这件披风外层是暗纹缂丝,内层是绸缎,里面所填的不是棉花,而是蚕丝。既不显耀,又娇媚而安静。
先皇后的东西都是极好的,宁安自然不会嫌弃。
“未央公主管的倒是宽,宁王夫妻之间的事情也要管。”宁朗与宁王并肩走了过来。
宁安看到他们,面上喜悦。“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明王府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假山池塘,一个院子套着一个院子。
宁王笑道,“素装之中一抹红,离的远远的便看到了。”
“你与大哥怎么来了?”
侍女搬来凳子,宁王与宁朗坐下,宁朗道,“来明王府办些事,听下人说你还未走,便来了。”
未央公主看着宁朗,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百般酸涩,最终只化成一缕压在眼底的痛楚。
“禾苗呢?”宁朗问。
“饿了,乳母抱下去喂奶了,现在应该睡着了。”
宁王看着未央,“皇姐你来便来了,带着她来是何意思?”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朱如婉。
未央公主还未说话,阿朱便绘声绘色的将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宁王冷笑,“皇姐,我倒是不知道,何时你能安排得了我了?”此前多年,未央公主不曾参与朝堂,更不曾便站任何一党,他可以对她和颜悦色,甚至可以怜悯她。可如今,她不好好在她的宫中待着,将手伸到了前朝,站队***,似乎还打着日后太子登基,她隐于其后,掌管朝政的心思。如此,他便容不得她了。“便是你不喜欢我,也不该将这样一个人推给我,你是欺负我生母早逝,还是有意欺辱我?”
宁王性格一贯跋扈,更是不给工部尚书丝毫脸面。朱如婉脸色难看,凄厉看着他,“你为何要如此贬低于我,我亦是常常施粥赠药,开办女学的,我自认,从出身,到学识处事,没有配不上你的地方。”
宁朗皱眉,“你倒是去问问看,旁人如何看待你的施粥赠药,开办女学。”他随手一指,指向了不远处长廊下站着看枯荷的一个女子。
女子微愣,夏侯将军邀请,她不能不去。
“臣女光禄寺少卿之女白铮铮。”她一一行礼。
宁朗问她,“你可认识工部朱尚书嫡次女。”
白铮铮低垂着眼眸,“知道。”
“你可知她施粥赠药,开办女学?”
“知道。”她心中突突,不知道为何问她。工部尚书的嫡次女她是知道的,即便每日被关在府中,不让她出门,她也从侍女口中听过她的事情。不外乎以宁王妃母子三条性命逼迫宁王娶她,过府后不得宠还惹出了许多事,最终被扫地出门。
她刚听完的时候,其实是有些羡慕她的。她对贴身的侍女道,“你看她,惹了这么大的货娘家都能重新接纳她,若是我,怕是早早被打死了。”
“那你便说一说,她的施粥赠药、开办女学如何。”
白铮铮不语,宁朗有些不耐道,“你如实说便是。”
白铮铮抬头,目光与宁安对视,宁安笑得温和,眼中一片沉静。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一颗心便安定了下来。
“施粥赠药本事好的,可若不是亲自而为,定然会生出事端。”天子脚下,平安富庶,有穷人,有无家可归之人,只需要针对施赠便可,日日在城门口搭棚子,不仅影响了出行,还让入京的觉得,皇上治国不善,不然,为何天子脚下还有那么多难民?“那些根本就不是难民,不过是一些贪图小便宜之人,装作难民样。”
她抬头,无奈的笑了一下,“每月月初都有人在城门口赠稠粥白面馒头,还会给伤寒风寒的汤药,并且不会核对身份,如此之好,为何不要呢?”反倒是真正有困难的人,便是能够行走,也挤不进去,只能在外圈干着急。
“至于女学,初衷是好的,只是该学什么,为什么要学,却不清不楚。”是读《千字文》《百家姓》学习字,还是读《四书五经》,亦或是学孔孟知道,晓荀子“人之命在天,‘无天地,恶生?’”知孟子“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朱姑娘只是设了女学,却不知道女学都有什么人,都学了些什么。”她只管安排下去,拨了银子,其余便什么都不管了。
白铮铮苦笑,“开办女学,教授女子识字,是为了让她们名事理晓历史,还是要让她们读得懂《女则》《女戒》?开办女学,是为了让天下女子不被拘于一处,不依附父兄丈夫,独自生产,还是要让她们晓国家之事,为国家效力。”
农家女进女学,是为了日后说亲的时候抬高自己的身价,还是为了看懂《天工开物》学会水车的做法,看懂农耕之书,致力于更大更多的粟米?
商贩女进女学,是为了认得账本,还是为了日后能够将极寒北方的东西卖到南方,从遥远的古滇运送茶叶?
奴籍贱籍进女学,是为了改变为奴为贱的命运,还是为了日后成为掌事姑姑、花魁做准备?
……
“女学要教她们写自己的名字,却不知,农家女从不曾有名字,识字也无法抬高她们的身价。因为对于大多数人而言,与她能够门当户对的人而言,她的价值只在于生子干活。”
“商贩女识字又如何,她不会用她所识的字打通商路,只会日后在掌管中馈的时候更加轻松。奴籍贱籍学识字无用,不如学些伺候人的技巧……臣女认为的女学,应该首先是作为女子,也要明白,忠君爱国,保家卫国八个字,第一课要告诉她们,虽为女子,人微言轻,却也依然能够有报效国家之力;其次要告诉她们,任何时候都不能自轻自贱,自尊自重并非男子要学习的,任何人都有各自的价值;其三要让她们明白贞洁二字,贞洁二字从不在于身体,而在于内心……”
“……朱姑娘所办的女学,教导农家女要守妇道,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驱赶奴籍贱籍的女子,直言伺候人的玩意无须读书识字。辱骂商贾之女为商必奸,是来女学占便宜。”白铮铮皱眉看着朱如婉,“师者,传道、授业、解惑,此等人,如何能为师?听闻此人还是朱姑娘的表兄,朱姑娘识人不清阿。”
宁王看了一眼宁朗,“这些话是何人同你讲的?”
“我娘。”白铮铮诚实道,“我娘还说,人不该分为三六九等。”
“你娘呢?”
白铮铮脸上闪过一丝伤心,“已经去世了。”
宁王口吻淡淡的,“你娘说的不对。”他的语调听不出喜怒,“天下是由人组成,只要有人,便会有三六九等。我朝也好,外族也罢,便是尧舜期间,也有等级二字。只要一人之上,便会有三六九等。你娘所说,不过是公平二字,可公平,从来都不是体现在身份之上。”三六九等分的是人的身份,这与公平有关又无关。“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穷困潦倒,有人富贵逼人,这就是人世间。”他看向宁安,带着淡淡的笑,“我们回去吧。”
回宁王府的马车上,宁安问宁王,“你觉得白铮铮说的不对?”
宁王摇头,他生的凶,先皇后去后这么多年,自己摸爬滚打又染上了一抹戾气,虽出语从容,但语中凛冽之气,还是让人害怕。
他不正面回答,而是反问,“你觉得对?”
宁安想了想,“好像对,也好像不对。”女子进学,要学的是什么,是识字,读诗,还是如同她一样,自幼便是同哥哥们一样,千字文启蒙,而后读四书五经,百家诗词,军法计谋?“我娘没有告诉我读书识字要学什么,兄长们学的什么,我便学的什么。”她用的是兄长们用过的书,她用完之后,青儿又接着用。“我家并没有做区分。”大哥喜欢军法计谋,他便常常看军法计谋,三哥喜欢诗词,便常看诗词,为何要有区分呢?
“若是按着白铮铮的说法,女学便该进行区分,可若女学进行区分,那寻常的学堂也该进行区分。”宁安撑着头,步摇坠在一旁,随着马车的奔走,轻微的摇晃着。“可若是区分了,不就是分三六九等了吗?”富贵人家的孩子,钟鼎之家的孩子,普通农耕、商户之家的孩子,自幼所接触的人、事不同,喜好自然也是不同的。
她想了想又道,“更何况,寻常人家生存为主,哪里能挤出银钱,抽出空当进学堂读书识字。”全国进学,是个美好的期望,可实行起来却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而且对于大多数人家来说,读书识字并不是必须。”
宁王含笑,伸手正了正宁安的步摇,“白铮铮娘亲的想法很好,可太美好了。”太美好了,便是无用。无用的东西说出来,不过是徒惹人忌惮罢了。
当天夜里,白铮铮被一顶小轿送入了宁王府,宁安惊讶,宁王倒是习以为常了。对于朝中许多大臣而言,若非生母显赫的嫡女,其余的女儿,便是他们笼络皇子、皇亲、大臣们的工具。
“王爷,收不收?”伍德问宁王。
宁王没有回答,宁安看着他,“若是不收会如何?”
伍德看了一眼宁王,缓声道,“若是不收,轻则接回去,继续等待下一次被送出。重则被随便送给旁人,或者是直接发卖。”
白铮铮的生母不过是一介舞娘,出身卑微,她十三岁之前一直都是养在外面,十三岁之后生母去世,才被光禄寺少卿接回去。一直被困于一方小院之中,甚少出门。今夜将她送来,也不过是因为宁王同她说了两句话。
宁王哼笑一声,“收下吧。”他想了想,“光禄寺少卿如此为本王着想,本王也该给他回礼才是。”天空飘下雪花,开始还是疏疏落落,不一会儿便如搓棉扯絮,满天鹅毛。“将素馨送去。”
宁安震惊的看着他,他语气轻松,如同送出的只是一个小玩意儿,而非活生生的人。
宁王吩咐伍德,“告诉他们,日后有人送来女人,让嬷嬷去看,容貌姣好的全部留下。”
伍德咧嘴一笑,“是。”
“天色晚了,我们该休息了。”宁王揽着宁安回内殿,“你可听过一句话,宁为穷人妻,不为富人妾。”妻便是妻,妾便是妾,便是身份再高贵的人,妾也不过是比奴婢高一些而已,依然是个奴才,主子的奴才,正妻的奴才。可随意发卖、赠与旁人。“朝中的人际关系盘根错节,妾室也是维持关系的一种工具。”彼此交换,彼此相赠,不过是寻常。
宁安说不出心中什么滋味,只是想要人命如草芥,没有身份地位的女子或许连草芥都不如。
宁王轻叹一声,“本不想告诉你的,可你是我的王妃,便不能够置身事外。”这个世界就是那么残酷,这么可怕,比之地下被捏成泥,切成块的鬼魂还要可怕的多。
宁安沉默了许久,“那我需要做什么?”
“明日嬷嬷会告诉你。”朝中的大臣们,谁喜欢什么样的女子,她便要以嫡妻的身份教导、管束她们,将她们打造成臣子们、皇亲们喜欢的模样,以待随时送出。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4

(五十三)
白铮铮是被捆着送来宁王府的,她被扔在了床上,口中被塞着布团,满脸的泪。她挣扎了一夜,才挣脱了捆绑着手脚的布条。她不顾天寒,不顾衣衫单薄,跌跌撞撞便跑了出去。
她要逃,远离宁王府,远离京城。
她知道,她留下,只是一个商品,拼一拼离开了,或许还能做一个人。
她饿了一日一夜,脚步虚软,刚出了院子,便跌倒在了雪中。
“这是哪儿位姨娘?”
她听到有人说话,从鹅毛雪中抬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白衣白鞋,撑着一把油纸伞。
宁骁带着人去了秫香馆,两位嬷嬷拦住了他,“三少爷,王爷与王妃还未起身。”
宁骁挑眉,“已经快午时了。”他站在门口,直接喊道,“小安,起了吗,三哥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小玩意。”
嬷嬷忙阻止,宁骁看了她一眼,抬高了声音,“王爷,你身体好能放纵,也该考虑一下我妹妹的身子。”他呵笑一声,“我在花厅等你们。”
宁安撩起床上的帷幔,透过纱窗望向外面的雪景。“王爷,该起了。”
一夜疯狂,颠鸾倒凤,鳗行蛭步,品玉吹箫,昏天暗地……忘了饥饿,忘了时辰。
宁王没有睁眼,如孩童般慵懒的趴在宁安的怀中,时不时调皮的吸允两颗粉嫩的茱萸。宁安红了脸,推了推他,“别这样,三哥来了。”
“嗯?”宁王微微睁开眼,“宁骁来了?他来做什么?”
宁安勉强坐起,“快些起来,我听到三哥的声音了,他在花厅等我们。”
宁王松开宁安坐起来,赤裸着下床穿衣,“不急,我让嬷嬷进来给你梳洗。”
宁安拢了拢被子点头。
宁王穿好衣服去侧殿梳洗,嬷嬷与阿朱阿紫则是端着铜盆,拿着热水、巾布走了进来。
热水擦身,清洁干净后再细细的敷上一层七子白粉。敷粉是她每日起身睡前必做的事,日日用以白术、白芷、白芨、白蔹、白芍、白茯苓、白珍珠等药材为原料的药粉敷遍身体,来保持肌肤的柔软白滑,如一块上好的白玉,细腻通透。
这香粉,隔一段时间便换一次,待到冬日过去,便开始用入了牡丹、桃汁的香粉,可使肌肤好颜色,白中泛着微微的粉,红润自然。
宁安收拾好去到花厅,宁王与宁骁已经吃上了。宁安饿过了,反倒是不饿了。她在桌前坐下,见一个女子跪在花厅外,细细一看才发现是白铮铮。
她问,“这便是三哥说的小玩意儿吗?”
宁骁点头,“来的时候见她无头无尾的乱撞,似乎是想要出去。”
阿紫端上燕窝粥,宁安摇了摇头,宁王道,“七八个时辰没吃东西了,怎么会不饿。”
阿紫趁机道,“入冬以来,王妃便不怎么吃饭了,似乎是想要修仙去了。”她们这个王妃吃饭正让人发愁,不能吃荤腥便算了,秋日还好,天冷以来,吃两根青菜便说饱了,最多再喝一碗汤。
宁骁皱眉,“怎么回事?”
“无事,没什么胃口。”宁安看着粥,轻轻叹了一口气,拿起勺子,轻抿了一小口。
宁王皱眉,“去把袁大夫叫来。”
白铮铮跪在一旁浑身发抖,脸色发青,宁安问她,“你怎么了?”
白铮铮摇头,“无事。”
“你先下去用膳吧,我瞧着你饿了许久了。”脸色发青,同她以前一样。
白铮铮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谢王妃。”她想要起身,可跪了许久,膝盖已经跪麻了,加之饿了许久,眼前一黑,险些晕倒。
白铮铮很瘦,虽然长相清秀,却因为瘦弱显得有些脱相。她下去吃了点东西后,又重新回到了花厅,继续跪在原地。
花厅的餐食已经撤下了,换上了清茶与茶点,宁王与宁骁去书房议事去了。
“别跪了,过来坐吧。”她对白铮铮挺有好感的。
白铮铮看了她一眼,“谢王妃。”
宁安浅浅一笑,将一盘栗子糕推到她面前,“吃吧。”
阿朱给白铮铮倒了一杯热茶,“王妃别总是让别人吃,自己也要吃才是,要不王爷又要生气了。”她话音刚落,阿紫便呈上一盅人参鸡汤。
白铮铮小口小口的吃着栗子糕,宁安问她,“你怎么这么瘦,似乎是饿了许久。”她开玩笑道,“怎么,光禄寺少卿不给你饭吃吗?”
白铮铮直言道,“不给,每日只有清粥果腹。”
光禄寺少卿,就是她爹说宁王喜欢清瘦的女子,所以府上的女儿们,除了夫人生的嫡女,其余全部只给清粥,便是为了让她们瘦。
“王爷喜欢清瘦的女子吗?”宁安微愣,可是他明明整日里说她太瘦了,便是她刚出月子那段时间,丰腴了不少,他也还是嫌她瘦。
“外面都是这么说。”白铮铮见宁安温和,心中便也放松了一些。“外面都说王妃为了讨王爷的欢心,整日里不敢吃不敢喝,米饭只吃一两口,菜也只用些鸡蛋青菜。”她看着宁安,认真道,“我倒是觉得不太像。”明明刚才王妃都不想吃了,王爷还逼着她吃完了一碗粥。
宁安哭笑不得,“我并非不吃,而是胃肠弱,吃不下。”每样菜,只能尝尝味道,再好吃也不敢吃,吃了便会肠胃绞痛,恶心呕吐。
原来是这样。
宁安又问她,“三哥说你想要跑?”
白铮铮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我不愿意被当作一个物品,被人送来送去。”虽然她早就料到父亲与夫人不会给她许什么好人家,可他们真将她捆起送来宁王府的时候,她还是抑制不住的悲痛。
宁安想了想,“我身边还缺一个伺候的人,你若是愿意,便同秋悦一起伺候我。”不再为妾,而是为奴。
白铮铮问她,“为奴好还是为妾好?”
“都不好。只是做我的奴婢,只要你安守本分,便能吃饱穿暖,我亦不会将你送出去。”
白铮铮继续没有思考,“那我做王妃的奴婢。”
白铮铮是个极其乐观的人,她很努力的做好应该她做的事情,很认真的学着规矩。她很开心。
“王妃,这是我新作的蛋饼,你尝尝。”她将一盘小点心端到宁安面前,“面粉、糖、牛乳、鸡蛋,然后放在锅底上烤熟,切成适口的小块。”她献宝一样,两眼亮晶晶的,“你快尝尝,锅子我刷洗干净的。”
宁安点头,笑着夹起了一块。“软糯可口,好吃。”
“那王妃多吃点。”
宁安放下筷子,“你每天都很开心?”为奴着,很少有像她这样满足快乐的。
白铮铮点头,“不用做妾室,吃的饱穿的暖,虽然要做活,可是有工钱阿,王府同我们签的又不是终身的卖身契,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吗?”
李嬷嬷道,“先皇后心善,王爷也心善,我们宁王府上的待遇可是要比其他府上好多了。”主子虽然看着凶,却也不会随意打骂下人,要了下人的性命,衣食住行都好,工钱也合理,不会随意克扣。
白铮铮笑着,“对了,我还炖了乳鸽汤,我去拿来给王妃用。”
李嬷嬷道,“这孩子,倒是有一手好厨艺,日后便是出了宁王府,也能生活了。”
宁安含笑点头,“阿紫,你去同铮铮说,我想吃她上次做的豆花面。”
“好嘞。”阿紫笑着追上白铮铮,他们王妃可是难得有想吃的东西。
除夕前三日,明王归京。年二十八,皇上宴请朝中大臣。
去年的年二十八,他们还在五县,窝在小小的药炉中,缺衣少食。大过年的,啃着干饼。
宁安吃什么都是一口,她捏起一块牛乳糕,送入口中咬了一小口,然后看着对面而坐的三哥宁骁与探花郎。
相见不相识,是没认出,还是装作不相识呢?
明王这次去赈灾,事办的不差,却也算不上好。也许是宁王在各地的慈幼局、慈安寺风头太盛,掩盖了他的瑜。
“上个月还听说宁王妃胃肠不适,今日一见,倒是丰腴了一些。”
宁王妃幼时被苛待,入宁王府之后又被姨娘苛待,熬坏了身子,京中几乎人人都知。这一年多,宁王四处寻医问药,府中更是除了袁大夫请了好几个擅长胃肠的大夫,就是为了给王妃好好调养。
宁安看向明王妃,微微一笑,“新换了个厨子,做的菜色色香味俱全,进的多了些,自然便丰腴了。”宫中的那位御医医术确实超群,她不过喝了他几副药,按着他给的房子做了几次热灸,胃肠便舒服了许多。
“本王的王妃本就瘦,如今刚刚好,算不上丰腴。”宁王放下酒杯笑道。“皇嫂不曾见过小安幼时的模样,那时才叫丰腴。”他握着宁安的手捏了捏,“小安胃肠每逢换季便会不适,一年总要消瘦个三两次,好不容易养些起来,倒是被皇嫂先惦记上了。”他似玩笑,也似警告。
明王妃侧头饮酒,不语。白铮铮提着裙摆一脸兴奋的端上来两盘香辣兔肉。宁安不解,“你怎么这么高兴。”
白铮铮满脸红光,“这是皇宫阿,最富贵最有权势的皇宫,我第一次来,激动。”她娘跟她说过,皇宫的柱子,都是白玉雕的;皇上御书房的地砖,是金子的;龙椅上面还有一枚大珍珠,几十斤,就在龙椅的上方。若是为帝之人并非天选帝王,大珍珠就会落下来,将皇上砸死。
宁安听完沉默了,她真的不知道皇宫的柱子是不是白玉的,龙椅上面有没有几十斤的大珍珠。
宁朗与宁骁一起看向宁王,宁王耸耸肩,他还真没注意过。
皇上的龙椅上有一枚几十斤的大珍珠?
不知道,要么下次上朝看看?
宁安夹起一块兔肉吃了一口,外酥里嫩,椒麻香辣。也不知道她在宫中是怎么借到厨房的。“这是什么肉?”她越来越觉得,将白铮铮留在身边是一个极其正确的决定。她乐观、聪慧,脑子里总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与人相处的也好。还有她娘告诉她的那些故事,传说,野史,也十分的有意思。
“兔子肉。”
宁骁问她,“你哪儿来的兔子肉?”今日的宴席上,似乎没有兔子肉。
“在小厨房后面抓的,一只灰毛兔子,特别大。”她笑得灿烂的站在宁安的身后,“还有一盘,王妃要是喜欢,待会儿咱们带走。”
宁骁放下筷子看向宁王,“宫中可有人养兔子?”
“有些妃嫔或许会养。”宠物而已,只要不伤人,父皇不会拒绝。
宁朗扫了一眼红红的香辣兔肉,“不会惹事吧?”
白铮铮道,“大少爷你放心,我问了一圈,这兔子是一个妃嫔养了几日烦了,扔出来的,御膳房的伙夫看它可怜兮兮的,就捡回来养了。我给了银子,他把兔子卖给我了。”她还剥了一张兔皮,回去加点布,能做一副手套了。
要不是人多,她都要拍拍胸口告诉他们,她白铮铮办事,他们尽管放心就好了。
官禄寺少卿专门来给宁王敬酒,一直落落大方的白铮铮看到他之后,极快的将头低了下去,做出了畏缩样。
“王爷可满意小女?”白大人问。
宁王看了一眼宁安,笑道,“满意。”将他的夫人伺候的很好,他的两个孩儿也挺喜欢她哼的小曲的。
白大人捋了捋胡子,“满意便好。”说罢向右移了一步,敬宁朗、宁骁。两人是朝中大将,便是归京了,也是不容小觑的。
“听闻此次大寒雪灾,有不少商人,借机囤货,抬高价格,明王当机立断,惩戒了不少人。”杀了一个带头的敬猴,而后收缴了他们的全部货与钱款。
“他被***的人坑了一把,亏空的银子补不齐,自然要从旁处找补。”也算是那些商人倒霉,偏偏遇到了他。
宁王与宁骁对视一眼,“这批囤货的商人,定多是倚仗着太子一党的人。”也许里面还掺有几个并非商人的“商人”。明王此举,一是解了亏空之急,二又处理了一些***的人,三借着逢灾囤货处理掉一些***的势力,***只会觉得是巧合,并不会直接怀疑他。
宁骁压低了声音,“他倒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宁王饮了一口酒,“想坐收渔翁之利的可不仅只有他一个王爷。”雍王、梁王便没有野心了吗?前些年怎么都不归京,这次归来便不愿离开的靖王便没有野心了吗?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5

(五十四)
这个新年,宁安是在宫中过的,年三十皇上只叫了他们一家,饮茶守岁,初一初二初三都在宫中,皇上也不处理朝中事了,只是差人给每位大臣家中送去了新年礼,然后便是同两个孩子们一起玩。
初三的晚上,皇上去了无妄宫,亲自和面,给他们做了饺子、馄饨与面条。炖了一个下午的大骨汤十分浓郁,浇在面上,只要一点酱油,两滴香油,就很好吃了。
初四,宁安回夏候府拜年,初五在宁王府迎财神,初六秦长松邀请他们听戏。
秦长松的妻子姓长孙,二十七八岁,气质出众,曾经有上京第一美人之称。
“柳儿曾经是威武侯杜世子的未婚妻,后来杜家落难,一门全死光了,柳姐姐一家也遭受迫害。”秦相是通敌叛国,长孙大人一门则是罔顾皇权,目中无人,存异心。“长孙大人一门比秦相一门要好的多,他们只被判男子流放永州、柳州,女子充入教司坊。”长松在朝中有地位之后,便即可求娶了柳姐姐。“四大家族都觉得长松是太监,把长孙大人的嫡长孙女,上京曾经的第一美人嫁给他是对长孙一门的侮辱,所以并未太过阻拦。”他,宁朗、宁嘉、宁骁以及宁晖,长孙大人一门,以及曾经的威武侯世子,他们都是秦相的学生。“秦相几朝元老,为官数十载,犯颜直谏,不怕天威,一心为民,每到一个地方便兴修水利,培养人才,保土安民,民心所向;长孙一门立志得益于天下,为官严谨,造福一方;威武侯则镇守边关,精炼士卒,淘汰老弱,家中多人以身守城,死战到底。”
杜世子死在了守城战中,外敌入侵,粮草未到,援军冷眼旁观。“宁朗带兵去支援得时候,杜世子已经死了。”一人守在城门外,被箭矢扎成了一个刺猬。“宁朗为他收了尸,可他的尸体注定只能永远留在边境小城了。”明明就是有人通敌,不给粮草,支援不出,却将一切的责任都推到了他身上。“那几年,薛公的权势最大,这天下,哪里是父皇的天下,分明就是他们薛氏一族的天下。”之后威武侯一门被问罪,上下全被判了斩首。威武侯灭门没多久,便传出了秦相一门通敌叛国之事,再后来,便是长孙大人因为在朝堂上为秦相说了几句话,获了罪。
宁王握着宁安的手,“多亏了你,要不是你提醒,若是我与长松那日在宴席之上中了薛公的毒计,只怕如今的天下便要改名换姓了。”正是有她的提醒,有他们的将计就计,才能让薛公马上风,半身不遂,再也无法上朝堂。“薛公为人猜忌又小心,便是他的亲生子,他也不会透露自己的计谋想法。”所以在他陡然瘫痪不能言语,不能书写后,薛氏一族才会自乱了阵脚。
柳儿含笑看着宁王,“今日来可是看戏,而不是看宁王与王妃恩爱。”
戏台上咿咿呀呀,唱的是《武松打虎》。宁安没看过戏,她不喜欢大戏,听也听不懂,看也看不明白。
站在她身后的白铮铮倒是看的津津有味,差点抓一把瓜子边吃边看了。阿朱问她,“好看吗?”
白铮铮道,“不知道。”
“不知道你看什么?”
白铮铮认真道,“看的是尊重。”对台上表演,靠着唱戏养家的人的尊重。
如同戏曲的规矩,一旦开唱,即使台下没人,也一定要唱完。唱完是对戏曲的尊重,无论是否听得懂,看得明白,认真听完看完,是对唱戏者的尊重。
阿朱轻呵一声,“你可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个规矩吗?”凡人不听,不代表鬼神不听。满天神佛,十方诸鬼,来者是客,人不听,鬼神听,天地听。“听不懂还装作听得懂,这哪里是尊重。”
阿紫小声道,“不过听个戏,怎么就扯上尊重了,快闭嘴吧,别扰了主子的性。”
柳儿看了一眼白铮铮,浅笑道,“从哪儿来找来的奴婢,倒是有趣。”
宁王不答,只是问,“柳姐姐今日专门叫我们来看这一出《武松打虎》,是有何意?”
柳儿看着戏台,红唇微启,“苛政猛于虎。”大雪极寒,房屋倒塌,百姓流离失所。赈灾物品一批批送去,可最终到灾民手中的又能有多少?“将白米换成糠,一斤米可救三人,一斤糠也可救三人,这中间的差价,便被贪官给贪了。”白米熬成米汤,汤中有米油,是灾年难得的营养品,也是宅民唯一能补身体的东西。换成了糠,与草根树皮又有何区别。“如今皇上明着偏向宁王你,一只站着太子一党的官员,心思自然便要动一动了。”活络点的便是想法子同宁王拉关系,蠢笨一点的则是想着趁着太子还是太子,能多捞些多捞些。哪怕日后自己被判了、流了,也能省些银钱给子孙后代。
这些贪官,哪个没在外面藏上几个孩子。
“这段时间京中的流民多了许多。”宁骁的现在的工作是禁军首领,每日都会巡城,越是近年头,流民便越是多,城郊废弃的城隍庙都住满了人。
白铮铮看着他,注视他许久。宁骁回视她,见她脸上带着为难,便问,“看着我做什么?”
白铮铮动了动嘴唇,“京中的并非流民。”
柳儿看向她,“你如何知道?”白家的庶出女,日日被困于后宅,如何能知晓京中事。
“被接回家之前,我也曾在市井住过多年。”如今天寒地冻,流民一路逃难而来,其中艰辛非三言两语可以形容。他们无衣食,无片瓦遮头,虚弱不堪。“三日前,住在城郊丁字路头的郝秀才的妻子被流民奸污了,她不堪凌辱,吊颈而亡,郝秀才敲鸣冤鼓,却被打了板子,如今半死不活。”郝秀才状告流民,可流民居无定所,官府哪里愿意管。“我见过流民,真正的流民,他们寒冷,饥饿,动都懒得动,怎么会做出奸污女子这种事。”有句话怎么说来着,饱暖思淫欲。他们饥寒交迫,断断不会平白消耗自己的精力。
一直住在城郊的张家奶奶与她的孙子,瘸腿的小乞丐,眼瞎的阿婆,瘫痪的阿公……年前都被赶出了破庙。“突然来了一伙人,孔武有力,霸占了他们的地方,将他们都赶走了。”
宁骁问,“他们现在在哪儿?”
“我家。”白铮铮微微黯然,“我娘没死的时候,我和她的家。”那个小院,在她被接回白家前,她娘就买了下来。“他们都是可怜人,我现在也不住,就给他们住了。”若非生活所迫,谁又愿意远离家乡,一路颠簸,谁又愿意将尊严踩在脚底,乞讨为生。
五味杂陈。宁安没有言声,只是默默的看着白铮铮,企图消弭心底汹涌而来的迷茫与怅然若失的酸痛。
她原以为,她娘亡故,父兄不管,丈夫任有她被妾室苛待已经够惨了,却不想原来一切不过是她自怨自艾。她被苛待,却也有片瓦遮头,被凌辱,也有温热清粥。她虽久久被困于小院中,却是安全的。萧姨娘再恨她,也只能对她暗嘲。青蔓再恨不得她死,也不敢打骂于她。
她的苦难,更多的是因为她的胆小懦弱。
秦长松眉目清澈,此时却蒙上了一层浅浅的阴翳,“不是流民,是什么人?”
宁王看向秦长松与宁朗、宁骁,“是何人今夜去试试便是。”
白铮铮兴冲冲道,“我可以带你们去。”
宁骁看了她一眼,“你去做什么,累赘。”
白铮铮听出他言语中的轻视,却并不在意。“你们这样去,引不出他们的。”京郊的丁字路,龙蛇混杂,有温良却胆怯的秀才,童叟无欺的商贩,也有奸诈的赌徒,疯癫的酒鬼,以及流寇。“我和娘在那个地方生活了十几年,每隔几日就要对付心存不轨之人,我比你们更了解他们。”孤儿寡母,能在这种地方好好的生活十几年,定然有她们的本事。“京中日日有人巡逻,为何京郊还是如此的混乱,因为他们出于种种考虑,彼此相隐相瞒。”这与官府无关。
柳儿问,“那如何才能引出他们?”
白铮铮看着她笑道,“夫人同我去住几日即可。”以身诱之。
色字头上一把刀,上对帝王,下对贼匪流寇。
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
雨水结束那一日,宁王与皇上在御书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皇上直接被气晕了过去,第二日,便派兵去封了宁王府。宁朗在早朝上多嘴问了一句,直接被夺了官职。第三日,宁骁私下为兄长打抱不平,不知道怎么传到了皇上耳中,他也被夺了官职,不仅如此,夏候府也被封了。第三日的下午,宁王府的许嬷嬷与梁嬷嬷,带着两个奶娘,抱着定国公主入了宫,由皇上亲自教养。
同一时间,一辆驴车远远驶进了丁字街。宁王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还有些迷糊。他只是跟父皇说了一下京中来了一些人,不像是流民,应该调查一下。又说了一下官府不作为,鸣冤鼓形同于无。父皇就给了他两张地契,跟他说这是他以前同娘一起给他挣下的,现在也该给他了。然后,他就抱走了他的女儿,剥了他的爵位,把他和妻儿一起赶出了府。
白铮铮坐在车头,赶着驴车,“王……”她还没想明白应该怎么称呼宁王,“大概是让你们微服私访。”
宁王看着她满眼不悦,“微服私访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白铮铮挺了挺单薄的胸,“丁字街我熟悉阿。”
宁安抱着儿子,拢紧了包被,“父……父亲是怎么跟你说的?”
“让我想明白再回去。”
一路上,他们听到了不少事情。如宁王被废为了庶人,又如宁王府被御林军封了,如今不能出不能入。还有人说,夏侯一门倒霉,大公子、三公子平白受牵连。
农妇打扮的柳儿笑道,“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父亲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宁王点头,“这样也好,看看府中的人,有多少是有异心的。”他皱着眉,“只是他为何要把我的女儿带走。”
柳儿看了他一眼,“秦相在时,便一直说你最蠢笨,你倒是真不聪明。”禾禾是定国公主,从出生那一日起便享着食役,一众公主中,谁能比得上她身份尊贵。他把禾禾接走,也是在警告太子等人,宁王再被废,也是定国公主的生父,他们的那些小心思,都该收收。
白铮铮笑道,“你不要小瞧丁字街,可是卧虎藏龙。”他们虽然都是普通人,可真要比起来,谁人又比王爷将军差呢?
皇上给宁王的房契是一栋两进的小院子,六间房,两个院子,一个院子临界,可以改一下做成铺子,里面的院子居住。除了这栋房子,还留了二十亩地给他,不远,就在城外五公里处。
“张大娘,张大嫂,虞娘子……我回来了。”刚进丁字街,白铮铮就从车上跳了下去,兴奋的一边挥手一边跑了进去。
丁字街很宽,可容纳两辆马车并行,街道两边是各式各样的铺子,有布坊,也有肉铺。
宁王的房子在一间豆腐铺的旁边,从小巷走进去,第一个门就是他们家。宁王对巡街的官兵出示了地契,又去街长那里拿了钥匙。
住在附近的人都围了上来,“这是乌老板与钱大夫的房子,没听说卖了阿。”
“他们几十年没回来了,卖了也说不准。”
卖肉的老朱一把扯过宁王,宁王眉头一皱下意识想要阻挡,却又极快的卸了力气。“欸,你认识钱大夫吗?一个女大夫。”他拉着宁王上上下下的看着,“说起来你长得还有些像她。”
“你是说我娘吗?”父皇同他说过,若是有人问起钱大夫,你便直言告诉他们,钱大夫是你娘。
当时父皇满眼都是回忆,他告诉他,当年他与娘刚到京中时,也在丁字街住过很久。娘开摊问诊,他白日里看书准备科举,傍晚出摊卖面。
围着他们的人面上均是惊讶的喜色,“你是钱大夫的儿子?钱大夫怎么没回来,她怎么样了?”
“我就说钱大夫不可能卖掉房子的,她以前还说这是要留给孩子的。”
……
宁王虽然有些无措,却也能感受到他们对娘的怀念,对他的热情。他心中微酸,原来还有这么多人没有忘记他娘,原来还有这么多人,即便是过了几十年仍然还记得她,感谢她曾经对自己的帮助。
“哇,哇——”六个多月的苗苗在睡梦中被吵醒,抗议的哇哇大哭。
这次出来,他们没带乳母也没带奶娘,皇上只给了两只正在产奶的羊给他们,以及两头小羊羔。
“是不是饿了。”白铮铮凑到面前,宁安摇头,她不知道。没有乳母与奶娘,她照顾起幼儿手忙脚乱。
柳儿不曾生养过,无措道,“是不是要挤奶?”
宁安想了想离开时嬷嬷交代给她的话,额头有些抽痛。“嬷嬷说要煮开才能给苗苗喝。”
柳儿见她不动,孩子又哇哇大哭,急的跺脚。“还站着干嘛,快挤奶阿。”说罢,看向白铮铮。
“你看我做什么,我不会挤奶。”她从妾室上升为奴婢后,每天主要负责的就是王妃的一日三餐加两餐小点一餐宵夜。
“哎呦,这孩子怎么哭的这么厉害。”虞娘子走上前,轻轻掀开襁褓看了看,“别是饿了,快些喂奶。”
宁安脸一红,小声道,“我没奶。”坐月子时倒是有一些,也试着喂过两次,太疼了,她就没喂,喝了几幅回奶汤,便没了。
虞娘子看了一眼他们车上的羊,笑了笑,“早说呀,我有。”她二话不说便从宁安手中抱过了孩子,抱稳后便往自己家走。
宁王拦住她,带着警觉,“等一下。”
虞娘子笑了,“别担心,我家中有个妹妹,刚产子,她有奶。”她熟练的拍着幼儿哄着,“等你们挤完奶再喂得什么时候了,不过几口奶,先去我家吃。”
宁王还想阻拦,宁安拉住了他的手。
张家婶子看着宁安笑,“这是你妻子?”
宁王点头,张家婶子又问,“那他们呢?”白铮铮她是认识的,前些年被她爹接走了,说是去享福的,也一直没有音信。一个多月前才回来,回来就哭,说这些年过的有多苦,饭都吃不饱,幸好后来遇到了一个不错的主子。
“他们是我夫人兄长,这位是——”介绍到柳儿时,他微微停顿,“她是大嫂。”柳儿与杜小将订婚之前与宁朗的感情更好,只是后来不知道怎么闹翻了。现在说柳儿是宁朗的妻子,也不算污蔑了她的清白了。总归长松敬她如姐,对她也没有其他感情。
“对了,你爹娘呢?”张家大婶挥手让人群散了,好让他们回家去收拾收拾,太久不住了,落了一层厚厚的灰。
宁王眼中闪过一丝伤痛。“娘很早就去世了。”
张大婶收拢了申请,露出一抹悲伤。“那你爹呢?他们走的时候,你爹说要去考科举的,考上了吗?”
“我爹……”宁王咬咬牙,“也死了。”
将车赶入院子的宁朗看了他一眼,他不会不知道皇上派了暗卫跟着他吧。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5

(五十五)
皇上抱着小公主逗弄,一边与她玩,一边听着暗卫的汇报。
“王爷他们已经打入丁字街了,小世子长得好,丁字街的人都很喜欢,平日里喂养自己的孩子,就顺便将他喂饱了。”总之就是对外王爷一家与他们想出的很和睦。对内就不是那么和谐了。
“搬去的第二日,王爷他们就跟着其他几户人家的男人去种地了,王爷没做过这种苦活,手掌被割破了,还因为借耕犁的事情同宁朗将军打了一架。”打输了。“傍晚回去又洗了两盆尿布,晚上休息的时候,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王妃与长孙家那个姑娘呢?”
暗卫诚实道,“王妃四肢不勤、五谷不分,又不会照顾孩子,小世子哭她不知道小世子要做什么,跟着一起哭。”生活煮饭把手烫伤了,切肉把手指切破了,打水洗衣服将脚砸了……王爷累了一天回来,也没什么心情、精力安慰她,一家三口一起哭了一通,去找白铮铮蹭饭去了。“长孙姑娘的情况同王妃差不多,宁朗将会埋怨她什么都不知道做,长孙姑娘气急,与他吵了一架。”长孙家的这位姑娘,巾帼不让须眉,也曾身披麒麟夹,在战场上对阵杀敌。
藏得公公看着皇上的神色,劝慰道,“皇上,您又何必让王爷王妃去受这苦呢?”
“他为天家子,享了天下的供奉,便该真正去体会一下百姓的生活。”送他去战场,是锻炼他,如今让他去过百姓的生活,又何尝不是锻炼他。“寻常的夫妻,为二三两碎银,奔波操劳,疲劳不堪,不会如他一样骑马折花,围炉煮酒,温泉洗浴。”这与是否读过书,文采是否斐然无关。而是劳累、紧张的生活,磋磨掉了他们所有的耐心、精神。“他若不亲自去感受一下,又如何担得起‘一心为民’‘爱民如子’几个字呢?”这世间许多事,必须自己亲自去体会一下,才能深切的了解。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日后宁王登基为帝做准备。
为帝者,当克明克哲,允武允文;为帝者,为皇天眷命,历数在躬;为帝者,应躬擐甲胄,亲当矢石;为帝者,需怀慷慨志,思靖大难,以济苍生。
“生活中的智慧谋略,为人处事,在野出世,并非他看《菜根谭》便能看明白。”百姓的生活,百姓的生活智慧、艰辛、快乐、自足,以及普通的善恶,都需要他亲自去体会才行。
藏得公公给皇上换了杯热茶,皇上笑呵呵亲了一下小孙女的脸蛋,他继续问暗卫,“他们可有问我与先皇后?”
“问了。”暗卫道,“丁字街的人说王爷长得与您相像,又像先皇后。”
皇上呵呵一笑,“宁儿会长,都是挑着我同他娘好的地方长。”他言语神色中的骄傲难以掩饰,“他是如何回答的?”他的思绪回到了许多年前,那条不大的街道,忙碌却安心的生活,热情的邻居。那是想到都会笑的曾经。
暗卫抬头看了一眼皇上,“王爷说,说……您去了。”他不敢说王爷的原话是,爹死了。
皇上倒是不恼,挥挥手让他下去了。
宁王的适应力很强,宁安的适应力比他更强。不过十日,宁安便已经能做好一顿饭,用最节省水的方法洗干净衣服,还抽空把前院的铺子收拾了出来。她有时候会去帮隔壁的张家嫂子挑拣豆子,有时候会帮虞娘子批开丝线,顺便同她学一学针黹。她会说着讨喜的话哄得朱大叔的妻子开心,然后将下水的肠子送她一节。她也能够忍着恶心清洗猪肠、猪肚,然后将它们做成不那么好吃却能够吃的食物。
三个男人还是每日去耕种,翻开地,一桶桶挑来水浇透……从一开始的累的直不起腰,到现在的逐渐习惯。
“我们在这里也住了十几日了,并没有看到流民。”只是郝秀才不愿妻子枉死,每每伤好一些便去击打鸣冤鼓,然后又被打一顿。丁字街和谐、热闹,若非他们清楚的看到郝秀才以血写成的诉状,以及他还没有下葬,以石灰封存的妻子尸体,如何能相信。
“这群流民出现的突然,过些日子,我像其他人打探打探。”宁朗一边推着耕犁一边道,他们刚来便打听郝秀才的事情,难免惹人怀疑。
“歇会再干吧。”宁骁锤着腰,从泥泞中提起脚,走到了一旁的数阴下。数阴下有水壶,他拿起来仰头喝了许多。“比行军还累。”他曾经一人带着百人追击敌军,一路翻山谷,越雪山,一刻不敢停,都没有这么累。
三个人坐在数阴下,一动都不想动。
地翻完之后还要施肥,然后还要挑水浸地,水要浸透田埂才能种水稻,期间还要育苗……宁王看着不远处正在沤肥的赵大哥,胃里一阵阵翻涌。
他抬头,树枝上,皇上派来的暗卫稳稳地坐在上方。
宁骁看着宁王埋怨道,“是皇上说做戏要做全套,我不过是为了配合他,问了一下你,关我什么事,他竟也将我派来了。”越想越是委屈,昨天帮朱大叔抗猪,遇到了夏侯甫孝,他竟然装作不认识他,就这么走过去了。
宁王看了他一眼,“你是禁军首领,调查流寇一事,舍你其谁。”他说完转向宁朗,“大哥,你能不能不要每日与柳姐姐争吵。”吵的他们半夜难以入睡便算了,苗苗好几次都被吓醒了。“你这么暴躁,难怪当年她选了杜康不选你。”杜康是杜世子的名子,他们寻日里都是杜世子杜世子的叫。
宁朗微微眯眼,看着他,“乌肃宁,你还想再打一架吗?”
隔壁田的赵家见他们三个又坐在树荫下休息忍不住道,“你们不抓紧干,赶不上春耕。”三个大男人,看着都挺强壮,一个不如一个。
宁王看着他挑着水快速走过,肩膀隐隐发疼。他并非多娇气的人,只是溪水离田埂远,要将地浇透,需来来往往许多遍。一天下来,肩膀被磨的血肉模糊,衣服与皮肉沾在一起,撕下来就是一层血肉。
“我爹以前也做过这些吗?”
赵大叔很快就回来了,听到他这句话笑道,“你爹当时可比你厉害多了。”白日里不仅要种地,还要念书,晚上出摊,冬日的时候隔几日就上山去转转,打些猎物。“你娘除了侍弄她的药草,问诊问病,其他什么都不做,都是你爹。”他轻叹一声,快步离开。这么好的两口子,竟然这么早就去了。
宁骁站了起来,“为什么没有水车?”溪边搭水车,挖渠,将水引过来就是了。
“别看我,我没银子。”出来的时候,除了小安的平安扣,父皇把什么都给搜走了,只给了他三十两。刚来那日,买碗筷以及米面涌了三两,前天苗苗发热腹泻,看大夫拿药七两,他们这几天吃的用的共计花了五两。
“昨日经过市集我看到有人卖《天工开物》,你给我五两。”宁骁面不改色的伸手,“水车我来弄。”曾几何时,他夏侯家三少爷,也要伸手向别人要银子了,这个人还是他妹夫。
宁王拍开他的手,“《天工开物》郝秀才家有,你去果树上摘篮野果去借书,顺便问问他妻子的事情。”他发现,丁字街的人彼此之间特别喜欢以物换物,一篮野果,两把野菜,三个南瓜,便可以从朱大叔那里换些碎肉油膘,从张大婶家换得一碗碎豆花,从虞娘子那里换些碎布头。
宁安在院子中熬药,熬好之后倒在碗中,放在石磨上晾凉。这是伤药,给郝秀才熬的。三日前,郝秀才去状告又被打了一顿扔了出来,这几日都是丁字街的人照顾他,这家送一些外伤药,那家送一些饭食。柳儿有心打探他娘子的事情,便将熬药的事接了过来。
柳儿去给郝秀才送药的时候,张大婶正端着一碗面要给郝秀才送去,柳儿随口说起了他的妻子,张大婶长叹一声,连连摇头。“说是流民做的,可我瞧着怎么都像是得罪了人。”可怜郝娘子,死的时候已经有了身孕,一尸两命。“郝娘子为人和善,甚少出门,想来该是郝秀才在外得罪了什么人,祸连了妻儿。”
“郝秀才一个秀才,能得罪什么人?”柳儿的眉头紧紧的皱起,如郊外远山,她有惊有怕,“听虞娘子说,是歹人白日里闯入了郝秀才家中……青天白日,朗朗乾坤,怎会发生这种事?”
张大婶轻叹一声,眼中即有担心也有厌恶,“你没见过郝娘子,生的娇美,郝秀才便怕她一个弱女子,遇到登徒子,几乎不让她出门,可谁知还是遇到了这种事。”她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抓住了柳儿的手腕,“你家中男人白日里都出去,只有两个女人一个幼儿,也该多多小心才是。”
她絮絮的同柳儿说着白铮铮母女当年在这里也没少受到骚扰,便是没有流民,也总会有一些心怀不轨的人,故意欺辱孤儿寡母的人。“铮铮她娘厉害,疯起来,不顾己不顾人,铮铮跟她娘一样。”若非疯癫,不要命,两个弱女子,又如何能抵挡住存恶心的人呢?“我瞧着你们与我们也不像。”气质出众,肌肤也极其细腻,怎么看都像是娇养在深闺的大户**。
柳儿温柔浅笑,淡淡道,“原一直都是住在苗苗外公家的,前些日子,妹夫说错了话,便被赶了出来。我丈夫与三弟不过是为他说了几句话,便也被赶了出来。”半真半假,才能让人信服。“妹夫家还有一个女儿,与苗苗是一胎双生,孩子外公喜欢,怕孩子跟着他们出来受罪,便扣下了。”她看了一眼张婶,“说不定,再过几日,想孙子了,又把孙子接回去了。”他们都是自幼便身居高位的人,哪怕曾经落难,与军民同吃同住,多年上位者的气势也难遮掩。
张大婶露出几分怜悯的神色,“哎呦呦,这当外公,做父亲的,可真是够狠心的。”
两人一边走一边进了郝秀才的房子,厅中还停放着郝娘子的棺椁。张大婶一边喂郝秀才吃面条,一边絮絮。郝秀才眼中泪光闪烁,“都怪我,若不是我想着多赚些银钱,接了荣王府的活,我娘子也不会死。”
荣王府?柳儿垂眸眼下情绪,凑到了张大婶身边,“郝秀才,喝了伤药吧。”她一边将药碗送到郝秀才嘴边,一边道,“你去荣王府,也是为了让妻儿生活的更好。”她一勺勺的给郝秀才喂药,状似无意道,“便是你不接荣王府的活,也会去做其他事,你如此自责,你的妻子在天有灵,怕也是不安心。”
郝秀才大恸,掩着唇抑制住近乎声嘶的哭声,“不,若是不接荣王府的活,我便不会几日不回家,若有我看着她,或许她就不会自杀了……”
几日不回家?怎么会几日不回家呢?柳儿知道荣王府一直在找夫子,每日午后至酉时,十日休一日。
柳儿轻叹一声,复又勾起一抹淡薄哀伤的笑,“你一心为学生,忽略了妻子,你生怕妻子不安全,都少让她出门,怎么一牵扯到学生便什么都忘了呢?”她听丁字街的人说过,郝秀才是一个极其负责人的夫子。
“不,不是的,是荣王府一定要留我。”他答应过妻子,每日戌时一刻前一定会归家的。
柳儿面上闪过不解。“荣王府留你做什么?”她抬眼看了一眼张大婶,“荣王府我是知晓的,家中的两个嫡出世子胆怯,也受不来苦累。”荣王想要兄友弟恭,总是让他的王妃带孩子与太子、启王的孩子一起,太子的孩子如同他一样,骄傲自大,瞧不起旁人,启王的孩子则如同墙头草,谁强站谁。久而久之,荣王的孩子变成了被欺凌的存在,变得胆怯、懦弱。后来他们一起进学,荣王的孩子初始很聪慧,可太子接受不了有人比自己的好,便私下警告他们,他们便不敢念书了。一直到他们各自回府,请夫子在府中教导才好一些。
郝秀才紧紧握着身下的棉被,“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惴惴不安三日,三日后归家,看到的不是娇俏的妻子,而是她已经变得灰白,在空中飘荡得尸体。
两人嘱咐安慰了郝秀才几句便离开了,柳儿送张大婶归家,在张氏得豆腐坊门口,柳儿突然问。“张大婶,郝娘子被流民奸污,想必定是惊恐万分,呼救不停,你们住的这么近,没有听到什么吗?”
张大婶面色微变,随即道,“那日大雪,我们都窝在房中,什么都没听到。”她遗憾叹息,“若是听到了,也许郝娘子便不会死了。”说罢,还抹了抹眼角的泪。
什么都没听到吗?
呵。
柳儿回到小院,宁安抱着苗苗坐在院子里发呆。
柳儿走过去,轻轻推了推她,“呆呆地。”
宁安对她咧嘴一笑,“回来啦。”
“想什么呢?”
宁安摇头,她只是习惯发呆了。与人交往、人情世故都让她感到疲累,她怀念看守花田的日子,没有日夜,坐在花田中,看着红花,黄云,来往不绝的魂魄,一看便是一整天。
什么都不用想。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5

(五十六)
宁王申时便回来了,回来时,宁安趴在磨盘上睡觉,她身边,苗苗在摇篮里熟睡。敞开的厨房里已经烧好了热水,院子里搭着绳子,晒着洗好的衣衫与尿片。她的手通红,春日的井水依旧寒冷,手入水中,很快就会冻的红肿。
手被牵起,宁安睁开眼,半昏半醒,入目是他,迷迷糊糊,漾起一抹笑,“回来啦。”
青柚荷叶研汁,浸染了衣裙,起身走动之时,淡淡清香。宁王拉住起身的宁安,将她拥入怀中。“手都冻红了,衣服尿片等我回来再洗就是。”
宁安靠在他肩上,肩头的衣衫已经被血液、汗液浸透,她悄悄地挪开了头。“我不累。”她轻轻推了推他,“热水烧好了,你先去冲洗,我去熬药。”肩膀上被扁担磨出的一片伤口,好了破,破了又好,反反复复。
宁王不松手,“让我抱抱你。”平凡的关心,嘘寒问暖,眉目传情,一种最原始的冲动。
苗苗醒了,脸上不知被什么咬了,红肿了一片,坐在床上吸允着小小的拳头,咿咿呀呀。宁王清洗完毕,裸着上身,肩膀处血肉模糊一片。
手指沾着药膏轻轻的抚上伤口,“地要不租给旁人种吧。”她心疼的轻轻为他上药,出口的话却不饶人。“一身的伤,狗都嫌弃。”
“狗嫌弃怕什么,我夫人不嫌弃就行了。”十二岁便上了战场,与敌军对阵,谁人管你是将领还是皇子,刀锋剑影之下,所能看到的,只是敌人。“有些只是看着严重。”他的身体很容易留下疤痕,哪怕只是小小的伤口,也会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
上好药,宁安将药罐收好。她拿过梳子为他梳头,在他耳边喁喁细诉。“你可还记得荣王妃求过我那事?”宁王的肌肤、头发都像先皇后,肌肤虽算不上白,却十分细腻,无疤痕的地方,摸起来如同剥了壳的鸡蛋。一头长发,乌黑发亮,柔软顺滑,似上好的丝绸。
“荣王私养偷练精兵?”
“嗯。”她轻声对宁王说着柳儿从郝秀才那听到的话,“荣王府为何要扣了郝秀才三日,郝娘子被欺凌致死是否与荣王府有关?”一切似乎太过于巧合了。
“既是偷练私藏,王府中定会有证据。”郝秀才怕是无意中发现了什么,这才会被扣留了下来。
“那为何不一起杀了郝秀才呢?”宁安蹙眉,若是为了守住秘密,直接杀了郝秀才夫妻便是,为何要凌辱郝娘子。
狂风一卷,柳枝乱颤,云生西北,雾锁东南,俄顷,摧花雨下。
“衣服还在外面。”宁安跑出去收衣服,宁王也跟着出去,到门口被拦住了,“伤口不能沾水。”
惊雷落下,宁安不怕雷,却也被吓了一跳。匆匆将衣服、尿布收到木盆里,然后跑回房间。
雨水鞭打在身上,衣衫湿的紧贴肌肤。额角的透明雨滴似水晶,轻缓沿着额游曳至眼角。睫毛上也落了几滴,眼睛微眨,雨滴坠下,经粉腮,遇腮红。鼻尖的一点雨水,随人中滑至唇边……
“也不撑把伞。”宁王握着宁安的手,伸手将她粘腻在颈间的一缕头发拿开。
宁安看着他的笑,她还记得,一年多以前,自己还会因为他亲近的小动作而惊怕、羞涩,如今不过一年有余,便已然习以为常了。
“笑什么?”宁王伸手轻轻拂过她的唇,“嘴唇怎么一点血色都没有。”他说完,轻轻覆唇上去。
暗卫站在门口,看着窗影中相拥的两人,轻轻咳了一声。
宁安惊醒,一把推开了宁王。
暗卫在门口道,“主子来了。”
宁安进里间换掉湿透的衣衫,宁王披上了寝衣。
藏得公公撑着伞,护着皇上走进不大的房间。
自己玩拳头的苗苗看到皇上,愣了愣,而后便是抽了抽鼻子,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声婉转,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藏得公公立刻上前,宁王淡淡道,“没事,我们都不搭理他,一会儿他自己都不哭了。”
皇上眼中染上微微薄怒,“他哭肯定是哪里不舒服了。”
藏得公公看了一眼皇上,立刻将苗苗抱了起来,一边哄着一边对宁王道,“王爷,皇上听说小世子病了,急得好几日没睡好了。”哎呦,这小脸怎么了,怎么又红又肿的。
“我整日在地里,小安又要洗衣做饭,难免有疏忽。”前几日苗苗半夜发热,他们也是急得很,后来看了大夫,又询问了家中有幼儿的其他人家,发现这并非什么大事,大多数时候第二日都会自己退热,若是不退热,他们便会熬一剂清热退火的药给孩子喝,或着用一些偏方,再不退才会选择去看大夫。
他想,寻常百姓家的孩子都可以,他的儿子自然也不会那么娇气。“脸上不知道什么咬的,涂了凌霄花了。”
“你们就是这么照顾孩子的?”皇上心疼的抱过小孙子,藏得公公四处看了看,想要给皇上倒杯茶,却发现这里只有碗和清水。
“不然呢?”宁王反问,看着皇上,“要不父皇你给他封个什么王、什么侯,用皇家真龙之气压一压苗苗的病气?”
藏得公公不语,向后退了一步。皇上定定的看着宁王,而后冷笑一声,不辨喜怒。“你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他坐下,“我让你想的事情想明白没有?”
“没有。”将他赶来这里时,只是跟他说好好想想,他哪里知道让他想什么。
“那你来这半月做了什么?”皇上轻拍着苗苗,苗苗就挂着泪,委委屈屈的看着他。看的他心都疼了。
宁王想了想,“学会犁地了,还知道大理寺鸣冤鼓形同虚设,流民之事,或与荣王府有关。”能避开巡城禁军,又知晓郝秀才不在家,并非流民能做到的。“丁字街的人,只是看似热情友善。”若是真的友善,郝秀才的娘子被欺凌侵犯,他们如何能装作不知。
皇上深深看了他一眼,“当年你外祖家被冤,我领兵入宫发动宫变,登基后强行赦免了他们的罪责,让他们远离京中。此案,至今未破。”冤枉他们的是何人,如何伪造证据,为何伪造证据,一概不知。
宁王神色一凛,“不是薛公?”
皇上摇头,“不是。”当年认定钱氏罪的是一张手写药方,而这张药方,是他与妻子居住在丁字街时,妻子开出的方子。
宁安从房内出来,先行礼,随后便要将苗苗抱走。谁知道苗苗紧紧抓着皇上的衣服,怎么都不松手。
皇上挥了挥手,“罢了,待会儿我带他回宫。”这才几日,他的小孙子就黑了瘦了,病了一次,脸又被叮肿了。
宁安看了一眼宁王,宁王微微点头,宁安见他们要谈事情,便又退回了里屋。
皇上将一张药方交给宁王,“这份药方,便是当年指认你外祖一家通敌的证据。”
“这是什么药方?”
“治花柳病的方子。”药方里用到了大量硫磺石,以及几种多长于邻国的药材,于是他们便说,钱氏一族借由通商,与外族勾结。“这张方子,是当年你娘开给丁字街某个人的。”
皇上站了起来,“秦相一案,最先告发的便是秦相的一个门生,那个门生,曾经是这条街的一个乞儿,住在破败的城隍庙中。”他们当年搬离的匆忙,几乎什么都没有带。等安顿下来再回来那东西时,才发现少了许多东西。“朕曾经读过的书,随手写下的手札、账本,以及你娘的医箱,问诊记录,都没了。”再后来,他被先帝认回,赐府邸,入朝为官……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寻找。“当年我们只当是被乞儿偷走变卖,却不曾想会再次见到。”皇上点了点桌面上的药方,“指控秦相通敌叛国,有谋逆之心的来往书信纸张,全部都是来自你娘的药箱。”那些纸,是他亲手为妻子造的竹纸,里面有细嫩的竹叶,以及妻子最喜欢的菊花花瓣,清柚香,荷花微红,至此一份,绝无仅有。“通信的墨,印章的红泥,书写的纸张,均是出自朕手。”他在丁字街时,亲手为妻子制的笔墨纸砚,丢失了的东西,怎么就成了通敌叛国,谋逆之心的证据了呢?
皇上看着他,面色如冷峻冰峰,“宁王,你若想掌控这天下,让天子为你的傀儡,你藏于天子之后,便要铲除对你有威胁的所有人,所有事。”他眼中闪过一丝戾色,“你虽步步为营,可行事倒底还是不够狠绝,难掌天下。”当年四大家族陷害秦相,前后不过一月,他刚收到消息,秦相一门的罪便人证物证俱全了。
宁王看着他,眼神平静,无一丝波澜。“何为狠绝?”
皇上轻笑,紧绷的面容微微松动,“你能毫不犹豫杀夫弑兄弟的时候。”他伸手拍了拍宁王的肩,“你娘说,谋棋者,善谋事,早早便让你学了棋,可如今,棋下的倒是不错,性子却太过沉稳了。”他一直在谋划布局,伺机而动。“若非有你的王妃提醒,你入了薛公的局,你的筹谋,你的布局,便是功亏一篑。”到了如今,他竟然还留着薛公一命。薛公为薛氏祗柱,无论他是瘫了还是不能言语,只要一日不死,薛氏一门的人心便不会散。“你将谋天下事看作棋局,处处布防,却忘了下棋之人,亦有无德悔棋坏棋局之人。”
皇上幽幽道,“大理寺,鸣冤鼓,掌权之人乃是薛公三子及长孙。”什么郝秀才的娘子,什么流民的真假,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借此机会,肃清大理寺中,薛公门下之人。“你呀,好好想想吧,朕让你来,难道便是让你日日耕种吗?”他要让他体验民情,打入百姓之中,得一定民心。而非让他整日里傻乎乎的耕犁播种,将自己弄的疲惫不堪。
皇上看着他,长叹一声,“你与夏侯家的几个,当真是蠢钝不堪。”聪明的时候倒是聪明的,可如今看来怎么都像是假聪明。“我为何要将宁朗、宁骁调开?”宁朗如今在兵部挂闲职,宁骁是禁卫首领。兵部可掌百万兵将、边防军营所有事,只是笔墨之上的记录,难为真,不可信,“丁字街中,住着不少退下的老弱残兵,他们来自各个军营。”
禁军负责京中布防、守城巡逻,天子脚下,便是宁骁为禁军首领,四大家族又怎会让他掌握实权。“你说郝秀才的娘子被人侮辱,可京中护卫巡卫,分为三队,不停巡逻,如何能不知道?”他不借着这个机会找出禁军中的蛀虫以及拔除四大家族的人,倒是种起地,造起水车来了。
“父皇若想拔除薛氏一门的人,何必借我之手?”
苗苗咬着拳头,睁着大眼睛,安静的听他们说话。宁王将儿子的手从嘴里拿出来,也不知道从哪儿学来的,最近特别喜欢咬拳头。“父皇有父皇的打算,我自然也有我的筹谋。”薛公想要设计他一事,他承认,确实是他轻敌了。
皇上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因为你才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皇室血脉,皇后亲子,为嫡为长。“你若是不想坐,便为我的孙儿好好守着。”
“你又怎知你的孙儿想要坐呢?”宁王有些嫌弃的拿过巾布,擦干净儿子满手的口水。
皇上含笑道,“孙儿不想坐,还有孙女了。”总之这皇位,断断不能落人旁人之手。
天色不早了,皇上要离开了。宁安出来送行,皇上临走时随口道,“对了,你的宁王府,牌匾该换一换了?”
“换做什么?”
“两套宅院,一户换做定国公主府,一户换做安邦侯府。”
宁王拉着宁安跪拜,“谢父皇封赏。”牌不牌匾不重要,重要的是定国安邦四字。他的孩子们,有爵位,有封号,被皇上视为定国之本,安邦之根。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6

(五十七)
宁王府的牌子被撤了下来,就在众人猜测宁王此番是否真的再难翻身的时候,皇上竟给了夏侯宁安诰封。龙边诰命,云凤锦、玉轴,这是亲王生母才有的待遇。
太子妃去见了明王妃,开门见山道,“明着夺封号,贬谪,暗着却将什么好处都给了他家。到了如今,我们还要相争吗?”亲自抚养宁王的儿女,给他们封号,这与直接给宁王又有什么区别。他们再争下去,只怕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明王虽善于隐忍布局,却终是身后倚仗不多,加之身体有残疾;太子身后的倚仗倒是多,却骄傲自大,目光稍显短小。
他们筹谋多年又如何,永远比不过皇上的偏心。他们以为先皇后去了便能高枕无忧了,宁王身后除了商贾再无人支持了,却忘了宁王是皇上与先皇后唯一的孩子。皇上曾经能为先皇后一怒弑兄杀父,夺得皇位,今日便能够为了他与先皇后唯一的儿子万般算计,杀亲子,清朝堂。
皇后为先皇后的死沾沾自喜,喜悦自己终于能为后,她的儿子能成为嫡子,光明正大的成为太子。可她却忘了,只有死了,才会让人念念难忘。更何况,先皇后又是死在最美丽的时候,皇上对她情深不改的时候。
明王妃看着太子妃,“我们联手便能制衡得了宁王吗?”能否制衡另说,根本原因是,他们信不过太子。“明王势微,若是我们联手抵抗宁王,只怕日后太子过河拆桥。”太子一直将皇位视为自己的囊中物,如何能容忍旁人有异心。如今说的好听是联手,只怕是借由他们的势对抗宁王。
明王妃冷笑,“明王的腿是如何瘸的,太子妃还是去问问太子的好。”
太子妃并不恼,“若是宁王掌权,你以为明王便能全身而退吗?”
明王妃笑得不可遏止,“若是太子掌权,我们便能全身而退了吗?”宁王至少还会顾及着什么,给他们一个干脆,可太子一贯心胸不广,只怕会好好的折磨他们一番。“自宁王出生,太子便视他为仇敌。”两人本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宁王不争,只能是等死。“比起恨,嫉妒更可怕。太子嫉妒明王文武均比他好,所以设计让明王成了残废,嫉妒明王人缘好,所以在朝中对明王处处打压。”明王本不想争,却也不得不争一争。争了,赢了,才不会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才能为自己断掉的腿讨一个公道。“可怜了王氏一族,将精心培养的嫡女嫁入太子府,却不想太子竟是这样的草包。”她看着太子妃的眼中闪过一丝怜悯,“你今日来找我,太子可知道?皇后可知道?”太子人如草包,心性倒是比谁都高。若是让他知道太子妃私下为他联络众臣,奔走劝说,只怕又要发火了。而皇后,也会觉得太子妃不顾伦理,妄图以女子之身干政。
这对母子,本质是一样的。
太子妃看到了明王妃眼中的怜悯,心中气恼,却也没有表现出来。明王妃继续道,“明鸢,你可后悔?”
京中世家的女子,谁不认识谁。她们存在的目的,便是嫁入皇家,笼络皇亲、权臣。她们的出生,从一开始便带着目的。嫡女连络皇亲、权臣,庶女联络大臣、年轻学子。每每京中哪个皇子有了新生的孩子,朝中的诸侯、大臣便开始生孩子了。只为了十几年后,能够多一层机会嫁入皇子府。
层层络络,如同一颗老树,面上或许干枯将死,根系却深埋入土中,贪婪的吸取养分,像着四周生长。
太子妃怔了一怔,随即问,“你又可曾后悔?”
明王妃朗声笑着,“我为何要后悔,与我的家世而言,我嫁给明王为嫡妻,是高嫁了。”
太子妃勾唇,若是不后悔,为何笑中有着落莫。连年生育,只为了生下一个嫡子,顾不得自己的身子,也顾不得自己是否想要生育。府中妾室一房又一房,她们要管府中中馈,作为嫡妻还要成为丈夫对外的面子,帮她联络众臣家眷,制衡一众姨娘,并与她们争宠。
“世事总会有后悔二字。”后悔又如何,除了继续支持太子,再无他法。从她嫁入太子府那一日起,她的父兄姐妹,便与太子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了。
两人对坐,相顾无言,许久之后,明王妃才缓缓道,“夏侯宁安……似乎忘了许多事。”
太子妃眼底闪烁着阴郁的暗火,“你那个堂妹,太过于无用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私生女,能有什么作用。”
太子妃徐徐笑出声来,“是私生女之女,还是礼部侍郎与继妹苟合产下的孽种?”也难为礼部侍郎了,为她们母女筹谋多年,拼了命将汪青蔓塞入了宁王府。“不过要我说,最妙的还是侍郎夫人。”若是真的好好教养,又怎会做出偷用王妃嫁妆之事。
明王妃猛地一凛,死死盯着太子妃,随后呵笑一声,“她许是还以为夏侯宁安是曾经那个只知道吃的蠢货吧。”
“她已经无用了。”
明王妃瞟了太子妃一眼,“不,她还有用。”人的欲望从来不受约束和控制,只会日益滋长不会消减。青蔓尝过了掌权的滋味,尝过了被府中上下的人奉承的滋味,如何能忍受现在的被人仍在一旁,谁都可以踩上几脚。
她看着太子妃,“你说,若是宁王与宁王妃想起我们曾经对他们做的事,会如何对付我们呢?”青蔓,便是一个很好的盾牌。日后,总要有一个人去承担宁王以及皇上的怒火。
“明鸢,我可以同你联手,可明王绝不会同太子联手。”
院子里的葡萄藤开始结果了,宁安嘴馋,捏了一颗,酸的脸都皱成了一团。
“未熟的葡萄又酸又苦,你吃它做什么?”柳儿摇着扇子走出房间,她怕热,不过初夏,已经用上了扇子。“可是又有了?”
宁安摇头,“只是嘴里无味。”
初夏的太阳不够炙热,可宁安的脸却红红的。柳儿看出她的不对劲,上前去一探,额头滚烫。
“你发热了,怎么自己不知道吗?”他们在这里也住了有两个多月了,这两个月中,家中的东西几乎都备齐了。柳儿一边放下扇子去厨房拿药炉,一面去喊了张大婶家的小孙子,给了他一块糖,让他去田里喊人。
宁安吃完一颗葡萄,又捏了一颗。“我只是有点晕。”
“怎么傻乎乎的。”自己病了都不知道。
柳儿架起药炉,找出去热的药,先泡上,泡透了才能熬。“我去给你煮碗金银花。”
宁王回来的时候,宁安就坐在屋檐下看着他笑,一双明眸如含了糖一样。宁安很晕,院子里亭亭的树壁立,阳光斑驳留痕,颜色昏昏沉沉,味道浮浮荡荡。
她眼前一黑,眩晕的呕吐感涌上喉头。
好吵。她听到大哥与柳姐姐争吵,却听得不分明。她想睁开眼,却怎么都睁不开。
“……身子一直弱,每逢季节交替就会染病。”
“并非娘胎里带来的,十一岁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了,有一次跟姨娘去赴宴,赴宴归来就病了,烧了好几日。后来每年这个时节便会发热喊疼。”
宁朗站在院子中,与老大夫交谈。“去年?”他看向宁王,宁王想了想,“去年这个时候也发热过一次,浑身冒血点,但是没有这么严重。”那时她有孕,也不敢用药,只用冰和酒擦拭降温,也没烧到这么热,第二日就好了。
“血点?”老大夫不解。
宁王将老大夫请进房间,柳儿坐在床边,换了宁安额头上的帕子。宁安的脸上,外露的手上,冒出了一个又一个红点,很细小,密密麻麻,似一个血人。
老大夫还在看,宁骁就领着袁大夫与擅长胃肠的沈老太医来了。
“疼,疼……”宁安很疼,针刺入皮肉的疼,每一下,痛楚都直冲脑门,尖锐而难受,浑身都震栗。
宁朗焦急道,“袁大夫,小安十一岁时大病,也是这样。”高热不退,浑身血点,昏厥中都在哭着喊疼,呻吟惨叫。“后来是先……”皇后。“一个女医看好的,之后的每年这个时候都会这样,但没有这么严重,喝几副药就好了。”
袁大夫看向宁王,先皇后的每次诊治都会在手札下详细记下。
“星一。”他轻唤。
星一从房梁上跳下,落地无声。“回府取札记。”他母后的每一本札记都有标注有年号时间,小安十一岁时,是他母后去世的前一年,也就是平宁二十年。
“是。”
星一很快将札记拿来了,袁大夫眼一亮,沈老太医眼睛也一亮。他早就想要看看先皇后的札记了,奈何皇上、王爷看的紧。
宁朗道,“我记得是冬日。”那年天特别冷,他归家给娘办周年祭,提前回来了一个多月。
袁大夫看了他一眼,翻开了标注冬的一页。
平宁二十年一月初十,宁儿晕厥第一日,以天麻、白芷、羌活、防风及白附子……磨成粉外敷于伤口,一刻钟后血止。
平宁二十年一月十一,宁儿晕厥第二日,高热,梦魇。蚕砂、竹茹,陈皮……三碗水熬成一碗。伤口感染,剃发。
平宁二十年一月十一,小安高热,气虚身热,血点。蚕砂、竹茹、苦参、黄连……以陈皮水三碗熬成一碗。
平宁二十年一月二十,小安退热,血点消退。
平宁二十年一月二十五,藏有要害,血点为刺伤,疑为针灸大针,以药水浸泡,故伤口反复感染,难愈合。
……
平宁二十年二月二十二,……毒入肺腑,以蒸馏法解毒,余毒难清。他们不承认伤害宁儿与小安,推脱他们贪玩误入冰窖。皇上为朝堂,竟让我儿与儿媳认下这个亏,凭什么。
袁大夫有眼色,记下几味药方后就拉着沈老太医离开了。丁字街的老大夫早早便走了,不知道后面的事情,不过他对宁安浑身出血点很有兴趣。似乎想要好好研究一下,只是被暗卫“请”了出去。
宁朗坐在桌前,窗外月色苍茫,前事茫茫。柳儿并非没有察觉到他们的心情,只是此事牵涉往事,又涉及先皇后、宁王,不得不弄清楚。“你可记得?”
宁王摇头,“不记得了。”他的脑侧确实有一块伤疤,似针划破头皮,又细又长的一条。
宁骁问,“文奶奶呢?”娘去世后,一直都是她照顾小安与青儿。
宁朗起身,“我去找她。”
“不。”宁王沉声道,“回府。”他对着虚空道,“我要见父皇。”平宁二十年一月发生了什么事,除了他与小安,目前便只有皇上清清楚楚了。
彼岸有花,名彼岸花。先是一朵,而后越来越多。红花变成天地一色的黑。岸边走过的人,个个都面目模糊,身世各异。
肌肤红润,动作伶俐的女人坐在案前,“元华,你的孩子怎会如此愚笨。”
对坐的女人给她倒了一杯酒水,“咱们身为局外人,看世事,自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们身在其中,看不清才是真。”她笑容可掬,十分亲切。脸盘饱满,皮肤红润幼滑,双目有神。
轻盈浅笑,“肃宁会想起来吗?”
她端庄高贵一笑,“他也该想起来了。”皇权之争,从来都只有你死我亡,没有两全。曾经她希望她的孩子平安顺遂,良善快乐。如今却希望他能够再狠一些。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他们既然敢对她的儿子下手,便要做好被连根拔起的准备。
以灵魂为契,逆天而行,只为重来。
抢她儿真龙之气,夺她儿运势,害的她儿、儿媳惨死,孙儿们无法降生。这笔帐,这一世该好好算算了。
被世人称赞的皇后并非救死扶伤,医者仁心,医者,救人,也杀人。
宁王半夜携带武器入宫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中,太子一党、明王一党都在等着第二日上早朝参宁王一本,可没想到,皇上第二日没上早朝。
平宁二十年初,薛公向我晋献了一个道士,他说是结合四大家族之力,好不容易找来的。“当国师、练丹药,还在宫中弄了一个什么祭坛,邪气的很。”
原本,有个国师便有个国师吧,他并没有太在意,所谓国师练的丹药,他也都换了。他想看看薛公他们到底打着什么主意,一直到平宁二十年一月初九,宫中举办诗会。说是诗会,其实是为世家子女与皇子、公主们制造机会,趁机联姻。
当时萧姨娘刚掌当家权不久,怕不带宁安被旁人说忽视嫡妻的孩子,便将宁安也带来了。
皇上拉着宁王的手坐在龙椅上,“宁安当时已经与你有婚约了,萧姨娘将她带来后,就没管她。”当时宁安的日子已经不太好过了,她知道萧姨娘不喜欢她,就自己在宫中闲逛,谁知道这么巧,就找到了国师偷偷弄起的祭坛。
假山下的石洞,阴冷潮湿,注满血的水池,以及写了他八字的稻草人……
“……说是有人要夺你的运,被小安无意间撞破了。”当年两个孩子好了之后就忘了这一日的事情,他们也只是推测。“那个洞还在,你要不要去看看。”当年查来查去,只说是国师生了异心,将国师处死便了事了。“我们找了你们一整日,第二天一早才在宫中的冰窖中找到了你们。”当时他满头满身的血,看着很严重,宁安只是高热晕厥。
石洞内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只是水池里的血水已经干涸,满地的符纸已经因为潮湿腐烂。
满地的长针,锈迹斑斑。
“长针上泡了药,是一种毒药。”若是喝下,毒热攻心,似一把利剪,从咽喉直剪到肚子,喀喀的剪,撕心裂肺,穿肠破肚。“你娘怀疑小安无意中走到这里,破坏了他们的好事,所以……”
宁王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涌的血气,“所以作为惩罚,用针扎她?”平宁二十年,他与小安不过十一二岁,他们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没做过。
“宫中这些腌臜的惩罚方式,不见血,不见伤痕,却疼痛万分。”若非宁安有血液疾病,又因高热激发出来,先皇后也想不到。
“都有哪些人参与?”
“参加宴会的,一个都跑不掉。”当年事发之后,他们也曾问过那些世家子女,一众皇子。他们均说没见过宁王,也没见过夏侯府的嫡长女。口径统一,一模一样,就像是提前对好的。也是自从那次之后,即便是在宫中,也有暗卫时时刻刻保护着宁王。“若非对好了口供,如何能出口之言一模一样。”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6

(五十八)
今商王受,弗敬上天,降灾下民,沉缅冒色,敢行暴虐。罪人以族,官人以世。惟宫室、台榭、陂池、侈服,以残害于尔万姓。焚炙忠良,刳剔孕妇……商罪贯盈,天命诛之。
“《尚书·泰誓》?”宁王走入内殿,坐到床边,抽走了宁安手中的书,“早晨起来还说晕,还看什么书。”
宁安倚靠在床上看着他笑,他们回来已经有七日了,丁字街怎么样也不知道,每每问起,都被搪塞过去。“已经不晕了。”
这本书是昨日宁王看完放在床头的,她翻了翻,有关于殷商以及纣王的文字,他都做了标记,也不知要找什么。
宁王伸手摸她的额头,“今日还难受吗?”她烧了好几日,一直晕厥喊疼,身上的血点似要渗出鲜血,着实吓人。
宁安催下眼睑,“吓到你了吗?”她看着自己的手,手背上,一点一点红,不用对镜,她便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有多吓人,有多丑。“丁字街怎么样了,还有郝秀才?”
细碎的头发毛毛躁躁,宁王伸手,捋过她耳边的一缕碎发,“好好的突然就病成这样,确实吓着我了。”他将那缕碎发挑到她耳后,“郝秀才的案子,已经送入大理寺了。”原是想慢慢查,最好也能查查父皇不方便查的往事,却不想她突然高热,回府那一夜,动静不小,瞒不了丁字街的人,干脆便不回去了。
小安高热,他们请大夫,叫马车回府动静并不大,却惊动了整条街。郝秀才妻子被凌辱那一日,高声呼救,乃至不堪凌辱吊颈而亡,却人人都说不曾听见,不曾看见,一问三不知。
“刚才我去宫中看了孩子们,原是想带回来的,父皇不允,说是怕过了病气给他们。”对于这两个孩子,父皇是真的疼爱。“前几日,有一个乳母也不知怎么惹到了父皇,被父皇赶走了,父皇说府中忙着你,对他们难免有疏漏,等你好了再送回来。”
宁安看着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带着一丝凄楚,“父皇是在怪我吗?”
“不过是偏心罢了。”有了孙儿们,他这个总是同他作对的儿子,便也算不得什么了。
宁安挪动了一下身体,直在枕在他的腿上,半圈着抱着他的腰,脸贴着腰带,腰带上的玉玦冰冷,贴在脸上带来一阵舒爽。“肃宁。”
“嗯?”宁王以指为梳,轻轻梳着她的头发。
“肃宁,我怕。”
“怕什么?”
“不知道。”宁安的声音闷闷的,这几日,她一直昏昏沉沉,噩梦不断。梦中一片黑,不见天,不见地,她不停的走阿走,一会儿被烈火焚烧,一会儿又被万针刺穿,好疼好疼……一颗心,似一片枯叶,飘荡在冥河中,不知归处,无处停靠。
无数酸楚紧紧的卷住了她,冥河底,无数白骨的酸楚,一一缠绕在她的心上,不顾她的意愿,自顾自的,强行肆意满开,将她紧紧裹住。
发顶的手顿了顿,宁王想要跟她说,你别怕,放心。可似乎,自己从来没有让她真正放心过。他知道她的害怕、不安,却一次次装作不知。她是他的妻子,是夏侯一门的嫡长女,她不能软弱,也不该软弱。
眼眸转黑,似打翻的墨,一点点晕染开,漆黑,深邃。“我也会怕。”眼底淡淡的青,自从回府之后,他又何尝不是夜夜噩梦,他不知梦中是何人,也不知噩梦是否是警示。只是每每醒来,都越发的怀念,无尽头的红花田,破旧的孟婆亭。“怕便怕了,用不着勉强自己。”
宁安转头,仰视着他,“你怕什么?”
宁王微微蹙眉,而后咧唇一笑,“同你一样,不知道。”醒来之后,梦中画面并非像以往那样清晰明了,而是模糊一片,只有魂飞魄散的同苦,以及长相思留在心头,夜夜摧心肝。
宁安伸手摸他的脸,“这便是你看《尚书》的原因吗?”
宁王看着她笑出声,“你是在套我的话吗?”
宁安摇头,“《尚书》一直放在你书房的东南角,落了一层厚厚的灰尘,一看便知是许久不曾看过,日后也不准备看。”若非如此,何必放在角落。
他的书房,禁止旁人进入,寻日里的打扫,不是伍德伍仁,便是乔稽,他们几个大男人,哪有下人心细,加之生怕动乱了王爷的东西,惹得王爷生气,只是弹去常用的几个书架,表层的灰尘。后来,便是她亲自打扫书房。收拾了几个书架,还未整理到东南角,她便跟着去五县了,之后有孕生子,忙忙碌碌,甚少进书房。
“自从丁字街归来,我便日日做梦,梦中有一个人不停对我说,‘国之大事,在祀在戎’‘用罪伐厥死,用德彰厥善’。”一遍又一遍,敲打在他的心上。
“暗示吗?”孟婆婆与红线精他们对她很好,也许为了她这一世安稳,会给一些提示也说不准。
宁王摇头,手指轻轻拂过宁安没有血色的唇,“‘国之大事,在祀在戎’是商时商王最重要的事务。”当时没有赋税与兵役制度,王室与朝廷的开支不是靠税收,而是由王室们自己的产业承担。“这种规则之下,商王需要直接管理的事务较少,最重要的便是祭祀与战争。”商朝六百年,六百年战争。扩张、侵略、御敌。
商人直率冲动,思维跳跃,有着强者的自信以及麻木。灭商的周人则谨慎、谦恭、重集体、富有忧患意识。“周人所具有的,是这个天下所需要的。”
宁安坐起来,“所以,商的灭亡,是为天意?”抑或是天道。
天道,不生不灭,无身无神,看不见,摸不到,始终存在。人、神、鬼、佛、精、怪……均要受天道制约。
宁王笑着摇头,“谁知道呢?”只是翻阅古籍,发现许多事件,都是后人的附会。西周之后,嫁接混淆了许多周族早期传说,十分混乱。“《尚书》中有尧、舜、禹、夏,可被誉为最早的诗歌总集《诗经》中却没有尧和舜。”历史都是胜利的人书写的,真真假假,如同记录他父皇日常言行的史官,还不是全凭他一支笔。
是非对错,是天道抑或是人祸,在人,而不在史书。
正所谓,公道对错,自在心中。
总归前人已死,来者未来,管旁人怎么写怎么说。
宁安靠在宁王身上,“如果是暗示,是在暗示你什么?”暗示他要像周人一样谨慎、隐忍?还是如同商人一样自信?
宁王伸手捏了捏她的耳垂,“小安,你还记得你身上这些血点是怎么来的吗?”
宁安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这个,她摇头,“不记得了,只是听文奶奶提过一次,说是被什么针扎的。”时间太久远了,她也忘了。此后年年都这样,她便也习惯了。或者说,她是习惯了忍耐。
“忘了便算了吧。”许多时候,许多事,无所谓深究,忘了便忘了。许多时候,一直忍耐,也不见得是好事。
等到宁安身上的血点消退,已经到夏日了。白日里热,晚上微风也带着闷热。等宁安能出府见人的时,郝秀才的案子也查清楚了。
今日要去宫中接她的两个孩子,宁安天不亮就起身了,算下来,她已经快两个月没见过孩子们了,想的狠。
她平日里在府中,凡是不见外人,穿的都很随意。一件纱罗对襟短衫,百迭裙,外加一件直领对襟长衫,轻便又凉快。夏日天气炎热,而制式的衣衫,多为厚重,层层叠浆,一层套着一层。
入宫便不能如此随意了,她所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还是宁王以及整个宁王府的脸面。纱罗鞠衣,黼文素纱中单,蔽膝,褾,绶,襈,玉佩……鞠衣是联珠菱纹朵花纹,与宁王的一件立狮宝花纹锦纹的襕袍相配。夏日的衣衫便是制式的,也要简单些,秋冬的衣衫,鞠衣、大衫、四䙆袄、霞帔、霞帔坠……只是穿在身上,便觉得沉重。
宁王梳洗完,换好衣衫出来的时候,宁安还在装扮,长发绾成发髻,直接戴上百鸟嘲讽金冠子,一支牡丹步摇插在一边,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
晓日穿隙明,开帷理妆点。
傅粉贵重重,施朱怜冉冉。
柔鬟背额垂,丛鬓随钗敛。
凝翠晕蛾眉,轻红拂花脸。
满头行小梳,当面施圆靥。
最恨落花时,妆成独披掩。
许嬷嬷在掌心调胭脂,为她点上胭脂。美人妆,面既傅粉,复以胭脂调匀掌中,施以两颊,浓者为“酒晕妆”;淡者为“桃花妆”;薄薄施朱,以粉罩之,为“飞霞妆”。
“王妃白净,胭脂无须浓,淡淡一层,如桃花拂面。”说话的是许嬷嬷收养的一个姑娘,二十出头,不曾嫁人,一直跟在许嬷嬷身边伺候。“画上口脂便好了。”她拿过一个托盘,上面是一排白釉小罐,一排粗细不一的笔。
“我来吧。”宁王笑着上前,“说起来,我还不曾为王妃点过唇。”
许睿双手捧过一个白釉小罐,“王爷,唇中点圆,余下留白便可。”这一罐口脂,以洛神花调制,色红油润,上唇润泽。
“本王的王妃真好看。”宁王拿起笔,轻轻抬起宁安的下巴。
宁安仰头看着他,宁王温然含笑,眉目澹澹,少有的温和。她催促道,“快些。”她已经迫不及待地要见她的一双儿女了。
宁王握着她的手,放下笔,细细的看着她油润的唇,似满意,又似不满。“这些日子,你里里外外念叨了他们多少次了?说不定那两个小东西已经将你忘了。”他们教养孩子,总归是比不过父皇溺爱的。他们哭闹要抱,为父为母的他们怕他们成了习惯,也怕他们小小年纪便觉得哭闹能解决一切,便是他们年幼,也不曾纵容。可父皇却说,孩儿年幼,便是抱着,又能抱多久,稍稍哼上两声,便抱在怀中温声细语的哄着。
他说过几次,每每父皇便说,你幼时比他们娇养的更厉害,也不曾见沾染了娇气。
宁安的笑容微微收拢,眼中蒙上了一层浅浅的失落。
宁王轻轻揽住她,“我逗你玩呢,我们的孩儿怎么可能忘了娘亲。”他浅浅亲吻了宁安的额头,退开一步,握住了她的手。“走吧,咱们去接孩子们。”
他没有告诉宁安,不让见孩子,是因为她的身体里还残留毒素,幼年被针刺时染上的不知名的毒素,以及一年前沾上迷幻蘑菇的余毒。毒素积累在她的身体里,因为高热而激发。他们不确定这些被激发出来的毒素是否会影响到孩子,才会将孩子放在宫中。
这些事情,无须她知道。她只要每日都开开心心,轻轻松松便好。
也不知怎么了,总是觉得亏欠了她许多,想要将所有都补偿给她。一日日,越是喜欢,便越是迫切,恨不能将天下间所有好东西都找来送给她。
宁安拉着宁王,提着裙摆向院门走,“王爷,快些。”
宁王反握住她的手,拉住她,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吻,“天还没亮,孩子们还没醒,莫急。”
宁安停下脚步,看着她。“你最近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入宫的马车,停在府外。府中人人知晓王妃不喜黑暗,即便是天色已渐渐发白,也依然在园中点上了蜡烛。
宁安微微偏头,看着他,“特别的……热情。”极其放纵,动不动就亲她,抱她,也不管旁边是否有人。她面上微热,轻轻偏过了头。他们也算是非常熟悉了,赤诚相见过,也熟悉彼此的身体,可她每每说起、提起、想起两人的亲密,还是会羞愧、害羞。
“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要这样,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她,将她融入自己的灵魂。
坐上马车,伍仁驾着马车驶向皇宫,宁安卷起了宁王的衣袖,轻轻摸着他的手腕。“肃宁。”手腕内侧,好几个红色的血点。
“嗯?”她极少喊他的名字,若是喊了,定是极其害怕,或是心中有事。
“你最近在做什么?”这些血点,她很熟悉,同她身上的一样。
“没什么,前些日子与父皇骑马,不小心扭了腰,针灸治疗,太医医术不精,留下了的痕迹。”
宁安不信,腰扭了还能日日折腾她吗?
她没有再追问,只是靠在了他身上。“青儿也十五了,是不是该给他找个伺候的丫鬟了?”
“宁朗、宁骁都在,这些事便不用你操心了。”他瞧着宁青一心苦学,每日里不是练武便是读书练字,与师傅论学,似乎也没有这等心思。“前些日子宁朗还说想要将他送去老将军那里,历练一段时间。”宁青不娇气,只是那张脸迷惑性太强了。
宁安抬头看他,“你觉得呢?”
宁王想了想,“我倒是不赞同,建功立业不见得非要上战场。”如今夏侯一门,老将军以及他膝下成年儿子均握有兵权,驻守一方,已经惹得旁人猜忌,若是宁青再去,谁知朝中大臣会如何诡论。“要我说,与其领兵,不如就留在京中科考。”夏侯一门全是武将也并非好事,若是有一两人能走文官路线,在朝中担任要职,也好制衡朝中对父皇有二心,忌惮夏侯一门的皇子、皇亲、朝臣。
“我也是这么想。”只是不知道大哥如何想,青儿又是如何想。
“青儿若是不走文官的路,日后等宁朗他们生下孩儿,孩儿长大,朝堂还不知会变成什么样。”世事易变,走差一步不怕,只怕这一步之下,是万丈深渊。
夏侯老将军膝下子女众多,子孙辈却是少的可怜。除却宁安、宁青便再没有了。宁嘉成亲十几年,膝下尚无一子女,宁晖成亲也有四五年了,除了一个正妻还有几个侍妾,却也无一子女。老将军膝下的后辈,除却宁青便只剩他与小安的孩子们了。
宁王笑了笑,“若是青儿有心考科举,便也无须管宁朗怎么想的。”青儿是长在小安身边的,文奶奶抚养长大的,与宁朗没什么感情,自然不会听从他的话。加之他虽然年幼,却极其有自己的想法,宁朗怕是管不住的。
“对了,橘子那事你差人查了吗?”去年在五县,二嫂与她的兄长前去支援,在物资如此贫瘠的时候,还给她寻来了橘子,并说她一贯喜欢橘子,可她从不喜欢橘子。幼时有一次吃多了,吃伤了,从此再也不吃了。
“查了。”他看着宁安,“如你所料。”
宁安轻叹一声,“事情好多。”她小声的抱怨,“若你不是皇子多好。”话音刚落,随后便又道,“可若你不是皇子,我与孩子们就得跟着你过苦日子了。”过过有无数人伺候的生活,哪里还能习惯回归到寻常生活。
她的脸皱起,“我不想洗衣做饭,也不想为了几文钱,百般算计。”当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吗?
宁王轻笑,“贫贱夫妻百事哀出自元稹,最为绝妙的并非这一句,而是上一句‘诚知此恨人人有’。这句诗也并非这么用的。”不过是不懂之人,以字面相解,扭曲了意思。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谁不知夫妻永诀人人都会伤怀,想起许多往事令人极度地伤悲。
宁安看着他漾出一抹笑,眼角弯弯,流光皎洁。“没关系,若是你不是皇子,便用我的嫁妆便是了。”她的几百抬嫁妆,怎么养不起他与两个孩子。
宁王笑着捏了捏她的下巴,“你便认定了,不管我如何,都要嫁给我吗?”
宁安按住心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病后,总有一种感觉。”她看着他,“似乎,我就只愿嫁给你。”无论贫穷,富贵,无论有何阻拦,都阻止不了她嫁给他。
那是烙印在灵魂深出的遗憾,一次又一次叫嚣着。
她曾经梦到过,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以黑色披风包裹住身体的自己,对月许愿。
她双手合十,虔诚看着月亮,带着一丝期待,一丝羞涩,还有一丝酸苦。她说,“我想永远陪在他身边,无论生死……以妻子的身份。”
她不知道梦中的人是不是她,她的身上也是满身的血点,与自己一样。她许完愿,深吸了一口气,戴上兜帽,催下眼睑,遮盖住所有的情绪,遮盖住满是血点斑驳的脸,遮盖住所有的酸苦。
这是陌生的画面,是她不曾有过的记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7

(五十九)
王郁文低垂着眉眼,静静听着皇后的教诲。她站在祖母的身后,祖母一身诰命夫人华贵服饰,与皇后笑语魇魇。祖母身边坐着母亲,母亲端着笑,如同在府中时的一模一样。她的母亲,总是笑得贤淑、温和。记忆中,只有这个笑容。
薛公的势力一日胜过一日微,王公一族便顺势而上,先是在郝秀才状告一案上极力协助,斥责薛公子弟不顾王法,徇私似有异心,后又顺着宁王的意思,公开搜查荣王府。
好人坏人,他们全做了。
薛公一门,想要势起,非太子登基不可。皇后、太子自然要巴结着王公一门。顺着宁王,也并非要巴结,一是警告皇后、太子,二则是多一个选择。
薛公野心勃勃,王公又何尝不是。
站在郁文旁边的姑娘是薛氏一族的庶出女子,刚过十五。也不知是幼时缺少管教,还是年幼,站了不过一会儿,便站不住了,偷偷的动来动去,活动着脚腕。
郁文浅浅的扫了她一眼,缓缓地移开了视线,如同每日听教诲时一样,挺直着腰背,收着下巴,低垂着眼眸,将实现落在前方的地上。
“王爷,王爷,咱们的禾苗会喊爹娘了。”
一道愉快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似被声音感染,郁文轻轻抬头看向了旁边。一水之隔的小亭子中,一个女子抱着孩子,兴奋的看着旁边的男子。
宁王笑道,“前几日就会了。”父皇每日都教他们喊爷爷,一点没学会,倒是先会喊爹娘了,惹得父皇气闷了许久。
藏得公公看了一眼宁王妃,笑道,“王妃,王爷怕小公主、小世子忘了娘,可是日日来都要教他们喊娘。”宁王偏心着王妃,惹得皇上说了好多次,养儿无用,娶了媳妇儿便忘了爹娘。
宁安看着宁王,温柔绵绵,一颗心温暖如春水。
藏得脸上挂着笑,笑的欣慰,王爷王妃感情深厚,皇上安心,天上的先皇后想必也是安心的。“王爷,皇上让您去书房。”
宁王没有动,问他,“可有事?”
藏得公公低垂下头,“王公与大理寺卿王大人来了。”
宁王甩袖,侧身,“不去。”
藏得公公看着他,为难道,“王爷,您又何必为难老奴。”他不过是一个传话人,他们父子之间有争执,彼此惹得不快,一个不敢狠狠斥责,生怕伤了父子情,一个倔强又任性,仗着皇上的宠爱为所欲为。最终,承了他们怒气,平白遭罪的是他。他不过一个幼时便入宫的奴才,何德何能,竟成了他们父子之间的调和棒。
宁安抱着女儿,拉了拉宁王的衣袖。“父皇让你去,你去便是了。”
宁王伸手抱过女儿,“不去。”他拿过一旁的布老虎逗弄女儿,“王公在,能有什么好事,不外乎想要塞几个女人到咱们府中。”大概是瞧着他这几个月对旁人送来的女人甚少拒绝,便起了心思。
“若是拒绝不了,接过府,放着便是。”两边的小院门一锁,也没有接触,便是她们生出了什么事端,也影响不到他们。
“若是王公不知从哪儿找来的女人,放着便也放着了,若是他的嫡亲孙女,哪能随便放着。”若是王公的嫡亲孙女,王公自降身份,怎么也得给一个侧妃,侧妃与姨娘又不同,不能看作物品。加之有王公一族为后盾,给了身份地位,他心中不快,若是不给,王公一族定会让他在朝中更不快。
宁安看着他,扯着他的腰带,“不放着,你还想干嘛?”
宁王笑出声,“瞧你这小心思。”他伸手亲昵的捏了捏宁安的鼻子,好笑的看着宁安皱起整张脸。“放着不管,后宅不宁,操心的不还是你。”王府上上下下几百人了,每个月账房的收入支出,他名下铺子的收入,她嫁妆中铺子的支出收入……一一理点,清算下来,已经很累了。这还不算对府中下人的管束、调动。“再过几个月,咱们的孩子们也该找师傅启蒙了,该学规矩了。”也许再过几年,他们还会有其他孩子,一事赶着一事,哪里还有闲心管侧妃姨娘的事。若是都老实本分便也算了,王公费劲心思塞入他府中的人,怎会是个老实本分的。
他是知道她的辛劳的,并非在府中不出,有人伺候着便是享乐。她身为王妃,对内要管府中上下事务,教养儿女,对外要以王妃的身份与其他女眷交往。哪一样不得绞尽脑汁,费着心机,不过是寻常人看着她们富贵,养尊处优罢了。
“孩子长得快,等禾禾长大,能替你分担了,便好了。”
宁安拿过帕子,擦掉儿子唇边的口水。“等禾禾能为我分担时,也该嫁人了。”
宁王看着女儿,眉头渐渐皱起,“不嫁。”舍不得。“若是我的女儿,日后在夫家被欺负了怎么办?”远水解不了近渴,总归不住在一起,又是在旁人家,若是对方有意欺瞒,若是他的女儿受了欺负不敢说怎么办?越想越是心惊,他这么漂亮可爱的女儿,万万不能被旁人欺负了去。
宁安看了他一眼,笑了笑,“不嫁便不嫁,咱们又不是养不起。”孤身一人,到一个陌生的宅院,接触陌生的人,这份不安忐忑,她明白。
藏得公公不想说话,可皇上还在书房等着。他见宁王心情不错,便接话道,“王爷日后若是舍不得公主出嫁,便为她招个驸马就是。”定国公主,哪有“嫁”一说,自然是要招驸马。
宁安含笑,“父皇找你或许有事呢,去看看吧。”她看着他,“我和孩子们在这里等你。”
宁王点头,“若是累了、热了,便回无妄宫。”
宁王离开后,宁安又带着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白铮铮从湖中折来将开未开荷花,说是要入菜。这宫中的池塘,也不知是从何处引水,只知道是活水,为湖水,对荷花友善,池中的荷花,无须多加照顾,便一枝枝亭亭玉立,腮红挂粉。
白铮铮拿了一支荷花给小世子,禾禾虽是公主,却不喜花草,倒是小世子,极爱春夏,繁花绿树,看到便咯咯笑个不停。他还喜欢赤脚踩在嫩草之上,入春之后,皇上便专门差人养育青草,在最嫩的时候,一一剪下,清洗干净,铺在长塌上,给小世子踩着玩。
宁安与许嬷嬷道,“父皇对他们太过于娇惯了。”要什么便给什么,只会吐单字的幼儿,什么都不懂,却也知道了谁好拿捏。想要什么,在他们面前,只是干嚎几声,见他们不为所动,便也算了。可在皇上面前,不知何时竟然学会了委屈,哭声婉转,似受尽了无数的委屈。
许嬷嬷淡淡一笑,“算不得娇惯了,咱们王爷幼时才是娇惯。”皇上听闻《金刚经》开智,便在全国寻高僧,在宫中建寺庙,日日带王爷去听;王爷有段时间喜欢吃松子,他便差人远赴东北,待会最大最好的松子,请民间匠人入宫炒至,便是夹松子的夹子、镊子,都是专门做的,从四五岁至十一二岁,根据手掌的大小制作;王爷习文时,笔墨纸砚均是皇上亲手所做,习武时,弓箭刀枪,也均是他亲自挑选,若是不合适,便重新制作,孩童赖床喜觉,他便改了进学的时间。“王爷总说秦大人幼时调皮,惹祸嫁祸给他,可他自己也不遑多让。”七八岁时,偷了皇上的玉玺,用皇上的玉玺同秦大人与杜家、长孙家的几个孩子打赌,输了玉玺,皇上也只是嘴上斥责,还帮着他瞒着先皇后。
许嬷嬷含着笑,说起曾经的事,眼中流光闪动,因年龄日渐浑浊的眼眸,一瞬间的清明。“自从有了小公主、小世子,王爷与皇上的关系倒是缓和了不少。”先皇后早逝,成了卡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王爷做不到不怨不恨,没有了先皇后从中调和,要制衡的皇上,便也不知该如何同王爷相处了。这两个孩子的到来,倒是让他们父子两想起了曾经。曾几何时,皇上对王爷也是无底线的娇惯,王爷也曾无限的信任着皇上。“公主、世子聪慧,哄的皇上日日开怀不已。”人精一般,能够感受到皇上的情绪,每每皇上气闷,小公主、小世子便抱着皇上贴贴,皇上再多的怒气,见到这两个小小的人儿,也消散了。“王爷要将他们带回府,皇上百般不舍,千万交代。”
白铮铮站在许嬷嬷身边,一边将荷花荷叶整理好放在篮子中,一边顺口问道,“那个叫杏儿的乳母呢,怎么没瞧见。”
杏儿只有十九岁,有时候她们在小厨房会遇到,她会去找小厨房的厨娘要些碎燕盏,仔细的攒起来,然后托人送回家中。有时候她也会说起她的女儿,刚出生,小小一个,她还没来得及仔细看,便被送回了家中。她一边喝着无一丝盐的猪蹄汤,一边想着自己的女儿。她说她的女儿刚出生时皮肤红红,日后定白嫩,又会感慨她的第一个孩子,竟不曾喝过她一口奶。
“遣回家中了。”
宁安看了一眼许嬷嬷,“为何?”王爷同她提过,只说是惹恼了皇上,却没说是为何。
白铮铮也看着她,许嬷嬷摇摇头,“五月底的时候,她请求归家看看,皇上见她喂养公主、世子喂养的好,便应与了。”当时王爷同王妃去了丁字街,公主、世子都在宫中,她们一众乳母、奶娘自然也要跟着入宫,便无法归家探亲了。“原是说好的,探亲这一日折算成银钱给她们。”
杏儿的丈夫原是个手艺人,做木匠的,后来得了一个机会,与旁人一同做生意,赚了些小钱。只是生意这种事,特别是走商,租用旁人房子地界的,风险总是高的。
“杏儿来做乳母,便是她的丈夫被走商的合伙人坑了。”走商走商,都是自己亲自跟着车队走,亲历亲为,才能谈下茶、药的价格,亲历亲为,才不怕走商车队从中做手脚,才能放心。她的丈夫满心贩卖茶药赚大钱,却嫌弃路途遥远、危险,不愿跟随。后来被人坑了,也怨不得旁人。
乳母二字,说出来轻松,真正做起来并不容易。特别是像宫中、王府这种地方,规矩大,严格限制她们活动,在宫中,甚至不允许乳母在哺育皇子皇女期间,归家看望自己的孩子。
乳母的吃食都有专门的小灶,每日不间断的炖着鲫鱼汤、猪蹄汤、母鸡汤……均是寻常人家过年才能吃上的食物,她们却要日日不间断的饮下。没有任何咸淡,没有调料。下奶的汤是不能放任何调料的,否则奶水有异味,对孩子不好。前几日还好,要不了三日,便会腻的咽不下去。她们必须咽下去,只有吃了这些,产出更多、更醇厚的奶水,才能拿到更多的银子、赏赐。
杏儿将赚得的银子都送了回去,听说家中也请了一个乳母,喂养她的女儿。“今年的冬日不是特别冷吗,风雪不断,许多地方都受了灾。”她的丈夫也算是心思活络,天刚冷便搭上了一个皮货商人,做起了皮货生意。奈何运气不太好。
“投了好几百两,听说还举了债,好几车皮子,全运去了江南一带。”刚到江南,便被明王的人给扣了,“说是什么蹭着国有大难,搜刮民脂民膏,借此牟利。”被关了三个多月,后因他只是投了银子,没有参与押运、售卖,这才将他放了出来。
杏儿不知道丈夫被抓了,她上次归家,还是去年,一晃眼,已经半年了。她回到家中,发现靠着她做乳母买下的院子已经换了人住,问了好多家,才知道丈夫前几个月被抓入了牢中,刚放出来。她的婆母带着她的女儿,被追债人赶走了,院子也被当做利息收走了。
她找到婆母与女儿时,已经快到了她回去的时辰,她看着婆母蜷缩在城外的棚子里,女儿又瘦又小,小小的身体撑着一个大大的脑袋,快一岁了,只有五六个月大小,呆滞的躺着,手脚都无力。
只是一眼,她便再也止不住眼泪,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了,抱着女儿解开衣襟便要喂奶。
她的女儿一副先天不足的模样,便是吃奶,都是有气无力,而宁王的一双子女,白白胖胖,哭声洪亮。同样都是孩子,高低贵贱立分。
她不敢误了回宫的时辰,只能匆匆挤出一碗奶,给婆母留下一些银钱,让她去买头带崽的母羊,百般嘱咐,依依不舍。
“她的丈夫也不是个踏实本分的人,许是尝过了从商带来的利,再也不肯踏踏实实的做工了。”出来之后,不管老母,不顾妻儿,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杏儿想的是她奶水多,喂了女儿旁人也不知道,不会耽误喂小公主、小世子,却怎么也想不到,她们这些乳母、奶娘每次回家,身后都会跟着人。她们接触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吃了什么东西,王府一清二楚。
白铮铮轻声道,“不过是喂了几口奶,没必要吧。”
宁安看了她一眼,接过乳母递过来的米糊,“不是喂奶的事情,而是她坏了规矩。”她若想要赚这份银子,便要守着王府的规矩。“你觉得她的女儿可怜,可她来王府做乳母,喂养我的孩子,并非是我逼迫的,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再说了,天下间可怜人无数,难道可怜,便可以不遵守规矩了吗?
宁安舀起米糊喂女儿,“嬷嬷,孩子们可以断奶了吗?”杏儿一事,多少会让其他乳母心中有龃龉。她们不会指责杏儿坏了王府的规矩,只会指责他们冷漠无情。
许嬷嬷道,“除了前五个月,之后咱们一直都是混着牛羊奶、鹿奶喂的,八个月之后,便是牛羊奶为主了。”只是在调米糊的时候,会让乳母挤上一些。
“都遣了吧。”宁安道,“当时说的是两年,便按两年给她们结银子。”
“是。”
白铮铮低声自言,“让妻子出来做乳母赚银子,她们的丈夫也当真是无用。”
宁安道,“不然呢?”
白铮铮想了想,“和离。”
许嬷嬷摇摇头,“你只言和离,却不知和离亦不容易。”世道对女子从来都是不公的,和离二字说的容易,可做下了却不容易,先不说丈夫愿不愿意签下放妻书,便是丈夫给了放妻书,也是无处可去的。娘家人微还好,不用顾及家族中的其他女子,若是娘家人多,势大,莫说归家了,只怕是提出和离那一日,便会被踢出家族。
高堂下供奉着牌位,整齐有序划分尊卑,时时刻刻提醒着家族名声最矜贵。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7

(六十)
父亲说她的皮囊最美,待到来日定好说媒。
她是嫡出,又出自大家族,她一直认为,自己会同堂姐一般,嫁入皇室或者是嫁给某个王公诸侯,对内掌中馈,打理府中的一切,对外为张罗、联络皇亲、朝臣的妻子女儿。
她从未想过,她会为妾。
她掩去心中的不甘愿,不明白,将紧握的拳头缩到了衣袖之中,低垂着眼眸,一如以往一般温和如水,沉静如冰。
“本宫想着宁王妃日常要照顾两个年幼的孩儿,想必是抽不出精力伺候王爷。”皇后笑看着宁安,“你与宁王也成亲快十年了,侧妃一事,该是你帮着张罗才是。”
宁安含笑,毫不掩饰的打量着站在皇后身后的两人,她们一人是王公的嫡孙女,一人是来自史公一族。
皇后轻轻摇着扇子,“为妻者,当大度。”她呵呵一笑,“听闻宁王妃总是说出让王爷休了你这等话,莫不是如同外界所言,宁王妃善妒,仗着父兄兵权大握,不允王爷纳妾。”她似笑非笑,半真半假。无论宁安是否承认,如何应承,都无法拒绝她“好心”为宁王张罗的两位侧妃。
宁安勾着唇角,面上是娇养出来的肉,圆润饱满。唇角挂着的笑,既疏离又含了一抹骄纵,“善妒,也是王爷纵的。”若是他不对她用情,她又怎敢放出真心。若非有他的承诺,她如何敢,又有何资格,阻止他纳妾。
她会做好他的妻子,做好宁王妃这个身份上所承载的一切,他也应该谨守着自己的诺言。
若是不能遵守,又为何要说出口呢?
若是不能待她一心一意,又何必要招惹她呢?
她并非什么绝色美人,性格也算不上多好,文采更是不出色。比她更美,更乖顺,更出彩的女子无数,若是宁王想要,亦可寻来无数。
他知道的,她一贯胆小,若非有情,她如何敢拿出自己的真心赌一次。
她选择相信他一次,并非千年陪伴,也并非想要一个真相,只是想要信他一次。
宁安的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王郁文始终低垂着眼眸,史涵则是小心翼翼地抬头偷偷看她,在撞到她的目光后,又急匆匆低下头。
“想必王公、史公的孙女,不似朱姑娘。”
皇后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恶,“朱如婉算个什么东西,也配同王公、史公嫡亲孙女想比?”
宁安从皇后的话中感受到她对朱如婉的厌恶,只是皇后与朱如婉似乎并没有接触,为何会如此厌恶?她捏过一块八珍糕,掩去了心中的疑问。
白铮铮上前一步,小声道,“王妃,你刚才已经用了不少小点了,不能再用了。”王妃脾胃一贯不好,有时候一口都不想吃,有时候却又会一次用许多。每每用的多了,不过半个时辰,便会恶心呕吐。
她笑道,“八珍糕我也会做,若是王妃喜欢,回去我便做。”
八珍糕是食疗方,以白扁豆,山药,薏米,茯苓,莲子,芡实,党参,白术制成,补脾益胃,轻身耐老,解腻除湿,壮助元阳。
皇后看向白铮铮,眉头微皱,“大胆奴婢,在宁王妃面前竟如此没规矩,掌嘴。”
白铮铮微愣,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
皇后见她面上迷茫,冷哼一声。茜雪上前一步,双手交于小腹处,“奴婢知道王妃本就体弱,又要照顾幼儿,难免有疏漏,可这奴婢,还是该好好教教规矩才是。”她看着白铮铮,“既然入了宁王府,成了奴婢,便该有身为奴婢的自觉。”她一扬下巴,“带下去,掌嘴二十。”
宁安眼神微闪,“等一下。”她站了起来,在皇后面前蹲下,“母后,是儿媳疏漏,忘了告诉母后了。”
许嬷嬷一个眼神,白铮铮忙跪了下来。宁安看向白铮铮,“白铮铮并非宁王府的奴婢,而是我三哥的未婚妻。”
原不过是宁王的一句戏言。
“白铮铮的品行不错,识文断字,心性纯净,又存大智慧,与小安相处的愉快,可是比宋家的女儿好?不若宁骁你娶了她吧,总好过日后娶了一个不知怎么样的人,让小安无措。”他与秦长松、宁朗、宁骁两兄弟在院中饮酒,说起白铮铮,宁王便随口说了这番话。
本是戏言玩笑,谁知宁骁竟然极其认真的应下了。“可。”他看着宁王,“若是提亲,可是要向宁王府提?”
宁安笑道,“媒人已经过过府了,相见礼、聘礼三哥均已经差人送来了。”她看着白铮铮,伸手拉过她的手,“如今,便等你一句话了。”她轻轻拍了拍白铮铮的手,是成为她的三嫂,夏侯一族,嫡三子的妻子,还是继续做她的奴婢,受了掌嘴二十的惩罚。
白铮铮惊愕,她不明白宁骁为什么想要娶她,他们只是在丁字街时,接触的多一些。她的反应很快,在宁骁的未婚妻与被扇二十个耳光之间,几乎没有犹豫的便选了前者。
宁安看着皇后道,“既然并非奴婢,便无须自称奴婢了。”既然不是奴婢,便也没什么没规矩,需要惩戒了。
皇后看了一眼茜雪,茜雪微微颔首,退了下去。显然是去调查真伪去了。
宁安缓缓起身,看向王郁文与史涵,“两位是母后亲指的侧妃,宁王府自然看重,我与王爷在府中待你们入府。”她笑得温婉,“你们有什么偏爱,可以告诉我,我为你们准备。”
王郁文始终低垂着眼眸,她微微屈膝行礼,“谢王妃,臣女并无偏爱。”
史涵似乎想要说什么,但见她什么都没说,便也跟着行礼道,“臣女也无偏爱。”
回无妄宫的路上,宁安有些疲惫的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对许嬷嬷埋怨道,“对着皇后一次,比算整个王府的账目还要累。”
许嬷嬷道,“日后少入宫便是了,再不行,装病避过就是。”以前先皇后也不喜皇后,烦她烦的很,常常装病避之不见。
回到无妄宫,白铮铮跪在宁安面前,对她行了一个大礼,“奴婢谢王妃。”她以我自称习惯了,便是自愿为了奴仆,也没有自称奴婢的自觉。她知道,她今日给王妃惹了麻烦。
宁安扶起她,“三哥真的求娶你了。”她见三哥的样子,不像是玩笑,十分认真。
白铮铮眨眨眼,“啊?”
宁骁与白铮铮的婚礼定在了六月初二;一个月后的七月初二,王郁文、史涵入府;七月初七是宁王府双生子的周岁生辰,皇上在宫中设宴仪。
侧妃虽占了一个妃字,却也是妾室。妾室入府,没有繁文缛节,有的只是一定粉红的小轿,从王府的侧门抬入。没有红烛高照,也没有对影成双。侧妃不能用正红,最红的颜色,不过是粉色而已。
粉色,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侧室之色。
三日前佛诞,她第一次正式的拜见宁王与宁王妃,那一日,她身着一身正红色缂丝对襟方领百子衣,竖领衣,子母扣,马面裙。缂丝以生蚕丝上机,彩色熟丝做图样,手工编织,正反两面颜色、团完全想同。百子图则是周文王生百子的故事,寓意吉祥如意,多子多孙。
这是皇后才能穿的吉服。
再看宁王的衣着,虽非明黄,却满衣金绣,盘龙纹样,非龙袍却形似龙袍。皇上与他并肩而立,燃香祭拜,不时低声细语,宁王妃站在宁王的身侧,为他们递上裁好的红纸,写下祈愿。他们的身后,两个嬷嬷抱着宁王的一双儿女,站在听大师诵经。
太子呢?太子与太子妃站在台阶之下,静待仪式完成。
那一刻,她明白了为何祖父要让她自降身份入宁王府为侧妃。
从那一日开始,她便安心准备出嫁,与母亲一起,连夜赶制新的嫁衣,差人打探宁王的喜好。那身从十岁起便开始绣的红嫁衣,最终被收入了木箱最底层。
宁王幼时爱甜食。这是从一个宫中的老嬷嬷口中问来的。
宁王幼时,最爱吃的便是先皇后煮的红豆粥,四级时节变化,先皇后会给他煮红豆粥,进学回来也会给他煮一碗红豆粥,十二岁送他去战场,也是给他煮了一碗红豆粥。
王郁文找来了宫中的老嬷嬷,据说还是曾经在先皇后宫中伺候过的,开始学习煮红豆粥,做各式点心。
宁王回府的时,宁安坐在院子中,一边用扇子扇着风,一边在一个小碳炉上烤着年糕。年糕的表皮被烤的焦黄,脆硬硬的,而后被膨胀的糯米撑开,挤破了脆硬的壳。
“在做什么?”
宁安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红豆汤。”白铮铮教她的,红豆先浸泡,而后大火煮开,文火用砂锅炖煮一夜,一直煮到豆粒涨开,绵软柔韧。然后加入少许陈皮、煮过的牛乳,冰糖,一点点精盐。“你要吃有豆子的还是豆沙的?”若是要吃豆沙,便将红豆汤过滤一下,压下豆沙,碾除皮。
“红豆汤啊。”宁王在她身边坐下,“我不太喜欢。”他更喜欢醪糟蛋与豆粉年糕。
宁安不解,“许嬷嬷说你很喜欢红豆汤,娘亲生前常给你做。”
宁王拿过她手中的扇子,很自然的为她扇着风,笑道,“我娘只会做红豆汤。”手艺不精,煮出的红豆汤并不好吃,只因是她亲手做的,他才会每次都吃光。
宁安装了一碗给他,“尝尝我做的。”她拿起长筷子翻动年糕,“小厨房还有醪糟蛋。”她知道他喜欢醪糟蛋,之前从长松那里扣来的桂花甜酒,还有她月子期间的甜酒,大多数都被他吃了。“柳儿姐姐不知从何处得来一份做醪糟的方子,等秋天桂花开,我想自己试着做做看。”她将烤好的年糕夹起,放入宁王碗中。
她笑问宁王,“我煮的红豆汤怎么样?”
“好吃。”宁王道,“不过我不太喜欢豆子。”
“我知道。”她笑道,“你喜欢甜酒,明日给你做甜酒蛋。”白铮铮送了一坛紫米酿给她,说是每日一碗紫米酿,面若桃花,好气色。只是她不太喜欢甜食,便一直放着。“汤圆吃吗?”
“什么馅儿的?”
“黑芝麻、花生。”做的小一些,直接下在甜酒里,做成醪糟丸子。宁安含笑,“再卧个蛋,你用完了正好去上早朝。”总比一大早吃些甜腻的点心要好得多。她看了先皇后的札记,里面记载王爷年幼时因为贪食甜食,牙疼了很久。后来还是换了牙,又被严格控制着,这才好了。
宁王看着她,双手握住她的手,“你亲手做?”他喜欢的,并非甜食,而是心中有他的人,为了他洗手做羹汤。
宁安带着澹澹的笑意,“嗯。”
六月初二,白铮铮晕乎乎的被送上了花轿,她不知道为什么宁骁要娶她,怎么想都想不明白,干脆不想了。她娘说过,不以贫贱而有慕于外,不以富贵而有动于中,随遇而安。
她隐约知道宁骁曾经有一个未婚妻,或许还有一个孩子,只是后来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两人并没有成亲。她暗暗猜测宁骁是出于某种目的才会娶她,暗中期待她只是一个工具,宁骁最好将她娶回来,就这么随便放着,等哪天他达成了他的目的,放她离开。若是能给一笔银子,就更好了。
花轿是从宁王府抬出的,一路吹吹打打,抬入了夏候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白铮铮被喜婆侍女簇拥着带入新房,在床上坐好,静静等待。
喜婆侍女退出,新房门关上,白铮铮悄悄松了一口气,掀开了红盖头。
宁骁成亲,朝中上下来了不少人,宁安嫌吵,与宁王说了一声后便在嬷嬷侍女的陪伴下去了喜房。她从夏候府出嫁时,带了四个侍女,桃浅,芍药、柳风、飘桂,四时四季,以四季命名。
她们对她没有多好,也没多差,芍药因吃里爬外被杖毙后,她们便被调离了她身边,在后院做些苦力活。想想也真是可悲,她娘家带出的侍女,竟然无一是能信得过的。
白铮铮是宁王府的人,又即将成为她的三嫂,她便给白铮铮备了一份寻常的嫁妆,嫁妆中,便有这三人。柳风怎么都不愿意离开王府,她也没有强求,只让桃浅、飘桂作为陪嫁。
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
光禄寺少卿脸色阴沉的坐在席位上,看着宁骁与众人饮酒。席间有人调侃,禁军首领娶谁不好,偏偏要娶宁王妾室为嫡妻。
宁骁听到了只是笑笑,视线扫过白大人,浅浅抿了一口酒。这些话是谁传出去的,他并不想深究,也没必要深究。总归人是从宁王府出来的,便是宁王府的人,与他光禄寺少卿白大人,没关系。
宋轶远远的看着宁骁,面上带着笑,眼角眉稍却添了几分薄雾似的惆怅。他的妻子站在他的身边,低声道,“夫君,礼已经送给夏侯大人大人的夫人了。”
宁骁看到了他,隔空对他举杯,微微一笑。
在新房的白铮铮收到了一个荷包,盘花籽香,里面是一串一串双喜珊瑚十八子手串,珊瑚珠一串十八颗,白玉结珠,系珊瑚杵,翡翠双喜背云,寓意,多子多福。
白铮铮从喜床上抓了一把花生桂圆给柳儿,柳儿看着手串,越看越是眼熟。“这不是我的嫁妆吗?”她问送来荷包的桃浅,“谁送来的?”
桃浅低垂着头,“回秦夫人,是大农丞宋大人的夫人送来的。”
柳儿眉毛一竖,轻轻啐了一口,冷然道,“他们夏侯一门的男子,当真不是东西。”她曾经送给宁朗的定情信物,他竟然转手就送给了宁骁,宁骁又转手送给了宋家的姑娘。
宁安眨眨眼,她也是夏侯一门,不知道该说什么,干脆装作没听到,默默的剥着桂圆。丁字街几个月的相处,她知道柳儿姐姐对他们夏侯一族,特别是几个哥哥的意见特别的大。
柳儿看向宁安,“你知道为何宋家连夜消失后,宁骁只找了一段时间便不找了吗?”
“为何?”
柳儿冷哼一声,“占了人家姑娘的身子,又拿了宋家大半身家,他的目的达到了。”不可置信,悲痛欲绝,疯了一般寻找了一个月,不过是做给旁人看的。
夏侯老将军一生忠烈,夏侯夫人更是德行上佳,却不想生育养育的四个儿子,一个比一个心思深沉。
若非如此,宁王又为何愿意同他们分天下,难道仅仅只是因为他们手握兵权,是宁安的兄长吗?
座主门生,沆瀣一气。
宁朗哄骗家世上乘的女子,蒙骗女子清白的身子,哄着女子未婚生子,却不愿负责任。宁骁则是从一开始便看上了宋家的银钱。他先哄骗宋家姑娘在订婚后便交出了自己的身体,而后在她有孕后,一面支开宋家姑娘,一面去找宋家,直言他们宋家蒙骗,女儿不守妇道,婚前失贞,但他念在幼年至今的感情,可既往不咎,也可视她腹中孩儿为亲生。宋家愧疚,又生怕此事被旁人知晓,于是给了至少一半的身家,作为嫁妆,算是给宁骁的补偿。
这些,宋家姑娘一概不知。她自有孕后便被宁骁哄去了尼姑庵祈福静修,大婚前三日才归家。而她归家之时,她的嫁妆已经送入了夏候府,清点完成,成了夏候府的东西。
身为女子最大的悲哀并非嫁错人,而是无论嫁给谁,她们都没有被当作一个人看待,她们是工具。生子的工具、管家的工具、维系关系的工具……
宁安与白铮铮默然相对,许久之后,宁安才问,“宋家为何一夜之间消失不见?”
柳儿看着她,冷哼一声,“宁王没告诉你吗?宋家并非宋家。”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8

(六十一)
宋家并非宋家。
宁安同宁王说了宋轶的事情后,宁王便安排人查了。一枝枝的理清后,发现宋家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分枝。
“宋轶给你的珍珠,父皇已经看过了,是前朝的东西。”那么大的珍珠,整个天下只有三颗,一颗在父皇手中,一颗在十二皇叔手中,还有一颗,便是宋轶送给她的那颗。
宁王牵着宁安走出夏侯府,“今夜凉爽,我们走走。”
“嗯。”宁安点头,反握住他的手,“十二皇叔是?”皇亲国戚,有公、侯、爵位的人也不少,她见过的,不过几个。
“前朝的十二皇子,端王,身体不太好,一直不曾露面。”
端王十前朝的德妃所生的儿子,前朝的德妃有两个儿子,一个十二皇子,一个十四皇子。当年,皇上发动宫变时,十二皇子弃械归顺,十四皇子则是拼死抵抗,最终被斩杀在宫门前。后皇上登基,原是让德妃跟随被封为端王的十二皇子生活的,却不想德妃一身素衣,出家为了尼。
“十二皇叔这些年沉迷丹药,找了一群道士在他府中炼丹,好好的一个人,吃的不人不鬼的。”不到五十的人,现在看起来比他父皇都老。“开始,我们以为他是伪装,后来多番试探,才确定他是真的病了。”丹药之毒入了肺腑,若是好好休养,倒也还能活个七八年。
“何意?”宁安偏头看他,“端王府中的人伺候的不好吗?”
宁王笑了笑,“待他一心一意的继妻被他软禁了,如今当家的是一个妾室。”
“妾室对他不好?”
“也可能盼着他死。”不过是端王的家事,他们便是知道,也不会管。“父皇留着十二皇叔还有用,自然不会让他死。”察觉端王府中有人暗害端王后,皇上便派了宫中的人去伺候端王。一年多调养下来,端王的身子好了不少。“咱们禾苗百日的时候,端王府也送来了贺礼。”他们没办满月、百日,除了有心来拉关系,打探消息的女眷,她自然见不到其他人。“端王侧妃一贯心高气傲,哪里放得下身段上赶着来讨好咱们。”
宁安听出他言语中的不屑,“你不喜欢端王侧妃,为什么?”
宁王看着她笑了笑,“日后你便懂了。”
两人手牵着手走在寂静的街道上,伺候的人远远的跟在他们身后。宁王轻叹一声,“最近长松开始查大皇兄之死,去大理寺调阅档案,被告知有关于大皇兄的案卷,已经全部被销毁了。”
宁安不解,看着他。
宁王注视着前方的石板路,“大皇兄死之前已经被贬为了庶民,一个庶民的案卷,为何要销毁?”欲盖弥彰、不打自招。
他不知道大皇兄是否是父皇的亲生子,与他是否有血缘关系,他只需要知道,大皇兄奉先思孝,处位思恭,倾己勤劳,以行德义。他一心为天下,为父皇,为百姓。这样的人,该为帝,不该死。
“四大家族,薛、王、史、萧,一家倒下还有三家。”
宁安挽着他的手臂,也不问,只是静静的听他说。“薛公一门,看着最显赫,实则最是蠢钝。”若非如此,又怎会成了这四大家族的出头人呢。若是真的精明,又怎会一个薛公倒下了,家族之中再无人能够撑得起朝堂上、家门中这些事呢。“王、史一族,善伪装,最能隐忍,萧氏一族,善装弱,最会放迷雾。”
人人都以为萧氏一族最弱,是因为十几年前,薛氏一族将嫡出女儿送给了夏侯老将军为妾。即便是后来,夏侯夫人去世,她成了执掌中馈的当家人,可也不过只是一个妾。
“一个嫡女,换得旁人以为萧氏一门势弱,不得不拿嫡出女讨好手握军权的大将军,值了。”与萧姨娘年龄相当的嫡女,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了,不过是出了一个嫡女,算得了什么。
宁安惊讶,“萧氏的夫人真能生。”她生一胎,就要了半条命了。孕初期倒是没什么感觉,从四个月开始,便睡不好了,肚子压着难受,怎么睡都不舒服,六个月之后,睡的不舒服不说,夜间还常常抽筋。到了第八个月,她的手脚开始水肿,一按一个坑。她的孩子们算是乖的,半夜几乎不动,很少折腾她,她整个怀孕期间,都是各种不舒服。
宁王看了她一眼,好笑的捏了捏她的耳垂,“有嫡女之名,不见得就是正妻生的。”妾室生下孩子,挂在正妻名下养育着,也能占个嫡字。“嫁的好不好,一看嫡庶,二则是看生母的娘家。”嫡是一方面,更多的还是看娘家,娘家足够强大,女子在夫家才能站的稳,过得好。
宁安道,“也不知道我们的女儿日后会嫁给一个怎样的人。”
宁王轻哼一声,“嫁什么嫁,不嫁,日后给她招个驸马。”嫁字说出来简单,可若遇人不淑该如何呢?若是遇到了如同宁朗、宁骁一般,欺骗女子感情,利用女子的人,又该如何?想来想去,还是一直放在自己身边安心。
“这样好吗?”
宁王一挑眉,“我是王爷,我的女儿又是皇上亲封的定国公主,便是不好,又有谁人敢说。”
明日似乎有雨,今夜的风中带上了一丝湿冷。可即便是如此,两人走回宁王府,还是出了一身汗。洗漱完已经是亥时了,阿朱换了一盆冰,放下了内殿的帘子,退了出去。
宁安的头发还没完全干,天空飘下毛毛细雨,她只能在室内晾头发。宁王从偏殿走入,坐在床上擦头发。宁安伸手摸了一把他的头发,十分羡慕。
“小安,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嗯?”宁安拿着扇子,抓着发梢,扇去水汽。
宁王拿过一旁的梳子,轻轻的为她梳着头发。他在她耳畔轻声道,“你知道为何父皇一心让我为帝吗?”
“为何?”她看向床边没有放下的床帐,青凤、莲花、藤萝、佛手、桃子、芍药,填着金线,每一种花样都有着不同的好寓意。只是夏日的帘账薄软,将所有的这一切都修在一块薄软的布上,它如何能承受的住。
如同她一样。一个宁王妃的身份已经让她觉得累了,若是宁王为了帝王,会如何呢?她害怕,不敢想。
“因为只有我为帝,才是名正言顺。”宁王伸手圈住她,强壮有力的手臂紧紧环绕着她,将身体的温度传给她,缓缓地驱散了她心底的冷意。“我一直都是跟着父皇姓的。”国姓为子,可他的父亲,不姓子。
宁安心中沉沉一动,一条线从心中划过,只是太快了,快到她抓不住。
宁王贴着她的耳朵絮絮诉说,“世人是如何说父皇的?说他是流落民间的真皇子,还是赞扬父皇的义父对父皇忠诚,一心一意,竭尽全力。”父皇是他唯一的孩子,自然会尽心尽力,竭尽全力。如同父皇对他一样。
“这件事如今只有我与父皇知道了。”其余知道的人都死了。“父皇根本就不是皇子。”当年,侥幸逃出宫的妃嫔所产下的,是一个女婴。
宁安心中震惊不已,“她是……”
宁王转过宁安,将她报到腿上,紧紧的保着她。“是我娘。”他埋在宁安的脖颈,声音闷闷的。“当年涉及三个婴儿。”他的爹娘,以及舅舅的妹妹。
妃嫔生下一个女婴,为了保护自己的女儿,便换了同她一起在医馆生产的妇人的女婴。而后,妃嫔看出了护卫的野心,提出了以女换子。于是,真正的公主成了商户的女儿,商户的女儿成了公主,后又成了护卫的女儿。
这件事,护卫并没有隐瞒他的儿子。之后的入赘,也不过是想要钱氏一族的资金支持。没有资金,谈何夺位,又谈何为帝。
宁安内心沉闷凝滞,“那个孩子……就是舅舅的幼妹……”
“死了。”宁王的语气有些森然,“若是她不死,父皇、母后如何能平安长大。”因为愧疚,所以父皇登基之后,才会不顾旁人劝阻,一力扶持钱氏一族。
床边放着一个香炉,三足鼎,鎏金错银福寿无疆。这香炉是皇上御赐,代表着身份,也代表着权势。若有若无的三清香薄烟,丝丝缕缕交错密织,无边无际地扩散开来,仿佛织了一张无形的网,遮天兜地地笼罩下来,让人无处可逃。
如这朝堂,如无边无际的权势,亦如这天下。
“原是不想同你说这些的,只是如今查到了宋家非宋家,这些事情,你早晚会知道。”与其让她惴惴猜测,不如由他直接告诉她。“他们为何要冒充宋家人,又为何匆匆离开,宋轶又为何要送你珍珠,怕是与父皇、娘的身份有关。”他不想日后因为他的欺瞒,宁安受了旁人的挑唆,质疑自己,怀疑他。
“我不愿你事事算计,处处提防。”他想要宁安依靠着他,事事都有他做主,可他又知道,便是他日日时时陪在她身边,也会有纰漏,许多事,都需要她亲自去面对。“可我是王爷,我父亲是叛变登基的帝王,我母亲是前朝的公主。权势地位天下,这些我必须要面对。”逃不开,躲不掉。“你是我的妻子,注定了你要同我一起面对这一切。”他不知道宋家知道多少,又知道些什么。但他知道,宋家既然消失多年又重新出现,必然有某种目的。
宁安枕在他的肩膀上,环抱着他。“我没你想的那么无用。”无用之人,是守不住花田的,也是管不住花田下无数恶鬼的,更是无法下的一手出神入化,可以随意控制输赢,不让人察觉的棋局的。“我只是……不喜欢。”
可是不喜欢又能怎么办,若是以前,没有孩子,她还生过离开京中,寻个安静的地方平静生活的日子。如今有了孩子,不为旁的,便是为了孩子,这权势,他们也要好好争一争。有了权势,有了地位,他们才能给孩子们最好的一切。她不知道她的孩子们日后会不会如同她一样,厌烦疲累身居高位的生活。她只知道,只有给他们最好的一切,他们日后才会有更多选择的机会。
宁王轻笑出声,声音喷在她的脖子上,振荡着丝丝酥麻。“我知道。”他知道,她只是不喜欢。她只是喜欢什么都不想,放空一切发呆。
“宋家的人会怎么样。”宁安问他。
宁王没有说话,宁安明白,涉及皇家秘密,宋家的人一定不能留。
“觉得他们可怜吗?”
宁安点点头,从他怀里退了一点出来,“其实,我与宋家也没那么熟。”熟是因为宋家的姑娘会成为她的三嫂,如今她的三嫂是白铮铮,她与宋家便也不熟了。“或许他们可怜吧,可事情牵扯到你,无论宋家如何,我都不会让你绕过他们一命。”她的丈夫,她孩子的父亲,比宋家要重要的太多太多。
这句话,尤其有力量,砸在他心上,带着热烘烘的暖意。“小安——”宁王捧着她的脸,面上动容。
宁安推了推他,打了一个哈欠,“不早了,睡吧。”
宁安爬到床的内侧,撩过长发,躺了下去。宁王站起,吹灭了床边的蜡烛。他侧身躺下,一只手搭在宁安的胸下。“等王公、史公家的女儿来了后,你该怎么管便怎么管,无须顾及我。”入了他的王府,是生是死,便是他说的算了。
宁安转身,与他面对面。“我能不见她们吗?”嬷嬷告诉她,按着规矩,侧妃每日卯时四刻都要来向她请安,她无须提早等着她们,反而要让她们等着。可要让她们等多久,嬷嬷并没有告诉她们,只是说看她们的表现。
宁王笑了笑,“你想见便见,不想见便不见。总归到了咱们的王府,还不是咱们说的算。”他往宁安那边靠了靠,宁安顺势枕到了他的胸膛上,“史公家的你倒是不用太费心。”年龄小,看起来也没太多心机。“王公家的要多注意,伺候禾苗的奶娘、嬷嬷、侍女也要交代一下,谁知她包藏了什么心思。”这些日子,又是打听他的喜好,又是打听宁王府中的事务。“你若是懒得应对,便将她们锁在自己的小院也行。”他已经交代了府中的侍卫、暗卫以及下人们,无论是她们身边的人,还是送出去的书信,便是送出了一片叶子,都要先拿给他过目。
王郁文并不知道宁王对她防备至深,她每天只是按着打探来的消息,学习做各式的点心,并且记着府中人的喜好。她没有想太多,既然事情已经定了,她便做好该她做的事。
她的母亲见她的房中还亮着灯光,便走了进来。“还没睡吗?”
王郁文抬头看着母亲,手下的动作不停,“还有一点便绣完了。”她听说过朱如婉一身红嫁衣入宁王府被拦下的事情,所以在母亲提出用红线满绣遮盖粉红的时候,她拒绝了。她不能让宁王府的人以为,她还未入宁王府便僭越,更怕宁王将她的僭越看作是王家的野心。
她的母亲在她对面坐下,拉过她的手握住,“文儿,你出嫁那日,你的两个妹妹会同你一起去。”
王郁文一愣,随后垂下了眼睫,“可是楚姨娘院中的两个妹妹?”楚姨娘是两年前入府的,原是父亲的外室,生有两个女儿,比她还要年长一些。这些年,父亲偏爱楚姨娘,对她的两个女儿自然也是百般疼爱。可偏偏楚姨娘轻吟小班出生,身份上不得台面,连带着她的女儿也嫁不入好人家,便耽搁了下来。
“就是她们。”她的母亲眼中闪过一丝厌恶,面上却仍然亲和,“谁跟你一去不打紧,夫君的爱都是短暂的,只有产下子女才能站稳脚跟。”
她话音刚落,伺候的侍女便端来了一碗还冒着热气的汤药。这是能够帮助怀孕的汤药,自从确定了她要入宁王府后,母亲便日日都叫人熬一碗给她。
王郁文在母亲的注视下喝完药,“是去做侧妃,怎能称一个‘嫁’字。”无婚仪,无拜堂,无三礼六聘。
母亲轻叹一声,“我知道你心中不满,可你父亲总归有他的打量。”这些日子,皇上在朝堂之上,屡屡提起摄政王三字,似想要将宁王封为摄政王,代理朝政。如今太子势微,总不能在太子一条路上走到黑。
王郁文不语,母亲拍了拍她的手,“不早了,早些休息吧。”
摄政王一事,宁安也听说了。早晨,她拿起新作的衣衫给宁王穿上,顺口便说起了这件事。“你总是说我只顾着孩子们,给他们做衣服不给你做,可我的手艺你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哪里做的不好,岂不是让你在外丢了人。”她抬头看了他一眼,“这件衫我做了一个多月,好与不好你都不能嫌弃。”拿过一旁的腰带,为他束上。“听说皇上要封你为摄政王,这么一封,岂不是更惹得太子等人厌恶,会不会对你下手。还是父皇故意这么做,以你为饵,想要引得太子等人谋逆。对了,你穿着常服去上朝好吗?”
墨黪色圆领袍以细细的金线绣满了麒麟纹,衣摆为山水图,一针一线,密密麻麻。宁安环抱住宁王的腰,将腰带从他腰后交叉,拉到前面,打上一个结。
宁王笑着抱住宁安,“无妨。”他就是想要穿。“这是你第一次给我做衣衫,当然要穿给父皇看看。”朝服确实庄重,布料也厚重,秋冬穿倒是没什么,夏日里穿,不过一个早朝的时间,就能捂出一身痱子。
宁安很认真的看着他,“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是还给你做过一身寝衣吗?”她掰着手指头数,“你的帕子,荷包,不都是我给你做的。”
“那些不算。”那身寝衣根本没法穿,第二日就被改成孩子们的尿布了。
宁安笑了笑,“好了,不早了,快走吧。”
宁王点头,俯身亲了亲她的脸颊,“还早,你再睡会儿。”
“不了。”她叫来嬷嬷为她更衣、梳洗,“禾苗该醒了。”那两个孩子大了,脾气也犟了起来,奶娘、嬷嬷根本拧不过他们。他们最近正在学走路,摇摇晃晃,两步一摔,又不要奶娘扶着,摔疼了就哭,便哭便说着什么,谁也听不懂,若是不应他们,他们生气,应了他们应的不对,还是生气。
“再过几个月,便能跟我一起上朝了。”提到两个孩子,宁王的神色都软了一些。
宁安斜睨了他一眼,“大哥昨日来看他们,说再过几个月便教他们骑马。”她将披散在身后的长发撩到身前,坐在梳妆台前拿梳子细细的梳着,“他们才多大,你们一个要教他们骑马,一个要带去上朝。还是该先找个夫子启蒙。”握笔不稳不要紧,先找个夫人,每日里给他们念些《三字经》《千字文》,熟悉一下。
嬷嬷端着水盆进来,闻言笑道,“小公主、小世子话说不清,路走不稳,现在说这些太早了些。”
嬷嬷拧了帕子给宁安净手,宁安接过帕子,看着宁王,“路上慢些,刚才我让阿紫装了些点心放在马车里,你先用些垫垫。”早朝是每日的卯时一刻,一般辰时一刻能结束。宁王辰时三刻回府,他们一起用早膳。
“嗯。”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8

(六十二)
七月初二,王家长兄送妹妹去宁王府。
王氏一族是大家族,本意为便是纳妾,宁王府也该装摆上,摆上几桌,谁知红绸未见,倒是见宁王府门口挂着白花,门房、护卫虽没有手臂绑丧布,却也一个个沉着脸,沉重悲痛。
花轿在门口停了许久,王郁文悄悄掀开了轿帘子。她的贴身侍女舒雅十分机灵的一步上前,贴于轿边。
“去打听打听出了什么事。”她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
舒雅拿着银子,走到了门房处。今日的门房是杨老三,宁王府的老人了,以前是跟着皇上的,后来在战场上受了伤,丢了一挑手臂,皇上便让他安养了。后来宁王开府,他自请来做了门房。前年,他带着妻儿孙子孙女回乡了,在乡下呆着一年多,呆着无聊,写了信给宁王,得了宁王的应允后,便又搬了回来。如今,他的儿子与孙子孙女在西街街尾开了一间干货铺子,他则继续做他的门房。
杨老三颠了颠银锭子,又看了看停在不远处的花轿,斜睨了舒雅一眼。舒雅陪着笑,“老大哥,请问府中可是出了什么事?”
杨老三将银锭子还给了舒雅,淡淡道,“定国公主的小兔子死了,里面正在举行丧仪,办完了你们就能进去了。”宁王府给的银钱不少,只要他们守着规矩,不逾越,年底还有一个大红包,犯不着为了这点蝇头小利,毁了长久的生计。
死了一只兔子,本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奈何皇上见不得小孙女哭,为了安慰小孙女,便让宁王府办起了丧仪。今日是侧妃入府,皇上亲自拟定的日子,他如何能忘。不是忘了,而是压根不在意。对于皇上而言,王氏一族的嫡女又如何,远比不过他嫡亲孙女的几声哭号。皇上不在意,宁王也不在意,他们又何必在意。谨守着本分便行。
舒雅心中不忿,面上却不敢显露分毫。日后她们要在宁王府生活,哪里敢一来便得罪了宁王府中的人。
她回到轿子边,同王郁文说了。王郁文心中酸涩,却没有显露。衣袖上的牡丹花以金线绣成,原是为了彰显身份,如今却一下下刺着她的皮肤。微微的刺痛,舍不下辛苦绣成的衣服,又被刺的难受。
她王氏一族的嫡女,难道还不如一只兔子吗?
史涵也撩开轿子。她的兄长将她送到侧门便回去了,她的侍女听到了舒雅的话,便也同她说了。史涵并非嫡女,只是一个姨娘生的,加之家族之中并不指望她能够在宁王府中站稳脚跟,她不过是一个用来制衡、监督王氏嫡女的工具,所以对她为宁王府侧妃一事,并没有太上心。
她看着侧门门梁上飘荡的白绸,咬了咬唇。“琴儿,将我衣箱中的凝脂色衣衫拿出来。”那件衣衫,是她的生母去世那一日她穿的。生母只是一个姨娘,又是病逝,府上觉得不吉利,只是将尸体抬走,匆匆下葬。没有丧仪,没有哀乐,没有纸钱。
她的生母去世那日,刚好是嫡女的生辰,主母嫌她的生母晦气,连最后一面都没让她见。她只能傍晚,换上那件凝脂色衣衫做丧服,在母亲住过的房间中,静静呆了一夜。
去掉凤冠霞帔,擦去脸上、唇上的胭脂,史涵穿着近乎纯白的衣衫从花轿中走出,她走到侧门前,恭敬道,“烦请老大哥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妾史氏到了。”杨老三上下打量了她,点了点头,转身走了进去。
舒雅不明白,看了王郁文后,走上前询问。
出门之前,曾经伺候生母,如今在主母房中做粗重活的姑姑对她千万交代,摆好了自己的身份,万万不要想着身为侧妃,便有机会一飞登天,她虽姓史,又被主母收入名下,占了一个嫡女之名,却始终只是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她能入宁王府,为侧妃,不过是家族想要制衡一下王氏嫡女,她只需要好好的在宁王府住下,守着规矩,其余的,别想、别问、别管。
史涵平静道,“王府有丧,我们却红衣红轿,如何能入府。”
舒雅快言快语,不悦道,“不过一只兔子,这叫什么丧。”
史涵笑了笑,“不是普通的兔子,是定国公主的兔子。”她觉得有些可悲,也有些无助。她们活生生的人,竟然还比不上定国公主养的一只兔子。只是世间本就是这样,有人笑,有人哭,有人生来便拥有尊贵的身份,有人求其一生,只求一份安稳平淡的生活。
舒雅同王郁文说了,她忍不住猜测,“**,你说这是不是宁王妃有心为难咱们,要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王郁文没有回答,她看着史涵被一个嬷嬷迎了进去。密密麻麻的痛楚从心中冒出,分不清是气愤还是屈辱。她神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种种。“大哥去哪儿了,先问问大哥再说。”
来送亲的并非王氏一族嫡亲长子,只是一个占了长子名头的庶子。王郁文心中稍稍有些怨气,却也能够理解。她倒底不是正妻,说是侧妃,也不过只是一个妾室。亲大哥是家族鼎立培养的,这种非正式婚仪的事,露了面,反而自己拉下了自己的脸面,让人以为他们王氏一族,上赶着将嫡女送入宁王府,上赶着巴结一样。
乔稽与伍仁去花园中回话,“爷,人已经到了,在门外候着。”
宁王坐在突起的假山石上,面前挖了一个土塘,上面架着木头,一只剥了皮去了内脏的兔子,正在火上烤着。“让她们等着,什么时候懂规矩了,什么时候再放她们进来。”他用匕首割下兔耳朵,吹了吹,不烫之后,给了儿女。
兔耳朵烫去了毛,烤的干干脆脆的,刚好给他们磨牙。这是以前他在边疆的时候,见当地人做过的。
乔稽抬头看了一眼被王妃抱着坐在一旁的定国公主,小人儿刚哭过,眼睛红红的,两腮也红红的。白白胖胖的幼儿总是惹人喜爱,他笑了笑,“几个月不见,小公主长大了不少。”这几个月,王爷派他去江南办些事情,昨日刚回来。
定国举了举握着兔耳朵的小拳头,咿咿呀呀,似在跟他打招呼。
宁安道,“不能再吃了,胖了不少了。”她都快抱不动了。
“怕什么,我小时候比他们还胖。”小时候敦实点,长大后身体才会好。
宁朗也附和,“肃宁小时候确实胖。”六七岁的时候还圆滚滚的,后来正式跟着师傅学武,练骑射,没多久就瘦下去了。他看了一眼宁安,含了一丝指责,“你大概是唯一一个会嫌儿女胖的娘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宁安、宁青并没有什么特别深的感情,却十分喜欢这两个小的,开始几个月是每天都要来看看他们,最近干脆直接住到了宁王府。
宁安戳了戳女儿肉嘟嘟垂下来的腮,“可是,太胖了也不好吧。”
宁王看着她,“你若是不放心,过几日他们周岁生辰,找太医看看就是。”宫中有一位十分擅长幼儿科的年轻太医,不过二十出头。
宁安点点头,宁王将烤熟的兔子肉一片片片下来,放在盘子里,洒了一层薄薄的盐。“以前我和宁朗在边疆的时候,我们常这么吃。”边境军营生活苦,每个月的军饷都是紧巴巴的,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文用。若是遇上大雨、大雪,或者是粮饷在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十天半个月都见不到一点油腥。“我们会上山打裂,春夏还好,山上的猎物多,秋日多是带着崽或还没长成的,不能捕,冬日里大雪封山,更是什么都找不到。”
宁王看着宁安,“那时候,宁朗就带我们去山上挖芋头,打栗子。”山脚下,会有边城农家种的地,秋日后,高粱收完,留下一节节高粱秆,他们就会把高粱秆拿回去。高粱秆嚼起来甜甜的,可以熬出糖。“等京中的事了了,我带你去看看。”
“嗯。”宁安笑着应声,随即眉头微皱,闷哼了一声。她的儿女养的好,又胖又爱动,抱坐在腿上还不老实,一边啃兔耳朵一边闹着要起来。将她抱起来,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心的在她腿上蹦。
宁王见她皱眉,忙伸手接过了女儿,“怎么了?”
宁安摇头,“没事,禾禾踢到我肚子了。”
宁王坐在她身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摸上她的小腹,附在她耳边小声问,“你这个月癸水可来了?”他们一向小心,避孕的汤药一次没落过,可这避孕汤药,也不是一定有用。
“该是快了。”她有些担心,她还不想再生一胎。
“我让袁大夫来给你看看。”
宁安点了点头,“嗯。”
傍晚的时候,宁王府撤下了挂在门上的白绸。皇上忙完了一天的政务,正在用晚膳。
“皇上,今儿早些休息吧。”藏得公公给他倒上一杯热茶,八分烫,碧螺春。茶不是什么好茶,是宁王府送来的,说是府里种的,大概不是地方,也不会养育,长的并不好。
皇上喝了一口茶,“这宁王,都是当爹的人了,还不会哄孩子。”公主的小兔子死了,她伤心难过,你给她为兔子办一场丧仪,让她看到你跟她一样重视她的小兔子,跟她一起伤心一会儿,不就好了吗。
藏得公公笑了笑,“皇上,奴才记得宁王幼时也是这样。”他还记得,当时宁王养了一只乌龟,特别喜欢,每天都带着。后来乌龟死了,宁王哭了好久,闹着要给乌龟办葬礼,还被先皇后给打了。
他看着皇上,“您今儿看着是为公主做主了,其实是为了补偿宁王。”当时他被种种钳制,到底是亏欠了宁王母子。“老奴知道,当年宁王的乌龟,是太子弄死的,您不过是碍于薛氏一族,这才非但没有为宁王撑腰,还斥责了他。”
皇上放下筷子,轻叹一声,“我欠他们母子的何止这一点。”若不是他一心为帝,他的妻子不用被囚困在四四方方的小院中,压抑着自己,他的儿子也不用十二三岁的年龄就去边疆搏命。“许多事,从一开始就错了。”改不了,只能将错就错。
藏得公公看了一眼皇上,压低了声音,“皇上,老奴说一句不该说的,太子本就不喜宁王,如今皇上明着偏袒宁王一家,只怕太子……”太子对宁王一直是嫉妒的,从幼时开始。宁王是嫡出,皇上虽然时时克制,可看向宁王的眼神与看向其他孩子是不一样的。他会被宁王气的咬牙,却又硬生生的忍下,也会在面对宁王闯下的祸后,一边骂着一边为他遮掩,他还会在宁王生辰,亲手为他做上一碗面,在宁王嫌弃他小气的时候,骂一声小混蛋。
皇上眸色沉了沉,“他也快二十六了,有了儿女,若是这点小事他都应对不了,他也不用做他的宁王了。”
藏得公公轻叹一声,“太子也是,兄弟相残,这……”话一出口,便觉出错。皇上登基可就是弑父杀兄,父亲都不在乎血缘亲情,儿子又怎会在意呢。他马上跪下,一下下打着自己的嘴,“皇上,老奴失言。”
皇上勾着笑,冷冷的扫了他一眼。“既知失言,日后便少说话。”
皇上的目光如同针芒刺在背上,藏得公公生生出了一身冷汗。
皇上起身,背着手离开,“朕的儿子,只有宁王一人。”亲生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只认他妻子生下的孩子。
藏得公公始终跪服在地上,听着皇上离开的脚步,悄悄送了一口气。皇上离开后,他微微抬头,他的小徒弟站在殿外伺候,见皇上离开了,忙将他扶起来。
“师傅。”
藏得公公推开他,皱眉道,“皇上话中有话啊,你可是又与太子联系了?”一众皇子,难免买通皇上身边的太监,探查皇上的喜好。
“没有。”小徒弟不停摇头,“师傅,上次你警告过我之后,我便再也不敢了。”
藏得公公深深的看着他,“听我一句告诫。”他冷哼一声,“不是什么银子都能收的。”
一直到月上中天,宁王府才让王郁文进府。杨老三拦在门口,“侧妃,按着规矩,侧妃的花轿不能入府。”只有正妃才能坐着花轿入府,侧妃是没有这个资格的。
等了一天,舒雅心中已经堆了一肚子的气,她忍不住上前,“我们家**也是大家闺秀,按着规矩,女子出嫁,入夫家门之前,脚不能沾地。”
杨老三冷笑,“既然要入宁王府,便要按着王府的规矩来。”他看向轿子,朱孔阳红,这本就不该是一个妾室乘坐。“还请这位姑娘慎言,你们家**入宁王府只是为妾,如何能称宁王为夫?”这是还未入府,便想骑在王妃头上了吗。
“舒雅,回来。”王郁文掀开花轿帘子,从里面走了出来。她的脸色微微发白,便是坐着,一整日下来,脸上也染上了疲惫。
她笑的勉强,对门房道,“下人荒唐,还请老大哥不要计较。”到了现在,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若无宁王授意,一个门房,如何敢拦他们的花轿。若无宁王允许,何人又敢在迎娶侧妃之日,在门头挂上丧仪用的白绸。这份下马威,哪里是宁王妃给的,分明就是宁王给他们王、史两门的。
他要告诉她们,便是入了宁王府又如何,到了他的府中,好坏生死,从来都由不得他们。他也是在告诉她们,高门又如何,侧妃又如何,她们终归只是一个妾室,要看清自己的身份。
从定下婚事到今日来宁王府,每日里虽也忙着准备嫁衣,学着规矩,可又如何会没有一丝期待。毕竟,那个男子是将要陪伴她一生,也是她将要倚靠一生的人。她见过他抱着孩子时掩饰不住的疼爱,也见过他面对王妃时几乎要溢出的温柔。那张似乎生来便带着狠戾的脸,春风化雨。她也曾在心底悄悄的期待,日后的某一日,这份春风,能够是吹向她的。
她抬头看着没有挂牌匾的高门,她忘了,这并非正门,这是侧门,见不得光的侧门。心底狠狠一搐,牵动四肢百骸都一同抽痛起来,还没入府便受了这等羞辱、警告,她不知道她的未来会如何。
“下人荒唐,主子别荒唐就行。”杨老三侧过身,让她们进去。
她极力将腮边的笑容撑得如十五无缺的月,“麻烦了。”
张嬷嬷、李嬷嬷已经在门后等着了,见她进门,便让她跟着她们走,至于她带来的嫁妆,将有宁王府清点后入库房。
一路上,张嬷嬷给她讲着宁王府的规矩,她也低着头默默的记着。
绕过了不知道多少处水石,多少假山、小亭、水榭,走过一条又一条抄手长廊,嬷嬷的脚步在一处小院停下。
“王侧妃,日后这里就是你的住处了。”
王郁文抬头看了一眼周围,周围烛光闪烁,似乎住了不少的人。张嬷嬷见她打量周围,呵呵笑了一声,“隔壁的院子,住了几个姨娘,再往右,是一个两连的小院,住的也是姨娘。王册封院子后还有一个院子,住的是史侧妃。”她拿出钥匙,打开所在铜扣上的锁。“左边是一处小花园,王侧妃若是没事,可以去院中走走。”
这处院子并不大,两间屋,一间正厅连同内殿,一间则是佛堂。院子内没有单独的小厨房,几步便能走完。这个院子,还没有他们府上,一个姨娘住的院子大。
两个嬷嬷彷佛没看到她的不满,只是谦和恭敬而又疏远道,“王侧妃,日后您要是缺些什么,只管同奴婢们讲。”张嬷嬷又转向跟着她一起来的两个妹妹,王楚凡,王楚嫣。
“王侧妃,您带来的这两位姑娘,可是要做王爷的姨娘?”她直言问道,“若是您的奴婢,便同您一起住即可,可若是奔着做姨娘来的,便要同姨娘们住在一起了。”宁王府最开始的几个姨娘,都有自己的小院,虽然不大,也是自己的一方天地。后来各处送来的姨娘,都被安排在了一起,几个人共用一个小院,所拥有的只是一间不大的房间。她们的作用不过是王府用来连络皇亲、大臣,随时可能被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需要照顾的多好多精细。
楚凡上前一步,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楚嫣拉住了。她轻轻的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妄动。
王郁文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她问嬷嬷,“王府不知吗?”
李嬷嬷笑了笑,“每日里各处送来王府的女子无数,谁知道是送来当奴婢的,还是送来当姨娘的。”她和善的看着王郁文,“还请王侧妃说清楚。”
王郁文的神色如遮蔽明月的乌云,“她们是我庶妹。”
李嬷嬷点头,“出自哪位姨娘?”
“楚姨娘。”
李嬷嬷轻啧了一声,与张嬷嬷对视了一眼。王郁文有些不安,“可是有问题?”
李嬷嬷为难道,“此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王郁文掏出一小锭金子,李嬷嬷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
宁安与宁王梳洗完坐在床上陪着两个孩子玩,宁王坐在床的外侧,腿一伸,便挡在了床边,防止两个孩子玩闹时不小心摔下去。
宁安坐在床内挠儿子的痒痒肉,逗的他咯咯咯的笑个不停。“刚才许睿来报,说是王家的嫡女还带了两个妹妹来。”
“娼妓之女。”
“嗯?”宁安没听清楚。
宁王张开手抱住跌跌撞撞练习走路的女儿,“她带来的两个人,是楚姨娘的女儿,楚姨娘轻吟小班出身,原是外室,后生了孩子,也有些手段,便被收为姨娘了。”
“轻吟小班?”
**分南北,南班的**,多是来自苏杭秦淮,有姿色有才艺,陪伴的大多数是达官显贵。北班的,伺候的多是京城作官和经商的人。北班妓院又分为四等,第一等叫小班,第二等叫茶室,第三等叫下处,第四等叫小下处。
小班,又叫轻吟小班。从字面上看,似乎是卖艺不卖身的。其实这只是一种虚假的自我标榜而已。轻吟小班中有不少姑娘手不能弹,口不能唱,除了会打情骂俏之外,只会做皮肉生意。
“王府的那位楚姨娘,便是轻吟小班出生。她原是画阁春风的妓子,后来犯了错,被赶了出去,便去了轻吟小班。”画阁春风是京中最大的妓院,宁朗的产业之一。
宁安皱眉,“你和大哥他们,倒底有多是见不得光的产业。”
“不是我们,是宁朗。”他只是投了些银子,其余的一概不管的。宁王看着她笑道,“京中有一座酒楼,叫枳花楼,是我的产业。里面做的广式小点特别的好吃,明日我带你去尝尝。”他伸手抱宁安,将一双儿女一起圈在怀中。“我虽然去过妓院,但也仅仅只是去过。我嫌她们脏。”
宁安笑了笑,伸手点他的唇,“你同我解释什么?”往日之事不可追,她没必要为了曾经她不曾参过的,他的人生气闷生气。她要的是现在与未来。
宁王张口,浅浅咬了一下她的手指,“宁朗、宁嘉带我去的,我也没想到他们是这种人。”他道,“难怪柳儿姐姐看不上他。”
怀中的孩子被挤得难受,咿咿呀呀的挣扎着,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叽里咕噜一通。宁安与宁王含笑对视,宁安往后挪了挪,让孩子们从怀抱中爬出。“我以前从未想过会有这一日。”有人依靠,生活无忧,夫妻和睦,儿女绕膝。
如梦似幻,有时半夜醒来,会害怕,生怕这只是一场美梦。只有身边的他是真实的。
史涵坐在床上,这本该是她的新婚夜,可王府之中,哪有什么喜气。便是这小院的装饰,也是固定统一的。
琴儿端了一盆热水走入,“**,咱们这个院子好歹还有一个小厨房,奴婢刚才去前面看了一下,那位的小院可是就两间屋。”
史涵牵起一抹苦涩的笑,低声自言,“这便是我认清自己身份给的赏赐吗?”此后的日子该怎过?“琴儿,你下去休息吧,我自己来。”
琴儿拧帕子的手顿了下,“不等王爷吗?”
史涵摇头,“王爷不会来的。”
王郁文坐在床上,松了一口气。楚凡与楚嫣去了姨娘的院子。张嬷嬷直言,她们的生母妓子出生,连带着她们也上不了台面。王氏一门将妓子的女儿送入王府,轻了说是一时疏忽,重了说便是有意羞辱宁王。妓子的女儿,便是姨娘,都是不可为的,最多便是做个通房。不过今日看在王侧妃的面子上,她们可以与姨娘们同住。
舒雅也松了一口气,她看着王郁文,见她神色蔫蔫,便想着逗她开心。“**,你没看到刚才楚姨娘院中的那两位**的脸色,又青又白的,偏偏还无法反驳,只能强忍着受下。”也不知她们从何处听说了宁王,在何处见过宁王,一向心高气傲,不肯为妾的两人,竟然主动提出要陪同嫡姐入府,做宁王府中的姨娘,与嫡姐相扶。
郁文拿下头上沉重的凤冠霞帔,嘲讽一小,“什么相互扶持,不过是想要抢我的东西罢了。”自幼便是如此,她有的,她们定要有。若是没有,便想尽办法抢走她的。“以她们的出生,怎能为嫡妻,若是为妾,一众亲王皇子中,宁王最为优秀,宁王妃看起来也像个好拿捏的,她们自然会动了心思。”更何况,自己又成了宁王侧妃。她们收拢了口风,原意为人妾室,一是明白了自己有一个那样出生的生母,不可为嫡妻,二是想要羞辱她嫡女为妾并抢夺她的东西,三则是宁王在一众亲王中相貌、能力都是出众的,又得皇上偏爱。“她们不过在赌一个可能罢了。”
“什么可能?”舒雅捧着凤冠霞帔,仔细小心的放在了梳妆台上。
“宁王为帝的可能。”
舒雅不知道该如何接话,擅论朝政是死罪。她转了一个话题,“**,今夜要等王爷吗?”
郁文想了想,“等。”她对舒雅道,“你为我梳洗,而后去送个口信,就说我在等他。”
“是。”
宁安将熟睡的女儿放到摇篮里,吩咐嬷嬷、奶娘们好好看顾着。她锤了锤腰,走回了内殿。
宁王正倚靠在床上看诗集,见她回来,便放下了诗集。“腰疼?”
宁安点头,“这些日子也不知怎么了,腰也疼了。”许是寒凉的柿子饼吃的多了,胸脯涨着疼,小腹疼,腰也疼。
“怪我,不该给你那么多柿子饼。”他见宁安喜欢吃柿子,便寻了不少柿子饼来,让她春夏也能吃到柿子。“四红汤喝没喝,明日要是还疼,就让嬷嬷给你艾灸。”
宁安坐在床上,趴在床梁上,“给我揉揉。”
“腰疼还抱孩子。”他撩起宁安的衣摆,手覆上她的后腰,轻轻的按了起来。“快二十斤了,你抱了快一个时辰,能不累吗。”
宁安笑了笑,“再过些日子大了,想抱也抱不动了。”
嬷嬷站在内殿与前厅的帘账外,“王爷,王侧妃有话要带给王爷。”
“说。”
“王侧妃说她会等您的。”
宁王手上动作不停,在一个穴位上重重按了下去,一股酸麻自后腰涌起,她忍不住呻吟出声。宁王带着恶意又按了一下,宁安一手捂嘴,一手伸到后面去拍他的手。
“她要等就让她等着吧。”他从后揽住宁安,“去告诉她,本王自然是要陪王妃的。”他的手伸进宁安的肚兜里,不轻不重的揉捏着她的胸脯。
“是。”嬷嬷退了出去。
宁安提着的一口气松了出来,虽然已经是多年夫妻,又生育过,可她还是不太习惯他突然而来的亲密。
宁王笑着亲了她一口,“这么多年了,脸皮怎么还是这么薄。”手掌中的胸沉甸甸的,饱满细腻。一只手解开肚兜的绳扣,一只手则向下滑去,捏住柔软的臀瓣。
“唔……”她忍不住哼出声来。
嬷嬷与守夜的阿朱笑着退出了外殿,还不忘关上了房门。分布在房梁上,屋顶上的暗卫也默契的离开了藏身的地方,聚集在院外,捧上一碗嬷嬷端来的,还带着冰沙的绿豆汤,无声的相视一笑。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8

(六十三)
一夜无眠,王郁文早晨红着一双眼坐在梳妆台前梳妆。舒雅道,“**,奴婢去要个鸡蛋来,给您滚滚眼睛。”院子中没有小厨房,怎么都不方便。
王郁文摇头,“这个下马威既然给了咱们,咱们便受着。”昨日她初入府,只带了一个贴身服侍的丫头,今日府中的老嬷嬷、其余侍女来了,日子或许会好一些。只是这个院子如此的逼仄,她们要如何住呢?
舒雅捧出梳妆盒,“**,奴婢给您梳妆吧。”天还未亮,她们就要为请安做准备了。
六层的木匣打开,里面是各式簪钗冠。红宝石步摇招摇娇媚、凤尾钗轻盈曼妙、潇洒自如、珍珠发冠秀丽妩媚……这里的每一样钗饰都富丽,无一不精致,无一不价值连城,无一不在彰显着她王氏一门嫡女的身姿。
王郁文挑选了许久,生出了一股气闷,“我记得有套银扁方,便带那个就是了。”昨日才受了警告,今日自然不能张扬。
舒雅为难道,“**,您忘了吗,夫人说银扁方太朴素,配不上您的身份,早就赏赐给下人了。”那套银扁方是她们**曾经帮过的银匠夫人所赠,工匠的手艺是出众的,只是银饰太过于普通,与她们**不相称。
舒雅从木匣中拿出一对银点翠蜻蜓簪,“**,戴这对发钗如何?”蜻蜓是常见的昆虫,不会显得僭越,点翠技艺虽高,价格虽贵,但若不仔细看,谁又知道这是点翠之物。“奴婢再给您梳一个朝云近香髻,断断不会抢了王妃的装饰。”
高门大户的人家,规矩总是多的,行走坐卧,都要体面,特别是当家的主母,无论身体是否舒适,当日是否有事,都要早早的起身,梳妆打扮。行不回头,笑不露齿。走路要安详,不许左右乱摇,不许回头乱看;笑不许出声,不许露齿,再高兴的事,也只能抿嘴一笑。脸时时刻刻总是笑吟吟地带着喜气。多痛苦,也不许哭丧着脸。
主母是如此,姨娘们亦是如此,更不要说她们这些下人了。她们这些下人是不允许识字的,只要一闲下来,就要学做针线活,打络子,有做不完的针线活。
舒雅面上带着笑,看向镜子中的主子。她运气好,因为手巧,有一次用五彩线绳编了一个大蝙蝠,讨得了主母的一笑,被拨来照顾**,自此少挨了许多打骂。
王郁文面上也带着笑,只是脸颊紧绷,眼中含了一丝疲惫。
宁安辰时才醒来,身体又倦又软,她趴在床上,枕着自己的手臂,听着外面孩子们咿咿呀呀的叫声,忍不住笑出声。
守在帘账外的阿朱听到了动静,含笑问,“王妃,要起身了吗?”
宁安从床上坐起,“起吧。”
阿朱拍了两下手,侍女们捧着托盘一一走入。她卷起外殿与内殿的帘布,“药汤已经备好了,王妃是先用早点还是先去沐浴?”
秫香馆后有一清池,是王爷专门差人挖的,池面均贴满了玉石,供王爷药浴的时候用。如今倒是成了王妃以及两个小主子沐浴的地方。
“先沐浴吧。”
秫香馆旁的花厅中,两位侧妃以及一众姨娘已经坐在其中等待了。楚凡、楚嫣也在,她们没有进入花厅的资格,只能站在门外等候。
王郁文淡淡的扫视了她们一眼,端起了茶盏,轻抿了一口茶水。
有资格进入花厅的姨娘并不多,始终都是那几个宁王府伺候过宁王的老人,雪姨娘、青蔓姨娘、梅卿姨娘,雨姝姨娘,蕙姨娘。
青蔓自从知道自己久久无孕是宁王不允许她有孕后,不知是不是胸中郁积的一口气无处发泄,整个人都颓软了下来。先是病了好几个月,便是病好了,脸色也极差,苍白中透着一股青,每日以浓厚的脂粉极力掩盖着。
雨姝、雪以及蕙姨娘,自从素馨被宁王轻飘飘的一句话转送给了旁人之后,她们便按下了所有的心思,每日恭敬温顺,不争亦不抢,只是安静的呆在自己的院子中。她们怕,怕她们如同素馨一样,哪一日,突然的,迷糊的,便被当作物品送了出去。
梅卿这两年,除了每日早晨的请安,几乎不出自己的院子。
阿紫带着人给她们上了一些点心,“王妃刚起身,侧妃以及诸位姨娘想必是饿了,先用些小点吧。”
王郁文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梅卿看到了,勾起了一抹淡薄的笑,“别看了,咱们王妃一般都是辰时起身,若是王爷不上早朝,要到巳时才会起。”而她们,每日都要这么等着,等到王妃起身梳妆完来见她们,或者是差侍女来传上一句“回去吧”。
梅卿一开口,其他人也跟着开了口,三两句便聊了起来。
“王侧妃头上的发钗倒是精致,可是点翠?”王郁文微微偏头,发髻两侧的蜻蜓点翠随着她的动作而轻颤,姿态优雅,不似凡品。
王郁文看向雪姨娘,含笑道,“是点翠,不过是寻常饰品。”对她而言,点翠虽然昂贵稀少,却也是她生长过程中常常能够佩戴的饰品。
“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雨姝笑道,“王侧妃这两件发钗,精美逼真,头尾翅须齐全,用料昂贵,看似普通,却是富贵钟鼎之家才能用得上。侧妃谦虚了。”
王郁文笑而不语,梅卿用小巧的银叉叉起一小块糕点,“门外的两位可是王侧妃家中姊妹?”她们的五官,多是有些相像。
梅卿将糕点送入口中,小口小口的咀嚼着,“王爷最是厌烦这些,侧妃不经王爷允许,便带着姊妹进府,也难怪王爷心中不快。”她好心告诫。她能为侧妃,是皇后亲指,王爷不好直接驳了皇后的脸面,便收了她。她本该老老实实过府,可她偏偏又带来了两个自家的姊妹,有何用心,一目了然。
宁王并非好美色,贪图一时快活之人,王氏一门,指望靠着自己家族的女儿们笼络宁王,怕是从一开始便选错了路。
雨姝端起茶盏,催下眼眸,掩去了眼中的一抹嘲讽。什么侧妃,还不是同她们住在一起。
史涵不敢说话,只是低垂着头,安静的坐在一旁喝茶。琴儿微微推了推她的肩膀,她才拿起叉子,尝了一小口点心。
大约辰时二刻,宁安在阿朱的搀扶下,来了花厅。阿紫早早在花厅的长塌上铺上了软垫,宁安的腰还酸软着,慵懒的靠在了软垫上。
这是王郁文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看宁安,与她在宫中见到的不同,她只是敷了一层淡淡的粉,脸颊莹白中透着红润,唇没有涂胭脂,微微泛白。长发在头顶松松的绾成一个乐游髻,以白玉钗、水晶钗固定,一支闹蛾金银珠花头钗。
十二花树,金丝制花枝,每枝上都有六瓣金花,三角金叶,花蕊嵌珍珠,。飞蛾展翅,金丝编成翅膀与躯体,再以细金丝层叠填补细节。躯体中空,外绕缀有珍珠的金丝网,珍珠为眼,金丝为触须。
十二花树,是皇后才能佩戴的。
朝廷颁布的《衣令》中有规定:皇后着大礼服时,头戴十二花树;皇太子妃首饰花九树;内外命妇,一品花钗九树,二品花钗八树,依次递减。
宁安与她们也没什么话说,只是嬷嬷说,规矩不可不立,便是不见,也要让她们守着规矩,日日前来请安。她看向昨日刚进府的王郁文与史涵,两人起身,对她行大礼。
宁安虚虚的抬手扶了一下,“起身吧,都是王府的人,无须见外。”
沉默了一会儿后,王郁文悄然注目宁安,试探道,“王妃,妾……”她微微咬唇,这个字让她难堪。“妾娘家还有几个自幼伺候的嬷嬷,不知来了后要如何安排?”
宁安没有看她,反而看向了梁嬷嬷。梁嬷嬷上前一步,“王侧妃,您娘家来的奴婢们,照理说该是同您一起住,只是院子小,怕是住不下。”她顿了顿,“府中的奴婢们,都是住在西北院,若是此后侧妃的嬷嬷、侍女们不嫌弃,便同奴婢们一起住就是。”
不嫌弃,怎能不嫌弃。
王郁文面上苍白,勉强笑道,“怎敢惊扰了府中的人,本是让她们同我住便行,也省得府中再拨人伺候我,只是……”伺候她的人,都是家中精挑细选,若是与王府中的奴婢们同住,遭了暗算她也是无可奈何,没了她们相扶,她孤身一人在宁王府,岂不是更难。
亦或是,王妃所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将她身边的一一支开,而后让她们“消失”,将自己的人安排在她的身边,钳制住她。
宁安凝视着她,“你想换院子?”
王郁文神色难堪。史涵想要说些什么,琴儿悄悄的拉了拉她的衣袖。雨姝看了看宁安,温言道,“王侧妃的院子确实有些小了,还不如我们的院子大。”她看了看宁安,又看了看王郁文,“要不,王侧妃同我换了院子吧。”她咧唇笑得洒脱,“总归我身边伺候的人也不多,院子小一些也无妨。”
宁王府并非没有空院子,只是宁王信不过她们,处处防备着她们,才会将她们统一安排在后苑。如今他们的孩子大了,会走路了,日后更是会满王府的跑,宁王更不会允许她们随意走动出入。
宁安坐正了身子,“倒是有一处大院子,只是有些偏僻。”那处小院名界花桥,门前一道水榭,水榭后有一坐小石桥,石桥走过,便是界花桥了。那是一间前后两进院落各五间正方,又有东西偏房三间的大院子。只是两边就是下人们来往的甬道,嘈杂纷扰。且从宁王府建成之日起,便无人居住,又加多年未修葺,是宁王府中最破败的院落。
“你若是不在意,便搬过去吧。”她吩咐嬷嬷派人去仔细清扫,若是有破落的地方,便抓紧安排人修葺了。
“谢王妃。”
回去的路上,舒雅为郁文不服,“**,这才第二日,宁王府便……”
郁文轻叹一声,“这些不都在我们的预料中吗?”她是皇后硬塞给宁王的,如何能一开始便博得宁王的欢心。这些,她都已经预料到了。“慢慢来吧。”
舒雅看了她一眼,“可是夫人的意思是让**您早日有孕,产下儿子,这样才能站稳脚跟。”
王郁文缓缓摇头,“宁王府中并非没有侍妾,为何如今只有王妃所生一子一女?”哪里是她们不想生,分明就是宁王不让她们生。“嫡庶嫡庶,先皇后虽然去世了,但宁王倒底是嫡子。他自出生便身份尊贵,自然懂得嫡庶二字,天差地别,又怎会让侍妾随便生出孩子呢?”他要他的孩子,同他一样,出生便是尊贵的。而庶出,怎么也称不上尊贵二字。嫡庶,嫡庶,如天堃。世人都说母以子贵,可子又何尝不是以母为贵。
舒雅有些委屈道,“奴婢只是见不得**刚来不过二日,便受了委屈。”
王郁文看了她一眼,“这算什么,日后受委屈的地方怕是多了去了。”
待界花桥收拾好,王郁文以及伺候她的嬷嬷、侍女搬过去,已经是三日后了,隔日,便是定国公主以及安邦侯的周岁生辰,她身为侧妃,要同王爷王妃一同入宫赴宴。
孩子过周岁生辰,其实没什么太多的讲究,一爬过挂满青葱的拱门,寓意着日后聪明;二则是抓周。
午膳吃过长寿面侯,设大案,上摆:印章、儒、释、道三教的经书,笔、墨、纸、砚、算盘、钱币、帐册、首饰、花朵、胭脂、吃食、玩具。如是女婴抓周,还要加摆铲子、勺子、剪子、尺子、绣线、花样子。
将婴孩抱来,令其端坐,不予任何诱导,任其挑选,视其先抓何物,后抓何物。以此来测卜其志趣、前途和将要从事的职业。
先抓了印章,则谓长大以后,必乘天恩祖德,官运亨通;先抓了文具,则谓长大以后好学,必有一笔锦绣文章,终能三元及第;先抓算盘,则谓,将来善于理财,必成陶朱事业。女婴先抓剪、尺之类的缝纫用具或铲子、勺子之类的炊事用具,则谓长大善于料理家务。反之,先抓了吃食、玩具,也不能当场就斥之为“好吃”、“贪玩”,也要被说成“孩子长大之后,必有口道福儿,善于‘及时行乐’”。
对于抓周一事,宁安一直觉得可以免了。周岁的孩童知道什么,就是随手抓来的,怎么也不能成为未来的预测。
“那么多东西,大人看着就眼花,更何况是孩子。”抓了印章、毛笔,倒是还好,若是抓了玩的,吃的,他们为人父母的,心中肯定不舒服。“何必自己给自己找不痛快。”
宁王笑了笑,“我们的抓周同寻常的抓周不太一样。”并非提前准备好抓周的物品,而是由参加周岁宴的人,每人拿出一样东西,作为好彩头给孩子抓。“这次是家宴,没有多少人。”除了几位皇叔,便是朝中有威望的几个大臣了。邀请大臣参与自己孙儿的周岁宴,也是皇上给臣子的天恩。“你不是一直想着给咱们禾苗找启蒙夫子吗,这次宴席,太师也参加,我估计他带来的不是笔便是砚台,若是咱们的禾苗先选了他的笔砚,说不定他一高兴就愿意为他们开蒙了。”太师姓史,是史氏一门的人,凛然忠贤,宁鸣而死,不默而生,与史氏一门不一样。
“我周岁时,他刚好要收弟子,也不知怎么就看上我了。父皇也曾想过他为我师,只是当时父皇势微,史氏一门势大,他怕太师暗害我,便歇了这个心思。”此后他便拜了秦相为师,每次史太师看到他,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对他十分不满。“史太师一生无子,今年有七十了吧,听说又新娶了一房妾室,想要拼一个儿子。”宁朗前几天好心劝他别这么拼,小心像薛公一样,马上风。他觉得宁朗在嘲笑侮辱他,直接参了宁朗一本。
“大哥难道不是故意这么说的吗?”宁安含笑,“不说大哥了,你抓周时抓了什么?”
宁王笑而不语,伸手扶了扶她发髻上的珠钗。“你知道你周岁时抓了什么吗?”
宁安摇头,“周岁的事情,我如何能记得?”她抓着宁王的小臂,唇边的笑如同她身上的金丝云鹤嵌珠袍一般闪耀,“你问了谁?父亲,大哥?”
“宁朗。”宁王的身边放着一个雕花木匣,他一手放在木匣上,一手揽着宁安,“你抓了一朵花。”一株命为玄墨的菊花。
紫艳半开,红衣落尽。
“你周岁时抓的这株花,是我娘亲自照顾,最喜爱的一盆花。”紫艳半开篱菊静,红衣落尽渚莲愁。“当时你周岁,夏侯一门掌兵权又骁勇,娘作为皇后,自然要为你添喜。”原准备的是一枝金丝缠花,谁知下人听错了,将那盆玄墨送了过去。
宁王感慨,“你说这是不是就是缘分。”兜兜转转,原来他们周岁时便有了交集。他拿起木匣,“我周岁所抓之物,是你外祖家所送。”
宁安伸手想要打开,“是什么?”
宁王将木匣拿远,“现在不告诉你,等咱们的孩子抓周时你便知道了。”这便是他为孩子们添的彩头。
王郁文在宴席上看到了她的母亲,她心中欢喜,对着母亲笑,眼中含了说不清的期待。可如今她们的身份已有差别,她的母亲坐在下首,端着一如既往娴淑和善的笑,她则是与史涵坐在了宁王夫妻右后侧。她的母亲只是淡淡的扫了她一眼,便随着父亲入座了。
王郁文的神色有些恍惚,她入了宁王府多日,今日才见了宁王一面,更不要说宁王所思所想,她不知道她要做什么,该怎么做,更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嬷嬷只会让她主动,让她尽快有孕,产子站稳。可她不知道她的害怕,她在茫然的揣测中惶恐不安,她很怕她这辈子到死都是如此。
她与史涵站在后面,看着宁王伸手为王妃提起了裙摆,落座后,他在王妃耳边轻声说了什么,王妃面上微微惊讶,随后便是如花的笑颜。
宁王察觉到她的目光,微微抬头看了她一眼。王郁文心中一阵惊慌,做贼一样瞬间低下了头。
宁王轻哼一声,宁安低声问他怎么了。
“无事。”
午宴开始,藏得公公给小公主、小世子端上了长寿面。他将面放下,悄声对宁王道,“王爷,这是皇上亲自做的。皇上疼爱小公主、小世子。”
两个孩子也在桌子前坐好了,坐在特制的小椅子上,宁王拿过帕子,两角对折,给儿子围上。“行了,拿手抓着吃吧。”他又拿热布巾给儿子擦了擦手。
伺候的奶娘与嬷嬷跪在两个孩子身边,禾苗得到了父亲的允许,晃着小手,一手抓面条,一手抓着勺子。
皇上看着两个孙儿吃的香,心里也高兴。忍不住炫耀道,“瞧瞧朕这两个孙儿,多能干,这才多大,都能自己吃饭了。”他转头看向坐在右手边的史太师,“宁王妃有孕的时候,朕就总是做梦,梦里一条红鲤鱼,长的可好看了,从水里跳出来,啪的一下就变成了一条小金龙。还有个人参娃娃,白白胖胖的,跟朕的小孙子一模一样。”
史太师附和道,“鲤鱼跃龙门,好兆头。人参有灵性,能够化为娃娃的人参,不说万年也有千年了,长寿之征啊。”他笑呵呵捋着雪白的长髯,“说起来,好像自从他们出生,当真是国泰民安,边境安宁,皇上的身体也好了很多。”
宁王一边剥虾子一边道,“国泰民安是因为边境安宁,百姓能够安居,边境安宁是因为有一众将士驻守,父皇身体好了,是近来国泰民安,边境安宁,政事少了。”他将虾仁放到儿子的小碗中,“与他们有什么关系,不过是两个话都不会说的幼儿。”他可不想让儿女承了什么祥瑞之名。如今国家安定,祥瑞只是开心时的一说,若是国家动乱时呢?少不得会有人说祥瑞护不了国,要拿祥瑞祭天。
历朝历代,承了祥瑞之名的,有多少是有好下场的,不过是一时风光罢了。
午膳用完,宫人们很快将餐台撤了下去,抬上了挂满青葱的拱门,铺上了抓周用的毯子。
爬过葱门,抓周的物品也都一一摆好了。先是宁王,拿出了他的木匣,打开之后,里面摆放着的是似玉雕的龟壳。龟壳成年男子手掌大,一层套着一层,细细数来,竟有七层。
宁王对宁安道,“这是你外祖送来的,说是殷商时期的东西,多年下来,不知怎么生了一层松脂,形如玉石。”
宁安将龟壳拿在手中把玩,“这是如何做成的?”竟然能将完整的龟甲,一层套着一层。
“先养一大龟,取肉留壳,然后将大龟甲套在小龟身上,让小龟在大龟甲中长大,待长到差不多时,杀龟取肉留壳……如此反复。”
宁安看着宁王,“外祖家为何要给你这副龟甲?”虽然形如玉石,又出自殷商时期,也并非价值连城。
宁王缓缓摇头,“日后有机会,我们亲自去问问。”
宁朗笑看着宁王,“我也没什么好东西。”他说着,从腰里掏出了一块牌子,金镶玉石,刻以***纹。
虎符!
太子的神色微暗,“这块虎符可号令龙虎营二十万军士,夏侯大人出手当真是大方。”
宁朗含笑,“自家的孩子,什么大方不大方,日后还不都是他们的。”
太子一扬眉,视线扫向王、史二位侧妃,“都听见没。”
“听见什么?”宁朗将虎符放在了毯子上,“听到又如何,宁王的孩子,只能从我妹妹的肚子里出来。”虎符也好,军权也罢,给的是宁安与宁王的孩子,而非宁王的孩子。他的宁安不生,宁王也别生了。
太子看向皇上,“父皇,夏侯将军不愧为将军,当真是霸道。”
皇上含笑,并没有接太子的话,而是道,“宁朗你一出手就是虎符,朕若是随随便便拿些笔墨纸砚出来,倒是显得朕这个亲爷爷小气了。”他对藏得公公道,“去,将朕的玉玺拿来。”
宁安有些不安的看了一眼宁王,宁王安抚的捏了捏她的手,扬声道,“父皇的玉玺太重,幼儿如何能拿的起来。”
皇上看着他,似笑非笑,“幼儿拿不起,你总能拿得起。”
满殿寂静,太子脸上青白闪过,最终垂下眼睑,向后退了一步,掩去了所有的情绪。
宁王轻呵一声,“我不要。”
皇上斜睨着他,冷哼一声,“你是不要,你若是想要,也不至于将朕的玉玺输给了旁人。”
跟着宁骁来的白铮铮偷偷的看了一眼皇上,皇上现在的偏心已经如此明显了吗,就不怕太子狗急跳墙,对宁王下手,或者是发动叛变吗?
“皇上,您喝多了。”宁骁上前,“我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本医术,是从一位游方医生手中得来,便给公主、世子添个彩头吧。”
皇上呵呵笑着,“今日开心,朕多喝了几杯。”他起身,走到宁王身边,看着小孙子。“虽说身体近来不错,但朕也常常感到疲惫,或许,也该退位了吧。”他用衣袖擦了擦孙子的口水,转向太子,语气轻柔得如同三月的风,“朕也想歇歇了。”他走向太子,将手拍在他的肩上,“这样,明日起,便由太子监国吧。朕也好生歇歇,享受下含饴弄孙的乐趣。”
太子微愣,随即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急忙下跪谢恩。
史太师面上笑着,对向太子时却沉了沉,多了一些冷漠。
太子,终归还是急躁了。
公羊一门以及钱氏一族也差人送来了彩头,公羊一门所送来的是一本志怪传说,钱氏一族比较简单,直接差人送来了一箱金砖。箱子打开,金光耀眼,小公主看到后眼睛更亮了,咿咿呀呀就要去抓。
“糟了。”宁王道,“看来咱们的女儿是个小财迷。”
抓周的物品一一摆放在毯子上,宁王将两个孩子放在另一头,轻悄悄的拍了拍他们的屁股。“去吧,喜欢什么就拿什么。”
禾禾爬的很快,奔着金条就去了,抱着不肯撒手。苗苗看了看姐姐,慢悠悠的爬过去,一样一样的闻。先闻了闻徽墨,又看了看虎符,然后看了一眼龟甲,吐了一口口水,伸脚踢到一旁。
“子禾穗!”宁王生气了。
皇上瞪了一眼宁王,“你喊什么喊,吓着朕的小孙子看朕怎么收拾你。”
禾禾坐在毯子上,看了看父母,又看了看爷爷,然后看了看周围的人。她放下金条,发现站在旁边的几个人神色微变。于是她试探性的爬到了旁边,伸手去抓虎符。
抓着虎符,她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变脸的人更多了。于是她开开心心的将虎符装进了自己衣服上的小兜里。继续向着旁边爬。这个大家伙她见过,爷爷总是拿着。她把小手放在上面,看着许多人脸色又青又白,咯咯咯的笑着。伸着小胖手拍着玉玺,冲着宁王叽里呱啦的喊着什么。
宁安推了推宁王,“你女儿喊你呢。”
宁王上前,禾禾拍了拍玉玺,叽里咕噜的,“拿。”
宁王拿起玉玺,禾禾拍了拍手,继续爬。来回爬了两圈,坐到苗苗面前,与弟弟咿咿呀呀说了半天。然后两人将自己不要都踢出了毯子,其余的全都推到了一起,啪的一下趴了上去。
“你这个女儿鬼精鬼精的,又贪心。”
宁王看了一眼秦长松,秦长松继续道,“跟你一模一样。”他笑着调侃道,“什么时候再生一胎,过继给我呗。”
宁王白了他一眼,“自己生去。”
秦长松道,“我要能生的出来我还找你。”
抓周结束,已经过了未时,两个孩子困的直揉眼,皇上也有些倦了,便让散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9

(六十四)
女眷们没有急着离宫,反而是借着这样一个机会,借着拜见皇后的名义,彼此连络了起来。王郁文便是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她的母亲将她拉到一旁,细细询问她在宁王府中的生活。
她并非多关心她,而是怕她年少,初去宁王府,不会为人处事,被人打压了都不知道。
王郁文将入府之后的事情细细的说了,并且还说了楚姨娘的两个女儿。王夫人对于两个庶女并不怎么关心,她皱着眉头看着女儿。
“你是说宁王府给你安排的院子与姨娘的在一起,并且十分的小?”
王郁文点头,面对母亲,再也忍耐不住心中的酸涩,“住在哪里倒是没什么,只是女儿过府也有半个多月了,只在今日见了宁王一面。”她们住的偏苑与主苑隔着一道苑门,苑门从主苑那边锁起,只有每日早晨请安前后才会打开。
王夫人睨了女儿一眼,“宁王不召见你,你便不会主动一些吗?”她引过女儿的手,轻叹一声,“正妻也好,妾室也罢,总归要有儿子傍身。”
阳光漾艳,似一卷上好的锦绘,花鸟浮艳,刺绣描金,华光潋滟,鲜艳的让人几乎睁不开眼。这样好的夏日光景,她无心欣赏,只是心中酸苦。这大好的光景,如她的韶华。不知最终是韶华负了好春光,还是好春光负了韶华。
“我若不是生了你的兄长,便是正妻又如何,还不是会被姨娘压了一头。”女子到了夫家,若非靠丈夫的宠爱便只能靠儿子了。“有你兄长在,如楚姨娘这般,便是得宠了又能如何,还不只是一个姨娘。”见到她要谨小慎微,要每日恭敬给她请安。“事已至此,我知你委屈,可木已成舟,便是委屈又能如何,已是无法回转。既然如此,你便要尽早生下儿子,站稳了脚跟,才能有未来。”曾经的宁王妃不也不得宁王、皇上的喜爱吗?若是真的喜爱,又怎会冷落了她多年。可自从她有孕产子后,看看王爷、皇上对她多好,便是夏侯一门,都因为这两个孩子得了皇上的偏重。
王郁文看着母亲,将心底的不安与空落压了又压。她只是乖顺的点点头,“女儿会努力的。”努力怀孕,努力一胎便怀上男胎。只是怀孕一事,并非她想便可以。她垂下眼睑,掩去眼中深深的苦涩。
白铮铮与宁安坐在一起聊天,宁安叫她三嫂,她不习惯,面上微红,“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叫我三嫂那么奇怪。”对于她与宁骁成亲一事,她到现在还是迷迷糊糊。有些迷茫,也有些无措。在她没有任何准备的时候,她就成亲了,成了旁人的妻子,管理着一个大家族中大大小小的事情。
“你若是害怕,便问问我三哥。”
白铮铮放下茶盏,轻叹一声,“我就是怕他。”在她的认知里,宁骁与她怎么也不会有交集,因为她被父亲送入了宁王府,因为她想要逃走,所以两人有了交集。可这份交集,是因为有宁安。他是宁安的兄长,自然会常常出入宁王府,于是管着宁安饮食的她与宁骁多见了几面。
“我都想不明白,我为什么会跟他成亲。”她原以为宁骁娶她只是权宜之计,只是为了将她当作掩饰、障眼之物,却不想宁骁想的竟然是名正言顺。
宁安给她倒了一杯新茶,“三哥不是随便的人。”她轻摇着扇子,“再说了,柳儿姐姐所言也不见得就是真。”她并非当事人,又如何知晓全貌。柳儿姐姐本就对大哥他们有不小的意见,难免带上了自己的偏见。
白铮铮拿着茶杯小口小口的喝着茶,斜睨她一眼,“不是随便的人能让宋家姑娘婚前便有了身孕?”
宁安看着她笑道,“三哥在意你。”
白铮铮惊愕的看着她,“你在说什么鬼话。”
宁安放下扇子,掰着手指头数给她看。“三哥若是不在意你,怎会动不动就来王府。”明面上是看两个孩子,可他在白铮铮出现之前,对这两个孩子可没这么关心,要日日都来看一眼。“若是不在意你,又怎会有婚仪。”白铮铮的出身并不高,又成了宁王府的奴婢。她的几个兄长都重利,若非真的喜欢,绝对不会如此劳师动众的迎娶她。“夏侯府上住着几个家族长老,府上的诸事自从他们来了之后,一贯是他们的妻子、儿媳在管,可如今交给了你。”若是不喜欢、不在意,又何必成亲第二日,就去找长老们拿来了管家权呢。
白铮铮越听越是觉得不可思议,越听脸颊越红,像染了一层云霞。
宁安继续道,“王爷跟我说,三哥跟你成亲之后,都不去青楼了。”
白铮铮一愣,脸上的红霞一瞬间消散,“宁骁还去青楼?”
外面一阵吵闹,宁安转头看外面,并没有注意到白铮铮的异样。“常去,他和大哥换着去。”听王爷说,她的几个哥哥在画阁春风上投了不少的银子,青楼这种地方,不怕没客人,最怕客人闹事,所以他们每日都得抽空去看看。
“他有病吗?”花柳病什么的。想到这些,白铮铮就像吃了一口屎一样,恶心!
“啊?”宁安转头,疑惑的看着白铮铮。“你怎么了?”她的脸有些青。
“没事。”白铮铮站起来,“我回去了。”
太子妃看着青蔓姨娘,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几遍。“你这脸色怎么这么难堪?”暗沉发青。
青蔓摸了摸自己的脸,太子妃又问,“听说你病了。”她的语气冷淡,没有一丝关心之意。对于太子妃而言,青蔓已经是弃子了,若非父亲总是问起,她连见都不想见她。
青蔓苦笑,“是。”
“既然病了,就好好养着,没事少出门。”她眉头微蹙,调整了一下坐姿,“你来找我,有事吗?”她心底瞧不起青蔓,更瞧不起她的生母。
青蔓看着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无事。”
她离开太子府,回去的时候没有做轿,与侍女一同走在街上。她的侍女扶着她,小心翼翼道,“主子,前些日子夫人来信了,说是想您了,咱们要去看看她吗?”如今她们在王府中,与被软禁没有太多的差别,出来一趟不容易,上下打点不说,还要省出自己每月的月俸给打点人。
青蔓眉头微皱,正要说“不去”,突然又想到了什么,转了话锋,“蔷芜,去雇辆马车,我们去看看夫人。”
京中有一座佛寺一座庵堂,城外有一所庵堂一所佛寺。京中的佛寺是甘霖寺,几年前被查抄后,后由藏传佛教大师入主为主持,只是倒底是经历了极其恶劣的事情,香火远不如以前了。
京中的一座庵堂叫安华寺,里面大概有四十多位在册的姑子,以及二十多位带发修行的寻常百姓。
城外的佛寺,叫景明寺;城外的庵堂叫水月庵。景明寺不知何时建成的,只在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开放,主持是一个干瘦的老和尚,带着二十多个小和尚。水月庵则是挂着庵堂名义的风月场所。
青蔓的生母在安华寺带发修行,有兄长的照顾,她无须与寺中的姑子们同吃同住,她甚至能有自己的院子,有伺候着自己的人。
青蔓到安华寺的时候,她的母亲正跪在佛堂前念经,一身青涩素衣,竹枝莲花暗纹,这件衣裳出自京中有名的制衣坊,以手工绣下暗纹,一针一线,全藏于了布料的纹理之下,如同天生。她母亲在安华寺的衣食住行,都是侍郎府每月按时送来的。
青灯依旧,佛尊含笑,一如从前。
她的母亲跪于青绒布蒲团上,拈起一串佛珠,对着拈花慈悲的佛像,念出佛语三千。她坐在佛堂里,看着她的母亲,想笑。
她一面说着要忘却尘事,青灯古佛一生,一边又享受着侍郎府每月送来的衣食。她的十根手指,比自己的都要水嫩。难怪她自来了安华寺,便再也不想回去了。侍郎府再好,她也要做小伏低,哪里有在这里自在。
蔷芜轻手轻脚走到青蔓身边,附在她耳边轻言,“姨娘,要是再不回去,只怕被人发现。”莫说她们现在不得宠,便是青蔓姨娘得宠之时,也是不可随便出入王府诸多院落的,更何况是出府。
青蔓放下茶杯,站起身,“你若是让我看你念经,日后也无需送信给我了。”每次都是这样,也不知是日日装模作样,还是只在她面前装模作样。
“等一下。”她的母亲站起转身,她的容貌算不上出色,却因为眼尾上挑,平白生了一丝艳丽。加之这些年,虽然是青灯古佛,却也是娇养着过来的,一身皮肉养的十分的细嫩,腰肢纤细柔软,走动之下,腰肢扭动,从身后看,倒不像是已经过了四十的人。“蔓儿,你我母女,你何必对我如此。”语未断,眼泪倒是先流了下来。
“够了。”青蔓沉下脸,“你明知道我如今在宁王府的日子不好过,却总是送信给我,又让我来与你相见,你倒底打着什么心思。”旁人的母亲,是身后的倚靠,而她,虽有母亲,却还不如没有。
青蔓的母亲叫玉珠,是许多年前,王侍郎的母亲收养的。她拉着青蔓,双眼含泪,带着一丝胆怯与委屈。“我叫你来,便是要同你说宁王的事情。”她拉着青蔓坐下,从袖口掏出一包药,带着一丝讨好,“这是我专门给你找来的药,能帮助你怀孕的,你下次同房之前喝下它,一定能一次有孕。”
青蔓接过油纸包,呵笑一声,“你当年怀我的时候,是不是就喝了它?”
玉珠一愣,眼一眨,豆大的眼泪便滚了下来。“蔓儿,我……”
青蔓站起,“你四十多岁了,还动不动装作委屈,动不动就哭,你都不觉得恶心吗?”她但凡多关心她一些,就会知道,自从宁王妃走出自己的院子,宁王就再也没碰过她了。她但凡能想到她一点,就会知道,她已经不能生育了,宁王不允许她有孩子。“我写过信给你,我告诉你,宁王对我防备至深,他日久天长的给我下药,他不允许我有孕,他看不起我,我是什么身份,我不过是一个父不详的私生子,我怎么有资格生孩子……”她知道,那些信,她很少打开。对于她而言,便是从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女儿,也远比不过她自己。
她是侍郎府的工具,是皇后的工具,是宁王的工具,也是她母亲的工具。
她已经很久没有安睡过了,也常常满脸泪痕的醒来。开始,她还会写信告诉她,诉说她的害怕,她的委屈,她的愤怒。可她仅有的几次回信,一次是侍郎府没有给她送燕窝;二次是说伺候她的人毛手毛脚,想要换一个;三次则是斥责她无能,连一个男人的心都拴不住。
“你想要我怎么有用?”青蔓红了眼,眼泪无知无觉的流下,冰冷的,从面颊滑过,带走她遮盖青黑面颊的白粉。“我是私生女,这样身份的我,你想要让我怎么样,我这辈子,能成为宁王府的姨娘,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你还想要我怎么样!”宁王府中,哪一个不比她的身份高,便是在后院浆洗衣服的丫头,她的父亲是曾经跟随皇上的人,在王府中也能压她一头。“这么多年,明面上是我掌管府中中馈,可人人我都不敢斥责,只能小心翼翼讨好着。”更不要说宁王身边,曾经伺候先皇后的四个嬷嬷,日日约束监视着她。“如今侍郎府的日子不好过了,要靠着夫人的嫁妆贴补了,你的日子不好过了,便又开始将主意打到了我的身上。”
她大步走到佛像前,伸手指着佛像,“你不是拜佛敬佛吗,那你又为何要日日用燕窝,穿着几十两一尺的衣衫?你口口声声说爱我,若是真的爱我,又怎会将我扔在吃人不吐骨头的侍郎府中?自己来了这里逍遥过日子。”
她的舅舅,或许是她的父亲,因为薛公的势弱而屡屡被宁王一方的人弹劾。其中一条,便是说他不顾人伦,与养妹苟合。“你知不知道,有人参舅舅贪腐,如今皇上已经停了他的职位,只待调查。”她将佛台上的净瓶,鲜花,香炉,贡品一一拂下,“他每年在你身上花多少银子,你以为旁人查不到吗?”
玉珠害怕的缩在一旁,抽噎着,“蔓儿,你这是怎么了?”
青蔓喘着粗气,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药也吃了不少,却丝毫没有效果。“我怎么了?”她凄凉一笑,“你还问我怎么了?”怎么了。她能怎么了,不过是美梦一场,大梦苏醒,回归了现实。
这才是她该有的人生不是吗?
玉珠小心翼翼地上前,悄悄拉了拉青蔓的衣袖。“蔓儿,娘不允许你如此自轻自贱。”
青蔓讽刺一笑,“自轻自贱?难道我不是吗?”
玉珠见她稍稍冷静了下来,胆子也大了一些,拉着她衣袖的手抓的更紧了。“蔓儿,你是私生女不假,可宁王妃又是什么好东西吗,娘告诉你,她也是私生女。”
青蔓愣住了,许久之后,才抓着玉珠厉声问,“你说什么!”
玉珠眨眨眼,咧嘴一笑,“你不知道吗?”她一副天真的模样,“我以为你知道的。”她的笑容越发的大了,讨好地神情越发的明显。“宁王妃是晋王妃年轻的时候,与夏侯宁朗偷偷生的。”
小院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一个女人站在门外,“你说的是真的吗?”
宁王回府时,已经是亥时。他抱着女儿下马车,将熟睡的女儿交给了嬷嬷。随后又接过宁安怀中的儿子,“累了吧。”
宁安点头,小心的将孩子给他,锤了锤手臂。两个孩子今天没怎么睡午觉,到了晚上一直在闹,嬷嬷都不要了,只要他们。
宁王看到暗卫站在门口,便对宁安道,“你先休息。”
宁安看了暗卫一眼,点了点头。
到了书房,屏退了所有人,暗卫才一一将今日的事一一汇报。“……比起青蔓姨娘,端王侧妃似乎更震惊。”他想了想,又道,“端王侧妃震惊中还带了一抹掩饰不住的欢喜,不过也可能是小人看错了。”那笑,是发自心底,无论如何压制,都压不住的笑。
“知道了。”宁王沉默了一会,冷笑,“原不过是想着,她老老实实在安华寺呆着,本王便放她一马,既然她上赶着送死,本王自然要成全她。”
暗卫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宁王。宁王道,“你去一趟宁州,将今日发生的事,她们说的话,她们的表情,一一告诉晋王。”
暗卫不解,“王爷,此事涉及晋王妃,是否……”
宁王冷哼一声,“你照实说便是了。”他看着暗卫,目光中闪着寒意,“晋王妃未婚产子之事,晋王一直都知道。”
晋王、宁朗、晋王妃,三人算是一同长大,青梅竹马,当年若非晋王先背信弃义,晋王妃也不会被宁朗给蒙骗了去,未婚生子。后来晋王的原配王妃病逝,晋王以手中军权为交换,求得了一份赐婚圣旨。晋王妃自觉配不上晋王,对于她同宁朗之事,并没有隐瞒。
他不知道晋王如何想,是真心诚意还是虚情假意,只为晋王妃身后的娘家势力,一个能为太子的人,心思又怎会简单呢。他只知道,晋王妃对晋王、宁朗如何他不清楚,却清楚她满心都是她唯一的女儿。只要晋王妃在一日,便能制衡晋王一日。
晋王想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晋王妃要保护好她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的女儿。
宁王见了宁朗,宁朗看着他直言道,“你让暗卫直接将此事告诉晋王,是为试探?”
宁王点头,“一为试探,二则是想从晋王妃手中借一批人,保护小安与禾苗。”他轻轻点着桌子,“如今朝中的局势,看似平和,实则暗潮汹涌。”看似平静的边境也是如此,“如今我倒是不怕太子等人逼宫谋反,反倒是怕他们不动。”
宁朗直视他的眼睛,“你是想要试探,还是想要借小安结识招提阁十三功臣?”他看着宁王,语声远远的,沉沉砸入他的耳中。“乌肃宁,我不知道你对小安的心是真还是伪装,但如果你想利用她笼络招提阁十三功臣,我劝你趁早放弃。”
晋王妃,是他们谁都得招惹不起的。
“你是不是忘了她叫什么了。”她叫元杞冉,取自《西都赋》:殷庙羞瑚琏之器,楚材惭杞梓之林。杞树之林,展群英荟萃之景。
十年征战 素面红装,铁甲换霓裳。
“她上战场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了。”他神色淡然,“她入庙堂之时,你连剑都挥不稳。”策马过沧江,傲骨潋滟四方,巾帼不让须眉。“先皇后深谋远虑,洞察一切,不顾一切也要让小安嫁给你,不是让你一次次利用她的。”为的,是她身后夏侯一门,以及晋王妃的权势。
先是冷落她多年,甚至于苛待,就是为了卸下薛氏一族对他的防备;之后对她好,也是因为从皇上处知道了他与宁骁将要被召回京,薛公盛极必衰,他准备向薛公下手了;再之后五县赈灾,也不过是拿小安当掩护。“禾禾耳边的一红一黑两颗痣,并非天生。”而是他提起交代了嬷嬷,若产下的是公主,便以细针沾颜料,在耳廓刺伤一红一黑两颗痣。“小安孕中中毒那次,你明明就查到了下毒之人,却装作不知,放任此人离开;之后在丁字街,你明明知道郝秀才的妻子是因何而死,却装作不知,冷眼看他一次次击鼓鸣冤,并可以将他妻子的死往荣王府上引导。”他看着宁王,“还有,你幼时与小安在宫中被伤害并被关入冰窖一事,你从未忘记。”
宁王回视他,没有丝毫畏惧,唇角含着讥诮之意。“你说我利用她,你又何尝不是?”小安在宁王府中过的什么日子,他便一点不知吗?还有小安中毒那次,他找到了下毒人,他不是也找到了吗,还不是眼睁睁看着他装作不知的放走了对方。
他们是执棋者,亦是这棋盘上的棋子。
他们并无二异,都是亦哭亦笑扮疯癫,妆扮着,笑看着人们嬉笑怒骂。
宁王微微扬起下巴,“我也希望你对小安的疼爱是真心,而非伪装。”
宁朗微微皱眉,“她是我唯一的女儿,我自会真心。”
宁王道,“她是我唯一的妻子,我亦自会真心。”
两人相顾无言许久,最终宁朗先软了下来,他轻叹一声,径自坐下。“端王你准备如何?”
“十二皇叔老狐狸了,他一贯不站队,总是谁势强向着谁说话。”
宁朗倒了一杯茶,轻抿了一口。“他是不站队,还是装作中立?”他可是收到了消息,端王与明王一档走的很近。“他的那个侧妃,你还要继续留着吗?”
宁王微微皱眉,眸中清冷之色浓烈,“收拾她无须我们动手。”
宁朗无所谓,“你准备让晋王亲自动手?”
宁王点头,“他惹出的事自然要让他收拾。”
“她若是老实本分,我原是不准备动她的,可她千不该万不该攀扯到小安。”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9

(六十五)
宁安坐在房中,一人执两子,自己给自己下棋。
许嬷嬷端着一碗银耳羹走入,“王妃,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宁安抬头看了她一眼,“我下完这盘棋就睡。”
许嬷嬷也是懂些棋的,她看了一眼,“这棋局倒是精妙。”
宁安点头,“这是晋王妃设下的棋局,我想了好几个月了,都未能破解。”晋王妃虽然回宁州了,但一直与她有书信来往,或是送些小东西来,或是附上一张棋谱。
许嬷嬷又交代了一声,便退了出去。
宁安对着棋局看了又看,她怎么觉得这个棋局像阵法。
她将棋盘挪了一个位置,从侧面看黑白子的分布。
“大阵包小阵,大营包小营,隅落钩连,曲折相对。”她突然兴奋的跳了起来,拿过一旁的披风披上,就提着裙摆往外跑。
宁安伸手拦住她,“干嘛去?”
宁安握着他的手,兴奋道,“你快来看看,这是不是阵法?”她在书房看过一本阵法书,上面的阵法与这个棋局十分相似。
阵间容阵、队间容队;以前为后,以后为前;进无速奔、退无遽走;四头八尾,触处为首;敌冲其中、两头皆救;奇正相生,循环无端;首尾相应、隐显莫测;料事如神,临机应变。
宁安将四个角的白子拿掉,“你看看,若是不顾规矩,直接在这里落子,便可以吃掉这一处的白子。”之后无论黑子怎么下,都罔顾规则,在这几处下子,便可以吃掉四角的白子。四角的白子一去,这棋局便似八阵图。
“你书房有本《奇门阵法》,我记得里面有讲过如何破阵。”破阵需要从东南、西北两个不同方位进入,落到棋局上,她只要能吃掉东南、西北两纵向的黑子便可破了白子的气,逆转棋局。
“我书房有阵法书吗?”
“有,你许久没看过了,落了一层灰。”宁安坐下,将银耳羹递给他,“紫米酒酿银耳蛋羹汤,你吃了吧。”
许嬷嬷每天晚上都会给她做宵夜,有时候是人参虫草鸡汤,有时候是酒酿丸子、银耳,有时候则是鱼翅蒸饺。她不喜欢吃,吃完了胃涨涨的,反而不好睡。
“不吃了,每天吃你的宵夜,我都吃胖了。”
宁安笑着让许嬷嬷撤下去,“今日怎么这么晚?”他若是不忙,一定会回来陪他们用晚膳。
“过几日秋狝,今日去围猎场巡视了一番。”帝王狩猎依季节称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他父皇不是喜欢狩猎之人,加之明白生物需要修养繁衍的道理,每年只会在秋日狩猎。“投了几十头鹿,十几头野猪,上百只兔子进去。”
秋狝之时,一众皇亲、大臣以及他们的家眷都会参加,回举行狩猎比赛,若是猎物少了,难以尽兴,所以每年都会提前圈养一部分猎物,在秋狝前投入狩猎山林中。
宁安抓着他的衣袖,“这是怎么回事?”手腕处缠了绑带,绑带上,三条深深的划痕,看样子,也不像是划破的。
宁王一边解腰带一边道,“遇到一只老虎,赶它出围猎范围的时候,被它抓了一下。”
宁安握着他的手臂,“除了这里,还有没有其他地方伤着。”她有些后怕,“怎么遇到老虎了呢?老虎怎么样了?”
宁王握着她的手安慰,“我没事,老虎被我们赶走了。”
“赶走了?”宁安不解,遇到老虎不应该打死吗。
“不过是一个畜生,被猎物吸引,才走入了围猎场,犯不着赶尽杀绝。”这种生长在深山中的老虎,并没有吃过人,活动的范围也固定。没必要为了人的欲望,就杀害一只长到这么大的生物。
宁安握着他的手臂检查了一遍又一遍,“你对老虎倒是好心。”
宁王笑了笑,“比起人,我倒是更喜欢那些牲畜。”他抽回手臂,“我去洗漱。”
宁王走进浴堂,袁大夫以及暗卫星一、星二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踏过门槛,宁王的脚步踉跄了一下,星一忙过去扶住了他。在椅子上坐定,掀起衣摆,黑色的里裤已经被浸透,比黑色更黑,带着血腥味。
袁大夫用剪子剪开他的裤子,大腿上,两条深可见骨的划痕皮肉翻卷。绑着伤口的布已经被血浸透了,他面色煞白。
“王爷,伤口太深了,需要缝合。”缝合伤口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用一种上颚极其大的蚂蚁,一种则是用羊肠。借用蚂蚁的咬合,适用不是很深的伤口,王爷的伤口极其深,并不适用。
袁大夫打开医箱,拿出刀具,“星一,去杀羊。”皮肉是被野兽的指甲划开的,开口并不整齐,缝合之前,要先将不平整,已经开始腐烂的皮肉割掉。
他将布卷起来,递给宁王,“王爷,没有麻药,您忍着点。”
宁王点点头,咬住布巾。
“青儿。”宁安去宁青的院中时,已经是半夜时分。宁青已经十五了,没有休息,还坐在窗下练字。
“姐。”他放下笔,转头看着宁安,“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宁安手中拿着一个小小的瓷罐,“青儿,你去将这个送给袁大夫。”
宁青接过瓷罐,“这是?”他打开瓶子轻轻的闻了一下,好像是伤药。
“王爷受伤了,他不想让我知道。”发白的嘴唇,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已经他走路时不自然的动作,她的心得粗成什么样才会发现不了。“他们现在应该在梧竹幽居后的浴堂。”
“王爷为何不让你知道。”宁青随口问。
宁安摇头,“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宁王的心思,哪里是她能猜得到的。
宁青看着她,看了许久,噗嗤一笑,“你可是埋怨王爷如此重要的事情都不告诉你,视你为外人?”她虽面上不显,言语中却藏了不少怨意。
宁青安慰着她,“王爷也是怕你担心。”
“他若是真的怕我担心,便不该隐瞒。”
“姐,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我去看看王爷。”
如此深的伤口,又逢夏日,最怕感染。敷了厚厚的一层白药,又用布缠好。袁大夫收拾了医箱,“王爷,小人叫人来给您擦洗。”白日里跑了一整日,又遇饿虎,怕王妃担心,强忍着伤回来,又刚经过刮骨削肉,一身的汗渍与血污。
宁王闭目养神,“张嬷嬷,去把王侧妃叫来。”
在一旁伺候的张嬷嬷微愣,但还是依言颔首,应声退下。
宁青皱着眉头走进来,“王爷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心思找侧妃,想来是我姐姐多此一举,扰了王爷的好事。”他将白瓷罐放在桌子上,转身便要离开。
“等一下。”宁王叫住了他,看向白瓷罐,“你姐让你送来的?”
宁青点头,“我姐没你想的那么笨。”许多事,并非她不曾察觉,而是不去同他计较,毕竟,他利用了她,她又何尝没有利用他呢。
她厌烦宁王的心机沉重,却也明白他的身不由己。
她能感受到他的真心,所以才能够装作人事不知。
宁青看着宁王,只希望宁王真的是他的姐姐可以依靠,可以信任,可以依赖之人。便是不是又如何,她还有他。
宁王有些讪讪,“青儿,你先回去,一切我会跟你姐解释的。”
宁青轻哼一声,冷笑道,“是解释还是狡辩?”
宁王无奈,轻叹一声,挥手屏退伺候的人。“青儿,我这次受伤,是有人蓄意引饿虎入草场,并在我身上的香囊中,放了能够刺激饿虎情绪的香料。”能够靠近他的人不多,能够拿到他香囊的人更是寥寥无几。“那只老虎身上有伤,是被人蓄意抓起,不知在什么地方关了许久,计算好了时日,待他饿到发狂,我又去围场巡视时,趁机攻击我。”若非他机警,又极其熟悉围场的各处,今日只怕不仅仅只是伤了腿这么简单。
“我这次受伤瞒不住。”可越是瞒不住,他便越要瞒下,不仅要瞒下来,他还要做成隐瞒不当,被人发现的样子。“此事我没有一点头绪,只是知道王府之中有旁人的钉子。”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能够抓住老虎,关起老虎,借由饿虎杀他的人,却没有几个。“我让王侧妃来,也不过是想借由她,将我受伤一事传入王氏一族。”
宁青仍然不满,“你怎么料定她一定会将此事传回家族?”
宁王含了一抹笃定的笑,“她传不传回去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在巡视围猎场的时候被饿虎攻击,受了重伤,生命垂危。
他看着宁青,含了一抹无奈。“为何你不愿意相信我对你姐的感情?”
宁青直言道,“你苛待她多年,又数次利用,我如何能信你?”多年备受欺侮的生活,并非一句真心就能翻过了。他的姐姐受过的苦,似利刃在心上刮过,刮去薄薄的皮肉,沁出细密的鲜血,只是痛,密密麻麻,无处不在。
宁王心头微微发酸,“我会补偿她的。”伤害过她的人,想要伤害她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宁青直视他,“那你呢?你也伤害过她。”
宁王深深的看着他,“我?”他呵笑出声,“罚我这辈子、下辈子,都一心一意的对她。”一心一意,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
宁青挑眉,“也就是说你并非真心想要对我姐姐,只是愧疚,只是补偿?”
宁王扶额而笑,也不辩驳,并非心虚,而是没有必要逞一时的口舌之快。“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是否真心,时间会证明的。
王郁文被叫起来的时候已经睡下了,伺候她的姑姑觉得这是她的一个好机会,在她还迷糊的时候,就将她拉了起来,匆匆净了面,敷上了粉。王郁文的皮肤像她的母亲,虽算不上黑,却也没有多白,所以每日里都是以珍珠粉敷遍全身,遮盖住这一丝丝的黑。
姑姑一边给她穿衣服,一遍告诫她,“到了之后,记得找个机会洗净身体。”她拿过一件半透明的纱衣,说着又塞了一个小瓷瓶到她的手中,“还有这个药膏,要涂在**,莫要忘了。”
王郁文红着脸,悄悄捏紧了瓷瓶,任由她摆弄。
她被嬷嬷带入浴堂,宁王坐在浴桶旁边,已经有人伺候他脱了衣服。贴身伺候宁王的小七小八捧了干净的寝衣进来,小九小十则是提提来了热水。一个个铜盆依次摆开,里面是不同的水,有清水,有兑了花汁,煮过柚子皮,还有兑了药材的。
王郁文有些不安的站在门口,握着瓷瓶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她垂着眼睑,根本不敢看。
“王,王爷……”
张嬷嬷捧着一盘干净的布走入,“王侧妃,怎么站在门口。”她将托盘放下,拿起干净的布,一一浸入铜盆中。“进来伺候王爷沐浴。”
王郁文悄悄吸了一口气,抬着有些发软的腿缓缓走了进去。走近了,张嬷嬷直接将浸透了热水,又拧干的布巾放到了她手中。她的视线缓缓掠过她手中的瓷瓶,含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王爷受伤了,擦拭便可以了。”她一一交代王郁文,“先用清水,然后用煮过药材的,只有再用一遍清水,最后一遍用对了柚子水的。”
受伤二字传入王郁文耳中,她下意识地抬头,却撞入了宁王赤裸地身体,羞涩的立刻又低下了头。
小七小八拿着布给宁王擦腿上的血渍,一边擦拭一遍问,“王爷,待会儿去哪儿?”
宁王闭着眼,“回去陪王妃。”他的脑子一抽抽的疼,也不知道是不是腿上的伤口引起的。
张嬷嬷推了推王郁文,“侧妃,您请吧。”
王郁文缓缓走了过去,宁王睁眼看了她一眼,缓缓伸出了手。她不知所措,看了看四周,每个人都在忙碌着,无人管她。她握了握手中的布巾,颤抖着手将布巾覆盖在了他的小臂上。
常年练武的身体充满了力量,小臂的肌肉紧实,热气透过薄薄的布巾传到了她的手掌上。她偏着头,闭着眼,缓缓地为他擦拭。
小九端来一盆水,给宁王洗脚,一整日忙下来,又加之夏天炎热,气味并不好闻,水是淘米水。待会儿还要用熬麸浆,皂角洗一遍,最后一遍用兑了甘松与丁香的温水。洗完后,穿上草履。草屡是用蒲草编成的,轻便透气。
小九拿起他脱下的靴子,检查了一下,“王爷,靴子染了血,扔了吧。”宁王不缺衣服鞋子,衣服鞋子一贯是染了血或者是磨了边便扔掉。可这双鞋是前几日宁王妃给他做的,意义非凡,不能随便扔掉。
宁王站起,笑道,“不行,扔了王妃要生气的。”他的伤退隐隐发疼,疼到阵阵发麻,坐着难受,站着也难受。
小九笑着应声,“那奴才拿下去浆洗干净。”
待到擦洗完,王郁文的脸已经红的不成样子了,感觉浑身都像在冒火。
“王爷,轿辇来了。”小十走进来,与小九一左一右,搀扶着宁王上轿辇。
宁王离开后,奴才们收拾浴堂,王郁文站在原地,不知所措。看着忙忙碌碌的他们,视自己为无物的他们,心中无限酸楚。她不想再忍耐了,想任有情绪奔出,却又不知要从何说起,对谁说起。
张嬷嬷收走了宁王换下的衣衫,将玉佩荷包一一收好,脏掉的衣服则是送入后院洗衣处。
“王侧妃,奴婢差人送您回去。”
王郁文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到在院中等待的舒雅与姑姑,再也忍不住情绪,嚎啕大哭。
姑姑的脸色微变,一把将她推开。“你可知你现在何样?”
王郁文微愣,舒雅看了她一眼,转身回房中拿了铜镜。
铜镜中,她的脸上一条一条的白色浆水,顺着脸颊而下,又干涸。珍珠粉涂在身上细滑,却不能见水。浴堂中潮湿,加之夏日炎热,她脸上的珍珠粉因汗水凝结成一块一块,又顺着汗珠流下,留下了一道道印痕。
她的嘴唇发颤,他们都看到了。看到了她的狼狈,看到了她的不堪。他们便这么任由她什么都不知道,自顾自的羞涩,就这么看着她,暗暗嘲笑她。
王郁文心中发了狠,狠狠的扔出了铜镜。
他凭什么如此羞辱她!
凭什么!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49

(六十六)
宁王悄悄的坐到了床边,“睡了吗?”
宁安没有应答,却向里又挪了挪。宁王暗笑,在床上躺好,微微侧过身体,贴着她。“对不起,不该瞒着你。”他伸手揽住宁安,“不告诉你,也是怕你担心。”他此次受了伤,无论想要害他的是谁,他都不会好好利用这件事,此后他要做的事情,玩的手段很多,他不想让她涉及这些。
宁安转过身,与他面对面。“你自己不觉得矛盾吗?”
“什么矛盾。”他伸手,轻轻捏她的耳垂。
“你之前对我说,不愿我知道这些腌臜的事,可因为我是你的妻子,是宁王妃,无论我愿不愿意,都要接受。如今又说不想让我接触这些。”黑暗中,她看不清他,只能看到一个轮廓。“你说夫妻一体,可你却什么都不同我说,可是当我是你妻子了?”她越说越是委屈,想了想,又转了过去。
宁王从身后抱住她,“我是很矛盾。一面想要让你担得起宁王妃的名,成为我的助力,一面却又不愿你接触这些事。”他怕她会认为,他对她的所有好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对孩子们的疼爱也是因为利益。他更怕她知道了这些事之后会怕他。“王郁文或许无辜,只是一个倒霉的被皇后看中,送入宁王府的人。可她的身后是王氏一族,我便不能不防备着她,我不仅要防备着她,还要极力的羞辱她,利用她。”他要逼得王氏一族问责于他,而后光明正大的对付王氏一族。“我怕你你怕我。”
宁安的声音闷闷的,却抓住了他的手,先是玩了玩他的手指,而后与他十指相扣。“我为什么要怕你?”
宁王想了想,“因为我伤害了一个无辜的女子?”他掰过宁安,“你不会觉得我很可恶吗?”
宁安很认真的想了想,“不会。”她伸手摸他的唇,“你觉得她无辜吗?”
宁王没有正面回答,“你觉得她不无辜吗?”
“她想要抢我的丈夫,甚至想要抢我的位置,我为何要觉得她无辜呢?”她不管她是否身不由己,是否不得已。她入了宁王府,接受了成为侧妃,甚至想要博得宁王宠爱,早日有孕生下儿子的那一刻起,她便不喜欢她了。“她们与白铮铮不一样。”白铮铮也是身不由己,她被绑入宁王府后,想的不是博得宁王的宠爱,不是站稳脚跟,而是如何逃跑。
白铮铮身为女子,她明白女子在这个世道生存的艰难,她亦懂得一个女子心中所想所求。求平安顺遂,求夫妻相亲,求儿女康健,求家庭和睦……她明白,她懂得,她以自身度她人,所以她宁可落得一个逃跑的罪名,也不愿在她与宁王中间插一脚。
宁王抱着她,呵呵笑着,低沉的声音就在她的耳边,喷薄而出,酥酥麻麻。“你喜欢白铮铮,是因为她不跟你争我?”
宁安想了想,“这是最主要的原因。”正是因为如此,她才会对白铮铮亲近,也才能继续了解她。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她问宁王。不喜欢便算了,喜欢了,便满心满眼都是他了。她没那么大度,可以忍受她喜欢的人,身边一个又一个女人。
她的喜欢,只有两人,她一人,他一人。
宁王很认真的想了想,他轻轻摸着宁安的眼,“不会,我对你也是如此。”是他的,只属于他一人,只能属于他一人的人。
如果有人觊觎他的王妃,他会很生气很生气,他一定会杀了存了这种心思的人。
“我知道的,我的王妃特别善良。”她只是不喜欢王氏,只是讨厌她觊觎自己,却没有想过要杀了她。
他向前,亲了亲宁安的唇,“不早了,早些睡吧。”
宁安揽着他的腰,“你的腿还疼吗?”
“疼。”他抱紧宁安,也不嫌热,“不过抱着你就不疼了。”
“油嘴滑舌的。”宁安嗔笑,“那么热。”
“热也不放。”
姑姑看着王郁文,她面容严肃,双手交叠于小腹前,“为人妾室,少不得受轻视,受磋磨,你早该有准备,而非现在才觉得自己委屈。”她虽是嫡出之女,却也从来不曾有人告诉过她,她日后定会成为皇亲国戚、钟鼎高门之家的嫡妻。于家族而言,嫡庶不过是在府中的身份高低,对外,嫡庶的区分,只在于她们的作用。
嫡出又如何,庶出又如何,府上的女儿无数,多她一个算不得多,少她一个也算不得少。所谓的嫡庶,不过是一个名头,一个称呼。若是有需要,府中的女儿们都可以记入夫人名下,成为嫡出女。
赵嬷嬷端来热水给她洗脸,“**还小,慢慢教吧。”她拧了帕子给王郁文,她是夫人的陪嫁侍女,此次王郁文来宁王府,夫人专门将嬷嬷派来的。
孙姑姑不悦,“已经是宁王府侧妃了,怎可再称**?”她是王氏一族如今的当家人派来的,为得就是协助嫡**,尽快有孕,产子稳固地位,继而由庶为嫡。
舒雅拿过帕子,细细的为王郁文擦干净了脸。京中的男子多喜欢白嫩瘦弱的女子,世家的女子,自幼便是按着这标准教养女儿。不给见太阳,生怕晒黑了,每日里还要用珍珠粉敷身体,日日饮用七白饮,就是为了由内而外的白嫩。除此之外,琴棋书画都要学,还有舞,更是要学,学舞者,腰肢才够软,身姿才能够摇曳。从小到大,吃了这么多苦,不是为了日后为妾,被人羞辱的。
舒雅心疼她,却也无可奈何。
赵嬷嬷轻叹一声,“侧妃饿了吧,奴婢去准备杏仁露。”
“不行。”孙姑姑严肃道,“这些日子已经用的多了,腰肢都比以往宽厚了一些,之后要减餐食了。”
舒雅有些怯意的看了她一眼,“孙姑姑,宁王与其他人不同,并非喜欢瘦薄弱的女子。”宁王妃每日都要用上好几餐,若是用的少了,宁王还会一直说她瘦,逼着她吃。没事便会带她去骑马,他说他喜欢她在马上驰骋自由自在的模样。
孙姑姑直言道,“宁王妃要为生育孩子,养育孩子做准备,自然不能太瘦。”宁王妃身体一直不好,京中人人都知道她有血液疾病,若是瘦了,如何能经受得住生育之险。“瘦有瘦的美,丰腴有丰腴的美。宁王妃一身皮肉,是专门养护的,便是她没有纤细的身姿,也是能让宁王爱不释手。”先不说她手中有先皇后的房子,便是她院中的一个许嬷嬷,便是她们谁都比不了的。宁王妃一身皮肉,砸进去多少银子,又花费了多少功夫保养,才会让她虽已二十五六,又生育过,却如同少女。“还未入得宁王的眼,未有身孕便松懈,日后又该如何呢?”她的语气极其严厉,“难道侧妃入府是奔着做一个弃妇才来的吗?”
孙姑姑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道鞭子,狠狠的抽在她的心上。她见王郁文死死的咬着牙,又道,“你是王氏嫡女,断不能如此无用。”
孙姑姑说完便告退了,余下的需要她自己好好想想了。王氏一族不养无用的人,哪怕这个人是嫡亲孙女,嫡女。她若是无用,便该让位了。
折腾了一夜,待到王郁文睡下,天都快亮了。赵嬷嬷从门外走入,端着一碗牛乳银耳羹。“刚主院的人来传话了,明日无须早起拜见王妃了。”她将银耳羹送到王郁文手上,心疼的看着她,“你看看你,眼睛都肿了,奴婢去煮个鸡蛋给你滚滚。”她轻叹一声,“不得宁王宠爱,又怎能怪你无用呢?咱们家同宁王一贯面和心不和,之前一直站着太子一党,如今倒是……”她一边念叨一边往外走,“这般境况,宁王又怎会待咱们真心呢。”
王郁文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她的声音越飘越远。“……更何况,咱们**哪里有宁王妃家族显赫,身后稳固。”
舒雅的声音也轻飘飘的飘来,“赵嬷嬷,你快别说了。”
“我不说出来,我这心里憋得难受。”她的声音带上了哭腔,“为**难受。”她锤了锤胸口,“宁王妃身后是手握兵权的夏侯一门,她又是先皇后给宁王亲指的儿媳。我还听说,晋王妃十分喜欢她,要认她为干女儿。”
“晋王妃?”
赵嬷嬷似乎压低了声音,她的话断断续续,越发的飘渺了。“……当年若是晋王先娶了她,这天下是谁的还不好说……”
秫香馆灯火通明,下人们匆匆的进入,又匆匆的离开。宁安坐在床边,拿下宁王额头的帕子,又伸手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
她用沾了一些酒精的布巾轻轻擦他的手臂,给他降温,一边擦着一边听着暗卫星月的汇报。
“她一个老嬷嬷,如何知道王氏一直是站太子一党?又如何知道前朝太子之事?”她紧蹙着眉头,一是为宁王担心,二则是疑惑不解。“差人跟着这个赵嬷嬷。”
“是。”
袁大夫道,“王爷的伤口深可见骨,发热也正常,王妃无须太过担忧。”
宁安点头,只是心中倒底是沉甸甸的。伤口深可见骨,又流了不少血,如何能不担心。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0

(六十七)
畜生不是人,下起手来自然无轻重,宁王受了这么重的伤,倒也怨不得旁人,一是畜生野性难驯,二是人轻敌失算了。
宁安看着晋王妃,懵懂的眨了眨眼。晋王妃笑了笑,将剥好的荔枝送到她面前。“荔枝补脾益肝,我归京之前,专门差人从蜀地运来了两枝挂果荔枝树,一路上精心养着,入京之时,刚好结了满树果子。”
宁安无法驳了晋王妃的好意,拿起叉子叉了一块果肉。她不太喜欢甜食,喜欢甜食的一向是宁王。宁王怕他嗜甜之事被府中人知晓,惹得旁人笑,便总是打着她的名义让小厨房做上许多点心。
宁王只当是没听懂晋王妃的话,也不跟晋王妃客气,拿起叉子吃荔枝。宁安附于他耳边小声道,“少吃些,小心牙疼。”这些日子她一边照顾宁王,一边看先皇后的手札。里面有记载,宁王幼时因嗜甜,偷吃甜果、点心,半夜牙疼的直哭。
晋王妃见两人亲热,心中便生起了一股气闷,堵在胸口。宁王老奸巨猾,有豺狐之心,她的女儿心思纯净,宁王如何配得上她。每每一深想,便是既伤心又心焦。若非宁朗有意隐瞒她的下落,对她说孩子一出生便送给了旁人抚养,偷天换日,以她的女儿代替夏侯夫人产下的死胎,她的女儿又怎会吃了这么多年的苦。
晋王妃看着宁王,宁王了然。他对宁安道,“孩子们该醒了,若是醒来看不到你又该哭了。”他的两个孩子黏娘黏的紧。
宁安知道他们有话要说,点点头便带着嬷嬷等人离开了。
她离开后,宁王直接衣摆一掀,跪在了晋王妃面前。丝毫没有刚才因腿伤走路不便的样子。他的身体底子好,伤口没有发炎,第三日便开始结痂了。如今虽然不过十日,却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
晋王妃不看他,只是凉凉道,“你跪我做什么?我可受不起。”
宁王低着头,“您是小安生母,自然受得起一拜。”
晋王妃看着他,“你拜的是我,还是我身后的权势?”
宁王诚实道,“这一拜,只是小婿拜岳母。”
“我信不过你。”她唇边噙着一抹冷淡的笑,眼中略带嘲讽。“那只老虎是你养的吧。”
“是。”
晋王妃的笑意幽深,“你当真是好谋算。”乘的一个好势。
宁王巡视猎场被饿虎所伤,老虎生于山中,长于山中,从未出过深山,这也并非捕不到猎物的时节,为何老虎会下山,又为何会盯着宁王一人攻击?
“如今皇上将此事交由太子调查,又逢太子初监国,定不敢徇私。你便会将饿虎一事落到皇后头上,让太子在天下与生母之间做一个选择。”无论太子怎么选,都是错。
若是选择包庇,是罔顾法纪,难为天子;若选择大义灭亲,便违背了本朝的仁孝治国之本,便是让皇后与太子母子相残,与兄弟姊妹生龃龉。
皇后生下的儿子,尽全力扶持的儿子,最终成为刺向自己的尖刀。
他当真是好计谋,好狠的一颗心。
宁王噙着笑,直视着晋王妃,“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年幼时,皇后便是以此等方法来陷害他娘的,逼迫父皇不得不做出选择,逼迫不得不晋足他的娘,逼迫父皇不得不承认是他娘嫉妒心起,才会养犬害皇后。“她们对我娘做过的事,我总该让她们也尝尝。”
“你娘生了一个好儿子,可你却不是好丈夫。”甘霖寺一事,也是他借势抖出来的。他不管皇后与甘霖寺主持是否真的有关系,是与不是,他都会让他们有私情。
只因甘霖寺主持也曾经对他不屑一顾过,也曾人后出口羞辱过他与先皇后。
“皇后曾于甘霖寺前主持私奔一事,皇后的孩子们都不像皇上,反而像甘霖寺前主持一事,也是你派人传出去的吧。”这些流言,甚至传到了宁州。“你要的不是真相,于你而言,他们是不是皇上亲生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从未将他们当作兄弟姊妹。”或许,他们连陌生人都不如。至少面对陌生人,他不会一直存着杀心。“你要皇后被冠上荡妇之名,要让她被千夫所指。”她直视着宁王的眼睛,“只因为,皇后曾说过的一句话。”
宁王初出生时,皇后还不是皇后,仗着有子有女,在后宫极其嚣张。先皇后产下嫡子,皇上欢悦,天下百姓也跟着欢喜。她心中不安也不忿,便对一直巴结着她的一个妃嫔说,“皇后与皇上成亲多年,都不曾有孕,为何换了个太医照顾她的身体,她便有孕了呢?”
她原本是想着让那个妃嫔将这话传出去,让皇上对皇后生疑。却不想这个妃嫔胆小,见皇上如此欢悦,生怕惹了皇上,祸连她的家人。后来,皇后成了皇后,首先要解决的便是为她做了不少脏事的妃嫔,这个妃嫔恨皇后过河拆桥,在被赐死前找到了宁王,将先皇后让他做的一切都说了。
“真与假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皇后的罪名又多了一条,重要的是你又多了一个对付薛氏一门的理由。”
宁王笑着,坦然而笃定,“是。”他做了便是做了,没什么不敢认的。“这天下,只能是我的。”
“小安不能为后。”还有一句话晋王妃没有说出口,既然你一心得天下,不如让我将我的女儿、外孙带走。你堂堂宁王,日后想要多少妻子便能有多少妻子,想要多少孩子便能有多少孩子。
宁王挑眉,“我定要这天下,可不代表我要为帝。”掌控天下与登基为帝,是两件事。
晋王妃一瞬间便明白了,心中惊骇的同时也感叹于他的大胆。
宁王拿过一旁茶盏,举于头顶,恭敬道,“日后这天下,愿与岳母共举。”晋王妃的,日后还不都是他的王妃以及他的禾苗的,与晋王妃共享天下,同他一人独占又有什么区别。
晋王妃看了他许久,最终冷哼了一声,接过了茶盏。
宁王心中稍松,他不求晋王妃支持他,只求她不反对。“我会好好对小安的。”他保证。
晋王妃侧着脸,浅浅抿了一口茶。“你先做到再说吧。”
宁王受伤的第三日起,王郁文便日日带着两个庶妹,与午后前来看望。每日都会提前告知宁安,给足了对她的尊重。
王郁文到秫香馆时,宁王与王妃正在院中纳凉。胡床之上,宁王枕在王妃的腿上闭目,王妃拿着一根孔雀尾毛,一下下的扫着他的鼻子。扫到王爷烦了,便抓着她的手,轻轻的打一下,而后出言警告。王妃自然不会害怕,便伸手挠他的痒,两人闹做一团。
王郁文深吸一口气,掩去所有的情绪,露出温娴的笑,缓步上前。
“王爷、王妃。”她微微屈膝,而后带笑将舒雅捧在手中的红豆汤端起。“王爷,红豆补血。”
王楚嫣跟在她身后,也是同样笑,附和着,“王爷,这可是姐姐亲手做的,您快些尝尝。”
宁王坐起,淡淡道,“先放一边吧。”
王郁文也不在意,只是依言将红豆汤放在了一旁。阿朱阿紫端来了凳子,她们三人围坐在胡床边。
“王爷的伤如何了?”王郁文问。
宁安笑道,“好了许多。”今日换药,伤口已经结痂了,触碰也没有疼痛感了,只是又要留下一条疤痕了。
她手中有不少去疤痕的药膏,原是她有孕时许嬷嬷为她调配的,一直用到做完月子,还剩许多。这几日,她没事就拉着他擦去疤药膏。
王郁文看着并肩而坐的两人,楚凡、楚嫣对视一眼,楚凡道,“姐姐挂心着王爷,这些日子一直都在房中为王爷抄《药王经》。”这些经书一张叠着一张,整整齐齐码放在托盘中。
药王菩萨,与人良药,救治众生身。传闻神农、岐伯、扁鹊、董杏林、华佗、孙思邈、吴夲均是药王菩萨的化身。
王郁文含羞一笑,似斥责的看了一眼楚凡。“原是想送入佛堂供奉的,只是王府之中似乎无佛堂,便说待会儿送去寺中。”
“不用了,本王不拜神不拜仙不拜地不拜天。”自渡自救不拜神,也不拜天。“这等东西,日后别抄了,省的污了本王的王府。”
宁安看着他,伸手握住了他的小臂。
她不信神,不信佛,也不拜神佛,便不觉得宁王府中少些什么。如今听王郁文一说,才察觉,宁王府中竟然没有佛堂,也无任何佛像、观音供奉。便是府中的下人,都是不供奉这些的。
粉墨人间,痴嗔狂癫有千面,凡夫过人间,苦难三千。可于旁人而言,不过是三言两语。浊世的深浅,最终还是要自己亲自走一遭,探一探。
入人间,历苦难,既然常说神佛慈悲,可渡世人,又如何要建造这浊世。
嬉笑怒骂,痴嗔狂癫,扮哭扮笑扮疯癫。
宁安一愣,脑海中出现一个声音,飘渺遥远,却又充满力量。他说,我不信天不信地,我只信我自己。……也信你。
“怎么了?”宁王见宁安发呆,捏着她的下巴让她转向自己。
宁安浅笑摇头,“不信便不信,也不可胡乱言语。”这种事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好的不灵坏的灵。”
宁王平静地目视她片刻,“你若是害怕,我现在就让人建个佛堂。”
宁安想了想道,“那倒是不用。”她转向王郁文,“王侧妃可需要?”府中倒是能支出一笔银子给她建个佛堂,摆上一些观音瓷相。
王郁文的脸有些白,王爷都说了,莫要污了他的王府,她又如何能开口要佛堂,说自己敬佛信佛呢。“不用了,我只是担心王爷,心急了一些。”她看向宁王,“我想着过些日子便是秋狝,若是王爷的腿上没好,倒是遗憾了。”
“有何遗憾?”宁王唇边含了一抹疏离而又淡薄的笑,“日后再去便是了。”年年都有秋狝,他年年都参加。若不是看他的王妃没参加过这种活动,也没打过猎物,想要带她去看看,他怎么都要借着受伤一事将此事推了。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狩猎的场地,是皇帝的。皇帝的,就是他的。比起一群人去参加秋狝,他更乐意找几日,带着他的王妃去山中找个山洞住上几日。
王郁文低眉,听不出他话中的喜与怒,便也不敢说话了。她不说话,两个跟着她入府,却无名无份的庶妹自然不敢说话,也同她一般,低眉坐着。
阿朱捧来新茶,宁王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日后你无须来了。”
王郁文抬头,满目不解。“为何?”
宁王轻轻扫过她们三人,“青楼女之女,有何资格出现在本王与王妃眼前。”不满已不是一两日。原以为她是个聪明人,却不想也是蠢钝至此。“你入王府也有几月了,陪你而来的庶妹也该回去了。本王的王府比不过你们王氏一族显赫,养得起闲人。”
寻常人家都没有女子被退回之说,更何况是显赫的王氏一族。两个庶出妹妹跟着入府,便是大家心照不宣。若是喜欢便留下做个姨娘,若是不喜欢,便让她们为通房就是。只要留在王府中,早晚有产子的机会。待她们产子,一个王氏一族血脉与宁王的子,才是王氏一族看重的。
宁王原本就一直想着如何借由这三个女人打压王氏一族,逼得王氏一族向他低头。只是先是忙秋狝,又受了伤,此事便耽搁下来了。如今她们日日在他眼前晃,倒是给了他机会。
此事传出去,旁人只会说她们在宁王受伤期间,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惹恼了宁王。
“本王与王妃要教养幼儿,比不得你们清闲。稚子如白纸,接触什么便学什么,你们的生母出生勾栏,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莫要教坏了本王的儿女。”
宁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这么重的话,对于王楚凡、王楚嫣,两人曾经商量过,便让她们无名无份的在府中呆着便是。若是她们老实本分便算了,若是她们不老实不本分,再将她们送回去。
王郁文的脸上一阵青白,从未有过的强烈羞耻感一瞬间爬满了她的全身。她恨不能钻到地里去,将自己掩埋。
“你们王氏一族先是将妓子之女送入本王府上,如今又整日里带着妓子之女在本王面前,你们王氏一族是看本王好脾气,便一次又一次羞辱本王吗?”
晋王与晋王妃送两个孩子回来,刚一走入秫香馆便见宁王在发火。晋王看了一眼守在外面的乔稽,乔稽缓缓摇了摇头。
晋王与晋王妃今日带了两个孩子去游湖了,晋王喜欢孩子,却没有自己的孩子,如今见了禾苗,倒是喜欢。伺候在晋王、晋王妃身边的人,有一些是他们从宁州带来的,有一些则是太子打着照顾的名义派来的。
不过是须臾间,便已经有人将此事传了出去。晋王与晋王妃相视一眼,只当是不知道。
“爹,爹爹……”
宁王听到声音,转向儿子。苗苗在嬷嬷怀中伸长着手,“爹爹,抱,抱……”
宁安上前,“爹爹腿伤了,娘抱好不好。”
宁王扫了王郁文三人一眼,三人落荒而逃。
苗苗转头,不要宁安,“爹爹,抱抱。”
宁王笑着接过儿子,“爹爹都快抱不动你了。”他颠了颠儿子,好像又重了。
晋王与晋王妃坐下,晋王道,“不过是一切妾室,放着就是。”
宁王让儿子坐在他没受伤的那条腿上,“宁州旁边就是凉州,凉州与宁州连缀,两州中间有一村落。若是收拢了村落,建一道城墙,一道城门关卡,便退可守,进可攻。”便是日后京中乱了,此地也可以让他们占地为王,与朝廷谈判。宁州偏远苦寒,背靠无穷无尽的远山,外有几座大山阻拦,通车不便。“如今凉州是康王的封地,康王与王氏一族一直有姻亲关系,我若不惹怒王氏一族,怎能逼得康王回京呢。”康王只要归京,如何便是他们说的算了。
晋王想了想道,“你要拿下凉州怕是不容易。”比起凉州,他倒是觉得西南方向的滇更好拿下。“滇州还未被划为封地,你若是想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只是滇州如今有六个处于原始阶段而互不相统一的民族部落,称为“六诏”。分别是蒙舍诏、越析诏、邓赕诏、施浪诏、浪穹诏、蒙嶲诏,“诏”为夷语,是首领之意。
“滇州拿下又如何,根本无法治理。”他看向晋王,“凉州有你与晋王妃,日后京中若是真有什么大动荡,我也放心将妻儿送去。”
晋王挑眉一笑,“你信得过我?”
宁王回以一笑,“信不过你,不过我信得过晋王妃。”
宁安低头逗着女儿,只当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一个不信神佛,不信天地,只信自己的人,又如何能信旁人呢。
谁知道老奸巨猾的宁王,又存了什么主意呢?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0

(六十八)
王郁文书信给母亲诉说自己的委屈,却被斥责了。她的母亲斥责她在庶妹受辱时,没有帮着她们说话;她的母亲斥责她朽木不可雕,不明便是庶出,代表的也是王氏一族,她眼睁睁看着庶妹被羞辱,便是看着王氏一族被羞辱;她的母亲还斥责她入府已经几个月,却依然不能博得宁王的欢心,亦不能引荐、帮助庶妹。
她趴在梳妆台上委屈的哭着,赵嬷嬷走入,长叹一声,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后背。“夫人这话,到底是严重了。”她们**,今年也不过才十七岁,她又懂得什么呢?
赵嬷嬷话锋一转,“只是夫人所言,也是有道理的。”她一下下顺着王郁文的背,“你也别怪夫人,也要想一想夫人的难做。”楚姨娘一贯得宠,也有手段,否则一个青楼妓子,如何能入了他们府中为姨娘呢。她所生的两个女儿,大人也是一贯喜欢的很的。“奴婢猜想,楚姨娘怕是一哭一闹,大人便去斥责夫人了。”
她轻轻的拍着王郁文,一声叹叠着一声叹,声音若有似无的传入王郁文耳中,“幸好楚姨娘没有儿子,若是再有个儿子,正室夫人的位置,怕是大人都要让夫人让给她……可有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也是她的倚仗了,若是……”
孙姑姑从门外进来,站在王郁文身后,冷冷道,“夫人所言字字句句都是对侧妃的训导,侧妃莫要负了夫人的关心。”府中的楚姨娘如何暂先不说,她们既然一起入了宁王府,便是一荣俱荣一辱俱辱了。今日宁王不顾王氏一族的脸面,说出妓子之女之言,来日便能说她身为嫡女,学了一身勾栏之风。一个女人,被冠上了青楼、勾栏,便没了清白声誉,亦会影响家中还未出嫁或已经出嫁的姊妹们。
她哪里是帮楚姨娘的两个女儿,她所帮的是她一母同胞的姊妹。
孙姑姑皱眉道,“你有精力在这里哭哭啼啼,不如好好想想要如何做,才能挽救。”她走到梳妆台前,拿起了梳子,“奴婢为您梳妆,侧妃您即刻去秫香馆门口跪着。”只要宁王愿意听她说,便还有回旋的可能。
王郁文抬起哭红的眼,“我为何要去跪?”她有什么错。当时那种情况,宁王对两个庶妹的厌恶,便是她为她们说话了又能如何?“她们本就是妓子之女,她们的生母是**,这是事实。”既然是事实,又如何能改。这么多年,楚姨娘虽然对她母亲也算是敬重,可府里府外,谁人不知道父亲宠爱一个**以及**的女儿们。她们的脸面,一次次因为**被人按在地下,无法辩驳,不能辩驳,只能忍耐。怎么,今日宁王不过是说出了事实,她们便受不住了吗。
孙姑姑看着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既带庶妹入府,便该对她们负责。”
王郁文红着眼站起,直视着孙姑姑,冷声道,“该对她们负责的不应该是她们的生母吗?谁让她们的生母是**,谁让她们的生母要去做**。是她们的生母,淫荡不堪,还要野心勃勃,生子争宠,这才会让她们受了今日之辱。我今日,平白受了她们的连累,我还没有让她们跪在我面前请罪,你算个什么东西,竟然责怪于我。”她恨恨道,“我再错,也是你的主子,我再错,也是宁王侧妃,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奴婢而已。她们又算得什么东西,妓子之女罢了。”
不满、厌恶、恶心。这些感情她已经忍了太久了。她不满父亲偏爱妓子之女,厌恶她们整日里亲热的喊她姐姐,恶心楚姨娘动不动便装做好人。
孙姑姑的胸口上下起伏着,她看着王郁文,不知是气愤还是暗恨。她咬了咬牙,“大人派我来,便是为了规劝侧妃。”
王郁文冷笑,“是为了规劝我,还是怕我欺负了妓子的女儿,派来监视我的。”
楚凡、楚嫣站在门外,将一切听了分明。楚凡的脸色惨白,眼中含着泪。“妹妹,我们便真的如此不堪吗?”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父亲对她们很好,府中的下人们也很敬重她们,便是她们知晓生母的出生不高,却也没有想过,原来在旁人眼中,她们是如此的下贱。
楚嫣紧紧握着楚凡的手,“不,我们不是。”她的神色凄惶,言语也是轻飘飘的,没了力量。
“难道我们真的要被送回府?”她不愿意了,若是她们被送回府了,便只能绞了头发出家为尼,或是被送入小门小户为妾室或通房了。她不要,她不该这样。她虽是庶出,却也饱读诗书,熟练针黹女红。她得父亲得疼爱,便是因她生母的出生她难嫁入高门富户为正妻,也能做个侧妃或是得宠的姨娘。
“不。”楚嫣咬唇,“父亲不会不管我们的。”
“可若,可若……”楚凡的声音越来越凄惶,“若父亲也无能为力呢?”
宁安哄睡了两个孩子,回到寝殿,宁王还没睡,坐在桌前写写画画。她走过去,宁王往旁边挪了一挪,让她坐下。长凳宽阔,寻日里两边是放着软搭靠的,拿下便可坐两人。
“在画什么?”她看着桌上的画,宣纸之上,鱼儿跃出水面,吐出一串珍珠。笔墨雄浑滋润,色彩浓艳明快,造型简练生动。“一直知道你的字好,不想画也如此的浑厚朴实。”她看着画,“只是这鱼儿,似乎有些艳了。”荷塘之上,白雪覆盖,荷与花枯梗折断莲蓬倒,破碎零落塘里,俯仰沉浮。唯有这条鱼,红艳艳的,还以金粉勾了一层。
“这种鱼就是这么艳,不艳旁人怎会知道呢。”他笑着握笔,在画下题上一句诗:水晶宫殿玉为笼,鱼吐骊珠出镜中。
“何意?”宁安不解。
宁王含笑不语,将画拿起,待笔墨干了之后,唤来了伍仁。“装裱起来,送给王氏一族的楚姨娘。”
伍仁离开后,宁安问他,“你为何画一幅画给楚姨娘?”
宁王揽着宁安的腰,靠在她的肩上,嗅着她身上青草与柚子的味道。“那条鱼,就是楚姨娘。”
宁安微愣,随即脱口而出,“她还会吐珠呢?”
宁王埋在她的脖颈,低声咯咯笑着。“她确实会吐珠。”
宁安推了推他,“有什么好笑的?”
宁王伸舌头舔了她一下,“楚姨娘确实会吐珠,不过是用这里吐。”他的手从宁安的腰上往下滑,覆上大腿,而后缓缓伸入她的两腿间。
宁安的脸唰的一下就红了,一团火从脸颊冒出。“她当年,可是青楼有名的妓子,还是魁首之一。”
画阁春风的妓子分为清倌与荤官。清倌并非不用卖身,只是以卖弄才艺为主,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各式舞蹈。荤官则是才艺不佳,比不过清倌,只能卖身的。
“宁朗跟我说,她的肩上有一条鲤鱼,红艳艳、金闪闪。每每行事的时候,随着她的腰肢扭动,那条鲤鱼便是活过来一样。”她是荤官里的当之无愧的魁首,放得开,花样多,技术好。凡是与她睡过的男人,都会对她念念不忘。“吐珠、含莲,都是她的绝技。”她最厉害的是可以一次性伺候几个男人,如同一条鱼儿一样,灵活的穿梭在其间,轻触过这个,柔抚过那个,不会冷落了任何一个。
宁安极力控制着自己的脸,可越是听他说,脸颊越是烫。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宁王。“你怎么这么清楚?”
宁王眨眨眼,一副无辜的模样。“宁朗告诉我的。”只是他戾气重,便是有心做无辜模样,也瞧着凶狠。
他抱着宁安,脸靠在宁安胸口,轻轻摩擦。“你想想看,她在画阁春风的时候,我才多少岁,怎么可能亲自见过。”
“那她是为何被赶出画阁春风的?”
“得了脏病。”
能进画阁春风的人,都是经过筛选的,不说旁的,至少是没病的。她也不知道从哪儿染来的脏病,隐瞒不说,还传给了旁人。那人是二品官,在京中颇有权势。他不过是稍稍一查,便查到了画阁春风的老板之一是宁朗。宁朗也是几个老板中二品官唯一敢动的人。
“宁朗当时在东北,战场之上,明刀暗箭,原是想不知不觉的收拾掉宁朗,谁知道晋王妃从中插了一脚。”晋王妃比宁朗大三岁,宁朗跟着父亲去东北时,她已经在东北的军营呆了两年多了,还组建了一支娘子军。
“所以他们就好上了?”宁安仰着脸问他。
宁王一愣,看着她,“你知道?”
“坐月子的时候,听到了他们吵架。”当时她在房间中闷的厉害,嬷嬷便允许她在院子中走一走,晋王妃与大哥在秫香馆与梧竹幽居间的竹林里说话,她不小心听到了。
晋王妃说,她当年是瞎了眼,才会看上了他。怒骂大哥骗人骗财,又承担不起责任。大哥则是反驳,当年他按约定上门提亲了,是她差人将他赶了出去的。
两人之间似乎存在什么误会,涉及大哥的隐私,偷听总归是不好的,她便离开了。
宁王悄悄松了一口气,幸好没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他斟酌了一下,“宁朗还是很吸引女人的。”他活到现在,经历过不少女人,上到三十多岁的少妇,下至十几岁刚及笄的少女,爱慕他的,明知他是虚情假意还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大有人在。
“大哥对他们都是虚情假意?”
“也不算全是吧。”至少他对晋王妃是真心。只可惜,少年情谊,最终走到两散。当时的宁朗太年轻,当时的晋王妃也太任性。
宁王不愿意继续谈论宁朗,便换了一个话题。“对了,白铮铮有孕了。”宁骁这几日春光满面,一看便是有好事。一问才知是白铮铮有孕了,他们忌讳着孩子不到三月不稳,便谁也没说。
宁安面上一喜,“真的?难怪我这几日请她来府中她都婉拒了。”
宁王拉住她站起来,“不早了,我们也该休息了。”
王氏夫人一大早便递了拜帖来,与她一同前来的,还有满脸憔悴的楚姨娘。正逢每日的请安,府中的侧妃、姨娘们全都聚集在一起。
史涵并不知道府中的事情,她只是在自己的小院中,安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宁王府不缺她的衣食,她也没什么特别需要的。便带着侍女琴儿呆在小院中,听风声,看细雨,无事时便刺绣做花,阳光好时便同她一起将衣服被褥都抱出来晒一晒。
原本琴儿还对主子恨铁不成钢,她每日里除了请安,只是呆在自己的院中,何时能出头。后来渐渐她便也明白了,只要安守本分,不想着在宁王面前露眼,博得宁王的喜欢,有孕产子,王府便不会苛待她们。她们便能够享受着她们身为侧妃应该有的一切。
王夫人带着楚姨娘进来时,宁安正在同史涵说话。“我听说你的琴弹的很好,我这里有把九霄环佩桐木琴,待会儿让人给你送去。”
史涵欢喜道,“谢王妃。”
宁安和颜悦色道,“我与王爷都不是通音律的人,这琴我们放着也是放着。”
伺候王郁文的舒雅想的是史涵看着不争不抢,如何与宁王妃关系如何好了。孙姑姑则是仅凭宁安的一句话就生了一身冷汗。为何宁王妃要赠琴,并非听说她善音律,而是知晓她的陪嫁物品中无琴。陪嫁之物乃是私人物品,锁在箱阁中。从出府到入府,在小院安顿下来,宁王与宁王妃不曾露过一面,为何能够知道的如此清楚?
王郁文看到母亲,心中先是一喜,虽有又是惊怕。她扫了一眼孙姑姑,心中已经认定是她告状。赵嬷嬷轻轻拉了一下她的手,示意她沉住气。
楚姨娘被拦在了外面,让她入王府,已经是给王氏一族脸面了。她委屈的看着一眼宁安,随即乖顺的低下了头。
梁嬷嬷眉头微皱,面代不快。
宁安也不与她置气,先是笑着请王夫人坐下,然后对阿朱道,“王爷的书桌上有一副裱好的画卷,你去拿来。”她看向楚姨娘,“这幅画可是王爷专门画的,说是一时快言快语,说了真话,驳了王大人与楚姨娘的脸面,要送给楚姨娘赔罪的。”她又转头,不轻不重的斥责起了梁嬷嬷,“嬷嬷,怎么能让楚姨娘站在外面,若是王大人知道了,怕是又要怪王爷了,快请她进来,咱们一同赏画。”
阿朱应声,快步离去。楚姨娘听到画轴二字,则是脸色微变。
宁安端起茶盏,浅浅的抿了一口。“春水秋香,今日的茶的特别香,可是秋白露?”春茶苦,夏茶涩,要好喝,秋白露。秋茶香气馥郁绵长,苦涩低,更显甘甜。
宁王与宁朗、宁骁、秦长松隐于屏风后,三人对坐饮茶,一边饮茶一边下棋,无声饮茶,落子无声。似乎屏风前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他们所有的心神均在棋盘之上。
画拿来了,宁安看了一眼阿朱,阿朱当众打开画,画上依然是那条艳丽的鱼,只是这幅画,鱼尾处一片脏污。游曳在池塘中,鱼尾处的赃物顺着水流,染黑了池塘中的其他水生物、植物。
画下照例题了一句诗:花生圆菊橤,荷尽戏鱼通。
秦长松透过屏风的孔洞看了一眼外面,见楚姨娘便是极力掩盖,也是白了脸,红了眼眶,便对宁王道,“你可真实够损的。” 两幅画,寥寥几笔,一幅送给王公,提醒他楚姨娘曾经的“盛名”,一幅画送给楚姨娘,让她回忆她曾经的“风光”。
宁王笑着落子,“不损,怎么能逼得康王归京呢?”比起王公的长子,这位楚姨娘最爱的可是康王。当年她身上的脏病,不就是康王传给她的吗。当年,若非有她自愿卖身供养康王,康王还会是康王吗?
凉州,他势在必得。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1

(六十九)
谁也不知道楚姨娘是如何说服王大人的,隔日,王氏一族便来接回了楚凡与楚嫣。楚凡倔强,不肯离开。她既然已经入了宁王府,为何要让她灰溜溜的离开。
灰扑扑的小轿停在后门,楚凡不肯上轿。“如今宁王府人人说我们没有脸面,生母是妓子,上不得台面,我们若是这么灰溜溜的离开,岂不是落实了这件事。”她拉着楚姨娘,“娘,你去同她们解释啊,你只是家道中落,流落青楼,一直卖艺不卖身,并非他们所说的这么不堪。”
孙姑姑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楚姨娘。“楚姨娘,奴婢多嘴。八**言之有理,如今流言纷纷,若是贸然离开了,岂不是更让旁人拿捏了。如今这般回去了,家族蒙羞不说,日后如何还能嫁入好人家。”倒不如认死了留在宁王府,无论如何,宁王总归是如今京中权势最大的王爷,皇上最疼爱的儿子。“咱们王氏一族,难道还怕了宁王府,怕了这些流言不成。”
楚姨娘的脸色并不好看,她今日被要求亲自来接回两个女儿。她素白的脸未施脂粉,眼角的细纹,松弛的皮肉,全无遮掩。她曾经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只是再美,也敌不过岁月。曾经的她,最会展露梨花带雨、惹人怜爱的哭容,如今却只是用力的抿着唇,低下了头。
她的曾经,她的过去,入一把利刃,深深的刺入了她两个女儿身上。而她,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她只能眼睁睁看着旁人借由她的过去羞辱她,侮辱她的女儿。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如同扫什么脏东西一样,将她的两个女儿扫地出门。
楚姨娘看了孙姑姑一眼,只是沉声道,“走吧。”
楚凡不走,“娘!”她瞪大了眼。
楚姨娘直接命侍女将她拉到轿子里,“你们离开,是你们爷爷的决定。”
离开?楚嫣听出她话中的不对劲,焦急问,“离开,离开哪里,离开宁王府吗?娘,我们不回家吗?”她连声追问。
楚姨娘沉重的摇了摇头,“先去庄子上住一段时间,待到你们的爷爷……流言散了你们便能回去了。”
楚凡不敢相信,宁王府不要她们,嫌弃她们,现在连家里也不要她们嫌弃她们了吗?她的脸涨红了,满满的愤恨与恼怒。“凭什么,我们有什么错,我们什么都没做。”她的愤恨无处宣泄,她的恼怒无处宣泄。最终,她将一切都对准了疼爱她的娘。“是你,都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们如何会受如此羞辱。”被送入庄子上的人,有几个是能回来的。庄子上人杂,均是犯了错的奴婢,卖着力气过活。她们去了庄子上,不说如何生活,便是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够了。”楚姨娘看着女儿,厉声喝道,“今日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她在王府之中,已经是寸步难行,如何还能护着她们。如今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
楚凡与楚嫣被强制送去了庄子,楚姨娘将伺候自己的侍女留给了她们,又打点了一些人,这才离开。
王郁文坐在院中,一边绣着衣服,一边含着笑。“赵嬷嬷,你了解楚姨娘吗?”她问。
赵嬷嬷一边摘棉花核一边摇头,这是今年新产的棉花,她废了不少功夫才弄了一些来,想着纺成线,给侧妃做一件保暖的里衣。今年的气候不好,冬日许是会比往年更冷。“楚姨娘原是大人养在外面的,后来才迎入府中的。”她记得楚姨娘来的时候,楚凡已经两岁多了,她肚子里还有一个,看起来有六七个月了。“当时因为楚姨娘的事情,大人还去骂了夫人。”夫人受了刺激,当夜便早产了,产下了十**。可惜十**先天不足,小心翼翼养到了十岁,还是去世了。
赵姨娘看了王郁文一眼,压低了声音,“也有一个说法,说十**并非病逝,而是被八**害死的。”十**不足月诞生,生来便体弱,难免惹得大人内疚,久而久之内疚便成了疼爱。“那段时间,夫人的心情最好了。大人每日归来,都要先去看看十**,顺带问一问你们兄妹几人的功课,有时也关心一下夫人,给她带些小点。”当时楚姨娘心中不满,还找过各种理由,闹过一两次。
赵嬷嬷一边摘棉花,一边絮絮,将楚姨娘进王府之后的事情都说了。她长叹一口气,正要再感慨一下夫人的委屈,孙姑姑从门外走了进来。她识趣的端起篾子,走向屋后。
宁王在书房看书,青蔓找了过去。她已经许久不曾来过宁王的书房了,自从王妃转了性子一般,便什么都变了。
“王爷。”
宁王靠在靠垫上看书,《聊斋志异》。他似乎看到了有趣的地方,眉头微挑,面上含了一抹笑。
青蔓再次走进书房,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一颗心百感交集,曾经站在这里,伺候他笔墨时的欢愉、开心早以不知去了何处,只剩满腔酸苦。
是他伪装的好,还是自己心生了爱慕,蒙了心瞎了眼。错将一丝不同,当作了偏爱。
她一直以为,便是他不爱她,也是喜欢她的。若非喜欢,为何会将府中的诸事交给她打理,若非喜欢,待她又为何要比其他姨娘更好,若非喜欢,又如何能够忍受她有意苛待他的妻子。
宁王久久听不到她的声音,将视线从书上移开,带着一丝不耐看向了她。“你求见,有何事?”
她低下头,“听闻王爷受伤了,如今可好了?”她的喉头滚动,之前他受了伤,从来都是由她照顾的。如今不过寥寥数年,一切便都不一样了。
宁王冷冷道,“与你无关。”他翻了一夜,“有事便说。”
青蔓抬头看着他,“为何你不信我呢?”不信我对你真心的爱慕,不信我是一心向着你的。
宁王放下书,直视着她。“你是皇后的人,我如何信你?你说我不信你,可一个一心向着我的人,又如何会借着管理府中中馈趁机中饱私囊?”并非他不信,而是她品性太过低劣,无法信。
青蔓羞愧欲死,若是有办法,她又如何会将拿府中的银子,偷王妃的嫁妆。一切还不都是因为自己私生女的身份。可王妃明明也是私生女,为何她们却天差地别。
宁王只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想要说什么。“你除了狡辩,还会什么呢?”他的语气凉薄,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如今他无需忌惮着薛氏一族,手握大权,夫妻和睦,子女康健,自然便不需要装模做样对她和颜悦色了。每每与她虚与委蛇,他也很累。
他极其不耐烦,“有事便说,无事便走吧。”
青蔓跪在地下,身体微微颤抖,她低垂着的眼眸中闪过一道凄厉的微光。她磕了一个头,“王爷,我有一件事要上报王爷,与王妃有关。”
宁王先是冷冷一笑,随即慵懒了下来。他含着笑,将书倒扣在桌面上。“如果你是要说本王的王妃出生存疑的话,你不用说了。”
青蔓震惊的看着他,宁王道,“同为私生女,身份也是不一样的。你如何都比不过本王的王妃。”比人品,她入府的目的便不纯,远不如他的王妃心思纯净;她执掌中馈没有多久,便开始想着法子从账上支银子,填了她自己的口袋,又将手伸入王妃的私库中,品性低劣。比出身,她是她娘与人私奔,又与名义上的兄长苟合后的产物,怕是她娘自己都说不清她是谁的孩子。而他王妃的生母,与宁朗两情相悦,最终只是因为种种误会才未能结合。比利,她娘是孤女,遇事只会哭哭啼啼,装弱小;他王妃的生母则是入了庙堂的女将军,十年征战。
她有哪一点能够比得上小安,如今还敢来小安的身世来说事。
“再说了,便是本王的王妃不如你又如何?”他的神色带了一丝倨傲,“本王喜欢她,她便是最好的。”
悲切之意油然而生,原来喜欢与不喜欢差别竟然如此大。青蔓忍不住问,“我陪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你对我便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欢吗?”
宁王冷笑,“你会喜欢一个探子?日防夜防,每一句话都要谨慎斟酌。本就劳累,还要对付你,既让人厌烦又让人恶心,偏偏还要装作和颜悦色。”
真是孤凉。原来这么多年,一切都是假的。她陪伴他将近十年了,十年中,她因不忍心薛氏一族对他的处处打压,屡次冒着得罪皇后的风险传递假消息,她以她自己的方式极力的保护着他,可对他来说,这一切都让他恶心。
她枉自欺骗了自己,安慰着自己,以为他是懂得她的真心的。却不曾想过,她的真心在他眼中,只有恶心二字。
以前倒是没觉得肃宁说话如此的恶毒。
秦长松看了一眼宁骁,宁骁耸了耸肩。青蔓求见之前,两人正与宁王在书房中研究弓弩、箭矢的改良。他们新作了一款连发弩箭,可架在城墙之上。模型刚做好,还有些地方需要改良。图纸画了一半,青蔓闹着要见宁王,他们便只好退于屋后。
秦长松眨眨眼,拉了拉宁骁。
宁朗与晋王妃是怎么回事?
宁骁白了他一眼,你自己问大哥与晋王妃去。
他含着警告看了秦长松一眼,此事你要敢透露一个字,让小安知道了,我拿你祭箭。
青蔓口舌涩然,她的声音茫然而软弱,“王爷,你看看我好不好。”
“不好。”宁王直接拒绝,唤来伺候的人,“将她送回她的院子,无本王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放她出来。”
青蔓被软禁了,消息传到宁安这里时,宁安微微一愣,她去问宁王。宁王还在与秦长松、宁骁探讨着弓箭的事。宁青也加入了他们的讨论,一边说着,一边用刀切割木头的模型。
宁安见他们在忙,便安静的坐到了一旁。宁王谈论公事时,一向是不避着她的。想到这里,宁安看向宁王的目光越发柔和了。宁王抬头,对她回以一笑。
听了一会儿,她也听明白了一点。他们想要做一个连弩,架在城墙之上,可一次性发射百枚。连弩好做,可箭矢的大小,如何上弓箭,都是问题。架连弩的目的是以一人之力,便可对抗万军,若是仍然需要大量的人力,不如不架。
见他们看着图纸与模型沉默,宁安道,“不能像水车一样自动卷起箭吗?”水车为圆,经人踩动,将水带上,送入田埂。为何箭矢不可以像水一样,被水车带上,一一输入箭矢中呢?
他们转头看着宁安,宁安有些慌乱,站了起来,“前段时间晋王妃让人做了一辆连驽车给禾苗玩,那样子,有些像水车。她说,这便是由水车改的。”
《墨子·备高临》中有过对连驽车的记载,《墨子·备城门》中还记载过转投机。连驽车放出的大弩箭六十支,小弩箭无数,由十人驾驶,弩箭的箭尾用绳子系住,射出后能用辘轳迅速卷起收回。转投机,机长六尺,由两人操纵,更为灵活。
秦长松看向宁王,“你有《墨子》全篇?”《墨子》一书,并不齐全,倒是有一些残本齐全,只是不知道藏于谁的书房中。
宁王摇头,宁安道,“晋王妃有全本,前些日子,她说书本破旧,便让我无事时帮她抄录一下。”《备高临》《备城门》她已经抄完了,就放在房中。“我去拿给你们。”
宁安离开,秦长松看着宁王意味深长道,“先皇后深谋远虑,你这哪里是娶了个妻子,是娶了个宝贝啊。”先不说元杞冉身后的势力,手中的好东西便不少,宁安不懂战事,也不懂护城打仗要用的武器,元杞冉给禾苗玩具也好,让她帮忙抄书也罢,都是在教宁安。
宁王道,“她还教小安阵法。”只是他的王妃,只是记忆力好些,对这些并没有兴趣。
宁王含了一抹骄傲的笑,“她还要教小安练剑,小安吓的称病了好几日。”
父母于子女之爱,深谋远虑。秋狝过后,她便又要回宁州了,她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教会小安如何自保,同时也要她不拘于后宅。一个长久拘于后宅的女人,随着年岁渐长,花残粉退,终有一日会被平步青云、展翅高飞的丈夫所厌弃。一个女人,要做的并非是一个男人身后助力,更要做与他并肩而立的人。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2

(七十)
青蔓是秋狝那一日被放出来的,这次秋狝,宁王将侧妃与几个姨娘都带上了。宽阔的原野上已经搭起了一顶顶帐篷,圆鼓鼓的,虽小却五脏俱全。
皇家狩猎,看的是气势,吃穿用度早早便已经备上了,与在宫中时并无差别。
秋狝之前,要先祭天。皇上率领一众皇子、皇亲、大臣们焚香对天拜,祈求百草丰茂,五谷丰登,风调雨顺,百姓和乐。秋狝的祭天与祈福祭天的过程差不多,简化了一些程序。
由皇上对天射出第一箭开始,秋狝便算是正式开始了。起先,大家都是跟着皇上的,稍后,待皇上猎到猎物后,他们才会逐渐散开,三三两两结伴狩猎。
每年秋狝,都会选出一位榜首,这魁首之位,太子自然是要争一争的,以彰显自己文武全才,英勇无比。每年,太子交上的猎物,都是皇后提前给他备下的。宁王一贯对榜首没兴趣,今年太子初监国,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他更不会同他争。
得意吧,越是得意,日后摔下来,才会越痛。
宁安在秋狝场见到了太子的外室绾绾,如今她已经是太子府上的姨娘了。许是上次催生太过伤身了,她的嘴唇没有一丝的血色,她也越发的瘦了。薄薄的一片,似风一吹就会倒。她没有敷胭脂,也没有涂口脂,素白着一张脸,惹人怜爱。
这个人,指的是太子,指的是一些怜惜她的人。皇上嫌弃晦气,秋狝是展现男子气概,也是大家齐聚一堂开心、快乐的日子,她素白着一张脸,哪里像是参加秋狝,分明就是参加葬礼。
原本开心的皇上在看到她后一瞬间沉下了脸。周围的人都是人精,无需思量便知是因何。辅佐着太子的大臣们在皇上离开后,便斥责起了太子,训导太子要知轻重。便是他日后为了帝王,他喜欢可以纳入后宫,但万万不能带入人前。徒惹臣子们不满,百姓们议论。
身份如同天堃,权势越是高的人越是越不得。
宁安也见到了宁王说起过的端王侧妃。那是一个妩媚艳丽的女子,嘴唇红艳,谈笑说话间会不自觉地抿抿嘴,彰显着她的倔强。
秋狝也算是皇家的大活动了,女眷们自然打扮的庄重。命妇着命妇服,一众王妃则是着制式的王妃衣衫。今日刚打过五更,两个嬷嬷便将她叫了起来,洗漱梳妆更衣,不到卯时,他们便已经上了前往秋狝猎场的马车。
宁安以宽大的衣袖遮脸,悄悄打了一个哈欠。许嬷嬷看了她一眼,伸手为她理了理霞帔,也当作是警告。
张嬷嬷看了许嬷嬷一眼,低声道,“这等场面,难免枯燥乏味,以前先皇后在时,总也不喜欢参加。”无论是祭祀还是亲蚕礼,能推了便推了。倒是便宜了现在的皇后,露了不少脸。
张嬷嬷又道,“脸面露的多,错的也多。”皇家不是寻常人家,错了便错了。生在皇家中人,若是错了,便是祸及性命、家族。
许嬷嬷没有应话,却对宁安道,“王妃若是倦了,便进帐子歇息。”总归王爷也交代了,她们的王妃无需跟完全程,若是累了,便回去歇息,有什么事,有他顶着。
宁安缓缓摇了摇头,“不了。”若是她离开了,朝中本就对宁王不满的人,还不知道又会说些什么了。
女眷们站在队伍的后面,等待着祭天的结束。
去年秋狝,宁王的一双孩儿还小,不能参加,今年皇上专门将他们抱到了祭台上。祭祀的香虽然是顶好的香,点的多了,也烟雾缭绕。大人还好,孩子只是闻了一下,便被呛的直咳嗽。
皇上心疼孙子孙女,忙让奶娘抱了下去。
宁王道,“等明年走路稳了,便能跟在父皇后面一同祭天、狩猎了。”
皇上呵呵笑着,“那好。”他转身走下祭台,“明年秋狝的祭拜,便让他们主持。总归是日后要做的事,早些学了也好。”
跟在他们后面的皇亲以及大臣们,彼此相视一眼。这些年他们越发的摸不清皇上的心思了。若说是想要将皇位传给宁王,又为何会放权给太子,若说是想让太子为帝,话里话外,所做之事,分明就是在为宁王铺路。
正是因为如此,***的大臣们,越发的归束着太子了。生怕他在监国期间,犯了什么错,下了什么错误的决定。
宁王与皇上并肩走下祭台,“苗苗对这些没什么兴趣,他倒是喜欢娘留下的医书、手札。禾禾喜欢刀枪棍棒,也不知日后会不会成为另一个得以入庙堂的女将军。”一岁多的两个孩子,最近也开始显现各自的性格。女儿活泼机灵,儿子安静乖巧。
“女将军也没什么不好。”皇上哈哈大笑,“做了女将军才不会被人欺负了去。”似元杞冉一般也好,旁人想要背后骂她两句,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这个本事,能不能承担被她知道后的后果。
“等秋狝之后,你陪朕去丁字街住几日。”
宁王看向他,“丁字街人员杂乱,环境逼仄,安全无法保障。”
皇上回视他,“朕在那里住了好多年,什么样还用你说吗。”他伸手拍了拍宁王的肩膀,“你腿伤刚好,待会儿带着你的王妃在周围玩玩,无须跟着朕了。”
秋狝开始前,以炮声为号,帐篷建在外围,距离围猎场有一段距离,可即便是这样,她们还是听到了炮仗声以及围猎开始时的欢呼声,马蹄奔走的声音。
端王侧妃走来同宁安打招呼,按着规矩,她虽是宁王十二皇叔的侧妃,但因是妾室,也是要向宁安行礼的。宁安站在帐篷外,等着她行礼,等了半天,却只等来了一句。“去年秋狝便想见见宁王妃了,只是宁王妃刚生育不久,要好好养身子。今年可总算见到了。”
宁安眨眨眼,这位侧妃似乎真当自己是长辈了。
皇族中人,不分长晚,只看身份。
宁安浅笑道,“侧妃若是想见我,向宁王府递帖子便是了。”嘴上说着想见她,她可没见到过一次她的拜帖。
宁青从帐子中走出来,这是他第一次在众人前露面,一露面便惊人,惊心动魄。
十五岁的少年,比三年前更丰神色泽,似神仙落人间。眉秀而长,眼光而溜,发甫垂肩,黑如漆润,面如傅粉,唇若涂朱,齿白肌莹,威仪棣棣,衣裳楚楚。
史太师与他问话,他行弟子礼,问答之间,井井有条,从容不迫,雅致彬彬。宁青读书好学,三坟五典、诸子百家,莫不穷究。内典玄宗,亦所谙明。自知相貌艳冶招侮,更深自韬光隐耀,几年来,潜心读书练武,不与人结交应酬。
宁安见他换好了骑装,便笑着对他道,“你骑王爷的青骢马去,跟着大哥、三哥他们,别一个人乱跑。”她伸手为宁青整了整衣领,而后将长宁剑系在了他腰上,“长宁剑你拿着,若是有人为难你,你便亮出。”
宁青笑着应声,“知道了。”他已经比宁安还要高了,微微屈膝,方便宁安为他理衣襟。“我会跟好大哥他们,不会乱跑的。”
“遇到凶猛的猎物,别追,榜首什么的,咱们不争也不稀罕。”她担心青儿少年气盛,追着猎物入山林,遇到危险。
“嗯。”宁青笑道,“不追凶猛的猎物,我去给禾苗抓小兔子去。”
宁安伸手拍了拍他,“去吧。”
看着宁青骑上马走远了,宁安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端王侧妃。她一身胭脂红缀绣八团簇牡丹鞠衣,胸前一团喜相逢孔雀纹,外罩一件橘色大衫。发髻上缀着,点满满翠,镶珊瑚金菱花的冠子。还插了一对祥云镶金串珠,石榴石凤尾簪,明艳华贵,直逼一众后妃、王妃。
宁安上下看了她一眼,含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听王爷说,端王府中事物一贯是侧妃掌管,原还觉得不可思议,王妃尚在,怎就将府中诸事交给了侧妃,岂不是宠妾灭妻,如今倒是信了。”便是她不曾参加过皇族仪式、活动,也知道避讳一说。
妾室便是无衣服可穿,赤裸着身体,也不能穿正妻不要的衣衫。这是大不敬,亦是僭越。今日秋狝,皇上、皇族、大臣们都参加了,她又是牡丹,又是孔雀,满头珠饰,还带着红珊瑚手串。先不说端王还有王妃,便是没有,侧妃就是侧妃,也该谦逊退让才是。
宁安转身进了帐子,端王侧妃有些窘迫,却并不太在意,伸手扶了扶步摇,笑着离开了。
阿朱对宁安道,“王妃,您是没看到到她刚才的笑,怪瘆人的。”
宁安坐在梳妆台前,拿下沉重的发钗。“大概是抓着什么王爷或是我的把柄了,自觉地不怕我们。”若非如此,又何必专门来见她,还故作亲热呢。她才不信她不懂规矩,一个不懂规矩的女人,如何能让端王妃被禁足,如何有胆子暗害端王。此番前来,大概就是看看她是谁,长的什么样子。
阿紫道,“听说端王侧妃年轻时有女诸葛一称,今日看来,倒是不像。”
宁安拿下耳环,双手捏着耳垂揉着耳朵。“不过是旁人巴结她给她的一个虚名,她自己想必是信了。”信了,便自信了,自信了,便自傲了,自傲了,便觉得自己的身份比之她们这些侧妃并无不同了。若非如此,如何敢穿的如此僭越呢?
“星月。”她轻唤。
暗卫星月从房梁上跳下来,宁安道,“去查查端王侧妃,我要知道她的所有事。”
“是。”
宁王走入帐子,走到宁安身后,伸手附上她的手,宁安仰头看他,放下手,让他给她揉耳垂。“你怎么回来了?”
“父皇怜惜我腿伤刚愈,不用我跟着。”他轻轻揉捏着宁安肉肉的耳垂,看着铜镜中的她。“待会儿带你去抓兔子。”
太子猎杀了一头野猪,正在欢呼的时候,宁王带着宁安走进了一个山洞。“这个山洞,是我们小时候发现的。”教他们功夫的师傅,总是带着他们来猎场跑马,当时他年幼,在秦长松的蛊惑下,就跟着他偷偷跑了。“我,长松,杜公子,还有秦相一门,长孙家的几个后辈,柳儿姐姐,跑入山中找不到归路。”当日下起了大雨,他们就躲入了这个山洞。“这里看着不大,内里确实别有洞天。是按着阵法凿出的。”他拉着宁安,一边走一边告诉她要如何才能走入。“我们当年来这里的时候,这座山洞只开凿了一半,后来我封王开府,便派人继续开凿,才有了现在的规模。”说是规模,也并不大,但若是遇了什么事,躲在里面还是能过几月的。
洞中石床、桌椅,一应俱全,山洞的另一面,清澈小溪从洞口流过,平台上,长满了各种植物。
“下面还有一块空地,长松建了一间小小的茅草房,也不知还在不在。”平台之上,原是有一个垂梯的,他们太久没来了,梯子便腐蚀断裂,掉了下去。
回到洞中,宁王将宁安抱到石床上。石床上铺了干草,坐在上面,一股凌冽的干草香扑来。“我前几日看《聊斋志异》,里面有一篇叫作荷花三娘子。”
宁安一边听他说,一边伸手摸干草,满是新奇。干草垫并不粗糙,反而柔软舒适。
宁王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轻语,“湖州宗湘若,士人也。秋日巡视田垅,见禾稼茂密处,振摇甚动……有男女野合……曰:‘桑中之游乐乎?’女笑不语……”
宁安听着听着,脸便红了,而后又是一阵青白。她原以为宁王只是带她来看看幼时发现的地方,却不想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她便说,为何许久不曾来过的山洞中,会好好放着干燥柔软的干草垫,又搭着炉子,一旁的木柜中,还放着干净的衣衫。
“算起来,我们也有两个多月没有了。”夏日天热,她嫌事后一身粘腻,凉快一些后,她又来了癸水,待她癸水结束,他又伤了腿。
他伸手解开宁安的腰带,含着宁安的唇浅浅的啃咬。洞外不时传来追捕猎物的马蹄声以及说话声,宁安既羞愧又紧张,紧张到浑身都紧绷着。
宁王一边轻轻抚摸她的后背,一边低声安慰,“别怕,他们进不来。”
话音刚落,秦长松的声音便在外面响起。“这里有个山洞,我和宁王幼时走丢那次,就是躲到这里了……”
秦长松找到了山洞入口,正要进去,暗卫便从一旁冒了出来,两人伸手,将他揽在了洞外。
秦长松挑眉,星一道,“秦大人,王爷与王妃在里面。”
秦长松拨开他们的手就要往里走,“在里面就在里面……”话音还未落,便止住了。随后暧昧一笑,后退了两步。“你们王爷玩的真花。”
星一低眉回道,“不如秦大人。”
款洽间,宁安呼痛,随即又怕被外面听见,越发的紧张羞愧了。她闭上眼,张口狠狠咬上宁王的肩膀。
“唔。”宁王闷哼一声,随即便是一声忍耐不住的呻吟。
他的嗓音本就低沉,此时的呻吟更是充满了诱惑。
宁王本还想逗逗她,见怀中的身体如同落叶一般摇摆颤抖,便一边摸着她,一边安慰,“别怕,他们进不来,也听不到。”他温柔的揉捏着她挺翘的乳头,“别怕,我等你适应我的存在。”
宁安喘息着,在他温柔的安抚下渐渐放松了身体。他揉捏着她的胸脯,嫌不过瘾,又低下头来,将丰满柔软的双乳推挤在一起,张嘴含住其中一只乳头,用力吮吸起来。
山洞外又传来说话声,是晋王妃。星一重复了一遍对秦长松说的话,晋王妃先是一愣,随后便是怒上心头。
“你们王爷平日里便是这么对王妃的吗?”大庭广众之下,野外苟合,谁知道他是求得刺激,还是存了羞辱之心。
宁安抱紧了宁王,她明明知道外面有暗卫守着,山洞又重重叠叠,有阵法相护,可她得身体还是不由自主绷紧了。
宁王忍不住低声抽气,他现在也很难受,“嘶……小安,放松点,你这样我们都会痛。”他不停地低喘着,试着缓慢地动起来。
洞外渐渐没有声音,宁安也逐渐放松了下来,沉浸其中。不一会儿整个石洞中便充满了如小兽一般地低鸣声,野兽低声嘶吼,似痛苦,似欢愉到了极致。
“小安,小安,给我生孩子吧,我要你给我生很多很多孩子……”
宁安闭着眼,头发已经被汗水浸湿,她坐在他腿上,紧紧地抱住他,唇边含笑。“有禾苗还不够吗?”
“不够。”他埋在宁安的胸口,“要很多很多……”
“可我不想生那么多。”有孕产子的辛苦,若非亲身体会如何能知道。她也喜欢孩子,可有孕产子之苦她却不想年年承受。
宁王与她额头对着额头,“生孩子的是你,你不想生,那便不生。”他亲吻着宁安的唇,“我只想你给我生孩子,我们的孩子。”想想便觉得愉快。他们的孩子,流着他们的血液,像他又像她的孩子。
宁安娇喘吁吁,吐出舌尖探入他口中。他贪婪地含住,吸吮。那小舌滑不溜丢又调皮,转了个圈便缩了回去。“你这样岂不是矛盾?”
他抱着宁安转身,将宁安按在石床上。“你敢逗我。”他轻轻的拍打了宁安的屁股,引得宁安一阵惊呼。“难不成你要我去找别人生?”
壮硕的胸膛紧紧压着丰硕的双乳,轻轻的摩擦着。宁安娇哼着,“你敢。”她抱住他的脖颈,伸出舌头给他吃。
他低声叹息,“若不是顾及你的身子,我定要让给给我生十个八个。”
宁安勾起腿,缠住他的腰。“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孩子,也不能以数量来看,咱们的孩子,一个便能顶十个。”她突然想到了最近一直被王爷提起的十二皇叔端王。端王的孩子倒是多,十几个儿子,七八个女儿,只是儿子多是养不大的,如今成年的几个,看着也不像是能承大事的。几个女儿如何倒是不知道,她还未见过。
宁王见她走神,不悦的轻咬了一下她的乳头。“是本王的错,原是怜惜你的身子,谁知你竟毫不在意。”在他的身下,竟然还能想其他事。
宁安推了推他,“对了,刚才端王侧妃……”突然被抱起翻过,她惊了一下,“等会儿,我有事同你说。端王侧妃她……”不知坏了什么心思,总觉得不怀好意。
宁王伸手捏她的臀瓣,“等不及了。”他将宁安的臀拉高,让她跪在干草垫上。“谁都没有我急。”说罢,正了正腰身,狠狠的撞了上去。
两人沉浸于云雨欢会之中,极为亲爱。待到云收雨歇,清洗完换好干净的衣衫,已经是傍晚。
宁王骑着马回营地,宁安坐在他身前,靠在他怀里昏昏欲睡。
宁王看着她瞌睡的样子,神**不自禁的柔和了下去。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2

(七十一)
宁安是被抱回来的,她手脚绵软,腰酸的厉害,险些站不住。王郁文见她归来时衣服虽然整齐,但头发有些乱,上面还有一根枯草。以为他们在山中遇到了危险,匆匆查看了一下自己的衣着,见没有僭越之处,便直接去了宁安的帐子。
“王妃这是怎么了?可是遇到危险了?”
宁安软软的靠在软榻上,嬷嬷给她倒了一杯浓茶醒神。今夜是秋狝的第一夜,皇上会设宴,她若是不参加总归是不好的。
宁安喝了一口茶,顺着她的话道,“嗯,遇到了野兽。”
王郁文面上一阵紧张,“这山中还有野兽吗,是什么野兽,是不是极其危险?”
“遇到一头狼。”色狼。
王郁文还想问一问,孙姑姑看出宁王不想回答,便轻轻碰了一下她。王郁文见宁安面带疲惫之色,也识趣的告退了。
“只要王妃知道咱们侧妃关心她便行了。”倒也不用一直在旁边伺候着,若是太过殷勤,反倒是显得别有用心。
孙姑姑一边同王郁文轻声说着,一边扶着她走回帐子。营帐的旁边,张嬷嬷正蹲在一旁熬药。熬好后,将药倒在玉碗中,正要拿进去,换了一身衣裳的宁王便过来了。“给我吧。”
张嬷嬷笑了笑,“虽然还有些热,但要趁热喝,莫要忘了。”之前有几次,便是将药放在一旁放凉,放着放着便忘了。幸好忘掉的药不是避孕的汤药,她看得出来,王妃暂时还不想再次有孕。
宁王笑了笑,“本王还要王妃给我再生几个孩儿,一定看着她喝下去。”
小安的身子骨到底是亏空的大了,便是现在养了几年,也只是看着好了罢了。上一次怀孕产子,两个孩子吸取了她身体太多的能量了,至今都没怎么补回来。还是俱冷又怕热,逢换季便要病一场,脾胃不调,胃口一时好一时坏。袁大夫与太医也说了,本就是亏空了的身体,养了一阵,刚好点便有孕了。两个孩子如同吸血蚂蝗,差点将她吸空了。若是不养好便再有孕,只怕身体承受不住,血液病便会越发严重,生产之日便是血崩身亡之日。
赵嬷嬷扫了一眼舒雅,舒雅了然,悄悄跟上了张嬷嬷。不一会儿,舒雅便拿着一包药渣回来了。孙姑姑不赞同她们这种行为,却也没有阻止。
“侧妃,过几日奴婢便差人将这药渣拿去药房,偷偷配上。”
孙姑姑眉头皱的更深了,“还不知是什么药,怎能乱喝。还是先问问这些是什么药吧。”
舒雅小心的将药渣收好,而后抬头看了她一眼。“能让王妃生孩子的药,自然是利于有孕的药。”她捡药渣的时候看了看,里面有红参,有艾叶。其他的药材她不知道,红参与艾叶她是知道的。红参性温,大补元气、复脉固脱、益气摄血;艾叶调经止血、安胎止崩、散寒除湿。
赵嬷嬷道,“偷旁人倒掉的药渣,此行为确实不妥。可咱们侧妃如今在府中的日子算不上好过,还是要尽早有孕才是。”有了孩子,便有了根,便也能安稳一些了。
王郁文没有说话,只是心中滑过微微凉意。难道她的作用便只是成为家族连络旁人的工具,生孩子的工具吗?她没再多想,赵嬷嬷说的对,她一定要尽早有孕才行。
琴儿站在她们帐子外喊孙姑姑,她们**同王家**不一样,只是归入了夫人名下的庶出,府中又不看重,虽陪嫁按着惯例给备了一份,不会丢了史公一族的脸面,但陪嫁的侍女只有琴儿一人。琴儿也不过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初入宁王府,诸事不懂,少不得请教与她们同来的孙姑姑与赵嬷嬷。
孙姑姑同往郁文说了一声后走出了帐子,赵嬷嬷偷偷塞了一个纸包到王郁文的手中。她眨了眨眼,“侧妃,今夜可要把握好机会。”
王郁文脸一红,“这是……”
赵嬷嬷低声道,“夫人给您备下的。”这种事情,有一才会有二。秋狝之时,晚上皇上设宴,人多手杂,她悄悄将这份药下入宁王的饮食中,便是事后宁王察觉了,也无从查起。
王郁文紧紧握着纸包,缓缓点了点头。
“你若累了,便睡就是了,无需强撑着。”宁王见宁安直打盹,便让她回去休息。
宁安摇头,“嬷嬷说晚上父皇设宴,我不出现不好。”
“无妨,晚上并非父皇设宴,而是太子设宴。父皇让我们一家去陪他用晚膳,我同他说一声便是。”
宁安还是摇头,“父皇问起,你要怎么说?”
宁王摸着她的脸暧昧一笑,“就说要给他再生个小皇孙,下午累着了。”
宁安窘迫,不开心的轻轻打了他一下。“你又胡说。”
宁王笑着抓着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一下,“难道不是吗?”
晚上,一碗红豆粥被送入了宁王的帐子,宁王不在,在他帐子里玩的禾苗看到粥咿咿呀呀的便要吃。年轻的奶娘问了一声粥是何人送来的,守在帐外的乔稽道,“似乎是王侧妃的侍女。”
奶娘端起粥,你一勺他一勺,很快便喂完了整碗粥。
另一个奶娘走了进来,见她再给小公主、小世子擦嘴,便问她,“你给公主、世子吃了什么?”
年轻的奶娘道,“王侧妃送来的红豆粥。”
年长的奶娘脸色一变,“谁让你随便喂公主、世子吃食的!”
年轻的奶娘不知所措,年长的奶娘已经跑了出去。不一会儿袁大夫与擅长儿科的太医便提着医箱匆匆而来。
小公主、小世子是半夜开始高热的,先是哭闹,然后便是吐,体温一瞬间便升了起来,摸着烫手。
袁大夫与太医们站在一旁,神色沉重。宁王与宁安抱着孩子坐在一旁,心中越发不安。
宁王怒道,“说!”
孩子总是黏着父母的,父母身上的气味能带给他们安全感,特别是不舒服的时候。这是一种天性,也是一种本能。苗苗揽着宁王的脖子,在他怀里哭闹着,哭的狠了,一口气没上来,脸都涨紫了。太医上前掐人中,刚缓过来,便又吐了。酸苦的气味散开,太医急道,“这是胆汁,该先止吐才是。”
阿朱阿紫与小七拿着布巾上前,擦拭掉宁王身上的呕吐物之后,便退到了一边。不舒服的小世子,除了父母,谁都不要,见谁都急。
皇上听到动静也过来了,“怎么回事?”
袁大夫看了一眼宁王,随即与一众太医跪下。“小公主、小世子似乎是……”他看了看旁边的太医,太医偏过头,当没看到他。他神色沉重,定了定心,才艰难道,“似乎是误食了春药。”
帐内的人怔在原地,宁安本就没什么血色的唇更白了。
袁大夫脸色极为难看,“下午小公主、小世子用了一碗红豆粥,当时小人与杜大人已经查看过粥了,并无异样。”可除了红豆粥,再也没有可疑的食物了。
“什么红豆粥,谁送去的?”宁安咬牙,怒视伺候的奶娘与嬷嬷。“公主、世子每日的吃食都是定好的,谁允许你们喂他们红豆粥了?”豆子不好消化,他们也不喜欢,府中便是作点心,最多也只是做些豌豆黄。
年轻的奶娘跪了下来,“王妃饶命,奴婢,奴婢不知道。”她原是府中帮厨的,后来公主、世子日渐大了,喜欢乱爬乱走了,为了防止他们遇到危险,嗑着碰着,便加派了伺候的人。她便是那个时候被选中,成了伺候公主、世子的奶娘之一。
宁王怒道,“拉下去,杖毙。”
年轻的奶娘在一下下的磕着头,“王爷饶命,奴婢真的不知道里面被下了药,这是,这是侧妃送来的……”
宁王不耐烦道,“拉下去。”他看向一众太医,“既然知道了是什么原因,还不快些下药。”
袁大夫摇头,抬头看着宁王,“王爷,您听过春药有解药的吗?”
宁安咬着唇,“那该怎么办?”
袁大夫看了一眼儿科圣手杜大夫,杜大夫道,“先灌生绿豆汁,然后浸入冷水中去热。”若一直这么烧下去,怕是会烧坏了脑子。
宁安眼前一阵阵发黑,“如今已经是深秋,他们这么小泡在冷水中,岂不是要冻坏了。”
杜大夫道,“总比继续高热烧坏了脑子要好。”
晋王妃掀开帘账走了进来,走来的路上,她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并差人去端王府带端王妃了。
她对袁大夫道,“先浸在冷水中,控制体温。之后等端王妃到了再说。”
“端王妃?”宁王不解。
晋王妃道,“端王妃熟香料,擅药理。”
端王妃的出生并不算高,她的父亲是曾经的正一品内大臣费大人,西征期间立下了赫赫战功。端王妃是费大人的庶女,当年原定是嫡长女嫁入端王府,庶女嫁给当年的新科状元。也不知是忙中出错,还是庶女的生母使得计谋,两人上错了花轿。待到发现时,已经是拜过高堂天地,入了洞房,无法回转了。
端王妃嫁给端王二十多年,也算是和睦。她曾有一子,养到七岁,高热惊厥后再也没有醒来。
端王妃到时,天已经快亮了,两个孩子哭的嗓子发红,浑身滚烫,已经哭不出声了。
宁安的心像被无数利爪撕挠着,他们每哭一声,便是一道血淋淋的印子,淋漓而下。她咬着唇,唇上几乎要沁出血来,脸颊上的泪干了又湿,湿了又干。
端王妃一身深褐色长袍,胸前挂着两串佛珠,简单的束着头发,未施脂粉的脸上横着一条条皱纹,有着无数细小斑点。她走进帐子,看到晋王妃后微微一笑,“杞冉,多年未见,你看起来还是这么漂亮,一点不显老。”
晋王妃看着她眼睛发烫,很想问问她怎么变成了这样。千言万语,最终还是被压下了。这并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晋王妃简单同她说了事情经过,端王妃问,“那碗红豆粥可还在?”
“在的。”袁大夫忙让自己的小助手将红豆粥拿来。当时,他便是怕出什么事,将红豆粥收走了,存放了起来。
端王妃以指尖沾了一点红豆羹残渣尝了尝,随即便让人掌了灯,在一座座帐子门口仔细地看着,然后又走入帐中,一一检查他们的鞋底。
她略一沉吟,对晋王妃道,“我写张方子,你们抓紧去抓药。然后找几个木桶来,两大两小,大的要能套入小的,大小木桶之间,隔三寸。”
宁王焦急,要询问什么,却被晋王妃一个眼神制止了。
端王妃继续道,“还要竹碳、银丝碳、干草。”
待她一一吩咐下去,晋王妃才问,“这是要做什么?”
“蒸。”辅以药材,将体内的药蒸出来。
她走到红豆粥碗前,拿起碗。“这是一种青楼惯用的药。”她对着宁王微微一笑,“二十多年前,我曾经见过先皇后,她落下一本手札,这种药,便是她的手札中所记载。”她从袖中拿出手札,递给宁王。“今日并非我救了你的孩儿们,而是你娘救了你的孩子们。”
那一年她还没有嫁人,先皇后也还不是皇后。她发现青楼惯用一种烈性春药,洒在帕子上,在楼前揽客时,挥动手帕,让路过的男子不知不觉的吸入。吸入了倒也没什么,只要不踩上她们洒在门口的香饵沫便不会激发春药的药性。第二日,睡一觉,体内的春药便也散了。
“先皇后偷偷去调查,被老鸨发现了,险些出事,幸好皇上及时赶到。”他们两个人便是会些拳脚功夫又如何,也是双拳难敌。皇上拉着先皇后躲入了安华寺,她便是那时结识的先皇后。
皇上微愣,随即便仔细地看了看她。“是你!”他惊呼,“庵堂中为母亲祈福的小姑娘。”
端王妃含笑点头,眼眶微红,泛着火热。不知不觉,竟然已经这么多年了。再见,已经是生死两隔,天差地别。
“我刚才查看了宁王的帐子外,又检查了你们鞋底,凡是出入过的,鞋底都沾有这种香饵沫。”黄褐色,被磨的很细,不仔细根本看不出来。“宁王没有用粥,便是踩了香饵沫也无事,可你却来看了孩子们,不知不觉间激发了药性。”
“这种春药,药性极强,十分伤身。”她露出几分踌躇之色,“伤身是因为中药者,会失去理智,形如野兽。可是小公主、小世子毕竟年幼,没有情欲,只是高热。”药性解了后会如何,她也不知道。孩子年幼,药用的多了也是不好的。
说话间,侍从们,连同宫中出来伺候皇上的太监们,已经按她的要求将木桶架好了。烧热的碳放在两桶之间,铺上一层干草,铺上一层草药,然后将公主、世子放入其中,桶上蒙上一层透气的薄被,冷水浇汁。冷热交替之下,热气蒸腾而上,又被薄被拦住,只能在桶中徘徊。如此反复多次。
两个孩子在帐内热蒸的时候,端王与晋王站在远处,争执不休。
“费氏是有罪之身,如何能出来?”
晋王哼笑一声,“所谓有罪,不过是你的侧妃所言,你说她有罪,这罪是皇上裁定了,还是上报了大理寺?”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这个弟弟,“你听信片面之言,便将你的结发妻子软禁,捧抬一个妾室,真是昏庸至极。”
端王侧妃看到他们争执,扶着侍女匆匆过来。晋王怒道,“难道宁王一双儿女的性命比不过你与端王妃的个人恩怨吗?”他伸手指着端王,“定国安邦要是有什么事,你整个端王府都不够给他们陪葬的。”甫一出生便封了定国公主,不到一岁,便又封了一个安邦侯,所享均是最高规格,皇上的意思他还不明白吗?“我看你就是丹药吃多了,吃的脑子都不好了。”这些皇亲国戚,王公大臣,谁人不说他宠妾灭妻。“你一直道端王妃设计你,让你与费家嫡长女生离,你可知道,你的端王妃想嫁之人,从来都不是你。”而是那个穷苦却高洁的状元郎。“是你心心念念的嫡长女,看上了状元郎,这才故意与她换了轿子,让她嫁给了你,而她则代替她嫁给状元郎。”
那个高洁满腹文采的状元郎,最终因娶不到心爱之人,病重而亡。而费家嫡长女,万般后悔,却也只能为他守寡。状元郎的母亲也是个厉害的,在她为状元郎守丧三年后,为了断了她的后路,为她请办了贞洁牌坊。之后没几年,她便抑郁而终了。
“晋王爷。”
晋王看到端王侧妃,怒瞪了一眼端王,转身便要离开。
端王侧妃扶着侍女走的越发的快了。她急匆匆上前,叫住了晋王。“王爷,请等一下。”
晋王停下脚步,转身看向她。“可有事。”
端王侧妃喘息着,她一只手放在胸口,努力平息着气息。她看着晋王,“晋王爷,费氏她——”
晋王脸色一变,厉喝道,“大胆!”
端王侧妃吓了一跳,她不解的看着他。晋王看着端王斥责道,“端王妃只要一日没被费,便是你端王的正妻,端王府的王妃。一个侧妃,区区妾室,竟敢直呼端王妃费氏。”
端王本就因兄长的斥责一肚子气,又平白被斥责了,心中更是愤怒。他不好对着兄长,便将所有的怒意都对上了侧妃。他伸手便给了侧妃一个耳光。“本王与王兄交谈,谁允许你插嘴了。”
侧妃满脸委屈,捂着脸跪下。
“晋王无须为我恼怒,我已经习惯了。”端王妃沉稳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晋王抬眼一眼,温声问。“小禾苗如何了?”
晋王妃走到晋王身边,“已经退热了。”她稍稍松了一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小安刚才突然晕过去了,吓了我一跳,太医诊治过了,只是劳累过度,又受了风。”
晋王解下身上的披风给她披上,“你也该注意点,也不是年轻的时候了,还这么不注意。”
晋王妃笑道,“怎么,王爷这是嫌我老了。”
晋王为她系上披风的结扣,“怎么会,王妃在我眼中,与及笄那年并无区别。”那一年,本是她的及笄礼,她的父兄请了无数宾客,只等她出现。可她却嫌人多吵闹,自己翻墙出了府。她在街上与孩童一起哼唱,买糖葫芦给他们吃,鼓起脸用力的吹风车,而后遇到了出来找她的家丁、嬷嬷,慌不择路撞入他怀中。
那一刻,那一眼,便是此生不忘。
晋王握住她的手,“手这么冷,回去歇息会儿吧。”
晋王妃摇头,“我不累。”她将端王妃引荐给他,“你知道吗,端王妃便是我以前同你说过的人。”
“哪一个?”他问,“你同我说过的人许多。”
“为母祈福,三跪九叩,半路晕厥的姑娘。”当年她怜惜她一片孝心,还专门去找了晋王,让当时还是太子的晋王,派了宫中的御医去为她的母亲诊治。
晋王恍然大悟,“原来竟是你。”这么一说,他便有印象了。原来那个侍奉母亲汤药,衣带不解,彻夜不眠为母亲**的姑娘是她。
晋王看了看端王妃,随即又皱眉看向端王,“你说你的王妃心思歹毒,谋害你的子嗣,可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万万不会这样做。”一个存着如此孝心的人,又如何能做出暗害妾室,谋害庶子的事呢。
端王妃笑道,“晋王与晋王妃的感情,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她未被禁足之前,便常常听人说起晋王与晋王妃鹣鲽情深,如今一见,果真如此。
她面对端王,收敛了笑容。“既然事已经了了,我也该回王府了。”
晋王妃拉住她,“还回去做什么,杏文同我说了,你住的院子,又冷又破旧。”她一边说一边看向端王,“你如今可是救了公主、世子的人,是宁王府的大恩人,怎么也得去向皇上讨个赏。”
端王妃的视线落在了跪在地下的侧妃身上。“怕是有人不允。”
晋王妃勾唇一笑,“哦?是谁。”她的视线落在了端王的脸上。
端王微微偏过头。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2

(七十二)
这等污秽的药,如何能带入围猎场。
王公一族,门楣显赫,一个养于深宅的女子,又是从何弄来的药物?
秋狝第二日,宁王便带着家眷回府了,皇上也因检查严格的狩猎场被带入了这等污秽药物,质疑围猎场的安全,提前回宫了。本该是畅快的狩猎,因为一包药,不了了之。
全权负责秋狝的太子被斥责办事不牢,王公以及他的族人们,面上无光,受不得旁人的明嘲暗讽,皇上离开后也灰溜溜的离开了。
回王府的马车上,琴儿捂着胸口,有些后怕的对史涵道,“侧妃,幸好咱们没……”
哪个家族没有一些不可言说的秘药,她们入宁王府的目的是早日有孕,生下儿子站稳脚步,也加深宁王与家族的连结。离府那日,府中的嬷嬷悄悄塞给了她们一些秘药,并教导她们如何使用,何时使用。这些药,事物,都悄悄的藏在了嫁妆箱子的最底层。
秋狝当日,皇上祭天之时,家族中的老嬷嬷前来寻了她们。告诉她们,今日是好机会,让她们拿出秘药,把握住机会。
史涵皱眉道,“那些脏东西,回去抓紧处理了。”
琴儿看着她,“可是……”
“没有可是。”史涵果断道,“争宠有孕产子一事,我从未想过。”若是宁王喜欢她,自然会找她,若是他不忌惮她,又喜欢她,自然会让她有身孕。这一切,并非她争了便能争来的。
她拉着琴儿,“咱们不要妄想不属于咱们的东西。”谨小慎微的生活着,日后的事情,日后再说吧。
琴儿担心,“可是家族那边,怕是难以交代。”**的生母已经去世了,可她的父母兄长弟妹还在,他们一直都是史公府上的奴仆,若是完不成家族交代的任务,她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迁怒到她的家人。
史涵并不知道这些,她轻叹一声,“日后再说吧。”
“这等出自青楼的污秽之物,你从何处得到?”
王郁文与伺候她的侍女、姑姑跪在宁王脚下。他们回来已经有几日了,宁王府中一直忙着照顾两个孩子与王妃,只是将她们禁足在院中。这几日,王郁文惴惴不安,夜夜惊吓而醒,醒来后便害怕的哭个不停。不过几日,她便因为日夜难安,瘦了一大圈。她本就削瘦,如今更如一根枯枝。重重胭脂施在脸上,也是浮艳一酡,虚浮在面上。
楚凡、楚嫣被接走那一日,孙姑姑对她说,她们离开了,你便觉得你出了一口气,你赢了吗?她们在,是与争不假,可遇事之时,亦可为你分担。你如今不帮着她们,任有她们被赶走。日后你在宁王府中遇事,好也罢,坏也罢,便只能你自己一人担着了。
当时她不明白孙姑姑是何意思,只道她们能帮自己担着什么,只会让自己蒙羞受辱。如今,才明白。她们生母的出身让她跟着受辱,可若出了事,她们生母的出身便能够成为她们担责的理由。
谁家的后宅没有些见不得人的药物,器物,问题在于,这些事物被人发现后,由何人来担下。楚凡、楚嫣的生母出身青楼,她们手中有青楼的污秽之物,她们靠着污秽之物争宠,岂不是名正言顺。她甚至不需要担心,不需要害怕,只要装作什么不知,自然会有人怀疑她们。
可现在。她们被赶了出去,被赶去了庄子,囚禁在了庄子上。楚姨娘也因为为着她们求情,惹恼了爷爷,被禁足在府中。
宁王端着茶盏,放在唇边,浅浅的吹着,而后轻抿了一口,放下茶盏,慢条斯理道,“你便这么想要为本王生孩子吗?”
王郁文抬头看了他一眼,颤声道,“这是妾应该做的。”
宁王悠悠道,“那便是想的了。”
王郁文压了压心底的慌张,极力的镇定着。“我虽并非正妻,却也是将王爷看作丈夫的,有哪个为妻子的,不想为丈夫怀孕产子,传宗接代呢。”
宁王唇边噙着一抹冷漠的笑,“既然如此,本王成全了你便是。”
王郁文惊讶,抬头看着他。宁王虽然挂着笑,眼中却不含一丝笑,他的眸色不算黑,是淡褐色。可此时此刻,她看着他的眼,却像是直接撞入了一团漆黑的冰凉中。冻的她,从里凉到了外,止不住的发颤。似乎这样,就能温暖一些。
李嬷嬷端着一碗青瓷汤盏走来,宁王依然在笑着,却含了杀意。“这碗药,喝下去,一劳永逸,你便不会想这么多了。”
“不。”半晌后,呆愣住的王郁文突然尖叫了一声,“我不喝,我不喝。”
宁王站起身,“喝与不喝,你以为你能做得了主?”
他一个眼神,两个身强体壮的侍女便走上了前,一左一右按住了她。李嬷嬷上前,捏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嘴,将已经凉透的汤药,一股脑全灌了进去。
“明日起,一日给她灌一盏。”
孙姑姑要上前,却被侍卫死死拦住。她睚眦欲列的看着宁王,“王爷,您不能这么对侧妃,您忘了吗,她是王公嫡孙女,你如此对她,若是王公知道了,你以为会如何?”
宁王厌恶的看着她,“别拿王公一门压我,我便是顾着王公的脸面,才没有当场将她杖毙。”将主意打到了他的身上,牵连了他的孩子们,她死不足惜。“你以为,我会怕王公吗?”便是王氏一族与史氏一族联合又如何,他并非怕他们,而是给他们脸面,给父皇脸面。
孙姑姑跪在地下,拼命磕头道,“王爷,饶了侧妃吧,她也是一时鬼迷心窍,她并无心害小公主与小世子。”她想的长远,便是日后被宁王休了,虽占了一个不好生的名声,但还能改嫁,夫人定不会不管自己的亲生女儿,偷着贴补一些,不求大富大贵,嫁个寻常人家,辛苦一些也能顺遂一生了。可若是她被绝了生育,变成了一个不能生育的女人,怕是再难为妻。
宁王慢悠悠道,“本王惩处她也并非本意。”他扬着残忍的笑,“不过是被鬼迷了心窍。”说罢,大步离开。
白铮铮与宁安坐在房中,听着远远传来的哭嚎声以及痛苦哀嚎,心中有些不忍。宁安神色平静,拢了拢披在肩上的披风,缓缓地翻了一页书。
不忍心,也仅仅只是不忍心。
白铮铮是个聪明人,或者说,是个懂轻重的人。她不会因为一时的不忍心便去帮她求情,她的不忍心,不过是觉得王郁文蠢笨,白白成了旁人射出的箭矢。世家大户,再有些腌臜的东西,也不会有这么暴烈的春药。
再说了,如今她与宁安是一家,她总不会因为一丝不忍,就向着一个外人。
宁安见她一颗梅子接着一颗梅子,放下书,忍不住道,“你吃这么多梅子,不酸吗?”
“酸。”白铮铮小口咬了一口梅肉,酸的脸都皱起来了,“但也总比恶心强。”自从有孕,她就一直反胃。都快五个月了,还是恶心。什么都吃不下,闻点油位便能连胆汁都吐出来。吃了吐,吐了吃。
她的手放在已经隆起的肚子上,“这个孩子,当真是折腾人。”府中生育过的长辈、嬷嬷都说这是正常反应,三四个月便会消失,可她这都快五个月了,还是这样。
“梅子性寒,还是少吃点吧。”她对白铮铮道,“我让人给你煮碗粥?”
白铮铮点点头,宁安笑问,“你想要儿子还是女儿?”
白铮铮毫不犹豫道,“儿子。”世道对女子总是不公的,她被当成过物品,也知道女子一人在世生活的艰难,正在经历怀孕的辛苦,便不愿让自己的女儿,经历这些。她看着宁安,“宁骁倒是想要个女儿。”夏侯一门的男人,没什么传宗接代的观念。不过府中住的几个老人家,倒是迂腐固执的很,寻日里总是将宁朗叫到面前,不知催促他快些成亲为夏侯一门开枝散叶,便是斥责他身为兄长,却不似兄长。“人倒是不错,就是太固执了。”白铮铮有些无奈,微微苦笑。“这不,大哥嫌他们烦,干脆直接搬出府了。”
宁安笑道,“儿子女儿都无妨,只要是三哥喜欢的,总归日后能护着。”
白铮铮含笑,轻轻睨了她一眼。“你以为你三哥能与宁王比吗?”宁骁日后便是再疼爱女儿,也不会傲然说出,女儿日后不嫁人,张榜招婿,想招几个便招几个这种话。“你是不知道,家中的几个老爷子听说了这件事之后,气的好几日没吃好睡好。”又碍于宁王的身份地位,不好训导宁王,便训斥宁朗、宁骁。说他们为兄为长,不尽责,幼妹母亲早逝,诸事不懂,他们便也不懂吗。之后又绕到了宁朗不娶妻,若是早早娶了妻,长嫂如母,有人教导着,如何能任着宁王口出狂言。
白铮铮说起家中几个老祖宗,乐不可支,宁安也跟着笑。
白铮铮轻轻抚着肚子,一双细眉微微皱起,“生产时,是不是很疼?”
宁安也不隐瞒,点头道,“如生剖肚腹,扯出五脏,又用铁锤一下下几大。”疼到,再也不想经历第二次。
白铮铮有些苦恼,“有时候看你三哥他们兄弟,便觉得,孩子多些兄弟姊妹也是好的。”兄友弟恭,相互帮助,互相扶持,一心同德。可有时看宁王,又觉得,兄弟多了,争夺的便也多了。若是她的孩子们,日后似宁王与太子等人一样,倒不如只生一个。
宁安倒是不似她想的多,“我们感情好,是因为我们是一个母亲,又均是由母亲一手养大。”一母同胞,一母教养,便是兄弟之间有些龃龉,也不会记仇。
“不过,肚子是你的,你做主。”宁骁并非迂腐之人,若是一心有后,也不至于拖到现在才成亲生子。“生育对女子的伤害,总归是大的。”生一次,要调养许久。便是好好做了月子,多少还是会有些隐痛。
她倒是还好,孩子不大,生的也容易,几乎没有撕裂,月子期间,也被照顾、伺候的很好。出了月子,除了下腹的皮肉还有些松软外,几乎看不出生育的痕迹。可她听嬷嬷们说,并非所有人都能如她一般顺利,产后的一些问题,并非有银子便能治疗的,也要看运气二字。“……缠肚子的软布有三层,一层浸透过草药汁又烤干,二三层是普通的软布,一二层之间铺一层艾绒,二层与三层之间,还要塞上装了热水的猪脬子。”猪脬子里的热水,一点点捂着艾绒与第一层软布,将草药的药力渗入肌肤。如此,恶露才排的快,排的干净。
“日日还要泡汤药浴,涂抹好几次药膏,**四肢。”有些药,是内用的。恶露排完后,便要分早晚,塞入不同的药丸。
她笑看着白铮铮,“这些我都让许嬷嬷写下来了,待你生产前后,我再派几个信得过的人去照顾你。”夏侯府上,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萧姨娘管顾,谁知府上有多少她的人,如今只能慢慢清换。
两人说着话,秋悦端着两碗粥走入殿中。
白铮铮见碗里的粥颜色红艳,丝滑细腻,不见米粒,便问,“这是什么粥?”
秋悦将一小碟红糖碎放到桌子上,“是五红粥。”他们王妃不惜花你粥,被苛待那些年吃了太多清水米粥了,早已经是厌恶至极。可好米熬成的米粥,一层米油,最是滋补。于是,小厨房便想了一个法子,将米粥煮半熟后,放入石磨研磨几次,淹没成细腻的糊,再重新煮熟,煮成米糊。这米糊中,还可以加杏仁,淮山,红豆,红枣等物。一律磨成糊状,不仅王妃吃着好味道,小公主、小世子也很喜欢。
秋悦笑道,“红枣、红豆、枸杞、花生、红糖。最是补气血。”她们王妃不喜欢红糖,之前她们不知道,次次将红糖直接放入粥中,王妃不愿意吃,又怕嬷嬷们念叨,便都哄着王爷吃了。一段时间,王妃没补上什么气血,倒是王爷皮肤里透着红,气色极好,她们才晓得。之后,红糖都是另外放,王妃想用就放些,不想用就不放。
白铮铮听秋悦说后,咯咯笑出声。
秋悦留在宁王府也快两年了,出身被查的一清二楚,若非如此,宁王也不放心她近身伺候宁安,接触禾苗。阿朱阿紫倒是好奇她为什么要害朱如婉,只是她不说。她们便也没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能言说的过去。只要她如今对宁王府忠心耿耿,她们便当她是好姐妹。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3

(七十三)
负责秋狝时,一众事物查验的人是绾姨娘的兄长。她入太子府为姨娘后,便向着太子吹枕边风,让太子给了她的兄长一个侍卫之位,并让他负责了秋狝的一众事物。这个职位不算高,却最好夹帐报虚帐,从中赚钱。
绾绾是个极其现实,以利为先的人。若非如此,也不会先想办法入了承恩公府,产子稳固地位,后又在承恩公死后,很快的勾搭上太子。
原始想借子富贵,却不想子却没了,她又伤了身体根本,无法在有孕。于是,便想着多弄些银钱,日后也好找个机会假死离开,过逍遥日子。
若是按着往年,秋狝会场之外,该拴着几条猎犬,每一个入会场的马车,人,箱都要先经过猎犬的一道检查。猎犬的嗅觉敏锐,对药材、药粉的气味极其敏感。经过猎犬的嗅闻后,还要经过查身。历年秋狝,并非没有发生过男女**狩猎场,女眷趁着秋狝之际,暗害主母、残骸嫡子之事。所以检查的十分严格。
王郁文能将拿包药带进秋狝猎场,便是因为绾姨娘的兄长,为了中饱私囊,替换了猎犬。这些猎犬均由城外一户养犬户饲养、训练,宫中用的猎犬也好,秋狝时用的也罢,均是从他处买或租用而来。绾姨娘的兄长想要贪了租用猎犬的银子,便寻了一些看似威武却普通的狗,就拴在猎场,以假乱真。
此事皇上心知肚明,却装着糊涂。十一月的时候,甚至于彻底放权,带着一批贴身的侍卫,住进了丁字街。
此时已经年底,丁字街的人都忙碌起来了。忙着做好一年到头最后的生意,忙着裁衣衫,备上年货。
皇上出行,便是再简单,也要带着护卫的。他到丁字街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宁王陪在身边,宁朗与宁朗走在他们身后两步之处。
他回到了他曾经住过的小院,轻轻抚摸过摆放在院子里的磨盘以及桌椅。“这个磨盘是你娘要的,我废了很大功夫才给她凿出来的。”他眼中含着感念,“她说要给我做豆腐吃,我却连豆子都没见过。”
宁朗与宁骁对视一眼,皇上已经许久不曾自称“我”了。似乎只有在这个儿子面前,他才愿意放下身份,只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与儿子说说话。
“这个石槽,是我给你娘做纸时用的。”
藏得公公小心谨慎的站在一旁,紧紧盯着皇上。石槽的边缘并不平整,有些地方因为多年的风化,变得脆弱,也变得锐利。
“都说茶贵新,你娘不喜喝茶,便要将茶入纸。我便去郊外采摘新茶嫩芽,将茶叶兑入其中,给她做茶叶云龙宣纸。”茶叶宣纸书法、画画最好,有淡淡的茶叶香。“当时我们便谈过日后若是有了孩子,是男是女,想要他变成什么样的人,给他娶一个什么名字。”
“你娘想要儿子,说是能够继承她的衣钵。”皇上轻笑,“她哪有什么衣钵,不过是喜欢草药,喜欢行医,自己瞎琢磨罢了。”瞎琢磨,竟也让她琢磨出来了。
他的眼底有泪光,越是想,便越是心酸,越是后悔。却只能将一切情绪狠狠压下。他是帝王,任何时候他都不能失态。“再后来,有了你。我们对你满是期望,可你似乎没继承你娘的聪慧。”
宁王扶着他坐下,“那也是因为你。”大概是属于他的那一份血脉不怎么样吧。
皇上抬头斜睨了他一眼,“自从你出生,我便特别烦你。”他接过藏得递过来的茶,轻轻抿了一口。“你娘一门心思全在你身上,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给我了。”所谓的烦,也不过是不满自己在妻子心中,被排到了孩儿后。
自从他的妻子去世后,他与他的儿子,像君臣,像仇人,唯独不像父子。可他的心计与行为却一日日,越发的像自己了。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怎么能不像自己。
皇上拉着宁王絮絮,到了子时才睡下。藏得公公收拾好一间屋子,“王爷,太晚了,今夜便别回去了吧。”
宁王翻身上马,“不了。”他笑了笑,“看不到王妃与孩子们睡不着。”
小院的门口点了两扇灯笼,红色的灯笼在风吹日晒中退了色,一片白一片红,烛光一照,瘆人的很。
藏得公公送他出门,“王爷,奴才家乡有个说法,子夜十分,闭门点烛,鬼门大开,百鬼尽出。”丁字街逼仄,夜晚一间间铺门关上,漆黑的板门,门前褪色的灯笼,看不到尽头的狭长小路,如点了一排白烛,于墓地之中。
“我不信这些。”
藏得公公目送他离开,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拢了拢衣服,与侍卫打了一声招呼,专门进了室内。
宁王骑马在青石板路上,白雾从前方涌来,耳边似夜枭哭嚎。他下马,安抚了不安的马,牵着缰绳向前走。
奈何桥边,彼岸花开。
不尽轮回,六秽凡土。
善恶因果,终有报。
“娘?”
宁王踏上花田,花红的花似有生命一般,蜷曲、延展,攀上他的腿,爬上他的身。
她说,生生世世,求而不得,是天道在惩罚她。
他听到他问,为什么?
她说,燕山南麓,妄图违逆天道。
“娘,你在说什么?”他想要上前,花田里的花却紧紧的参绕着他,让他动弹不得。
他的娘在笑,一如记忆中。她说,“宁儿,天道便是天道,无法违逆,永不消逝。”这天下可以一瞬间毁灭,天道却是不生不灭的。“宁儿,你说,天道是可以避开的。所以你带着她躲到了地下,你忘了吗?”
“娘,你说什么我听不懂。”他越发的急躁。
“娘,娘——”他一声声喊着,他看到她笑着对他挥手,一点点消失。“或许这一次,你们真的能逃过天道。”
他终于挣脱花田,却再也找不到娘。
前方有人,是他自己。白雾中,他举箭自刎。
亡者返魂思念顾,焚香燃炉,冥灯引路。
马鸣声惊醒了他,他一身冷汗,打了一个寒颤。原来,他们已经到了王府门口。
宁安早上醒来,刚一睁眼便看到了侧身撑在一旁,静静看着她的王爷。她掩着嘴,浅浅打了一个哈欠。“你何时回来的?”她睡下的时候,差人去丁字街看了,当时皇上还在拉着他说话。
宁王看着她笑,“子时回来的,回来时你已经睡熟了,便没吵到你。”他用指尖轻轻摩挲宁安的唇,“我要去一趟外祖家。”
“嗯?”
“你的外祖家。”有些事,他想要去弄清楚。天道轮回,总有能够窥探天机,伺探过去的人。
公羊一门,便是这样的人。
宁安面上一白,笑容一滞,笑得有些勉强。“何时?”
“待会儿。”他抱住宁安,“不想让我走?”
宁安点头,伸手环住他。“要多久?”他不在身边,总归是不安的。
“快马加鞭,一路不停歇,一个月便能来回。”他亲了亲宁安的耳朵,“一定赶回来陪你们过年。”天气冷了,过几日怕是就会下雪,若是不快马加鞭,后面的路会更难走。“宁骁同我一起去。”他看着宁安,“我不在的这些日子,大哥与白铮铮都会搬来,柳儿姐姐、晋王妃也会常来陪你。”再加上府中还有青儿,倒也无需担心什么。
宁安在他怀中点点头,“那父皇呢?”
“无需管他。”他既然要住到丁字街,自然有他的打算。昨日他们没有隐藏身份去的时候,丁字街那些人的神态可是颇耐人寻味。“小安,之后怕是会不安稳。若是有什么事,你便带着我之前同你说过的人躲进密室。”凉风透骨,京城的天要变了。
太子一行人急着掌权,明王在其后如恶狼一般虎视眈眈,父皇显然不会让他们如愿。还有端王府的搅屎棍侧妃,不知藏着什么心思,似乎是想要将手伸到他府中。还有那些曾经害过他的王妃,却装作不知的人……
“三日后礼部侍郎的寿辰,你想去便去,不想去便差人将寿礼送去。我与他一贯不和,倒也不必做什么门面功夫。”
宁安靠在他怀中,听着他絮絮,听着他的心跳,不时应声,竟没了刚才听他说要离开时的慌乱。
似乎,只要他在身边,她就能心安。
汪大人的寿宴,去了很多人,多是太子一党。他原本就是薛公的门生,自然而然变成了太子一党。薛公马上风瘫痪之后,他没多久便被皇上找了一个理由斥责,继而一直占其职却不从其势,成了薛公门生中第一个被冷落对待的人。
男宾在前,女客在后。
前厅杯酒交互锋芒,君心探试短长;后院脂粉谈笑针芒,女心试探浅深。
宁安捏着糯米团子,在假山上筑起的亭台楼阁之上,与白铮铮对坐。礼部侍郎的宅子,屋舍不多,花园却极其大,几乎能赶得上宁王府了。他专门寻来了岩盘坚硬的礁石,凿成假山,又在其上筑起亭台楼阁,飞桥衔接,下绕半圈荷塘,凌空于荷塘之上。
在这里,宁安见到了许多九未见的人。如今太子监国,皇上躲入丁字街偷闲,朝中诸事都是太子做主。汪侍郎一直是太子一党,便是如今坐了冷板凳,日后太子登基,定会嘉奖一力支持他的汪侍郎。想要巴结的人多了,这场寿宴,便也热闹了。
未央公主依旧以黑纱遮脸,朱如婉依旧伺候在她身边。宝琴瘦的只剩一把骨头了,脸色暗沉。秋莹如今的日子似乎不错,面色红润,笑中带着一丝自信。成为郑夫人的萧姨娘,没了一贯的倨傲,带着讨好看着继女。……还有王氏一族的人,王夫人、楚姨娘、楚凡楚嫣两姐妹。
那是谁?哦,是端王侧妃。她站在端王妃的身后,她的身后跟着三个十几岁的姑娘。
还有荣王妃、启王妃、太子妃、明王妃……以及荣王妃的胞妹程芙,在她有孕之时,或许便是她在她的安胎药中做了手脚。
“我娘以前同我说过,欲想让人亡,必先使其狂。”白铮铮也捏了一块糯米丸子,也不知怎么的,宁骁走的第二日,她的胃口便好了。也不恶心了呕吐了,也不头晕目眩了。“太子这些日子,倒是越发的张狂了。”
宁安觉得胃里腻腻的,便放下了糕点。秋悦很有眼色的给她端上一杯山楂茶,消油腻。“皇后之子,是不可能为帝的。”她曼倚栏杆,剥葱似的手指轻抚胸前玉环。
“为何?”白铮铮眼神微闪,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因为皇后品行不端?”
宁安含笑,“你也知道?”
白铮铮点头,“我虽一直被困在后院中,知道的却不见得比你少。”她所在的后院偏僻冷清,离下人们住的地方离得近。流言的传播,远比最厉害的瘟疫传播得更快。“甘霖寺刚被查封,我便听到了皇后入宫前曾与男子私奔一事。后流言喧嚣,甚至还有据说是当年为皇后接生的接生婆出来,说是皇后当年所产的未央长公主,并非早产,而是足了月了。”这还算好的,还有据说是曾经在宫中伺候的嬷嬷冒出来,说是皇后当年侍寝第二日,手指破了,伤口不深,但也定是流了血的。当时她不明白怎么侍寝会把手指弄破,也许是激动之下被皇上的发冠划破。如今倒是明白了,哪里是误伤,分明就是皇后为了伪装处子之身,自己划破的。“再之后,还有据说是工匠人的出来作证,说是侍寝之时,身上不能带任何尖锐的物品,便是指甲,都要磨的平整。更不要说是皇上身上所佩戴的腰带、玉佩、发冠了。”民间的流言,可比在王府之中,深宫之中能听到的要污秽的多。
白铮铮喝了一口茶,撑着下巴看着楼阁之下。“不过说起来,皇后所生的皇子皇女,长得确实不像皇上。”
宁安道,“是与不是其实不重要,关键在于,皇上觉得是还是不是。”旁的不说,便是皇后出自薛氏一族,薛氏一族曾经又在先皇后死后即刻威逼他立后,他便不可能让皇后之子为帝。
“当年娘头七刚过,民间便传出一种话本。”话本虽是汉周,但看过的都知道,所写所唱是今朝的皇上与贵妃。“话本里说皇上与贵妃彼此相爱,是皇后携恩逼宫,才成了皇后。如今皇后终于死了,所以皇上欢欣之余,等不及三年丧期,便要将心爱之人立为皇后。”因为这侧话本,皇上与宁王的关系冷到了极点。宁王宁愿去战场上搏命,也不愿意面对皇上,而皇上屡次解释,却因皇后与太子便在哪里,怎么也解释不清。
那几年,宁王视皇上为仇敌。若非当时力量太微弱,谁又知道他会不会做出与皇上一样的事情,弑父杀兄呢。
白铮铮先是静静听着,随即恍然,“甘霖寺被查封后,民间流传出一些话本、画册,难道……”
宁安点头,“都是王爷安排的。”皇后曾利用话本,利用百姓间的流言,逼迫皇上立她为后,立她的儿子为太子。如今他便要利用话本,利用百姓间的流言,毁了她的所有颜面。为皇后又如何,他就是要让百姓都认定她是一个淫荡狠毒的女人,与人偷情,珠胎暗结,淫荡下贱。
淫荡下贱,这几个字是对一个女人最深的侮辱,也是最大的恶意。
这些都是宁王与她聊天时说出的,她一边开心他的不隐瞒,一边也害怕他的狠毒。
他太清楚如何毁掉一个女人。她会害怕,如今的宁王喜欢她,所以对她好,若是日后他不喜欢她了,会对她如何?
白铮铮好奇问,“皇后真的与甘霖寺曾经的主持有染二十多年?”
宁安摇头,“谁知道呢。”有染无染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旁人如何认为。清白二字,并非用在自身,而是用于旁人口中。傲骨铮铮又如何,总要让旁人知道才行。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3

(七十四)
“你家王爷,可招姑娘们喜欢了。”
宁安顺着白铮铮的视线看下去,白铮铮笑道,“皇亲贵胄,世家高门后宅的事情你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那里,就是一身似道姑装扮,寿宴之上着黑纱罩衣的姑娘。”她的父亲将她们当作工具,为了让她们成为一个合格的工具,少不得让主母带她们出席各种宴会露脸,并派了嬷嬷专门教导她们,谁家的**是什么性格,谁家与谁家的**又不和,谁家的得宠,谁家的没地位。
“她是前魏相的孙女,叫魏缁衣,于你同龄。”
魏相与秦相算是同门了,魏相年龄大一些,身子骨有一段时间也不好,便早早辞官安养了。他离开后,朝中便只剩秦相一位宰相了。秦相一门出事时,秦长松与父亲、兄长曾上门求助过魏相,只是魏相以病重为由,将他们拒之门外。“反正你三哥说起魏氏一族时,恨恨的。”夏侯一门四兄弟,都是秦相一手教出来的。秦相待他们如子一般,秦相一门遭人陷害,他们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一门连同奴仆一百多人被斩首,如何能不恨。
肤白胜雪,黑衣素净。
是她家王爷喜欢的类型。
宁安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白铮铮见她没有不悦,才继续道,“听说她与王爷也算是青梅竹马,一心要嫁给王爷,并立下了非他不嫁的誓言。”宁王成亲后,她便退下了鲜艳的衣衫与华丽的首饰。她再未佩戴过一件首饰,没穿过任何颜色的花衣衫,不出游享乐。“有十年了,只穿黑衣,每餐两碟素菜,每日抄经一卷。”她一丝不苟,毫无转圜的执着着。
“抄经做什么?”宁安看着白铮铮,“为王爷祈福?”
白铮铮点头,“每年正月初一,魏府便会将她一年所抄经书送入宁王府。”也不知是真心为了宁王祈福,还是为了感动宁王。
宁安唇边含了一抹嘲弄,“既然是青梅竹马,难道她不知宁王不信这些吗?”
白铮铮听着她的语气,微微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吃味了?”她温声安抚道,“你还是快些习惯的好,这京中,对宁王有意思,可不止一两个。”朱如婉算得了什么,不过是跳梁小丑。“不为权,不为利,只为了他这个人。”光是宁骁与她聊天时随口说出的,便有四五个了。可招姑娘了。“不过招姑娘也没什么用,宁王满心满眼都只有你一个。”
旁的不说,便是魏相在秦相一门出事后,将他们关在门外一事,宁王便不会多看魏家女子一眼。“宁骁同我说,宁王喜欢你,是因为你是唯一不曾想要从他身上讨到什么,不看他的出生,不为利的。”生于深宫,长于朝堂。小小年纪便见够了后宫、朝堂的诡谲、阳谋、诡计,他为人处事,又怎会单纯呢?他的喜欢又怎会单纯呢?
宁安斜睨她一眼,“三哥同你说的?”
白铮铮点头,“他还说宁王抠搜的很,若非对你真心真意,舍不得在你身上花这么多银子。”更不会让她生孩子的。
宁安笑道,“三哥对你倒是什么都说。”她看着白铮铮调侃道,“看来是真心并非假意。”
白铮铮面上微微泛红,“真心还是假意,日久见人心。”
两人算着时辰,想着差不多便离开。正待要走的时候,太子妃带着一众女眷来了。
“宁王妃这是要回去了?”
宁安屈膝行礼,而后含笑颔首。
太子妃道,“还早,在坐会儿。”她笑看着宁安,“说起来,也许久不曾见宁王妃了。”
宁安与白铮铮重新坐下,两人的奴婢站在两人身后,半圆,形成保护圈。白铮铮身边的侍女有四人,人是宁骁专门从军营找来的。两个都是年轻的寡妇,会些拳脚功夫,宁骁对她们有过救命之恩,听闻他给妻子找侍女,便自荐而来。
亭台楼阁很大,哪怕来了这么多人,也不显得拥挤。宁安对太子妃等人没什么话说,宁王与太子等人也不过维持着面子上的平和。
宁安看着宝琴,宝琴嫁入雍王府也快三年了。三年中,她七次有孕,七次都小产了。最后一次,她躲在寺庙中怀了八个月,还是被雍王找到了,一碗打胎药灌下,她又没了一个孩子。
她不明白,雍王既然如此介意宝琴非完璧,又为何一次次让她怀孕。他可以休弃她,也可以冷落她囚禁她,甚至可以让她悄无声息的消失。
可他没有。
他自觉受了天大的侮辱,所以一次有一次的羞辱她,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
她以为宝琴是个很聪明的人,不明白不过短短三年,她为何让自己变成了这样。
反倒是直接被抬入薛公后院的秋莹,神色一年比一年好,今年看向宝琴的眼中甚至多了一丝高傲。她在薛公后宅的日子似乎过的不错。
魏缁衣看着宁安,粉面雪白,两片桃腮,杨柳细眉,眼藏寒潭。她的相貌在一众相貌出色的女眷中并不出彩,却有着旁人没有的纯净。如她胸前挂着的翡翠玉环,透明干净,如水透彻,荧光饱满。明明相貌算不得美艳,也算不上娇丽,却给人一种光华夺目的感觉。
缁衣站在一个老妇人身后,这位老妇人是魏相的妻子,魏缁衣是她的孙女。她已经很少参加宴席了,便是上次承恩公府的老太君寿辰,她都没去。今日,若非为了疼爱的孙女,又何必拖着垂老的身体,穿梭人群中,扬着笑脸。
如今有他们两老在,府中自然容得下她。可若他们走了呢?兄长与嫂嫂如何能容得下一个久久不出嫁,被京中人议论纷纷的妹妹。与其等他们死后,疼爱的孙女被随便嫁出去,或是绞了头发做姑子,不如她在身前为她安排好。
“定国公主与安邦侯呢?”太子妃问。
宁安笑着回答,“父皇带走了。”他们最近越来越精明了,知道皇上宠着他们,什么都顺着,便整天“爷爷”“爷爷”的叫着。皇上以为他们喜欢自己,更是疼爱的不得了。
太子妃笑道,“父皇的孙子孙女那么多,偏偏喜欢宁王的一双儿女,到底是祥瑞入梦,不一样的。”宫中、朝中谁人不知到皇上偏心宁王一双儿女,他的孙子孙女是多,却只有宁王一双儿女被他整日挂在嘴上,抱在怀中。其他的孙子孙女们,别说是抱了,便是夸赞都是极少。
太子妃最近这些日子其实有些烦躁,一是因为王郁文一事,二则是因为皇后。宁王在秋狝前被猛虎袭击重伤,皇上交由太子调查,如今所有证据都指向了皇后。太子有心隐瞒,诸位大臣劝阻至今。皇后终归是皇后,便是废了又如何,定会看在太子的面子上饶她一命,待到日后太子登基为帝,想要怎么封他的生母,便如何封,何必争这一时。只是太子这段时间,大概是大权在握,尝到了权力的滋味,自傲自大了起来。不信大臣的话便算了,还猜忌他们。
宁安的视线扫过众人,在绾绾脸上多停留了两秒。太子妃注意到她的视线,唇边噙了一抹冷淡的笑。“这位是太子新收的姨娘,宁王妃可认识?”
宁安诚实点头,“认识。若是没记错,她原是承恩公的姨娘,还为承恩公生下了儿女。”承恩公是皇后亲弟,是太子的亲舅。如今承恩公的姨娘成了太子的姨娘,也不知太子私下都怎么喊她,是叫她的小字绾绾还是亲呼一声舅母。
太子妃看着绾绾,并没有生气,反而是点头附和。“原是承恩公府上的姨娘,后被赶了出去。”她顿了顿,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听说是偷人,谁知道呢。”
宁安笑道,“日后太子登基,一众姨娘们也是妃嫔了,往事过去便过去了。”只是不知道言官会如何记录,宫中记档又如何写她的出生。
“民间娶妻娶贤,便是娶不到贤,也定要娶个身家清白的,这太子阿,糊涂喽。”一个四十多岁的夫人道。
这位夫人宁安并未见过,她站在太子妃身后,比王氏夫人更靠前,似乎是王氏一族的亲戚。
她眼眸一转,看向太子妃。“你也是荒唐,任着太子胡闹。”
太子妃苦笑,毫不在意在众人面前露出自己的难处。“太子一贯不喜我总是规劝她,说我强势,不够柔软。如今遇到了一个时时事事都顺着她的人,自然是爱不释手。”她轻叹一声,“我又能怎么办。”
似埋怨又带着一些凄凉的话语,似乎深深引起了一众夫人的共鸣,她们一起沉默了。
片刻,荣王妃看向宁安笑道,“想必宁王妃没有这等烦恼,宁王专宠王妃一人。”
宁安点头,她确实没有这方面的烦恼,府中的姨娘们,真要做些什么,还不等她知道,宁王便差人平了事。往往她都是事情了后,才听嬷嬷们说起。
荣王妃笑容微微凝滞,她本就是一句客气话。她又玩笑道,“宁王看起来倒不是一心一意之人。”
“心在身中,隔着皮肉,哪里是随随便便,什么都人能看到的?”
荣王妃不说话了,宁安看向她身边的程芙,笑道,“算起来,在五县一见,我们也有两年多未曾见过了。”她看着程芙,“可嫁人了?”
程芙从姐姐身后走出,先是屈膝行礼,而后才道,“回宁王妃,还未曾婚嫁。”
宁安点头,“当时我有孕,整日里困倦的很,便也没心思管顾五县的事情了。”她的目光扫过太子妃与荣王妃,那个曾经跪在她面前求她救救她两个儿子的荣王妃,如今瑟缩着肩膀,站在太子妃身后,比她的侍女还不如。看来,她是等不及自己,便去投靠了太子妃。“我离开之时,陈家大嫂还在因小产叫嚷着让我的孩儿为她的孩儿偿命。”她唇边噙着一抹笑,“后来如何处理的呢?她是因何小产,是因为我的安胎药吗?”她蹙眉,“若是因我的安胎药,那是何人在我安胎药中动了手脚呢?”
宁安有孕时的事情白铮铮并不清楚,但不妨碍她附和。“小安,若是安胎药有问题,那便是有人要害定国公主与安邦侯,此事你们该看重才是,该上报皇上,严查到底。”
宁安还没说话,程芙便道,“安胎药没问题。”
“哦?”宁安看着她,“那是为何?”她含笑,直直的看着程芙,笑中薄薄一分衅意。“陈家大嫂虽然经了灾,身子可比我好多了,怎么就突然小产了呢。”
程芙低下了头,“她做工时接触了可至小产的药材不觉。”
“哦。”宁安凉凉的出声,并没有继续追问。
白铮铮敏感的察觉到她的心情不太好,若非如此,也不至于拿着几年前的事情为难一个医女。
宁安又饮了一口茶,茶水已经凉了,她眉头皱起,许嬷嬷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示意她沉下心。
秋悦去给她换了一杯热茶,宁安轻抿了一口,又道,“前些日子,我家王爷被猛兽伤了一事,也没了下文。”她看向太子妃,“也不知是王爷运气不好,还是人为之。”
太子妃始终含着温娴的笑,“此事是太子调查的,只是我们女眷,不该摄政,我如何能问。”她话锋一转,“宁王吉人自有天相,便是遇到了猛兽,也是会逢凶化吉的。”
缁衣听闻宁王受伤,面上露出一抹焦急。
太子妃的视线扫过她的脸,“宁王这次能逢凶化吉,许是便因为魏姑娘日日为他抄经祈福。”
宁安一瞬间沉下脸,“日日抄经祈福?”她轻声的咀嚼着这几个字,而后又漾起一抹笑,看着缁衣,“魏姑娘可认识王氏女郁文。”
缁衣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旁人,但还是点头道,“认识的。”
“原来她是跟你学的阿。”宁安凉凉哼声,扶着嬷嬷的手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父皇该将我的孩儿送回府了。”她微微屈膝,与白铮铮一同离开。
她离开后,太子妃轻哼一声,面上却依然挂着笑。“京中人人都说宁王妃性子软,好欺负,如今倒是同宁王越发的像了。” 目中无人。
缁衣不明白,太子妃不言语,启王妃好心解释道。“姑娘一心求佛自然不知最近发生的事情。”
王氏嫡女郁文为了勾引宁王,借由秋狝之日将腌臜的春药带入会场,意图下到宁王身上,却被宁王幼子误食一事,如今京中人人皆知。他们明明知道这些都是宁王放出的消息,却也不得不忍耐,装作不知。
讽刺的是,在此之前,王郁文才抄了一份经书送给宁王,说是为他祈福,保他平安。
一边抄经书,一边给他下春药。
佛口蛇心。
可怜了宁王,只因对她没有兴趣,便要被人下春药,春风一度。有王氏一族在,京中人便也不敢明着说王氏嫡女饥渴难耐,日日想男人。可私下、心底,谁人不是这么想呢。
宁王妃今日这话极重,暗指王郁文会给宁王下春药是受她指使,同时也在嘲讽,她也同王郁文一样,饥渴难耐,日日想着男人。
缁衣白了脸,一阵阵难堪,眼中含着泪。
太子妃轻扫了她一眼,“宁王与宁王妃受宠,难免嚣张了些。”她带着笑,“魏老夫人见谅了,今日许是宁王妃心情不够畅快。”她嘴上说着抱歉的话,脸上、眼中却毫无歉意。
魏老夫人含笑,“宁王与王妃感情一贯深厚,如今宁王出远门办事,宁王妃难免想念。”她将手放在了孙女的手背上,将她按住。“夏侯老将军的女儿,定不是刻薄之人。”
太子妃的笑越发的满意了。“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回府的马车上,缁衣不解的问祖母,“祖母,今日咱们为何要受下这等羞辱。”
魏老夫人沉着脸。“你可还心慕宁王?”
缁衣先是一愣,随后脸上一红。魏老妇人见她那样,便明白了。“宁王并非良配。”生性凉薄,睚眦必报,心胸狭窄。他们魏氏一族又与他因秦相一事有着仇怨。“但你若还执意要嫁给他,我与你祖父定为你争一争。”她疲惫的闭上眼,“只是正妻之位是不可能了,侧妃之位凭着你祖父这么多年的功绩,倒是能为你求来一份圣旨。”入了宁王府的女人,有几个是过的好的呢。前有宁王妃被苛待多年,后又他冷落近乎软禁一众姨娘,还有声名扫地的朱如婉,王郁文。
可不入宁王府为侧妃,她的孙女又能嫁给谁呢?
京中人人都知她一心爱慕宁王,非宁王不嫁,蹉跎了多年,已经二十五六岁了。便是有人不在意她的年龄,又岂会不在意她心中有其他男人?
也怪他们,将这个孙女娇养的不成样子,导致她任性、肆意而为,最终蹉跎了自己。
“魏缁衣?”宁朗不解宁安怎么会突然问到她,但还是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了她。
魏缁衣是魏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儿,自然受娇宠。当年魏相还是宰相,为人精明,擅窥探人心。他看出皇上对宁王的偏爱以及对太子等人的冷淡,便有意让自己的孙女与宁王联姻。
“那时肃宁已经同你定亲了。”只是这是皇后一手操办的,加之没有声张,知道的人不多。“他大概是同魏缁衣说了些什么,只有宁王配得上她之类的话吧。”总之魏相打了这个主意之后便常常制造机会,让魏缁衣与宁王见面。
宁朗将剥好的虾放入宁青碗中,随即又拿起了一个剥起来。“先不说魏缁衣为人如何,便是她同她爷爷,带着目的接近肃宁,肃宁便不会对她有好感。”在宫中多年,他与先皇后没少被那些妃嫔陷害。日日面对这些面上含笑,心中藏刀的人,导致宁王的防备心极其强。
“魏缁衣是大家族娇养起来的,自然带着些娇蛮。肃宁不喜欢这样的女子。”他笑着将虾放到禾禾的碗中,禾禾拿着瓷勺,抬着头,饭也不吃了,睁大眼睛看着他。
宁朗笑道,“你小小年纪听得懂吗?”他接过侍女递来的巾布,擦干净手。
“肃宁觉得她心思重,也觉得她矫揉造作。”可越是不理她,她便越是不忿。为了她的一口气,为了给他们魏家争一个脸面,她开始追着宁王跑,缠着他,四处扬言非他不嫁。“就这么缠到了你们成亲那日。”
那一日魏缁衣一身白衣,头戴白花,站在城墙之上。宁安的花轿经过城门时,她便对在前骑马的宁王大喊,哭诉他不懂自己的一颗真心,控诉他为何不娶自己,然后立下了非他不嫁的誓言。
宁安想了一下,时间太久了,已经想不起来了。成亲那日对她而言,除了害怕便是惊恐,算不上什么愉快的事情。不愉快的事情,又何必记着呢。
“那日之后,她便像转了性子一样。”在府中建了一个佛堂,日日呆在里面念经、抄经。着黑衣,啖素食。
“好一份真心实意。”宁安勾起唇角,略带嘲讽。
宁朗道,“开始或许是面子上过不去,争着一口气。可这么多年下,她对肃宁应该是真情实意。”
宁安抬头看着他,“你什么意思,我该为乌肃宁去把她迎入府吗?”
宁朗摇头,“你这么激动做什么?”他夹了一筷子炒肚丝给宁安,“日后你还会遇到‘王缁衣’,‘李缁衣’,‘张缁衣’,他一心在你身上便够了。”肃宁招人不是一两日了,这才在哪儿里。“你总要习惯这些,并能够为他挡住、驱赶这些烂桃花。”
宁安拿着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菜,“情真意切,总是会让人感动。”这让她心慌慌。
宁朗道,“宁王非有心之人。”大概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坏事,这辈子被人剖了心。他也算是看着乌肃宁长大了,他从小就比其他孩子显得冷静,显得冷漠无情。“他唯一的那点心,都放在你身上了。”
“胡说,无心怎么能活。”菜无心能活,人无心得死。
宁朗笑道,“他虽无心,但先皇后有心,皇上有心,秦相有心,他的师傅们有心,你也有心。”他们将他们的心给了他,他不就能活了吗?
他活了,然后将那一点点拼凑起来的心,给了她。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4

(七十五)
宁王离开半个月了,这一日,皇上又把两个孩子带去玩了,下午送回来时,宁安给他们换衣服,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红油纸包裹的柚子糖,以及一些花生瓜子桂圆。
她将这些放在桌子上,随口问道,“丁字街有喜事?”皇上这半个月都住在丁字街,面上看着是同曾经的老邻居叙旧,实际上是在查当年书籍、纸张遗失之事。
冤害秦相一门之人,只想着不要通过笔墨纸砚查到自己身上,却不想,那些笔墨纸砚是出自皇上之手。
也或许他们知道。
星月从房梁上跳下来,“丁字街的郝秀才今日成亲。”
宁安一愣,“他妻子惨死不过才一年多,这就……”郝秀才为了替妻子鸣冤,不顾自身,一次又一次。她不是没想过他会再娶,只是觉得,如此情深意重的他,至少该为妻子守丧三年才是。
星月看着她,斟酌了一下。“郝秀才情深意重之名传播的很远,京中富家子弟都请他为师,朝中文臣也多有欣赏他,指导他文章之人。”
一个“情深意重”,一些皮肉之苦,为他换来的利益,多不可数。
宁安听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他新娶的妻子是什么样的人?”
“寻常农家之女。”家中有些薄产,儿女都养的白润。新嫁娘出落的十分标志,腰细腿长。
宁安抓着禾禾的一双小手,“禾禾,你说他为何要娶一个农家女呢?”
禾禾咿咿呀呀,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便一遍遍喊娘,喊完娘又喊爹。宁安抱着她,以脸颊摩擦着她的脸颊,咯咯地笑。
星月愣了一下,许久之后才知道王妃是在问她。她想了想道,“小人以为,娶农家女才能继续他的‘美名’。”在朝为官之人,最看重名声二字。郝秀才因娘子一事,落了一个情深意重之名。得了文臣赏识,顺势便要参加明年开春的科举。若是此时娶了一个门第高的,或者是书香门第之女,难免让人质疑他的用心。“日后他为官,后宅之中,有的是手段让人不知不觉死掉,他最多落得一个克妻之名。”杀妻求将被人鄙夷不屑,朝堂之上,也段段不会容下这种人。可克妻不仅不会被人鄙夷不屑,反能引得旁人同情。
宁安将儿子抱起来,让他自己练习走路,她在一旁看护着。“你认为郝秀才对于妻子被侮辱自尽一事,或许是乐观其成。”
星月沉默了一会儿,“也有可能是一手安排。”
疑心他,便是因为他太伤心了。
伤心到不顾妻子名节,一次又一次的奏响鸣冤鼓,一次有一次的哭喊妻子被流民轮番侮辱,不堪受辱自尽而亡。伤心到不指责周围的邻居视而不见,装作不知,只是一次次逼迫官府验尸抓流民。
宁安问她,“若是你便要忍下这口气,任事情不了了之吗?”
星月摇头,“并非不了了之,而是若是真的如此深情,定舍不得让人人议论已经受辱而亡的妻子。”
宁安看着她微微一笑,“许是男子的想法与我们想法不一样呢?”
星月没有言语,低垂下眼眸。宁安将两个孩子抱到软榻上,拿出九连环给他们玩。“郝秀才的妻子出生不够好,似是出自青楼,你去查查吧。”若是让这种人入朝为官,日后他们王爷掌权了,朝堂之上如何能安宁。恶人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衣冠禽兽。
星月抬头看着她,宁安坐在软榻边,守着两个孩子。“在丁字街时,我与柳姐姐曾经去给郝秀才送过饭与药。”他妻子的棺椁便放在厅堂中,以石灰覆盖。“当时,柳姐姐检查了尸身。”
与其说是奸污,不如说是有意而为的凌虐。
“她的右肩上有一处纹身,是一枝红梅。”红梅因在雪白的肌肤上,似在雪中绽放。“这应该是用特殊的药水纹出的,情动之时,体温升高,一枝梅花便会变成梅花林。”一枝枝,一朵朵,在肌肤上绽放。
星月看着她,宁安看出她的疑惑,缓缓道,“前些日子王爷与我说起王氏一族的楚姨娘,提到了青楼女子多有纹身一事。”纹身便是为了区分她们与良家妇女。正所谓一日为妓,终身为妓。
王爷说,这几年,青楼之中盛行以一种药水纹身。药水渗入皮肤,消肿之后是看不出的,只有体温升高,纹身才会显现。
王爷还说,这种药水是专人调配的,只有一人有,一罐便值千金。若非是鸨子婆精心培养的姑娘,是舍不得用这种药水给她纹身的。
青楼中的姑娘们一批批的进,纹身也是一批批的纹。被送入青楼的姑娘们,第一日便要洗净身体,赤裸在鸨子婆面前,让她观相貌,触皮肤,品其味,以某为上,某次之。之后,便是纹身落了她们**的身份了。上者以药水纹刺,次之以上者所剩药水纹刺,又次之则是寻常的纹刺。
上者纹清雅之花,如白芍药、粉蔷薇;次之纹傲骨之花,如梅花、菊花;又次之则是梅兰竹菊,鱼虾雀均有,并色彩多艳丽。
“若是她的妻子是出自青楼之地,她的受辱,她的死,便不似郝秀才所言了。”更甚者,那些流民或许也是郝秀才有意引入。“还有,郝秀才说她妻子出事那一日,他被留在了荣王府中,让星一去荣王府打探一下。”她知道宁王在各个王府都插了钉子,这些人藏在下人中,只与专门的人联络。
“是。”
星月退下,宁安看着女儿,轻叹一声,“也不知你们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她有点想他了。
宁王从公羊一族隐居的山林村落告辞的时候,汪青蔓被诊出中了毒,若无解药,将命不久矣。玉珠听闻消息之后,便从寺中赶来了,跪在宁王府门前哭哭啼啼个不停,一会儿求宁王救救她的女儿,一会儿又求宁王妃放过她唯一的女儿。
明王妃与自己的母亲,坐在马车中,冷冷的看着她又哭又闹。
汪夫人端着精细的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她以为宁王是她的好哥哥吗,随便哭哭便会心软?”她以为,她大庭广众之下哭嚎,便能让宁王府退让吗?
明王妃唇边带着嘲讽,“不是说一心求佛吗,这才几日,便忍耐不得了。”汪侍郎如今是闲差,便是朝中众人还给他留着脸面,面上对他恭敬,可每月的俸禄,过府送礼的人却少了许多。没了银子,这么大的府宅如何维持,寺中那位的生活又如何保持?不过是减了她每月的燕窝鱼翅,银耳虫草,减了她每月的衣衫份例,给她换了一个价格便宜的老奴伺候,便急了。
汪夫人眸光微转,看着女儿。“你爹如何心疼她我可管不着,他若愿意拿银子养着她便拿就是了。”管了,少不得落得一个苛待夫妹的罪名。“总归每个月的银子就这么多,她多用些,你爹便少用些。”堂堂的侍郎大人怎么可能少用了银子呢,宴请同僚要花银子,上下打点更要花银子。
汪夫人不再去关注玉珠,对于她,她从来都是不屑一顾的。她的丈夫心疼她,可怜她,甚至于与她偷情,她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身份,她的家世就在这里,她不屑与这等人争,落了身份。
她收拢表情,看向明王妃的眼中多了严肃。“汪青蔓所中之毒可是当年的那种毒?”
明王妃听了她的话后也不自觉严肃了起来。“还未可知。”当年的毒,应该已经随着那些人的死亡而消失了。
汪夫人想了想,“当年的毒,谁又知道是否有人私藏呢?”毒之事,她倒是觉得并不重大,重大的是汪青蔓如何能中毒。这种毒,需要一日日,慢慢的下入饮食中,或者是以针刺入皮肤。
明王妃道,“谁下的都好,只要不是宁王。”看到这种毒,她便想到当年之事。
汪夫人看着她,“不是他会是谁?”见明王妃不语,她又问,“当年,你们为何要欺负夏侯宁安?”又是在宫中。
明王妃眉头紧蹙,想了又想。时间久远,她已经忘了。当时年幼,容易被人蛊惑,旁人说什么便是什么,加之又有太子妃在,她们几个姑娘家一贯都是以太子妃马首是瞻的。她要去捉弄夏侯宁安,她便也跟着去了。
“当时,他们只说要取一血她的血,给大师开坛做法用。其余的我并不清楚。”那一根根长针,是中空的。当时她不知长针中被灌了药,更不知有许多针插入了穴道中,药通过穴道,融入经脉中,流遍全身。
明王妃脸色青白,当时年幼,只是旁人说什么,便跟着做什么。加之宁王与夏侯宁安并没有出大事,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想来,确是越想越后怕。
“是汪青蔓将他们关入冰库的,我,我其实并不清楚。”
汪夫人抓着明王妃的手腕,她用了很大的力,握得她生疼。“大师?什么大师,不过是一个骗子。”一个骗子如何能调配出如此精妙的毒药,又如何能有比发丝粗不了多少,中空的长针呢。大师是四大家族弄出来,想要以丹药损坏皇上身体的傀儡,能够拿出这些精妙东西的人,才是真正的大师。
汪夫人神色严肃,极其认真,“宁王已经着手查当年之事了。”宫中那处祭坛,原以为已经被毁了,谁知道却被皇上封存了起来。“祭坛还在,里面的东西早就被宁王拿走了。”那个石池,石池里干涸落下的粉末,以及那一根根针,一张张符篆。
龟裂的青石板,扭曲的血红文字,几乎占满了祭洞的地面。祭洞的角落,建了一座奇异的囚笼。四方形的铁笼与山体几乎融为一体,笼子顶端与相连的三面精钢铸就,造得紧实。囚笼底部是块半尺厚,边缘参差得大石板,整座笼子,像是凭空挖气两爿角,其余四面砌起钢条,接点俱都浇铸封死,通体无一枚活扣。
听着汪夫人的话语,明王妃越发的惊奇。“娘,你如何知道?”那座囚笼太奇特了,所以便是年幼,她也依然印象深刻。
果然。汪夫人心底一沉。“那座囚笼,可是为了囚禁宁王?”
明王妃摇头,“我不知道。”她的父亲虽然是薛公的弟子,又任礼部侍郎,但与四大家族的嫡女相比,她的身份还是轻微的。身份不够,自然便只能够跟在她们身后马首是瞻,许多事她们是否得知,取决于她们是否愿意告诉。
“有人为了囚禁宁王,以祭祀之名,建造了那处隐秘的祭坛,并建造了那座囚笼。”就在宫中,花园之下。笼中人日日都能够听到地上的声音,可他的声音却传不出去。皇上与先皇后丢失了唯一的儿子,必定伤心欲绝,他们日日寻找却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就在宫中。“夏侯宁安一人入宫,心中害怕,便想找个隐蔽的地方呆着,阴差阳错之下,找到了这处。”如此囚笼,一看便知是要囚困某人。更何况旁边又有宁王的生辰八字以及稻草人。“她想去找宁王,告诉他,却被你们发现了。”于是,一不做二不休。囚禁一个也是囚禁,囚禁两个也是囚禁。
好狠毒阿。
明王妃连连摇头,“不是的。”
汪夫人厉声道,“不是什么!囚笼不是真,还是并非要囚困宁王,亦或是你们没有对夏侯宁安起杀心!”她突然露出一抹疲惫,“宁王已经查到铸造笼子之人了。”真要查,如何查不到。天下之间,打铁之人有多少,能够制作出如此囚笼的又能有几个。
明王妃听着母亲的厉喝,思绪突然回到了幼时。
当时,当时倒底发生了什么。
真真假假,真相与假话混在了一起。她分不清。
对了,是太子妃先发现夏侯宁安的,他们将她围堵在了祭坛。她一直说要找宁王,要告诉宁王,她一直在喊“肃宁”。
是谁?是谁说,不能让她出去,不能让她活着出去,不能让她把这一切说出去。
“然后呢?”汪夫人追问。
明王妃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娘,我真的记不清了。”他们说,来的人都要动手,所以她拿起了长针,闭着眼,刺在了夏侯宁安的身上。
然后,然后宁王就来了。
他们又说,只是要取她一点血,开坛做法。开坛是为国运,做法是为皇上。宁王定不会反对。
是谁?谁有说,既然来了,正好一次解决了。“他们打做一团,然后宁王就拉着夏侯宁安跑出去了。”所有人都追出去了,她害怕,也跟着跑了出去。跑到冰库的入口处,她看到了汪青蔓。看到了她将夏侯宁安推进了冰窖,然后宁王看了汪青蔓一眼,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她至今还记得宁王的那双眼睛,如恶狼一般。让她心底生寒。
他们似乎很厌恶夏侯宁安,没有理由的厌恶。
再之后,她便不清楚了。她太害怕了,等她回过神,已经被人带入了一间殿中。里面有好几个极其严肃的老嬷嬷,一遍遍的教着他们若是有人来问,如何回答。
“我怀疑,宁王根本没有忘记当年之事。”只是当时他必须装作忘记,装作什么不知,以待可以光明正大调查那一日。
或许,先皇后的死,也是因为那件事。她用她换得她儿子一时的平安。若非如此,皇上又怎会先皇后一去世,便给他开了府,又如此迫不及待地送他去了战场。
离开的越远,越能保住他。几年后他归来,定是能自保之时。
更甚者,夏侯一门也是知道的。所以才会任有萧姨娘苛待宁安、宁青姐弟二人。谁会对一个饱受苛待,可怜懦弱的人有戒心呢。
汪夫人的眉头皱成一团,如同一枚核桃。她心底沉重,头也是一阵阵疼痛。她握着女儿的手,“芷儿,娘想同你爹和离。”
明王妃震惊,便听汪夫人又道,“娘的感觉很不好。”她捂着心口,或许,尽早与汪家分割,日后还能保住自己的一双儿女。
汪夫人不待明王妃问便终止了这个话,她对明王妃道,“你莫要再同太子妃走的如此近了。总归现在有个汪青蔓,以前的事也好,现在的事也罢,全让她一人背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4

(七十六)
越到年根,街上便越是喜庆。宁安批着红色绒锻牡丹披风,静静站在宁王府牌匾之下。
玉珠见有人出来,哭的越发的可怜了。她一边用手帕擦拭着眼泪,一边膝行向前。“宁王妃,王妃,求你放过我的女儿吧。”
宁安看着她,“放?如何放?”她上前一步,绵绵白雪落下,落在肩头。“原来你是知道你的女儿在王府中做下的腌臜事的,所以才用了放。”
阿朱撑起一把油纸伞,宁安的手放在披风中,手中还握着一个汤婆子,可仍然觉得冷。她看向跪在门前的玉珠。“你的女儿,青蔓姨娘在府中掌管中馈这些年,年年都要侵贪账上的银子,偷盗我的私库,我的嫁妆,原来这些银子都花在你身上了。”她噙着一抹笑,“如此,倒也明白了,母女情深。”
玉珠闻言看她一眼,微微眯眼,似在思考,随即很快便低下了头,又是一幅垂然欲泣的模样。
“夫人……”宁安顿了顿,“算起来,你是未嫁之身,不该称你为夫人。”
阿紫站在宁安的右后方,扫视了一眼看热闹的众人,高声道,“王妃,奴婢愚钝,这未出嫁的女子,怎就有了女儿呢?”
阿朱应声道,“那自然得问她自己了,未婚的女子,怎么就生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儿了呢。”
玉珠面色倏寒,却低着头,咬着唇,越发的可怜了。“不会的,青蔓不会这样做的。她自幼一直同明王妃一同生活,一同学规矩,怎么会小偷小摸。”
“小偷小摸?你莫要攀扯明王妃,明王妃生母是何人,你又是何人。”她的轻视毫不掩饰。
宁安又道,“账房每年都要丢上上千两,账薄之上我查到的账目加起来便有几千两了。我原是想,她一个姨娘,娘家又不错,哪里需要用到这么多银子。今日看到你,倒是明白了。”
上好的蚕丝织成的僧衣,透气、轻柔、舒服,里面所填的,想必也是蚕丝,若非蚕丝,这御寒的冬衣又如何能如此的贴合肌肤,在穿了层层叠叠的衣服之下,还能够看出腰身呢。
“你今日在我府前哭诉我与王爷虐待你的女儿,我与王爷又要去何处哭诉,青蔓姨娘的生母,一个未出嫁便产子的人,穿的用的比我与王爷更好呢?”
玉珠被问得有些措手不及,“宁王妃,今日我来,是说青蔓中毒,在宁王府中被虐待一事,你不要转换话题。”她的脸上青青白白,也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说到了她最不愿意被人所知的事情,羞愤难当。
“你是来为你的女儿讨公道的?”宁安冷冷一笑,“可我看着你怎么像是来讹诈宁王府的。”她微微扬眉,低垂下眼睫,“若都不是,是来求我的,便该有求人的样子。”
张嬷嬷走下台阶,不顾玉珠挣扎,一把抓住她的发髻,按着她的头一下下砸在地下,强迫她磕头。
宁安看着她,一直到她的额头满是血,才漫声道,“这才是求人的态度知道吗?”
她走下楼梯,走到玉珠面前。“你在宁王府门口哭喊青蔓中毒,让我放过她,岂不是要告诉众人,给青蔓下毒之人就是我?我说青蔓手脚不干净,做下偷盗之事,你立即说起明王妃,岂不是告诉众人,明王妃也是手脚不干净之人?”她鄙睨着她,玉珠想要起身,却被张嬷嬷一把按住,死死的按在地下。“你说你是修行之人,便该好好在寺中待着。”
“谁让你来的?”好冷。宁安呼出一口气,在面前变成了一团白雾,久久不消散。“你有什么目的?”
她挣扎着,这样一种屈辱的姿势,让她想到了许多年以前。被娇养的多年的肌肤,经受不住一点摩擦,不过是被按在地上,便磨出了血痕。
青蔓从里面跑出来,推开张嬷嬷,跪在母亲旁边,扶着母亲。“你想做什么?”她的脸色青黑,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
宁安冷冷的看着她们,“是我问你们想做什么才对。”她环视看热闹的众人,“你们是想让京中人都认定我这个宁王妃苛待妾室,不敬长辈?还是想要闹上一场,讨上些什么好处?”她知道汪侍郎府上最近这半年,都是用的夫人的嫁妆维持,汪侍郎那点俸禄还不够他打点。汪侍郎没银子了,又如何能拿出来给她花。所以她再也吃不到精心准备的素斋了,也吃不上燕窝了,别说了燕窝了,便是银耳,都得几日才能吃上一次。新衣没了,伺候的人虽然还有,却只是一个粗鄙的妇人,不会奉承着她。一个被银子娇养出来的女人,一个这辈子从未靠过自己,靠着媚惑男人生活的女人,只要有人说上什么,蛊惑几句,便信了。
青蔓凄声道,“我娘只是心疼我,又有何错。难道她不在门口哭,你们会放她进去吗?”她看着宁安,积攒了多年的不满在这一刻迸发,“你明明知道我娘年轻时也是为人所骗,你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羞辱她,你记恨我,我受着,可你为何要如此我娘。”
“我与你也算认识多年了,我竟不知道你们母女何时感情如此深厚了。”宁安始终冷眼以对,唇畔抿着一抹蔑意,“她是何种身份,胆敢来宁王府门前叫嚣,你又是何种身份,赶在大庭广众之下与我叫板。”
青蔓忍无可忍,扬着脖子道,“你瞧不起我是私生女,可你又如何,你还不是私生女。”她一挥衣袖,仰头阴笑,“你是夏侯宁朗与晋王妃私通生下的,你又比我高贵多少!”
雪下的越来越大了,宁王府的侍卫驱散了看热闹的百姓。宁安依旧含笑从容,“是吗?谢谢你告诉我。”她转身,“你们要跪,便跪着吧。”说罢,走入府中。
王府沉重的大门在青蔓眼前一点点关上,张嬷嬷的声音自门后响起,“既然青蔓姨娘一心向着她生母,便让她去陪着她生母吧。”
衣衫首饰,她入府时的嫁妆,一一轻点,先抵了她在宁王府多年贪下的银钱,后直接一封诉状,将她与汪侍郎告上了衙门。
朝堂之上,太子与宁朗对峙。宁朗毫不畏惧他,面对满堂朝臣,高声道,“是,宁王妃是我与晋王妃的女儿,只是并非私通所生,而是明媒正娶,光明正大。”
文书、聘书、礼书、迎书他们一个不缺,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一礼不少,拜过高堂,拜过天地,如何能叫私通。
他直面朝臣,“元杞冉为何会成为晋王妃,想必诸多大臣比我更清楚。”是谁在他征战的途中设下埋伏,是谁对他赶尽杀绝,又是谁等待不及便将他战死的消息传遍天下。
他转向太子,“杞冉一胎双生,先产下一子,两个时辰后才又产下小安。”当时接生嬷嬷说孩子一生下便没了气息,事后他们给孩子下葬,才被一个医师指出,孩子并非一生下便没了气息,而是被活生生淹死的。“这种情况下,我们怎么敢将孩子养在身边。”刚好他的母亲也临近生产,痛苦一夜后产下一个死胎,便用他的女儿代替了未能见世的妹妹。“因民间一直说双生胎不吉利,所以我们知道后并没有说出所怀是双生胎一事。”若非他们的一念之差,只怕小安也保不住。
他看着太子,红着眼眶,步步逼近,“当年若非晋王趁人之危,我的妻子又怎会成了他的妻子。”等他归京之时,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他所能给的,只有一封和离书。
宁朗拿出和离书,和离书一式两份,一份在他手中,还有一份在官衙存档,随时可以调阅。“如今说开了倒也好,杞冉屡次要认回小安。”元氏一族人口稀少,如今所存血脉,只有元杞冉一人。
太子脱口而出,“不行。”元杞冉身后的势力,是连皇上都要忌惮的。这等势力,绝对不能给了宁王。
宁朗唇边挂着一抹嘲讽的笑,“你觉得元氏一族能容忍他们家族仅有的血脉流落在外吗?”
他看着满堂大臣,他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在这时捅出来的。或许这个人的本意是借宁王不在京中,打压他,却不想他们早就做了完全的准备,只等有人将这件事捅出。元杞冉,元氏一族已经等不及认回小安与青儿了。
“哦,对了,青儿也是我与元杞冉的孩子。”在极寒东北之地生下,一出生,就被父亲抱回了家,放在自己的名下。
青儿出生时,他与元杞冉的感情已经很差了。少年时的爱慕与情爱已经消磨掉了,那个被人害死的孩子是横在他们中间的一根刺。日日刺着她,也刺着他。将两人的关系刺的鲜血淋漓。他们互相猜忌,都认为是对方招惹了什么人,才会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他们沉浸在孩子未见过一眼天下便惨死的痛苦中,伤心、难过、愤怒……为了找到凶手,他们放弃了彼此,也漠视了小安与青儿。
他因为愤怒不告诉她小安与青儿的下落,她因为愤怒与他一刀两断,转嫁给晋王。
朝堂上的一切宁安不知道,白铮铮与柳儿坐在暖呼呼的暖阁里陪着她。她看起来很平静,可越是这样,越是让人害怕。
“还有两日便过年了,也不知王爷能不能赶回来。”宁安放下给两个孩子准备的新衣,看向白铮铮,“你肚子大了,不方便,不需要整日来陪我。”她有孕时,懒的很,整日里就想躺着。
“我没事,走动走动日后也好生产。”
宁安笑了笑,“我没事的。”
白铮铮不信,“真的没事?”
宁安点头,“有什么不好的,晋王妃身后是元氏一族,是招提阁十三功臣。”比起夏侯一族,元杞冉身份更显赫。她并非只是晋王妃,晋王妃这个身份,不过是她的点缀。“我的孩子有这样的外祖,如何不好。”她的声音轻飘飘的,似飘落的雪花,不见地,便没了。
白铮铮与柳儿对视一眼,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陪着她将丝线捋开。
朝堂之上的事先不论,晋王妃首先上书,要求恢复宁安与宁青的元氏一族嫡长女、嫡长子的身份,入族谱,拜祖先,进庙堂。随后便要求严查此事,她顾及孩子的情绪,一直强忍着不相认,却不想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这封上书,是直接递给皇上的。皇上看完后,先是书了一封回信,准了她的要求,随后便将这份上书交给了藏得公公,让他派人送去给太子。
藏得公公不解,皇上轻哼一声,“朕总要看看太子会如何抉择。”他若是允了,他便让他多坐几年太子。若是为私拒绝了,或是不做处理,任有不了了之,他这个太子也好好早早给旁人挪位置。
皇上看着藏得公公,“你觉得太子会如何做?”
藏得公公连忙摇头,“皇上,奴才可不该猜测。”他顿了顿,见皇上没有任何不悦,才又道,“不过奴才想着,若奴才是太子殿下,定是不会让宁王妃与宁青认回元氏一族的。”他小心的窥着皇上,“太子要强,又处处不如宁王,这么多年,处处都要与宁王争一争,哪里愿意将这么好的助力给了宁王。”他呵呵一笑,话锋又一转,“可不给又能怎么办呢?”宁王妃是晋王妃的女儿是为真,宁王妃与宁王感情深厚也是真。“就这么一双儿女,为人父母的哪里拧的过孩子。”
皇上轻笑,“是啊,为人父母的哪里拧得过孩子。”他轻叹一声,站起身,“你都能看出的事,太子又怎会看不出呢。”只是太过于自傲了,也不知是不是太子的位置坐的久了,习惯了被人奉承,习惯了事事有人为他扫尾,这些年越发的愚蠢了。“你说,朕的儿子哪里会如此愚蠢。”
藏得公公低着头,心中却是了然。朕的孩子不会如此愚蠢,如此愚蠢的一定不是朕的孩子。
皇上又问,“若是太子不想将元氏一族这份助力给了宁王,他又会怎么办呢?”
藏得公公想了想,正要开口,却又紧紧闭上了嘴。皇上斜睨了他一眼,“说吧,朕恕你无罪。”
藏得公公小声道,“杀王妃,除小公主、小世子,嫁祸咱们王爷。”只要晋王妃与宁王反目成仇,便不用担心晋王妃会成为宁王的助力了。若要一劳永逸,除掉宁王妃是最好的选择。真与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晋王妃认定她的女儿是被宁王所害。
皇上没有言语,藏得公公小心翼翼道,“皇上,奴才能想到的,怕是旁人也能想到,宁王妃那里,咱们是不是要加派些人手?”
皇上摆手,“贵精不贵多。”此事,宁朗与元杞冉定有安排。
若非提前有安排,他又如何拿出文书、聘书、礼书、迎书,如何拿出和离书。只是他没想到,晋王竟也会参与其中。户部其属有四,一曰总部,掌天下户口、田土、贡赋;二曰度支部,掌考校、赏赐;三曰金部,掌市舶、库藏、茶盐;四曰仓部,掌漕运、军储。掌天下户口的尚书,是晋王门下子弟。若没有他的参与,又如何能在短短时间内,做出明媒正娶的假象呢。
皇上皱眉,宁朗与元杞冉两人,擅洞察人心,善谋略,善战,野心勃勃。幸好他们是宁王妃的生父生母,也幸好他们只有一女一子,一子又极其敬重长姐,对长姐言听计从,否则他也不会放心宁朗握兵权,元杞冉归京。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4

(七十七)
红缨长枪,沾满过往。断长戟祭天苍,此生负谁红妆。
元杞冉与宁朗是注定成不了良配的,他们太像了。兵破寒甲,策马飞沙,曾立誓一起峥嵘天下。
“战江山尽疏狂,缨枪下渡魂亡。”忆起曾经过往,元杞冉更多的是对战沙场的不舍,而没有对宁朗的怀念。“当时我年轻气盛,宁朗也太过于年轻了。”她也不过只比宁朗大了三岁,沙场之上,与她年龄相仿,又仪表堂堂的除了宁朗再无第二人,她自然而然的便被宁朗吸引了。“这么多年过来,才明白,旧时光不过如一柸沙。”散了,便也散了。“情义或真或假都好,我们所为的从来都是忠毅二字。除了你与青儿,我同宁朗并无其他恩恩怨怨。”孩子安好,恩怨自然也作罢了。
当年长枪挽血,纵马城下,为的是国。今日跃马鞭扬,兵甲寒光,红缨长枪,是为家。国不安,家如何能宁。
“你的王爷要四分天下,要凉州,我便去为他争一争这天下,夺下凉州。”元杞冉看着宁安,“我要让他知道,他能大权在握是因为你,我今日能为他夺权,助他登高位,他日便能拉他下高台。”
为母之心,怕的便是她的女儿遇人不淑,被人利用。失了权势,又失了心。“来年春闱之后,我会带青儿回宁州。”宁州地广物博,也是一处重药关卡。招提阁十三功臣的后人多在宁州、凉州定居,元氏一族的长老们也在宁州安居。青儿作为她的后人,需要拜见连络的人无数。“年后宁朗会去同宁晖交换,宁晖的驻军靠近宁州与凉州。”她伸手拉过宁安的手,宁安低垂着眼眸不去看她。“这块地,是你的家,也是你的退路、最大的倚仗,爹娘一定会好好为你守着。”
人心难测,犹如冷刃刀光。谁知道宁王皮相之后是何伪装。今日她的女儿喜欢宁王,她便由着她又如何。有她元氏一族为她的靠山,她什么都不需要怕。
莫说是一个宁王,便是皇上又如何。只要她的儿女想要,这天下她也会为他们夺来。
这几日,元杞冉每日都会来王府同宁安说话,宁安不回应便不应,她只是缓缓的,一点点说着她曾经的一切,她与宁朗的曾经,有孕时的喜悦,孩子被害后的伤心,宁朗隐瞒孩子的愤怒。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只是缓缓说着她们母女分离二十多年的遗憾,以及她这二十几年的生活。
看着她不言语,元杞冉也不逼她,缓缓站起身,准备再去看一眼青儿就回去。
宁安看着她离开,嗫嚅道,“明日便是年三十了,今年王爷不在,不用入宫过除夕,你,你若是无事便来吧……”
元杞冉微愣,随即扬起了一抹笑。“好,我……娘一定来。”
宁王是赶在跨年前回来的,日夜不休赶路,跑死了好几匹马,才赶在子时前回来。他答应过小安,一定会赶回来陪她跨年的。
“小安,我回来了。”他下马,兴匆匆的跑进院子。
梁嬷嬷拦住了他,“王妃已经睡了。”她看着宁王,一身风尘,胡子邋遢,身上还有一股干草腐烂的霉酸味。“今夜是晋王妃来陪王妃跨年的,晋王妃带来了一壶酒,王妃喝的有些多,眩晕的厉害,早早便睡下了。”
宁王停下脚步,星一无声无息出现在他身后,“王爷,您离开这一个月,京中发生了不少事。”
“我先去看看王妃。”他推门走入房内,房间里没有点灯,暖炉放在床边三尺处,暗黄的光照着床帐上八团鹤纹上。
他撩开帘子,坐在床边。守夜的阿朱忙将暖炉提的近了一些。床上,宁安两颊酡红,侧身向内躺着。眉头皱起,睡得很不安稳。脸颊上似乎还挂着泪痕。他缓缓摸过宁安的脸,而后俯身亲了她一下。
“先沐浴。”厚重的床帐重新被放下,在下人们准备水的间隙,他又去看了两个孩子。
宁王坐在浴池里,听着暗卫像他汇报这一个月府中发生的事。在听到青蔓姨娘的生母来门前闹,并当众说出王妃也是私生女后,气息一冷。他缓缓转头,瞇眼一瞥。
“此事已经解释清楚了,只是王妃那边……”郁郁寡欢好些日子,晋王妃倒是日日都来陪伴,可王妃面对晋王妃始终不知所措。两个孩子这几日大概也感受到了娘的不安,老老实实的,也不闹人了。“太子妄图夺权,以夏侯一门欺君瞒下为由,要夏侯大人交出军权。此事暂时被皇上给压下了。”太子一党最近几日一直紧咬着夏侯大人与晋王妃不放,皇上一直呆在丁字街,也只是说了一句,形势所迫,欺君瞒下,亦能理解。“……禁军的首领前些日子换了,换成了原兵部左侍郎高明村。”高明村出自五姓七望中的高氏,比之其他几个家族,算不上显赫,但这位高明村是王公的门生之一。“除了禁军首领,这一个月中,三省六部的正副主事人,协理、郎中、主事、大使太子均换了一些。”
“愚蠢。”他不过刚监国几月,便想着安插自己的人独权,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王公便任有他如此?”
星一道,“王公府上的探子传出消息,说是王公发了好几次火,不知是不是因为太子不听劝说,一意孤行。”
星一想了想,又将晋王妃同王妃说过的话与王爷说了。宁王睁开眼,伸手接过嬷嬷递过的人参乳鸽汤。他喝了两口汤笑道,“晋王妃所言不虚,我能有今日,确实是因为王妃。”若非小安提醒,薛公婚宴那一日,他便中了计,便是父皇再偏向他,一个有污名的皇子,也难掌大权。此后更是事事顺利,无论是他与夏侯一门的联系,还是他去五县赈灾。
他看着星一笑道,“王妃就是我的福星。”
星一见他不生气,心中也悄悄放下了。主子心情不好,受罪的还不是他们这些下人。他看了一眼宁王,试探性的问,“青蔓姨娘那边——”那一日青蔓姨娘直接被逐出王府之后,便同她的生母一起回了汪家。
“汪侍郎愿意养着她便让他养着去吧。”反正也养不了多久了,宁王冷冷一笑,眉目森冷。“汪侍郎的侍郎府不错,距离本王的王府近,首尾相连,里面的庭园构思也巧妙,很适合给本王的女儿做公主府。”
宁安早晨的醒来的时候,还在迷糊中,就被一双手抱了起来。她不会喝酒,昨天又喝多了些,仍然晕乎乎的。
她惊呼一声,随即被按进熟悉的胸膛。“王爷?”
“我回来了。”他笑看着宁安,捧着宁安的脸,对着她的唇亲了一下。
宁安捂住嘴,“我还没洗漱。”
“没洗漱也香香的。”他扶着宁安,“头还晕吗?我让人送些热茶来。”他将手伸出帐子外,只是一个动作,嬷嬷便了然了,吩咐秋悦去备茶。
睡前晨起饮用的茶是有讲究的,睡前饮花蜜或是柳枝细盐洁牙后,含上一片由药材腌渍而成的花瓣,花瓣浸透了安神的药材,安神又养颜,第二日晨起,口中无异味,只有淡淡花香。晨起的那杯茶,不能是青茶,青茶刮肠胃,空腹饮用伤身。晨起茶是百花蜜茶,以蜂蜜腌渍百花,温水调开,再稍稍兑上一些龙井或茉莉龙珠。
宁安看着他,宁王道,“我昨夜就回来了,见你睡了,就没吵醒你。”
宁安看着他,看着看着,眼泪滚下来了。这些日子一直强压的不安与害怕,不知与无措,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喷涌而出。
她真的很害怕,也很无助。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白铮铮,面对青儿。除了装作无所谓,装作一切都看淡,她不知道她该做什么,该说什么。
“肃宁,我怕。”她紧紧抱着宁王。
“别怕,一切都有我。”他一下下轻抚着宁安的背,“此事,便是汪青蔓不说出,我与宁朗也准备找个机会说出。”元杞冉的势力比夏侯一门更大,有这样一个生母,她才会更有保障。
宁安的呜咽声一顿,抬起红肿的眼睛看着他。“你也知道?”
“知道。”
宁安就这么定定看着他,他受不了宁安纯净又委屈的眼神,又将她按在怀中。“我不是有心瞒着你,而是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原本过是男女年轻时相好,情不自禁,珠胎暗结,产下子女之事。最多便是被人身后议论一些。可她的生母是元杞冉,生父是夏侯宁朗,丈夫是王爷。这三样加在一起,便不是一件小事了。牵涉到权势,皇权,天下。“我既怕将此事挑破有人觊觎你的身份,又怕你猜疑我是为了元杞冉身后的势力才对你好的。”这么一拖,便拖到了现在。
宁安靠在他肩头,伸手抓着他的里衣。“这件事汪玉珠如何知道的?”
“此事说来话长。”虽然时间久远,但还是有些知情人并未过世,一路追查下去,倒也是清楚了经过。
他将手伸向宁安寝衣的衣结,“我离开一个月,你想我吗?”
宁安看着他,脸色缓缓红了,许久之后才低低的应了一声。
宁王将她按在床上,扯开了衣结。“我也很想你。”他拿口鼻磨着她的颈窝,大口大口嗅着领间的体温气息,“每天都在想。”
宁安伸手抵着他的胸膛,软弱推拒。“不行,待会儿还要去给父皇拜年。”青天白日的,她的脸皮到底还是薄。激情之下也会情不自禁,主动迎合。每每事后想起,又会面红耳热,忸怩不安,浑身红做一团,许久才能冷静下来。今日要是顺从了他,她这一整日都不用见人了。
宁王扯开襟口,伸手从她的肚兜里伸入,握住一只雪润润的油乳尖笋。“不拜了。” 他凑近宁安耳畔,滚热的喷息吹入她敏感的耳蜗, “我同父皇说过了,他不会怪罪的。”
大年初一的晚上,一向是皇上的家宴。宁王踩着点去了,到了坐下就开始吃。旁边的秦长松看了看他,“怎么饿死鬼投胎一样。”
皇上扫了他一眼,不悦的移开了眼。宁王一边让伺候的小太监去给他上一盅鹿鞭汤,一边对秦长松道。“还不是汪青蔓搞出的是事。”他不分日夜赶回来,处理完这一个月堆积下来的事,天已经快亮了。没睡一会儿宁安就醒了,他见她难过无助,也不知怎么安慰,毕竟在他生父生母这件事上,他也确实算计了,也确实隐瞒了。于是就拉着她亲热,让她没精力去想这些。现在腰酸腿软,饿的胃一阵阵抽搐着。
“宁骁没跟你一起回来?”
“他带着堂叔,晚几日回来。”
“堂叔?”
“公羊一门的族人。”
秦长松抿了一口酒,见皇后抱着小孙子,笑嘻嘻的向皇上讨厌红包,皇上面上呵呵笑,笑却不及眼底。“你家那两个呢?”“在家里了。”这两个孩子也不知在哪儿学来的,这几个月变得特别护食。父皇,小安,宁青,宁朗,元杞冉一直护着,今日他趁着小安睡着了,其他人都不在,趁着晚膳时他们又护食,狠狠打了一顿。
“饭前不训儿,睡前不训子。”禾苗护食这事他也知道,他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孩子喜欢吃就让他们吃就是了,王府又不是供不起。他们小时候不也这样,长大了就好了。
秦长松看着他笑,“你以前护着什么被师傅训的时候,可是满脸不服,一身傲骨。”怎么打都不认错,“如今竟也换了身份。”曾经执拗不肯低头的少年,如今也成了手执教鞭,威严教训子女的人。他感慨,“算起来,也好些年没去看过他们了,也不知师姐嫁没嫁出去。”他看向宁王,“师姐也有三十二三了吧?”前些年是为了照顾师傅与师叔,后来有他们每年差人送去的药材银钱,他们的生活好了许多,她的负担该轻了些,也不知道说没说婆家。“当时我们还说要给师姐凑嫁妆。”后来,便也忘了。
宁王的文师、武师都是先皇后为他找来的,他是宁王伴读,自然一同拜了师。他们师傅是一个从军中退下来的老兵,隐居在太平镇外三十余里的贫瘠山村,开一间修犁补镬的打铁铺子。他们初拜师那年,只有四五岁。每年春夏两季,他们就去太平镇找他,与他同吃同住,秋冬两季,他便带着收养的女儿跟他们回京城,与他们同吃同住。
十岁之后,师傅说要准备给师姐说婆家了,他们也大了,该避嫌了,便不教他们了,将他们交给了师叔。说是师叔,也不知从何而来。无名无姓,师傅叫他“老狗”,他们便跟着叫一声狗叔。后来还是先皇后说,狗叔叫着难听,才改口称师叔。
狗叔只有一条手臂,右臂齐肩断了,连带削去半边腰股,所以身子老屈一边,活像条半生熟虾。这样的刀伤,他全身有许多条,最严重的一道在脸上,那刀剁碎了他的左眉、鼻梁和右颊骨,让他的脸看起来像是摔烂的两爿泥钵,落刀处深深陷入,伤口结起纠结浮凸的紫红息疤,说话时老带着呼噜呼噜的含混水气。
他教了他们五年,有三年是在教他们怎么砍柴。那三年,宫中用的柴,几乎都是他们砍的。
“师傅好,师叔好,师姐也好,或许你过几日便能看到他们了。”
“嗯?”
宁王吃了一口三丝猪肚,看着他,“咱们的师傅,是元杞冉的师兄。”元杞冉找回子女,她的师兄弟们,同族们,曾经并肩作战的将士们,一一都要入京看一看。她也不客气,直接写了一册名单给他,让他安排接待。“我也是看了名册才知晓的。”
他将册子掏出来,扔给秦长松。“她说,要是知道小安会嫁给我,怎么也不会与我娘交好,让她的师兄教导我。”从元杞冉不满的话语中,他才知道,原来他娘在入宫前结识了许多人,也有许多志趣相同的朋友。
是这里,父皇和他,困住了她的一生。
或许他娘早就知道了小安是元杞冉的女儿,才会为他安排下这门亲事吧。她给他安排好了一切,一切都是最好的。
秦长松翻看了一下册子,“这么多人,看来非汪侍郎的宅子是装不下了。”
宁王与他对视,两人举杯相视一笑。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4

(七十八)
说是家宴,也不过是新年之际皇上笼络重臣的工具。除了皇后、妃嫔、皇子等人,还有皇后的娘家人,皇子们的外祖们。每年,秦长松都是作为宁王的“家人”出席,每年宴席结束,皇上都要留下宁王与他,单独给他们一份红包。
皇上看着宁王,“魏缁衣你还有印象吗?”
“谁?”
皇上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笑了一晚,嘴角都僵了。“前魏相的孙女。”
宁王想了想,“嫁给太常卿窦卢宽的那个?”
秦长松见他疑惑,便道,“嫁给窦卢宽的叫魏媃衣,皇上所问的魏缁衣是在你大婚那日,一身白衣上城楼洒纸钱的。”
“有这事吗?”宁王想了想,没什么印象。
“有。”秦长松点头,“你同花轿在前面,吹吹又打打的,加上有宁朗在后面拦着,你自然是听不到她的喊声与百姓的议论纷纷。”当日宁朗便将百姓的议论给压下去了,皇上还是第二日才知道。
“她阿。”宁王随口一应,言语之中含了一抹轻视。
比起她,他对她的姐姐魏媃衣的印象更深。魏媃衣性格温和,娴雅安静。当年她曾在皇上寿宴上献舞,身影纤细翩然,寥寥清姿,转袖回眸间凉风暗起,身姿空灵。
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
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他原以为,魏媃衣或嫁入萧氏、史公、王公、薛公四族,或入太子府为侧妃,他甚至想过,也许父皇喜欢,会将她纳入后宫。却不想她最后竟是嫁给了掌管宗庙祭祀、礼乐的太长卿。
太常卿为正三品,官职倒也不算低,只是窦卢宽是寒门出生,凭借科举入仕,又恰得秦相看重提携,太常卿病逝,这才能让他入仕便是三品官。
魏缁衣当年常常跟在长姐身后,或许因为是唯一的嫡女,多了一些娇惯,整日里叽叽喳喳的。秦长松还记得魏媃衣出嫁那日,父兄带他去参加魏府宴系,他走错了路,绕去了魏媃衣出嫁的小院。魏缁衣先是哭哭啼啼,一会儿说舍不得姐姐,一会儿又说窦卢宽配不上姐姐。等魏媃衣的花轿离开后,她没一会儿就笑了,说姐姐低嫁了,爷爷父兄定不会让她低嫁。
魏媃衣是庶出,虽是长女,却因为生母出生卑微而卑微,她不同魏缁衣争,不同魏缁衣抢,处处避其锋芒。所以,魏缁衣很喜欢她。被娇宠着长大的孩子总是自私的,不知道如何隐藏自己的嫉妒。而似魏媃衣这般,不能喊生母一声娘,日日时时被耳提面命教导她是庶出,身份卑微,要让着嫡妹长大的孩子,早早便学会了如何掩藏自己的情绪。
人,总是会可怜弱者。
也正是因为如此,说起魏家的孙女,大家更多的是以为说的是魏媃衣,而非魏缁衣。只有在说起缠着宁王不放的魏家孙女时,他们才会想起魏缁衣。
皇上不解的看着宁王,“你不喜欢魏缁衣?朕记得你小时候还同她一起上过学堂。”
宁王斜睨了他一眼,“谁会喜欢一个骨子里便自傲任性的人。”那个学堂,小安也上过,只是没多久夏侯夫人便过世了,之后她又在宫中出了事。从那次之后,到大婚那日,他一直没见过她。
学堂是一个老尚书令办的,在宫外。老尚书令写的一手好字,皇亲朝臣便将家中孩子送去给他教导练字。那是他第一次见到魏缁衣。
当时他正在握着小安的手教她画画,那双小手,肉乎乎的,握在手中软乎乎的。小安学东西不快,但她有耐心。她可以坐在窗前,拿着字帖临摹一整日,也会看着窗外的梅花枯枝,发呆一整日。
小安的字画并非差,而是在一众出色的字帖字画中,显得没那么好罢了。当时他们的字画都是要被评了等级,一一张贴出来的。好与差,小安根本不在意,她从不与旁人比,也不太在意旁人如何评价她。
可仅仅排在她前面一点的魏缁衣受不了,她是魏相的孙女,自幼被捧在手中长大的唯一嫡孙女,怎么能受得了排名在倒二的“委屈”。
“她觉得师傅不公,便想要挑唆小安闹起来。”可她没想到,宁安对这些根本不在意。爹娘兄长让她来跟着学字画,她便每日乖乖来,坐在一旁,安静的描字学画。“那时候可乖了。”
秦长松喝了一口茶,茶是龙井,平阳特早。香气虽高,但口味稍微清淡。皇上一贯是喜欢饮浓茶的。皇上还是皇上,不过是放权给了太子,出去住了一段时间,这宫中的茶,便不以皇上为先了。这些奴才还真是胆大阿。
“现在不乖了吗?”他笑着放下茶盏,心里盘算着有哪些人在位置上呆的倦了,也该动动了。
宁王呵呵一笑,并没有回答。“两三次之后,她见小安不搭理她,就拿了小安的字当众嘲笑她,说她出生武将之门,不配入学堂。”她很懂得如何为自己争得好处,学堂教授学生,便是有身份的高底,老尚书令待他们也是一律平等的。不因好而偏爱,也不因不够好而冷落。
于是,她便将一份字帖上升到文官武将纷争。“当时朝堂萧氏、史公、王公、薛公四族掌控,均是文官,他们畏惧掌握兵权的武将,族中后辈,门下子弟又没有有能力领兵的人,便开始处处打压武将。”能得老尚书令教导的孩子或祖父,或父或兄都是朝中重臣,他们自由便被带着接触这些,自然知道四族一直打压武将,却因为夏侯一门实在是太强,因无法撼动他们分毫而气恼。
秦长松皱眉,“所以他们就借着欺负你的王妃,借此向四族投诚?”那个学堂他没上,老尚书令不要他,因为他在之前打断了他的一个孙子的双腿。虽然明明是他的孙子太弱,先天不足,但老尚书令还是把责任怪在了他身上。
宁王点头,“倒也没欺负。”毕竟有他在,他是皇后亲子,皇上嫡子,有他护着,他们想要欺负小安也得先考虑考虑轻重。“说是没欺负,但也少不得明嘲暗讽。”而这些,都是魏缁衣引导的。
那时起,他便很讨厌魏缁衣。“后来没过多久,夏侯夫人便过世了。”产后大出血,“之后又发生了宫中的事情,我就没见过小安了。”后来,他也不是不知道魏缁衣非他不嫁的言论,他只觉得可笑。她哪里是非他不嫁,不过是见自己不搭理她,又见她曾经欺负过不知道如何还手的人嫁给了他,心中愤恨难平罢了。
只是她坚持这么多年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也许她现在也在日日后悔,当年为何要妄言,如今流言比的她不得不继续“情深不悔”。
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随即皱眉,“内侍省的奴才都怎么办差的,这种茶也敢端上来。”
皇上倒是不以为意,“内侍省的奴才一贯拜高踩低,朕离宫几个月,可不就是人走茶凉。”
他们还真是冤枉内侍省了,内侍省再跟红踩白,也不敢克扣皇上的衣食。今日给皇上上了不怎么好的龙井,是因为太子为了专权,随便找了一个借口,换了内侍监以及一半的内谒者监。
内侍监原是掌管皇家一切日膳、服饰,衣食住行,样样入宫前都要经内侍监查验才可入宫,入宫后亦要查验才能入库。中饱私囊不是没有,只是在皇上严查贪腐、中饱私囊的情况下,他们只能侵占、偷拿一些小东西。
可现在的新任的内侍监是太子姨娘绾绾兄长的人,他一上任,便想法子让另一个内侍监重病,而后一手掌控了入宫的日膳、服饰。入宫的东西是太子置办,宫中查验的人虽明白不好,却也不敢得罪正当权的太子,要么称病,要么告假,总归是糊弄了过去,便是日后真追查下来,自己也有个推脱的理由。
他们不敢苛待皇后的一切用度,便从其他妃嫔头上苛扣。太子正得势,皇上也不在宫中,便是她们明白,也只能忍下装作不知。
今日传茶的是秦长松而非藏得公公,否则,他们又怎么敢拿这种茶来糊弄皇上呢。
皇上笑了,“此事不急,他们贪了多少,就得吐多少出来。”过几日还有一场寒流,去年寒冬受灾的县、镇、村太多了,即便是朝廷拨了不少银子去,又派官员去治理,没了家田,还在苦苦挣扎的百姓依然很多。今年若是在经历一场严寒,只怕他们的日子会更难过。所以,今年朝廷要提前做准备。
“送去边疆的棉衣、棉被、粮草,送去五县以及周边的粮草药材,御寒棉衣棉被,以及江南一带需要的拨款……草草算下来,也要几百万两了。”国库倒是有银子,只是那些银子太子筹办秋狝花了一半,他一手安排的库银郎中,又偷了一半,到时他倒要看看太子从哪儿挪银子。
秦长松看向皇上,“皇上是故意的吧。”便是要由着太子感受掌握权势的滋味,由着太子专权,由着太子纵容下面的人贪腐。
皇上呵呵一笑,“太子不犯大错,朕如何给朕的亲生儿子封个摄政王呢。”总要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书房中伺候的人只有藏得公公一人,君臣三人聊到亥时,皇上见宁王一脸疲惫,才让他们散了。亥时宫门已经关了,若要离宫,需要有令牌。皇上让他们在宫中住一夜,宁王摇头,伸手便向皇要出入宫的令牌。
皇上将令牌扔给他,“你的那枚呢?”肆意出入宫的令牌只有三枚,一枚皇上自己带着,一枚给了宁王,还有一枚则是在元杞冉手中。
“给景明寺主持了。”
皇上看了他一眼,“那些人训练的如何了?”
宁王扬唇笑了,“百人顶千人。”
宁王回到王府,宁安刚哄睡两个孩子。两个孩子一晚上都在跟她告状,虽然只能说一些简单的字词,但比手画脚的,她倒也看明白了。又问了嬷嬷,知道了他们晚上护着鸡腿不给王爷吃,被狠狠打了一顿。
她装作不明白,虽然她觉得护食算不得什么大事,但总要维护王爷身为父亲的威严。禾禾焦急的拉着奶娘的衣袖,奶娘看了一眼王妃,默默的别过头。苗苗一下下拍自己的屁股,告诉她,爹就是这么打他的,可疼了。
宁安脱了他的裤子看了看,没红没肿的。“爹爹那么喜欢你们,怎么可能打你们。”
禾禾挥着小胖手,咿咿呀呀,一个小小的孩童,脸上的表情生动异常。宁安笑着将她抱在怀中,“好了,不早了,你们该睡觉了。”
下午睡的多了,一时倒也不困。宁安坐在窗下的桌子前练字,一边练一边等宁王。室内很暖,她只在寝衣外套了一件棉长衫。
宁王走近她身后,“我回来了。”
宁安写完一个字收笔后,才转头看向他,“怎么这么晚?”
他在宁安身边坐下,“父皇又拉着我说了一会儿话。”他伸手环住宁安,伸手包住她握笔的手,“我今天想起以前的事了。”
“嗯?”
“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一起在老尚书令那里学过字画?”他握着她的手,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宁”字。
宁安想了想,轻轻摇了摇头。“娘……”她顿了顿,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自然而然的便脱口而出了。出口后,又觉得不合适。“……去世后,我病了一场,忘了一些事。”
“宁朗跟你说的?”
宁安点头,“他说我生病了,高热。他还说忘了就忘了,忘掉的都是不开心的事,不用想起来。”当时她还想,幸好开心的事没忘,真好。
“忘了也没事。”宁王笑了,“忘了的我告诉你。”他靠在宁安肩上,“小时候我们在老尚书令那里学字画,你字画不好,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宁安偏头,与他唇靠着唇,“竟胡说。”她带着笑,“男女授受不亲,老尚书令能让你靠我这么近?”
宁王挑眉,“当时我们已经定亲了。”他握着她的手画下一支竹,如同多年前一样。
“越是定亲了不是越该避嫌?”她一贯不善画,回顾一生,她活着的时候似乎什么都没学到。现在的一切,都是经历一次次早逝后学到的。
宁王笑着亲了下她的唇,“不早了,早些睡吧。”明日是初二,从初二至初六,是走亲访友,相护拜年的日子。明日起来宁王府递拜帖的人怕是不会少,她也会忙起来。
“嗯。”她放下笔,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她知道他日夜不停赶回来,也知道他已经好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眼下的乌青看的人心疼。
宁王笑着咬住她的手指,舔了一下,“别摸了,再摸下去今夜又不用睡了。”
宁安脸上一红,抽回手指。“不要,我好累。”她站起身,“你去洗漱,我去铺床。”
宁王跟着她站起,走在她身后,“你是想让我睡还是不想让我睡?”他的尾音上扬,含笑道,“床让阿朱铺就行了,你去帮我煮碗甜酒酿。”他摸了摸肚子,“有些饿了。”
宁安点头,吩咐阿紫去拿小锅子来。“前几个月我做的酒酿已经好了,正好拿来给你吃看看。”她拿起披风披上,外殿有一个精致的小碳炉,全天不歇,上面放着铜壶,方便她随时用热水。“晚膳没吃饱吗?”
宁王摇头,脱去外衣,解下腰带。“太子监国之后,没少中饱私囊,贪到宫中除了皇后的用度,其余的都减了不少。三丝猪肚用的猪肚,还不如咱们王府的,又老又韧,隐隐还有一股猪骚味。”还有那份山药枣泥糕,也不知何时做的,边角都硬了。“我看了一圈,除了父皇、皇后那一桌,其他都差不多。”
小陶锅被放在了炭炉上,宁安提起铜壶在里面加了一些热水。“贪腐竟如此明目张胆?”
宁王一边想着浴堂走一边道,“太子一监国,就四处替换安插他的人,许是觉得都是他的人,便是察觉了什么也不会说的吧。”
秋悦捧了一碗红酒酿进来,她的肩膀上一层薄薄的雪。白日里还是阳光明媚,晚间便下起了雪。
“给我吧。”宁安将酒酿勺了几勺到水中,待煮开后又打了一个蛋花。
宁王洗漱完,热酒酿蛋也做好了。宁安趴在窗边看雪,他将人拉回来,关上了窗。“又要大寒了,冻着怎么办?”
厚重的床帐被撩起,宁安盘腿坐在床上看他吃酒酿。“今年会像去年一样那么冷吗?”
“会。”
“去年明王妃去赈灾,银子不够,还让我们捐赠。”她说着说着就笑了,“你说今年会不会又有哪个王妃也这样?”
“会。”宁王道,“去年再差,国库是充盈的,今年再好,国库是空的。”
宁安惊讶,“国库空了?”
“太子为了将秋狝办的盛大,用了不少银子。”
宁安不解,“往年不是这么办的吗?”
宁王咧嘴一笑,“往年秋狝都是我负责的。”而他,从不动用国库的银子。“我负责秋狝之时,银子都是舅舅或是堂姐给的。”父皇知道,可太子不知道。太子一门心思都是要如何超越他,如何比他承办时更盛大,更耀目。银子自然便是如流水一般花出去。
“负责国库的人便任有太子将银子拿走?”
宁王吃完,接过阿朱送来的淡盐水漱口,而后有用清水漱了一遍。“他上报了父皇,父皇说,‘如今天子监国,有什么事直接呈奏太子便是。’轻飘飘的挡了回去。”他走到床边,脱下套在寝衣外的厚长衫,坐到床上,伸手解下床帐。“太子记恨他,随便找了一个借口便贬了他的官。”
阿朱阿紫吹灭了内殿的蜡烛,退到外殿。宁王与宁安躺下,宁安侧身看着他,被子里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父皇任由太子这么折腾,便不怕乱了朝堂吗?”
宁王闭上眼,“乱了,才好。”
宁安见他是真的累了,也不问了。只是又靠近了他一些,抱着他的手臂,缓缓闭上了眼。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5

(七十九)
比起太子的风光与自满,萧氏、史公、王公、薛公四族却是忧心忡忡。除去一个薛公半残,其余的三个氏族的当家人都明白,皇上的突然放权,恐怕并非好事。只怕他故意而为,为的便是换太子。
年夜饭吃的冷清,丝毫没有年节的快乐。在宁王府的史涵,也不止一次收到了家族中的信。催促她接近宁王,以便为家族探查消息。史涵又一次将书信烧掉,琴儿小心的看了她一眼,“侧妃,要不,还是去吧。”
史涵看了她一眼,“去做什么,去自取其辱吗?”王郁文的下场就在她眼前,她倒是一直遵循家族的要求,去接近宁王了,可结果呢?接近不成,还被灌了一个月的绝育汤药,至今还只能在床上躺着,下红不止,每次癸水来时,都腹痛难忍,动辄便是十几二十日。日后别说生育了,怕是同房都不行了。“她是嫡女,都落得这样一个下场,我不过区区庶女,如何敢在宁王与王妃感情正牢固之时,去触他们的霉头。”有时静下来,她会想到她的生母。她会想,幸好她早逝了,否则若是家族用生母要挟她,她不愿意也会去接近宁王,也不知会在何时何处惹恼了宁王与王妃,落得何种下场。
她将做好的小衣服叠好,放在一旁。“琴儿,这两身小衣服你明日送去给王妃,这也算是我这个姨娘,对公主、世子的一些心意。”
琴儿应了一声,随后又道,“送过去的吃的用的都被锁在了远阁中,侧妃你又何必辛苦做呢。”
宁王府中的侧妃姨娘们都住在一起,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曾经的老人也好,如今的新人也罢,甚至于一些旁人送来,连个名分都没有的。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送些小玩意给小公主、小世子。小的便是一个亲手绣的荷包,大的便是一些衣衫、摆件、文房四宝什么的。这些东西从未出现在在小公主、小世子面前,前脚送去,后脚还没到王妃面前,便被嬷嬷送入了偏院的院阁放了起来。“咱们辛苦的讨好,想要露一露脸面,换得一个机会,可人家哪里瞧得上。”王妃也好,小公主、小世子也罢,被保护的好好的,穿的用的吃的,要经过一道道检查。“前些日子,住在咱们隔壁的叶姑娘,送了一盆腊梅去。王妃身边的嬷嬷说腊梅味重,可以掩盖其他味道,便将整个花盆都翻了一个底。”
史涵抬头看了她一眼,“人在屋檐下,哪里能不去。”在家中时,虽然为庶出,却也能保有一份纯真,许多事,也无需自己考虑,教养嬷嬷便能告诉她。如今到了宁王府,身边只有一个琴儿,什么事便都要自己考虑了。不仅如此,行走坐卧都要谨慎,万万不能似以前,回了自己的房间,便松快的扑到床上,喊着学规矩太累。
两人正说着,叶姑娘便来了。她是一个圆脸的姑娘,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二十岁。她是半年前被人送来的,送她来的人只说宁王若不嫌弃,便收做通房丫头。她二十岁了,被送入王府,只是因为京中有人传言,宁王喜欢旁一些的姑娘。叶姑娘不胖,她很瘦,皮肉很薄,隐隐看得出筋脉的流动。她只是脸圆,便被送来了。
她无名无份,连个通房都算不上,自然没有月银。府中的下人们还有月银,她除了简单的一日三餐,什么都没有。来的时候什么没带,简单的几身衣裳,几样发钗首饰,便是她的全部了。
叶姑娘是来给她们拜年的,她脸上洋溢着喜悦。昨日,王妃身边的嬷嬷来了,给她们送了一些鲜艳的布,还有一个红包。
“侧妃。”
她踏入小院,史涵见她来了,笑着迎上去了。她很喜欢这个年长的姐姐。在宁王府这一块逼仄的角落,能有一个可以稍稍交交心的人谈谈天,倒也有些安慰。“叶姐姐。”
魏缁衣的佛经又一如既往的送来了王府,往年都是门房收下,随手塞进碳炉当柴火烧,今年则是专门请示了王妃。
宁安摆了摆手,让他们自己处理。这几日,她满心都是青儿的婚事。昨日已经开府被封为穆王的崧岳带着妻子前来拜年,席间上了一道蟹粉酥饼,崧岳的妻子谢氏婉拒,并说出初有身孕,不宜吃蟹一事。她陡然想起,青儿与崧岳同岁,不过是月份比崧岳小了两三个月。崧岳已经娶妻生子了,青儿还没有。这几年忙忙碌碌,也发生了不少事,她便将这事忘了。
崧岳带着妻子离开后,宁安便去书房找了宁王。宁王正在看奏折,每日递上的折子,会先送来宁王府,由他看过后再送入太子手中。太子能看到的,都是他们想要让他看到的。
宁王也不避着她,抬头扫了她一眼后,继续打开一份折子。“怎么了?”
宁安从他手中抽出奏折,拉着他,“先别看了,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跟你商量。”
宁王笑着拉着她坐下,微微侧身看着她,“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穆王的妻子谢氏有孕了?”
宁王不以为意,“你这么认真,我还以为你有孕了。”他伸手覆上她的小腹,“我们的禾苗那么霸道,日后也不知道能不能接受弟弟妹妹。”现在若是她真有了,反而让他担心。她这身子,稍稍疏忽点,便会消瘦下去。这种瘦,是无知无觉的。皮肉一分分薄下去,枯败下去。
他看着宁安,很认真道,“若是他们不喜欢,便不要了。”总归他也有儿有女,后继有人了。多了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无遗憾。
“我们日后再说。”她抓着宁王的小臂,“崧岳与青儿同年,崧岳都要当爹了,青儿还没有娶妻。”她眉头微微蹙起,“是不是该给青儿娶妻了?”
宁王想了想,看着她,“要不先给他找个年长些的侍女开蒙?”青儿父母俱在,他的爹娘都不急,他们一个姐姐一个姐夫,跟着急也没用。
“会不会影响他开春科考?”
“青儿并非意志不坚定之人。”教导过他的师傅无一人不称赞。有些人生来便是天资极高之人,只要稍稍努力便可。青儿不仅天子高,又极其努力,今年的会元不出意外定是他的。
科举分四场,童试、解试、会试、殿试。
童试一共包括三场:县试、府试、院试。县试为童试考试中的第一场,由县官主持通过才能取得府试资格。府试在管辖本县的府内进行,由知府主持。府试通过后就可参加院试。通过县试和府试之后,会获得一个身份—童生,有了童生的身份之后就可以参加院试。院试也叫章试,童生在县或府里参加考试,由省里的提督学政主持,考中者称生员,称秀才。
解试又称乡试,多在八月举行,故又称为秋试、秋闱。解试在各省省城举行,秀才均可参加,各省主考官均由皇帝钦派。解试考中者为举人,第一名称为解元,第二名称为亚元,第三、四、五名称为经魁,第六名称为亚魁。考中的举人获得选官的资格,凡考中者均可参加次年在京师举行的会试。
会试大多在二、三月份举行,故又叫春闱,礼部举办,所以又叫礼闱。应考者为各省的举人,考中者称为“贡士”,第一名称为“会元”。所谓会试者,共会一处,比试科艺。由礼部主持,在京师举行考试。会试的主考官称总裁,以进士出身的大学士、尚书以下副都御史以上的官员。
殿试由皇帝亲自监考选拔人才。考中者为进士,进士分为三甲。一甲三人,称状元、榜眼和探花,赐进士及第;二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三甲若干名,赐进士出身。二、三甲第一名皆称传胪。
青儿十二岁参加了童试,十三岁参加解试,今年要参加的便是会试,会试之后紧接着便是殿试,状元几乎便是青儿的囊中物。
宁王看着宁安,“过些日子便是会试了,待他中了状元再说亲,可选的女子会更多一些。”只是青儿顶着那身皮相、那样的家世出身,全天下又有几个女子能比得过他呢?“此事还是问问宁朗与晋王妃吧。”世家子弟,婚嫁不自由,要考虑的问题许多,不能凭自己的心意。宁朗有意拉拢文官,元杞冉那边怕是也有想法。
宁安不说话,越打算心中越是不愉快。她舍不得,也打心底认为,普天之下没有配得上她弟弟的女子。
宁安站起身,“我去找青儿。”
宁青在窗下看书,他住的院子就是梧竹幽居旁,四周竹林环绕,名“竹坞”,竹坞中有一两层小楼,一层为书房,二层是卧室,名“寄安楼”。一楼书房推窗便是槐树,高高低低,成片的洋槐。每年春夏之交,满树繁花,闪着银光。清香飘拂,溢满鼻官。二楼卧室推窗远视竹海构成的苍山,近是槐花开出的雪峰。
“青儿。”
“姐。”宁青放下书,“你怎么来了?”这个时辰,她该午睡了。
他站起身,伸手扶着宁安,宁安轻轻拍开他的手,“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她吩咐侍女与嬷嬷在外面等,走到了书桌前,一一看着他练的字,写下的论策文章。
“站着累,你坐。”
宁安坐下,宁青搬来一个小圆凳,坐在她对面。“姐,怎么了,有事你就说。”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满眼为难不愿,他怎会看不出她有心事。
宁安咬了咬唇,定了定心。“青儿,你想娶妻吗?”
宁青微愣,随即问,“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
“崧岳与你同龄,他的妻子谢氏已经有孕了。”她也问了嬷嬷,宫中的皇子,宫外的王爷,多是十四五岁便娶妻了,十五六岁便有了第一个孩子。
宁青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看着她反问道,“你想我娶亲吗?”
“你想娶亲吗?”
宁青毫不犹豫地摇头,“不想。”他看着宁安,“你不想我娶亲?”
宁安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她看着弟弟,“我的弟弟这么棒,没人配得上。”可不娶妻,可以吗?青儿也要有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家庭。
宁青咧嘴笑了,“姐,我才十五岁,不急的。”
宁安点头,“我想着也是不急。”她十五岁的时候还懵懵懂懂,什么都不知道。青儿如今便是比她懂得多,在她眼中到底也只是一个孩子。一个半大的孩子,即便是娶了妻子,又能懂得什么呢。“可若是年龄大了,会不会被嫌弃。”她皱眉,随即又道,“青儿这么好,谁敢嫌弃。”
“怕什么,以我的出身、身份,谁又会嫌弃我呢。”生母是唯一入了庙堂,战功赫赫的女将军,身后势力深厚,生父也是手握兵权的大将军,姐夫是宁王,侄儿侄女一个是大长公主,一个是侯爷。旁人巴结他还巴结不过来,怎么会嫌弃。
宁安动了动唇,最终什么都没说出来。至今,她都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晋王妃、大哥,更不知道要如何称呼他们。
她伸手,抱过了宁青。“很难受吧。”她很难受。
宁青摇头,对他来说,生父也好,生母也罢,不过是换了个称呼。他对他们没感情,也不熟悉。现在是如此,以后或许也是如此。但他会装作有感情,装作熟识亲近。他要他们身后的权势、力量。有了权势,他才有能力保护姐姐。
宁青笑道,“姐,我大了,不能再动不动就抱了。”
宁安放开他,“你再大也是我弟弟。”一母同胞,相依为命长大。这份感情,牵绊,是无论如何,任何人都分不开的。
开蒙那事,宁安倒是没阻止,等人选好了再看吧。要是青儿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放她们自由或者让她们去做其他事。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5

(八十)
边疆需要御寒衣物、粮草,受灾县需要国库支援的消息与宁青要娶妻纳妾的消息一同传遍了京城。
年初八,宁骁带着公羊氏族的舅舅与堂姐妹回到了京中。紧接着,国库空虚,无力支援边疆、受灾县的消息便冒了出来。求国库支援的折子一封封送入京城,送入太子手中。
将士们不能没有御寒的棉衣,守卫边疆也不能饿着肚子;受灾的县本就在重建中,若是无衣食药物支援,去年一整年的努力将功亏一篑。他们不要多,只要一点点,只要能支撑度过这个春来前的寒冬。待到春暖花开,翻开被雪浸透的土地,撒上种子,辛勤照顾,秋日收获便好了。
宫中议政处,太子看着一份份奏折怒道,“这也要银子,那也要银子,哪有那么多银子。”
明王坐在一旁,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太子殿下,此话在咱们兄弟面前说说便可以了,脾气在咱们面前发发便过了。”父皇让他监国的时候,国库可是满满当当的,是他为了面子,用国库的银子办秋狝,花光了银子。“与其在这里发脾气,不如想想如何填补上亏空。”如今若是说没银子,怕是他的监国大权会立即被收回。尝到了权势的味道,他如何愿意放手呢。
明王道,“找宁王要便是了,他有的是银子,灾情的奏折还未到京中,他便又是送棉衣又是送粮食药材的。”无论国库是否空虚,他都落了一个好名声,灾区的百姓都会对他感恩戴德。日后便是朝廷的衣食药材送过去,百姓真心感谢、信服的也只是宁王。
他的这个父皇为了给宁王铺路,可是良苦用心。他清楚太子的个性,若是不掌权势,还是当他的太子,他还会同以往一样,听皇后已经诸大臣的规劝。可若让他尝到了权势的滋味后,他定会自倨自傲,不再听从他们的规劝,任意而为。
父皇任由他任意而为,任由他争一时之气,任有他搬空国库,纵容姨娘兄长中饱私囊,任有他心急如焚,装作不知。
太子又如何,父皇有些好东西,还不都是给了宁王。便是宁王的妻子夏侯宁安,怕也是父皇与先皇后为他精挑细选的。否则,如何那么巧,偏偏他的妻子是元杞冉的女儿?若非有父皇、先皇后帮着隐瞒,元杞冉那么有本事,有权势的人,又怎会寻遍天下找不到自己的儿女呢?
明王掩去眼中的情绪,放下茶盏,“要不让太子妃也搞个慈善斋宴?”他呵呵一笑,“王氏一族族人多,每人捐个一百两,便也能解燃眉之急了。”
太子不语,似乎在考虑此法是否可行。
明王眼中不屑,他的脑子,已经被各种催情药毒傻了。办了岂不是告诉所有人,国库被他搬空了吗。明王一直以来的心思都不在太子身上,薛公瘫痪,薛氏一族无人顶起大梁,太子的落败是注定。便是薛公不瘫痪,以父皇对皇后的厌恶,太子这辈子也只能是太子了。
让他忌惮的,始终只有宁王一人。
他还记得幼时,他拿着字帖去找父皇指导,书房之中,宁王直接坐在龙椅上,父皇握着他的手,亲自教他写字。也记得少年之时,宁王练武累了,直接坐到了龙椅之上,父皇不仅不责怪,还和颜让藏得多拿两层垫子来。他更记得,宁王大婚那日,贺喜的人笑谈帝王之位,宁王倨傲直言,龙椅他从小坐到大,坐腻了。
当明白了自己不可能得到父子之情后,他便开始想要权势了。他想看看,若是这天下成了他的,父皇会如何,宁王又会如何。
可惜了,上次老虎一事,没有解决宁王。
宁安会绣的东西少,绣的最好的便是垂柳与水**。她给宁王与孩子们做的衣衫,无二花色,不是垂柳便是水**。偶尔还会绣上一两朵祥云,一个“宁”字。
天寒,宁安很少出门,便让阿朱阿紫将库房中的丝线都拿出来,一一整理,打发时间。每种丝线都是用不同花汁浸透过的,按着丝线的颜色,花汁的颜色分类,有些则是在药材煮出的水中浸过,说是穿着这种丝线绣成的衣衫,对身体好。
宁安低头理着丝线,“去年秋狝之前,王爷遇猛虎时穿的那双靴子在哪儿?”
阿朱不知道她要靴子做什么,但还是去放着王爷衣衫鞋子的房间里找出了那双靴子。
沾过学的靴子已经被洗干净了,之后又穿过两次,一次在街上遇到了疯狗,险些被咬到,还有一次不小心踩到了青儿送给两个孩子的狮子猫,被挠了好几下,幸好是冬日里,穿的厚。后来,宁安便觉得这双靴子不吉利,不让他穿了。
靴子放在柜子中,柜子中放了好几个松针、松片荷包,沾满了松香。宁安拿着靴子看了看,随后便拿起剪刀,将靴子剪了。
“王妃?”阿朱不解。
宁安笑了笑,“每次王爷穿这双鞋都会出些意外,太不吉利了。”
阿朱道,“王爷要是看到了,怕是要心疼的。”这可是王妃第一次为他做的靴子。
“靴子再做就是了,也不费什么事。”
阿朱笑道,“奴婢去库房拿布。”
宁安看着桌上的丝线与剪碎的靴子沉默不语,许嬷嬷上前一步,“王妃,怎么了?”
宁安浅笑,“没事。”
正月十四那一日,宁安见了宁王说过的师傅、师叔、师姐,他们没有住在宁王府中,宁安不解,秦长松只是说师叔长得吓人,怕吓着她与孩子们。
他们住在距离宁王府不远的一处小院中,小院是元杞冉准备的,她在全国各地有不少产业。前些日子说要转一部分给宁安,她拒绝了。她的嫁妆不少,其中也有铺子,她不会经营,要着也没用。她拒绝了,宁青却没有拒绝,元杞冉给的,他都要了。元杞冉让他去见的人,为他引荐的人,他也一一都去见了。
对此,宁安颇有微词。他们姐弟两的事情,宁王也不好多说,只是劝慰道,“青儿大了,不是那个还能抱在怀中的小孩子了。”他是男人,有机会能够结识各种人,建立自己的人脉,定是会把握住的。
十五那一日,太子在府中举办慈善斋宴。宁安拿着帖子调侃道,“要是再拖几日,寒冬过去了,也不需要了。”
杏文调笑道,“谁说不需要,太子他需要阿。”
宁安笑着任有她们帮她挑选明日出席斋宴的衣饰,杏文是元杞冉的侍女,认回宁安后就将她派到了宁安身边。除了杏文,还有一个面容严肃的姑姑,三十四五岁。她们都是跟着元杞冉上过战场的,拳脚功夫不弱,为人也极其机警。
杏文跟军营中的大夫学过草药,范姑姑曾经是个小将领,一次突袭敌军伤了右手经脉,再也握不起刀剑,便退了下来。
两人都是苦出生,杏文十岁便被父兄卖了,卖给一对兄弟当妻子。元杞冉遇到她时,她不过十二岁,却因为生不出孩子被日夜打骂,浑身是伤。十二岁还是个孩子,怎么能生孩子。元杞冉见她年龄与自己女儿差不多,心中不忍便将她买了下来。买下她后,直接将她扔去了军营。
她想活,便该有活着的样子。她要死,她也不会阻止。元杞冉买下她时,她只剩一口气了,是一个老婶子一直照顾她,一直到她身体康复。两年非人的生活,日夜的侵犯打骂,让她惧怕男人,军营之中,又多是男人。元杞冉见她日日夜夜惊恐难安,于心不忍,便将她带在了身边。
范姑姑的丈夫曾经是宁朗手下的小将领,在军营中跟着军医帮着治疗伤患,一次他们的营地被敌军攻占,两军对峙时敌军的首领看上了她。在一军营的士兵、百姓与妻子之间,他选择了士兵与百姓。
后来,她虽然被救回来了,但一个长得还不错的女人,被敌军掳走会遭受什么折磨,无需猜测。她被掳走时已经有身孕了,三个多月。她的孩子没了,她也无法生育了。她在养病期间,还要日日忍受旁人的闲言碎语,无人对她感同身受,只会骂她不知廉耻。她自杀过一次,没死成,然后便看开了。她与丈夫和离,几乎两手空空的离开了。她去投靠了元杞冉,一步步成了小将领,继而受伤,伤好后便从战场上下来了,为元杞冉打点后院之事,直到现在。
“这世间,忠心耿耿的人有,但你却不知道是否是你身边的人。”元杞冉与她说着这两人的经历,“你上次给我的丝线我找人看了,确实如你所料,上面被染了可以让野兽、牲畜发狂的东西。”这种药粉出自西域,无色无味,有人将这种药粉兑在水中,一遍又一遍的浸透丝线。她用丝线缝制衣服或者是绣花,药粉便沾在了穿衣人的身上。只要他们靠近野兽或者牲畜,药粉便会刺激它们攻击穿衣人。
宁安抱着孩子,“现在看谁都像鬼。”能够接触到这些丝线的人,都是近身伺候她的人。四个嬷嬷是先皇后曾经的人,伺候先皇后多年,又看着宁王长大。阿朱阿紫是宁王救回来的姐妹,一直对宁王感恩戴德,对她也是尽心尽力。还有秋悦,也是他们查过一遍又一遍。
宁安很认真的看着元杞冉,“你教我练武吧。”自从对身边的人疑心后,她便开始不安。总觉得要做些什么,以防万一。
元杞冉笑道,“此前要教你,你百般推脱,如今倒是想要学了。”她的身体便是练武也晚了,加上曾经被苛待多年,到底是伤了。“学武便算了吧,肃宁不是教你骑射了吗?”她看着宁安,“我听他说你的箭射的不错,也会一些刺、挑、劈的剑势。”如此倒也够用了,她找人为她打造一把精巧一些的匕首,让她随身带,也不知弩箭能不能做成手掌大小,让她随身带着。“你若想学武,便要先强身健体,我这里刚好有几个适合你的基础功法,算不上功夫,但可以疏通经络,强健身体。”
宁安不喜欢冬日,冬日时她的手脚都是冷的,穿的再多,寒气也不觉得暖和,寒气从身体里一点点渗出,阴冷阴冷的。她也不喜欢夏日,夏日炎热,冬日里积攒下来的寒气变成潮气一点点从皮肤中渗出,又湿又闷。她还会长痱子,又疼又痒。用了冰,也只是能一时缓解炎热,久了,便会觉得冷。唯有春秋两季会让她舒服些。日日三四碗汤药,已经喝到麻木。比起身体上的不适,她更厌烦日日地方,处处伪装,时时谋算。
这样好累。
元杞冉伸手握住了她放在桌面上的手,宁安微愣,却没有挣脱。元杞冉悄悄松了一口气,笑道,“元华当年跟你一样。”她见宁安神色不解,忙又道,“元华是先皇后的名字。”当时,她的儿子说,既然娘不开心,就把她们都杀了就是。总归人都死了,她们的家族闹便让她们闹。娘是一国之母,难道还不能杀几个妃嫔了吗。“那孩子,以前我们特别喜欢。”他似乎天生便是君王,他聪明、努力、霸气又凶戾。他拥有一个帝王,一个天下掌权者具备的一切,懂谋略,善谋略,心机深,又善伪装。“对他,我们几乎是倾囊相授。”她含了一丝不忿,“若是知道他是我的女婿,我怎么也不会给他找师傅,又亲自教导他。”作为元华的儿子,帝王之后,他几乎是完美的。可作为她的女婿,他的缺点数也数不完。
“王爷与父皇不一样。”
元杞冉含笑,“你倒是护着他。”她看着宁安调侃道,“确实不一样,你的王爷可比皇上招人多了。”
公羊一族这次来的是舅舅,夏侯夫人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带着他的幼女,以及侄女。这次跟着他们回京,一是给姐姐上柱香,二是顺便看看姐姐的后人,三则是要侄女讨一个“公道”。
所谓的“公道”,在宁王看来,用飞来横祸形容也不为过。所谓的“公道”,不过他今年命犯太岁,凭白受了无妄之灾。
此事瞒了几日,还是闹到了宁安面前。宁安面上不显,心中倒底还是不快。寒冬里她本就不舒服,再被一闹,更是烦闷。初五那一日,送走了前来拜年的皇亲家眷后便开始发热,又逢葵水来,腰酸腹疼,躺了好几日。
“以前吃的不好,用的不好,也不见这么多病。”宁安从来不觉得她的身体差,可自从生过孩子之后,也不知怎么的,只要心情稍稍郁结,身体稍稍受寒,便会发热。一发热身上的血点便会冒出来,好几日才能消下去。似乎如王爷所言,她身体里所有的能量,都被这两个孩子吸走了。“月子坐的很好,吃的也好,就是多病。”
她只当是生孩子消耗太大,并没有多想。却不知在她昏昏沉沉高热那几日,宁王贴榜满天下广招名医,亲自带人搜遍了王府。正对秫香馆种着一颗玉兰树,每每开花时节,玉兰树与秫香馆中藤本月季便会产生一种毒素。宁王公务繁忙,早出晚归,接触到的花粉、香味少,自然没有察觉。她可是春夏之时,几乎日日都要在院子中坐许久。久了,哪怕是再微弱的毒素,积累在一起都多了。还有她每日用的鸡鸭鸽子,被人换成了用红花养大的。红花甘,平,归心、肝经,活血化瘀,凉血解毒,解郁安神。在寻日的滋补药膳中加入少量红花,可美容养颜、养血活血、祛斑淡斑,使面色红润。可她本就体虚身寒,又日日少量服用,越发激发她体内的阴寒,这才会补了多年,反而觉得身体越来越差。
若非如此,宁王又怎会松口让杏文与范姑姑在她身边。他的警惕性一贯很高,信不过任何人。可如今,宁王府中藏着要害他王妃的人,他只能选择相信元杞冉。
“青儿昨日同我说要学医。”宁安对宁王道,“也不知怎么就想起学医了,娘找了端王妃,让端王妃教导他。”青儿已经改口,她便也跟着改口了。只是还是不习惯,在人前很少说出口。
她从绣架上抬起头,炫耀一般看向宁王,“你看看我绣的观音如何?”紫衣观音,济世救人。
宁王放下书,抬眸看向她。“好。”他含笑,“你一向不喜欢刺绣,怎么绣起观音来了。”她针黹不好,女红做久了,又嫌眼疼。
“你不是说你师姐拜观音吗?”她落下一针,针尖跑偏,戳破了手指。血珠从指尖冒出,她没有出声,直接含在了口中。血珠微甜,她含着手指,看着绣布庆幸没有染到绣布上。
“库房中那么多观音,挑一个给她便是了。”观音像,观音画,观音刺绣,几乎堆满了一库房。
“那不行。”她拿出手指,转身看着宁王。“那是你师姐啊,你不是说小时候她对你很照顾吗。”是照顾过他的师姐,才要亲手绣一幅,如此才足够真诚。
戳的有些深,血珠一颗接着一颗冒出来。宁安看着手指皱眉,宁王走过来,握着她的手。“下面的让李嬷嬷绣,看看你的手指,又青又紫的。”他轻舔宁安的手指,“她对长松也很照顾,或许剩下的让长松来绣。”他抱着宁安,“我已经给她备上了一份嫁妆,京中的青年才俊也挑选了一些,你无需再绣什么观音。”他微微出神,已经多少年了,没有人为他不辞劳苦做自己不喜欢的事了。
她不会做衣服,却为了他跟嬷嬷一点点的学;她不喜欢刺绣,不信神佛,却为了他虔诚的一针针绣成观音。
他抱着宁安,宁安乖顺的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5

(八十一)
这一日午后,是难得的晴好天气。大雪已经停了,天空是剔透欲流的蓝,晶莹得如一汪上好的透蓝翡翠。
宁王迟迟不肯承担责任,公羊缨忍无可忍,直接拉着堂妹公羊枫找了过来。她的父亲与宁朗、宁骁去丁字街见皇上去了,若非如此,父亲又怎会放她出来胡闹。
公羊一族隐居在山坳中,除了他们,山坳中也住着寻常百姓。公羊一族的庄园建在湖中孤岛之上。距离百姓生活的地方,有一大段距离,连窥视都不可得。每月月初,公羊一族的管事会出来与寻常百姓交割粮秣物资一类,每季度,当家人与管事会出岛一次,视察田地商铺,查算账簿。
宁王在公羊一族的庄园上住了七日,第一日求见了据说有两百岁的老祖宗,第二日老祖宗为他解惑,第三日老祖宗仙逝。停棺三日,三日后水葬。公羊一族说老祖宗自窥得天机之后便一直等他,等了百日,待他到来,心愿以了,安然归去。于情于理,他都该为老祖宗送葬,于是他便多留了三日。
便是这多留的三日,出了事。
老祖宗棺椁沉入湖心后,宁王原是要立即离开,却下起了大雨。长廊簷影下,雨瀑如精帘。他站在檐廊下想着老祖宗同他说的话,想着他的妻子儿女。
淅淅沥沥的水影之间,立着一名身材高挑、肤色白皙的红衫女人,宁王认识她,在老祖宗的丧仪上,他见过这个女人。她是族长的侄女,幼时一直住在村落中,父母双亡后才被舅舅接到庄园教养。
公羊一族到了上一代长大成人的是两子一女,女儿就是夏侯夫人,远嫁京城。两子一个是现在的当家人,夏侯夫人的胞弟,一个是上任家主第一任妻子留下的儿子。他不知为何第一任夫人的儿子被赶出了家门,删去了族名,移出了族谱。只是丧仪之上,隐隐听其他长辈说起,舅舅拎不清。他们对公羊枫似乎也很不喜,直言她不配顶着公羊之姓,有何脸面参加丧仪。
公羊一门的家世他懒得管也不会管,若非大雨,他已经在归家的路上了。他等不及要将她的拥入怀中。
红衫女人在湖边徘徊很久,他一边猜测她是否要跳湖,一边往自己的院子走去。他的院子与檐廊之间有一段是花园,没有遮挡。他回到房间时,因雨又急又大,浑身都湿透了。梳洗完刚换好衣衫,便有一群人找来了。
他们拿着刀剑,围堵着他,找他要一个“承诺”。
他们说他趁着公羊枫脚滑落水,他救人之时,奸污了她。
宁王当时便笑了,先不说大雨如注,面对面都不见得能看清相貌。他从檐廊走回小院,加上洗漱换衣的时间,不过一刻钟,他自认虽非天赋异禀,却也没有这么无用,入水救人、趁机奸污,回到院中,擦洗换衣,一刻钟足以。
一刻钟做了这么多事,这是刚进去便结束了吧。
宁安问过她一次,让她详细说说当时宁王是如何奸污她的。她一时水冷被冻晕厥了,一会儿又是害怕不知。当时言之凿凿,每每细问便开始哭。见他们不为所动,便开始跪着磕头,一会儿求他们放过她,一会儿又要死要活。
宁安很明确的告诉她,“王府之中,姨娘通房无数,多样一个你也无妨,但王爷不能平白担了污名,要么你拿出确凿证据,要么便换个人。”后来,宁安仔细想了想,那几日去了庄园的只有王爷与宁骁,两人轻装简行,什么人没带。宁骁是她的堂哥,有血缘关系,赖也赖不上,可不就只能赖着她家王爷了。
因着这件事,宁王府这个年过的吵吵闹闹,加之她突然发热,宁王心急,她们又叫嚷着让宁王负责,若不是有人拦着,差点直接砍了公羊缨、公羊枫两人。
两人又一次闹来时,是在午后,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宁王与宁王妃在书房里先是画画,后来不知怎么就画到了背上。雪白的背上,细细密密一层汗,滑腻腻的,朱红的笔墨画上去,落笔便晕开了。毛笔划过肌肤,带着刺痒,让人浑身发麻发软,根本站不住。
健壮有力的手臂横过胸下,一边支撑着她,一边将她向后拉。她不太喜欢这个姿势,进入的太深了,她的小腹涨涨的难受。
茶水不知何时被打翻,洇染了画了一半的画,从桌面低落地下,在脚下落了一团。宁安趴在桌子上,雪白的胸脯上沾上了几片茶叶,长发披散,眼眶泛红,脸颊似火烧,无助又害羞。
横在胸下的手抽回,宁安赤足踩在地下,踩到了茶水上,脚底一滑,手肘狠狠撞在了桌沿上。宁安呼痛,含泪捂住手肘。
宁王闷声一声,忙又抱住了她,“你别动,我来。”他将宁安的长发撩到一旁,舔她的耳廓。“小妖精,我快死在你身上了。”这具身体每次都让他贪如虎狼,每每都是精疲力竭才止。好像饥饿了许久的人,久不知饱,直到将自己撑死。
起身、掉头、旋转、坐顶,一气呵成。强烈的刺激让宁安浑身痉挛,抱着他的颈子簌簌发抖。宁安晕陶陶的枕在他肩上,全身燥热如焚,她听到他在耳边说些什么,却一句都没听清。身子深处似有一团热烘烘的水囊,不停被狰狞顶着、戳着,仿佛随时都会炸裂开来,不知为何却一点儿也不希望他停下……
“小安,小安,……好爱你……”揉着细白雪乳,铸铁般的双手十指深深掐进乳肉间,顶的她哭叫起来。他看着她发丝被汗浸湿,张口涣眸的模样诱人到难以忍耐,恨不能将她揉烂了,融进自己的身体中。
“唔……疼……”一阵阵地抽搐,销魂的呻吟再也抑制不住,瞬间从喉咙释放,“啊——”
宁王重重往前一顶,浑身肌肉僵硬,宁安“唔”一声扬起了颈子,小腹又涨又烫,她一边止不住的发抖,一边低吟出声,鼻音娇腻又十分自然,毫无作伪谄媚。
宁王双手托着丰腴肥美的雪臀,肉呼呼、雪酥酥的,紧紧的握着,浑身也是止不住的微微颤抖。彷佛全身精力缩聚而出,片刻不停,又多又猛。似有一粒粒细小硬珠,蜂拥冲出,每一下擦刮都带着略微的疼痛,又极又快又美,
宁王将她抱到书架后的软榻上,与她相拥,享受着极致激情后的慵懒与温存。身上一片狼藉,却酸软的一动也不想动。宁安枕在他的肩上,睁着眼睛,喘着粗气。
范姑姑从院内走出,对守在院外的伍德与乔稽道,“王爷叫水了,带她们去偏殿吧。”
阿朱与杏文兑好了热水,拧了帕子,范姑姑与许嬷嬷送进去。软榻前摆着一张屏风,苏绣福禄双全,正面白鹿,背面葫芦。针线细密,用线一、二丝,用针如发细。设色精妙,光彩射目。
苏绣精细雅洁,山水分远近之趣,楼阁得深邃之体人物具瞻眺生动之情,花鸟极绰约底馋唼之态,佳者较画更胜。
铜盆端进去,范姑姑与许嬷嬷低垂着眼眸,宁王拿过帕子给宁安擦拭身体。宁安红着脸,“我自己来。”
宁王笑了笑,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老夫老妻了,脸皮还这么薄。”不像是跟了他多年,又生过孩子的模样,倒像是新嫁娘。
宁安悄悄伸手掐了一下他的腰,“你不是还有公事吗,别管我了。”
“也算不得公事。年前不是备了一些衣食药物送去受灾重建县吗,如今它们求助朝廷,太子拿不出银子,便想着让我先垫付一笔。”他将帕子放到宁安手中,“你给我擦。”
“这银子给出去,想要拿回来怕是难了。”他们出银子好名声给太子占着,太子这算盘,打的也太堂皇了。
“他真是吃春药吃多了,把脑子给吃坏了。”太子似乎笃定了他一定会拿出银子补他的亏空,可他凭什么掏银子。“不管他。”现在皇后与太子妃以及王氏一族已经不太能管的住他了。一是因为大权在握,骄傲自大,二则是因为他那个好姨娘绾绾日日给他吹枕边风。
宁安换了一条帕子,她虽然羞涩,却并不矫情,也不是第一次见了。“郝秀才的事,星月已经查清楚了。”前几日她同他说起过对郝秀才的怀疑。
“郝秀才的事不急。”便是落实他妻子的死是被他设计又如何,他一个读书人,娶了一个妓子为妻,便是后悔了,最多便也落得一个旁人背后议论两句。“公羊枫的事该了了。”拖了好几日,本是看在夏侯一家的面子上不与她们计较,她们却得寸进尺。“最近我忙着汪侍郎一门的事,公羊枫的事,你与宁朗、宁骁以及晋王妃商量着办。”
一旁的托盘上放着干净的衣衫,宁安拿给他穿。“你还喊他名字呢?”她虽然不太能出口喊“爹”,但青儿已经改口了。
宁王扣起衣结,“不然呢?”宁朗倒是想,想得美。
喊什么宁安倒是不在意,只是有些担心过些年,孩子们喊他外公,王爷直呼其名,孩子们问起来不好解释。“汪侍郎一门怎么了?”她拿着外衫,等他接过。
宁王嗤笑一声,“汪玉珠与汪青蔓公开指出你的出身,不就是想让你名誉扫地,既然如此,我便先让她们名誉扫地,人人唾弃。”原是准备先对付皇后的,既然汪氏母女上赶着往前凑,他便成全了她们又如何。
宁安给他戴上荷包与玉佩,“她是如何得知娘的事情的?”
“汪氏府上有一个老嬷嬷,以前是边疆人,城破后跟着人流离失所到了京城。晋王妃生你的时候,她就在外殿伺候。”她是个胆小怕事的人,眼睁睁看着接生嬷嬷将晋王妃的儿子抱出去溺死却什么都没说,只装作不知。后来晋王妃与宁朗发现儿子死亡的真相,问责当日伺候的所有人,将所有人杖毙。她侥幸提前得了消息,逃过一劫,从此便记恨上了晋王妃。
三年前晋王妃回京,她远远见了一面。见她风光如旧,心中愤恨不平,便将晋王妃曾经生过子一事,告诉了同屋的人。同屋的人被派去寺中伺候汪玉珠,被汪玉珠责罚,为免责打,便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真与假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想要通过这件事拿捏住你与晋王妃、宁朗,为她自己谋得好处。”以前汪青蔓管着王府中馈,虽然与她有不少龃龉,也记恨她未婚生女,让她成了私生女,但倒底多少有些母女之情,每个月从王府中弄到一些什么好东西,便送去她那里。“可自从她偷你嫁妆被发现之后,除了月银便什么都没了。她此前几年,为了彰显自己出生,表现得十分大方。那些月银还不够她打点小厨房。自然便没有银子贴补她,她便急了。”汪侍郎倒是对她不错,可自从薛公瘫痪,汪侍郎的日子也不好过,府中上下如今都要靠妻子的嫁妆,如何还顾得上她。
人性本就贪婪,汪玉珠过了几十年好日子,吃的最好,用的最好,日日有人伺候,哪里还回得到过去。她急了,又不敢自己拿着这件事要挟,便找机会装作不小心透露给了汪青蔓。
宁王伸手拢了拢宁安披在身上的披风,“别冻着。”
宁安摇头,她穿着里衣,披着披风,屋子里又点了两个碳炉,倒也不冷。“汪玉珠是什么人?”那天之后,她让暗卫去查了一下,只是查到她是王老夫人收养的义女,从其他地方带来的京中,其他一概不知。
宁王笑了笑,“她是什么人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让她是什么人。”
宁安沐浴完,又泡了草药汤,整理好去偏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公羊缨愤怒的瞪着她,宁安只是笑了笑,视线扫过还在哭的公羊枫。
她坐下,接过阿朱送上的燕窝,疯狂了一个午后,她早就饿了。“哭了一下午?”她看着公羊枫笑了,“也不容易。”毕竟装作做样也是累的很。“阿朱,给这位外姓姑娘换杯茶。”
“什么外姓姑娘,她是你的堂姑。”公羊缨愤愤不平,她就是看不惯他们这些人,欺负堂妹无父无母,欺负她虽有公羊一门血脉却不被承认。
宁安看着她,“你倒是一杆好枪。”旁人手中的枪。“你要为旁人讨公道,便要能说服我才行。什么都是不清不楚的,只因为王爷当时刚好从檐下走过湖边,湿透了衣衫,便要平白承担污名吗?”
宁安的声音清亮,如夏日泉水,清净明亮,缓缓流过耳中,流进心中,凉爽舒适。
公羊缨看着她,心中的怒气一瞬间被浇灭。她眉头微微皱起,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公羊枫看了宁安一眼,有一丝怨恨深深地掩在了眼底。
宁安放下燕窝,捏起一块酒酿糕。“既然你要为你堂妹讨公道,是不是该将事情始末说清楚,而不是言语不详,每每问起便以哭泣逃避。”
公羊缨埂着脖子,“堂妹有孕了。”
宁安笑笑,“所以,是因为有孕了,要为孩子找个显赫的爹,才会赖上王爷吗?”想想也是,公羊一族一贯平和,不争权,不夺利,偏安一隅,少出山,无野心。便是吃糠咽菜,他们都无妨。
公羊枫涨红了脸,随即便捂着脸嚎啕大哭。
公羊缨要说些什么,宁安直接打断了她。“你说孩子是王爷的,那便生下来吧,生下来,便可知是不是了。”
“王爷身上有一处胎记。”大腿内侧,宗筋肾囊之下,朱红色,似刺刀又似枝杈,上有一横。“孩子生下后,若有这胎记,便是王爷的孩子,若没有,便不是。”
公羊缨道,“不过是一个胎记,如何能论亲生与否。”
宁安扶了扶松散挽起的发髻,含笑道,“因为我的两个孩儿都有。”同样的位置,同样的颜色,同样的形状。“若是胎记证明不了什么,那便滴血验亲,滴血验亲若是不可信,便滴骨验亲。”她始终淡然,“你口口声声说外人不可能,可你们庄园之上也有不少男人。你又说你表妹不是这种人,可一个谨守体统的人又如何要下着大雨不撑伞走在湖边?”当时她穿的并非冬衣,而是薄薄的秋衣。衣衫湿透,曲线尽显。“人心隔肚皮,你又怎知她腹中这胎儿,不是她与旁人私通所来呢?”
公羊缨微愣,缓缓看向公羊枫。私通,便真的无一丝可能吗?她记得,有一段时间,她总是躲在房间中绣帕子,她一问起,她便含羞带怯,将手帕藏起来,推脱只是没事绣着玩的。
宁安继续道,“当日你来为她讨公道,口口声声说庄园中的人不可能,那庄园之外呢?”每月一次交割粮秣物资,并非都是庄园中去搬,也有村落中的人送进庄园之时。“接触不到外男,不过是谨守着规矩,不去接触,不代表接触不到。”
承恩公的姨娘绾绾,还不是在护卫森严的后宅与太子私通上了。护卫也好,侍女也罢,防得住本分之人,防不住有心人。
“我听舅公说,出事的前一日,他刚为这位外姓堂姑说了一门好亲事。”村落中唯一一户书香之家,家中只有一子,一心读书,这才耽误了婚事,二十多岁还未娶亲。“他们的独子三月要来京中考试,无论考的好与差,都会留在京中,所以要求二月前完婚。”
请期那一日,两家让年轻的男女相见了,她想,她们彼此应该很满意。若是不满意,她怎会第二日不顾大雨在湖周围徘徊呢。
让她猜一下,舅公久久不为她说亲,她以为舅公如其他人一样,看不起她,心中埋怨,却也无可奈何。后来,因某件事或者是某个人,结识了山庄外交割粮秣物资的人。那应该是一个读过一些书,长相也不算差,身体健壮,精明,或许还会说甜言蜜语的年轻人。她被他吸引,或者是对方看她春心荡漾,蓄意引诱。他骗了她的身子,然后消失不见。
“恰好这时,舅公告诉你他为你说了亲事。是一户极好的人家,你原是不想见的,却又没有理由不见,便去了。”
她每说一句,公羊枫的脸便白上一分。
“你的未婚夫与那个人天差地别,一个油嘴滑舌,一个则温文尔雅。”没有对比,便分不出好坏,有了对比,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对方定是一家十分和善的人家,他们对未来儿媳没有其他要求,只有一条,要清清白白。”
宁安话音还没落下,公羊枫便尖叫一声,一边哭着一边锤着肚子。“我要他做什么,这就是个孽障,他不能留,不能留……”她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公羊缨,“我平白被人奸污了,还要受这种侮辱,不如死了算了。”她说罢,便往一旁的柱子上撞去。
无人拉她。公羊缨想拉,却因宁安的一番话乱了心神,一个晃神,她已经重重地撞上去了。
宁安站起身,看着公羊缨。“你说是王爷奸污了她,那便是十二月二十一,今日是正月十四。”二十三日,她有孕不到一月,该是无知无觉才是。“府中便有府医,找府医给她看看吧。”看看她有孕几个月了。不到一个月的身孕,号脉是号不出的。
晚上,宁王从外面回来,一边吃饭一边听嬷嬷向他汇报。他剥虾,先剥一只给宁安,然后才开始给两个孩子剥。禾禾喜欢鱼虾,宁安与苗苗不喜荤腥,可鱼虾有营养,听闻多吃能聪明,他便会逼着他们吃。
嬷嬷、侍女剥的虾他们不吃,他亲手为他们剥的,他们总不能不吃。
“你如何猜到的?”
宁安夹着虾子,苦着脸咬了一口。“不是我猜到的,是白铮铮说的。”她生病那几日,白铮铮没事就来跟她聊天。“这些都是她猜的。她说,下大雨在湖边转,一定是为了自杀。刚说了一门好亲事,嫁过去就会来京城,看起来十分好,为什么要自杀,大概是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了吧。”对一个女子而言,又会有那些事过不去一定要寻死了?
一个虾子吃完,另一只又放到碗里了。宁王笑看着妻子与儿子,苦着一张脸,垂然欲泣,皱着眉吃虾。两人的动作一模一样,先是压下唇角,微微嘟嘴,然后可怜兮兮的看着他,被拒绝后,便皱着脸吃虾。
“好了,吃完这个就不吃了。”他一边说一边将虾放到女儿的小碗中,然后拿起湿布巾擦手。
宁安笑了,苗苗也笑了。
宁安喜欢油菜花,清炒,凉拌,做汤。宁王发现她喜欢油菜花之后,便差人在王府中建了一座暖棚,养育油菜花,力求她一年四季都能吃上油菜花。
她吃饭习惯先夹右手边的一盘,他便让人将她喜欢的都放在右手边,这样她每日每餐第一口都能吃到自己喜欢的菜。她会开心,会欢喜,便能多吃一些。
“白铮铮还说了另一个版本。”宁安看着宁王,他们到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一说,不过孩子们日后该学规矩还是要学的。家中不与他们论规矩,在外面却是要遵守的。
这位枫儿姑娘有一个爱人,他们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光明正大在一起,便私相授受,后来这个爱人死了或者是失踪了,而她有孕了。她为了保住爱人的血脉,便准备找个倒霉蛋帮她养孩子,宁王就是这么倒霉,被她给看上了。
“为什么这个倒霉蛋就是我呢?”庄子上的人那么多,“若是按着白铮铮的说法,她便要承担孩子流掉的危险。”无论是冬日的大雨天跳入湖中,还是以其他办法与他发生关系。“既然下定绝心要保住心爱之人的血脉,又怎会做这么危险的事呢?”公羊缨耿直好哄骗,她只要哭一哭,还怕公羊缨不为她隐瞒吗?她大可以偷偷生下孩子,然后送出庄园找人收养。“说到底,还不是为了自己。贪婪二字,谁人愿意承认,总要冠上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
男人都看重血脉,特别是皇家,她以为她随随便便几句话,便能将送入皇家家门,将她的孩子冠上皇子之名吗?当真是无知又可笑。皇家怎会允许身世存疑的孩子存活长大,又怎会允许清白存疑的女子居高位,掌大权。不将她送去西北营为军妓,都是良善。
宁安问,“那皇后呢?”
宁王笑道,“她如何与皇后相比?”皇后身后是显赫的薛氏一族,薛氏一族,从龙之功,大权在握。便是父皇再恨皇后,也需一忍再忍。“她若安分守己,父皇或许会念在她这么多年帮他管着后宫之情,不将她送去西北营。”
“西北营?”之前,他也从秦长松口中听到过。当时汪青蔓当众说她是晋王妃私生女,傍晚秦长松过来与他们此事,秦长松便说,何必跟她们掰扯,直接送去西北营便是。京中那么多人女人,消失两个又能如何。
“蛮荒之地一处军营。”说是军营,更像是关押土匪流寇的监营。四面环山绕沙,只有一条出入口,连着边疆异族,若要离开,便要攻破异族,可异族在那里繁衍几百年,又坐拥铁矿,兵力强盛,别说一个小小的西北营,便是宁朗与元杞冉亲自点兵攻打,也要对峙胶着着。“朝廷每年送粮草、衣药用品去。”量刚刚好,不会多,也不会少。除了这些,还会送一批女人过去,这些女人多是罪大恶极之人。
宁安听着便觉得不适,微微蹙眉。宁王继续道,“大概五年前,明王府便送过一个女人去。”那个女人是明王府的一个姨娘,在父皇寿宴时刺杀父皇,被捕后供述是受明王指使,明王有谋权篡位之心。
“她还指出,大皇兄染脏病,屈辱去世,便是明王的手笔。”当时父皇被刺了一剑,等父皇伤好些能起身,开始追查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被明王送去西北营了。
他与长松得到消息后便赶去了西北营,到西北营时,那个女人被折磨的只剩一口气了。想到当时的情景,宁王也忍不住皱眉。
营帐里是令人作呕的腥臭味,女人被放在一张桌子上,身体到处都是厚厚的一层污秽,大部分已经干涸成为一层膜。女人睁着眼睛,目光呆滞空洞无神,嘴唇高高肿起,舌头已经不能控制的伸到一边,嘴角撕裂,舌尖渗着血丝。两胸失去了支撑像软面团一样垂下,如一条紫红烂肉。膝盖弯曲着分向两边,双腿间是两个拳头般大小的洞,皮肉外翻,满是血与污秽。
西北营。
宁安的脑中突然一阵刺痛,她一瞬间白了脸,开始控制不住的发抖。她听过这几个这几个字,比从秦长松口中听到更早。
西北营,西北营,西北营!
是薛公,她记得那张脸。她记得她死前的每一张脸。
好冷,好冷……
“小安?”宁王伸手抱住她,“怎么了,别怕,没事的,有我在,谁都伤害我不了你。”他摸她的脸,触手如冰块。
她记得。
她记得薛公在笑,他说,夏侯一门通敌叛国,不可轻饶,夏侯氏的女儿,便送去西北营吧。
他们在笑,他们在笑,他们为什么要笑,他们凭什么笑。
她的家人们没有通敌叛国,没有!
“肃宁,我怕。”她紧紧抱着宁王,“我好怕,他们在笑,他们为什么要笑,我好怕……”
“不怕,有我在不怕的。”他抚着她的背,“没有人再能伤害你,不一样的,从你走出院子,从你牵起我的手那一刻便不一样了。”那些,不过是一场噩梦,梦醒了,便过去了。
嬷嬷与侍女们走进,两个抱走孩子,两个飞快的撤下桌子上的菜与碗筷。
“只是噩梦。”他侧脸亲宁安的额角,心中自责懊恼万分,他不该提起西北营的。
宁安的胃一抽抽的疼,冷汗从额角流下。许嬷嬷伺候她也快三年了,她一个表情便知道她要做什么,一边让阿朱去端热水来,一边执过宁安的手按压手掌处的穴位。
“王妃,想吐便吐出来,吐出来就好受了。”肠胃病本就与情绪有关,王妃每次肠胃不适,几乎都是因心情而起。
“喊大夫。”宁王将她抱起,走向内殿,放到床上。
府医与袁大夫还没到,宁安便吐了,傍晚吃的那点燕窝,晚上吃的两只虾,几颗油菜花都吐了出来。阿朱端上热水给她漱口,阿紫则是赶紧将呕吐物拿走。殿中点了韩魏公浓梅香,虽带有一个浓字,香味却十分清雅,如嫩寒清晓行孤山离落之间。
除了府医与袁大夫,宁王还差人去请了端王妃,并非他质疑袁大夫的医术,只是袁大夫擅长的一贯是千金方,小安的肠胃,一贯是沈老太医在调理。沈老太医从太医院退下后,便住在宁王府中,每年只有正月初一至十五归家,祭拜缅怀早逝的妻子儿女。
晋王妃与宁朗也来了,宁王派人去请端王妃的时候,晋王妃正与端王妃一起用晚膳。
号过脉,又问了前因,端王妃道,“许是着了风寒。”下午闹了一身血性燥热气,也没好好休息。王爷的身体一贯好,自然不会有什么,王妃底子差,偏殿本就不如书房暖,她又在那里坐了半天。“肠胃病本就忌热忌寒,忌饥忌饱,与情绪也有关。”她看了宁王妃的饮食札记,她每日都是申时用一碗燕窝,今日两人在书房闹着,闹到了申时,待王妃洗漱完,已经快酉时了。“肠胃病,定要好好调养,按时按量进食才可。”
端王妃说的委婉,元杞冉却听的明白,“你若不能好好照顾我女儿,我便将她接回去。”白日荒唐便算了,他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节。还有,无事同她说什么西北营。
宁王不搭理她,坐在床边握着宁安的手,宁安看着他,有些愧疚,“我没事。”是她的反应太大了。上一世,已经太久远了,宁王没有被陷害,秦长松没有死,夏侯一门也没有被冠上通敌卖国的罪名。
一切都不一样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6

(八十二)
正月十五太子举办的慈善斋宴,宁安带着两位侧妃,几位姨娘去了。依旧是内外两院,外院是男人,内院是女人。京中能算得上名号的家族都来了。
宁安不愿意掏银子,却又怕被人说宁王妃吝啬,这才带上了侧妃与姨娘,总归她们捐出去的也都是记在宁王府名下。姨娘先不说,两个侧妃都是出自大户,家族中爷爷父兄均在朝中为官,一心为民,自然要多捐些。
宁王听着她的算计,抱着她笑个不停。宁安推开他,“你别弄乱了我的衣裳。”赴太子举办的慈善斋宴是大事,不能随便了。一大早她就被叫起来梳妆了,鞠衣、大衫、燕冠、霞帔……一样样往她身上放。团髻、桃花妆、额黄、点面、涂唇脂。从天不亮就开始画,一直到天色大亮,才画好。
宁王伸首要亲她,被她挡开了。温热的吻落在掌心,她心中没有一丝旖旎,只是小心的保持着自己衣裳的整齐以及妆容的完整。画一次太累了。
宁王抓住她的手,她的十指秃秃,没有留长甲,蔻丹从指节开始染,十根指尖红嫩嫩的。他爱怜的亲她的手指,宁安抽回手指,“别碰,碰掉了还得染。”麻烦。
他们到时,太子府上已经到了许多人了。如今太子监国,他办的慈善斋宴谁人又敢不来。
白铮铮也来了,她倒是不想来,可总归得有一个人代替夏侯家捐出银子。两人的马车几乎是同时到的,宁安伸手扶着她,与她并肩走向后院。
“你们给多少?”白铮铮问她。
宁安扫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侧妃、姨娘,小声道,“我不给,到时候看她们给多少,反正都是记在宁王府账面上。”太子监国这段时间,不管是他还是他姨娘的兄长都捞了不少,哪里需要他们捐赠,不过是舍不得将吞下的银子吐出来罢了。
白铮铮皱眉,“也不知道太子怎么想的,这不是告诉旁人,他监国后国库中没银子了吗?”她的唇边勾着一抹浅笑,“宁骁跟我说,太子是春药吃多吃坏脑子了。”
宁安含笑,微微掩唇遮掩,“王爷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两人踏入后院,后院中已经有不少女眷了,披着大氅赏花的赏花,坐在一旁聊天的聊天。白铮铮道,“他们都是一伙儿的,说的话自然也是一样的。”虽然年龄有差,却都是秦相的门生,也跟着同一个师傅学过骑马射箭。“是药三分毒,太子也有不少孩子了,他该不会如此……”她斟酌了一下,“荒唐?”
说完,两人相视一眼,都笑了。
宁王曾对宁安说过,太子不行,只能用重药。他越是不行,越是要证明自己行,药便越吃越多,越用越重。
宁骁也曾在夫妻两人温存之后,说起过太子不行。他对此十分鄙视不屑,嘲讽皇后千防万防,没防的住儿子身边的女人。导致太子现在日日靠着药才能行房,越是不行,越要证明自己,就差将春药当饭吃了。
宁安调笑道,“你和三哥感情可好?”看来是好的,三哥亲自将她送来,扶她下马车,又千般交代。
白铮铮脸上微红,摸了摸肚子,“好。”她看向宁安,“你还不改口吗?”
宁安摇了摇头,“叫习惯了,便这么叫吧。”总归他们自己不在意。
“不过是个称呼,无所谓的。”白铮铮道,“前些日子苗苗不是喊他舅公了吗,他面上应着,回来可是埋怨了好久,说是苗苗将他叫老了。”
她脸上堆着笑,宁安见她的笑便知道她与三哥的感情和睦,生活也极其幸福。若非如此,哪里能面色红润,笑言中都藏着安心。
两人在园中找了一处厅堂坐了进去,天气虽然好,却也寒冷,她们可没那么好的身体,在园中赏梅。“我瞧着你这肚子倒是比我那时还大,生产之时会不会困难?”
白铮铮扶着腰坐下,“宁骁也担心这个。”孩子太大,对母体的伤害便会大。“不过找接生嬷嬷摸过了,说是孩子不大,肚子大是羊水多。”她如今有孕八个多月了,她也担心生产之时困难。这几日,日日午膳晚膳后,宁骁都会拉着她在园中散步,不让她整日坐着或躺着。
说到这个大肚子,白铮铮也有些苦恼,“你有孕时,肚子上可有斑纹?”
宁安缓缓摇头,“没有。”开始他们在五县,缺医少药的,加上宁王又染了瘟疫,也无心注意,后来回京后,便一直涂抹药膏。不知是不是药膏的原因,嬷嬷口中说起的长紫黑斑纹,肚脐周围发黑的情况她都没有。“我给你的药膏用了吗?”
白铮铮点头,“用了。”可斑纹还是冒了出来,在下腹,虽不多,但也是惊到了她。她知道,这些斑纹,一旦长出,便再也消不掉了。
宁安想了想,“三哥知道吗?”
白铮铮点头,这几条浅浅的斑纹,还是他发现的。
宁安皱眉,“三哥嫌弃了?”
她又摇头,“那倒是没有。”只是心中还是不太舒服,她自己看着都觉得丑,更何况是宁骁呢。
宁安安慰她道,“三哥若是嫌弃了,你便带着孩子来我这里就是。”她听嬷嬷说过,有些女子便是会如此,与腹中孩子大小无关。
白铮铮含笑点头。她看了看周围,覆在宁安耳边说出自己的担心,“比起斑纹,我更担心……下面……”那么小的地方,她既怕撕裂,又怕无法恢复如常。
宁安脸上微微发红,“倒是我让许嬷嬷过去照顾你一段时间,先皇后留下的手札里,有些法子。”她拉着白铮铮的手,“只是若是撕裂的大,说是会留下疤痕。”
白铮铮的脸白了白,“你别吓我。”
宁安看着她,咧嘴一笑,“等你生完了,我让袁大夫给你开避孕汤药。”
宁王找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宁安与白铮铮说笑,脸颊红红的。白铮铮看到他,知道他入后院一定有事,便体贴的扶着肚子站起来,“我去院子里看看梅花。”将空间留给他们。
宁王伸手摸宁安的脸颊,暖呼呼的。“聊什么呢,脸都红了。”
宁安道,“敷了那么厚的胭脂你都看出我脸红了吗?”
他点头,附耳问,“说什么秘密呢,说的脸都红了。”
宁安伸手推了推他,她很不习惯他在有人时的亲近。“不告诉你。”
宁王退开一些,“还能有什么事,不外乎女子生产那些事。”猜也能猜到白铮铮会问她什么。宁骁说她越是接近生产,便越是焦虑,不是担心这个,便是担心那个。
宁安诧异,“你怎么知道?”
“宁骁也问我了。”他拉过宁安的手,手凉凉的,“父皇找我有事,我要先离开了。”他伸手包住宁安的手,“待会儿青儿会代表宁朗来,他陪着你。”
“嗯。”
宁王趁她不注意,笑着啄了她一口,宁安先是一惊,随后便是害羞的不知所措,“大庭广众之下,你……”她看到他唇上的胭脂,便又笑了。
宁王也不在意唇上一抹胭脂红,“胭脂在红,也不及我夫人两腮红云。”
白铮铮一边看梅花,一边看向他们,看着宁安害羞,拉着他的腰带暗自气恼,便忍不住笑出了声。
“宁王与宁王妃感情真好。”
白铮铮回头,一个女人站在她的不远处。她见她的装扮与发髻,似是某位官员的妻子。她含笑回应道,“是。”或许宁安自己都没察觉,她同宁王在一起的时候很松弛。她的警惕性很高,不知是不是因为曾经受过多年的苛待,对任何人都是防备的,多少而已。唯独在宁王身边,她才是放松的,以一种很舒适,很松弛,很安心的状态,去信任他,倚靠他。宁王平日倒是看不出太多的情绪,只是每次宁安不舒服的时候,他都是既心急又心疼。
她不懂话本里的两相奔赴的感情,也不知道叫作感情很好。她只看到了宁安依赖他,信任他,他心疼宁安。她想,夫妻之间,这样便足够了。
女人向前走了两步,“我叫魏媃衣,是太常卿窦卢宽的妻子。”
白铮铮对她微笑,“我夫君是夏侯宁骁。”她不知道宁骁是什么职位,只知道他管着一部分禁军,负责皇上以及京中的安全。宁骁没跟她说,她便也没问。他是什么职位,对她来说并不重要。她没娘家,不需要为娘家谋得什么,便不看夫君职位,身份,只看他这个人。
魏媃衣看着她的肚子,“快生了吧。”
白铮铮心中防备,面上还是笑着点头,“快了。”
“可知男女?”
白铮铮摇头,“男女都好,若是能一胎有男有女便更好了。”这些日子,他们也在猜男女。宁骁既想要个儿子,又喜欢宁王娇俏聪明的女儿。过些年若是她与宁骁的感情还如同现在一般,她便再生一个。
“一胎双生,历来都被说做不吉利的。”
“父母若觉得是祥瑞,旁人说什么又何妨。”宁王家的两个,还不是被宠上了天。世人均说一胎双生不吉利,可皇上却日日含着宝贝孙子孙女祥瑞。吉也好,非也罢,不都是看父母长辈怎么认为。
魏媃衣轻笑,面上带了歉意。“瞧我这嘴,胡说些什么。”
白铮铮笑而不语,走回殿中,她肚子大,走一会儿便腰腿酸软。
京中任何消息都难以被瞒住,人的耳朵和嘴处是最好的传递之物。宁安虽然不怎么出门,却也多少从侍女、嬷嬷口中听到一些各家的闲言。这些闲言中,真真假假,只有当事人心中清楚。
庭下有冷风拂进空落繁丽的殿堂,带进殿外梅花的浓清香气。宁安不喜欢梅花,特别是腊梅,香味浓又清雅,喜欢的人称为艳而不俗,幽香彻骨,心旷神怡。她只觉得香气熏人,怎会有花香既浓烈又清雅呢?浓便是浓,淡便是淡。
斋宴开始,看着桌子上的斋菜,宁安没有动。这些菜也不知是何时做下的,已经凉透了。坐了一会儿,她便找了一个由头,与白铮铮一同去了花园中。花园中抄手回廊,连檐长廊,亭台楼榭,总能找到避风处,燃上一个碳炉,煮上一壶热茶,现烤些醪糟饼,年糕糖饼。甜甜热热,怎么都比在席上吃着冷菜要强。
“听闻太子妃还请了唱戏班子,咱们可是要听完戏才能回去?”白铮铮又累又饿,明明什么都没做,却乏的厉害。
两人到了园子才发现,原来与她们打着同样主意的人并不少,东西暖阁,亭台楼榭都被各家夫人、**占了。
银珐琅彩蝴蝶白玉坠珠,玲玲地打在面颊边,一丝一丝凉。有孕后一直体热的白铮铮都觉得冷了,更何况是宁安。
“要不咱们回去吧。”白铮铮道,“你府上的两个侧妃,让她们自己回去便是。”刚进太子府,她们便被娘家请走了。
宁安正要点头,便有一个侍女小跑而来。“宁王妃,夏侯夫人,我们老夫人请二位过去。”
西暖阁中,魏老夫人正在与两个孙女围炉煮茶,炭炉上的沙壶中,放了一把茶叶,一块去皮甘蔗,以及一些雪梨块。两人走过去,魏老夫人热情的邀她们坐下。她似乎是知道宁安怕冷,专门将背风又能透过琉璃插屏看到院外梅花的位置让了出来。
魏老夫人让侍女给她们倒热茶,许嬷嬷一步上前,阻止了她们的动作。“王妃体寒,喝不得雪梨。”话音刚落,阿朱阿紫便提着一个小巧的碳炉进来了。一面放上一张铁网,一面将陶壶放上。水开后冲百花腌渍的蜜,一杯给宁安,一杯给白铮铮。随后又忙碌的烤起了醪糟饼。
魏老夫人神色微变,却什么都没说。
宁安看着杯中起起伏伏的淡黄色小花,“这是什么花?”
范姑姑道,“柿花。”柿子味甘性寒,柿花却味甘性平,清热解毒。“还加了桂圆、红枣、红参、枸杞汁。”红枣桂圆性温,吃多了上火,加上一些柿花刚好中和了药性。
白铮铮也没见过柿花,闻言也好奇的盯着水中花朵看。她看了一会儿,喝了一口甜甜的茶。“宁骁便不比宁王心细。”前些日子她说想吃柿子了,他便让小厨房日日用柿子入菜,丝毫不知孕妇不能吃柿子、螃蟹之类寒凉食物。
宁安笑道,“怎么不细心了,你生产要用的那些东西,不都是他准备的。”她越是临近生产,宁骁便愈加警觉,那警觉不是明面上的劳师动众,而是暗地里事无巨细的查看。他也三十多了,这是他第一个孩子,如何能不细心,如何能不重视。
白铮铮摸着肚子,感叹道,“有子万事足,若是这胎是儿子,他安心了,府上的老祖宗们也能开心了。”夏侯一门子嗣微薄,宁骁这一代,算上偏枝,男丁也不足十人。宁安这一代,更是只有青儿一个男丁。夏侯甫孝成亲倒是早,却多年无所出,去年妻子有孕,产下一个病怏怏的女婴,连满月都没活过。
范姑姑将烤好的醪糟饼递给她们,宁安接过后,范姑姑才缓缓道,“有孕也是运气。”有些夫妻,身体康健,却终其一生也不曾有孕。“无论男女,都是喜事。”
宁安看着她微微一笑,她知道她是想起她曾经的孩子了。那个可怜的,未曾见到天日的孩子。她掰下醪糟饼的一角送入口中,问白铮铮,“三哥可说要生几个?”
“怀孕生子伤身,他或许也是心疼我吧,说这胎无论男女,日后都随我意。”她眩晕恶心到五个月,五月之后倒是不恶心能吃下东西了,手脚却又开始水肿。五月之后,几乎是夜夜难寐,不是腿抽筋便是肚子太重,压得不舒服。
西暖阁中,除了魏老夫人与她们,还有几个女子,宁安扫过一眼,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京中皇亲、高门的女眷多到数不过来,先不说只有一面之缘的人,便是见过两三次,都不见得能认出。
一个正在烤火的女子听她们这么说,便道,“男子都是一样,嘴上说着不想要,实际上却认同‘多子多福’一说。”你不生,便有旁的女人愿意生。
宁安与白铮铮看向她,女人站起身,对宁安行了一个礼。“妾是大农丞宋大人之妻许窈。”
“是你。”宁安想起来了,她怀孕时,参加承恩公府的寿宴,她差点撞到了她。后来宋轶带着她与她的妹妹登门道歉,她发现宋轶是前嫂子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不知为何事,她要瞒,她便也没多嘴,只是将这件事同王爷与几个哥哥说了。
宁安淡淡一笑,“你妹妹可出嫁了?”比起她,她对她的妹妹印象更深,娇柔做作。
许窈点头,“已经嫁人了。”
宁安顺口问道,“嫁给了何人?”
“太长卿窦卢宽。”她的视线扫了一眼坐在宁安旁的魏媃衣。魏媃衣面色如常,挂着浅浅的笑。剥开了一个橘子,橘肉放在了白瓷盘上,橘皮则是扔进了炭炉中。劈里啪啦微响传来,不一会儿,橘皮的清香便传遍了暖阁。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6

(八十三)
魏媃衣成亲十年无子,于是,她的丈夫便在婆婆的安排下又娶了一位妻子。
没错,是妻子。
许茹孟不愿为妾,她嘴甜,会哄人,婆婆与丈夫喜欢她,被她一哄,便不忍她低人一等。她想,或许他们是想休妻另娶的吧,只是忌讳她魏家女的身份,忌惮她的父兄,以及他们在朝中的地位,这才以平妻之礼,娶了许茹孟。
她也曾经有过身孕。第一怀孕,恰逢公公去世,婆婆不想劳累办丧仪,只是一味推脱称病,丈夫又想借着丧仪扬名孝道,只会跪在灵堂悲戚,丧仪里外,家中内外,都是她一个人忙碌。丧仪结束后她便小产了,那是一个六个月的男胎。
第二次怀孕,她将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交给了一个妾室打理,一心养胎,可天不遂人意。他的丈夫因为妾室的挑唆与婆婆发生冲突,婆婆冲进她的院子中让她分个对错,争执间,她被推落楼阁,再次小产了。这次,也是一个男胎。只要在等两个月,他便能出生了,可他没等到,她也没等到。
两次大月份小产对她的身体伤害太大,自此她再也没有过身孕。丈夫起先几年还在安慰她,这些年见同僚们的孩子一个个长大,便也开始急了。
魏老夫人握着孙女的手,笑看向宁安。“宁王府上的袁大夫,精通千金方,不知可否请袁大夫为老生的孙女看看。”有孩子,夫妻之间才会有条线拴在一起,无孩子,散了便也散了。
宁安还未说话,魏老夫人便又道,“让袁大夫过府总归也是不太方便,不若约个时间,老生带着孙女们过去。”
如此一说,倒是让宁安无法拒绝了。她笑了笑,“袁大夫是王爷的幕僚,只听从王爷的吩咐。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此事还是要王爷应允才行。”
她知道魏老夫人是什么打算,前些日子老魏相上奏,想要用这么多年的功绩为孙女求一门婚事。不求嫡,只求宁王侧妃之位。皇上没应允,也没拒绝。只是道 “侧妃有二,如今宁王侧妃之位并无空缺,若要入宁王府,只能以姨娘的身份。”老魏相不愿,此事便搁置了下来。
她不明白,京中无数男子,为何她偏偏就要缠着她的王爷不放。难道做宁王的妾好过做妻?
宁安对魏老夫人道,“此事我会同王爷说的。”
魏老夫人含笑,她胸前挂着一枚琉璃如意,如意之上,帮着流苏,静静蜿蜒而下。宁安认出,那是御赐之物。
魏老夫人见她看着如意,便笑道,“这枚如意,是皇上御赐,老身十分喜爱,几乎日日戴在身上。”
魏媃衣轻轻啜了一口茶水,恭顺道,“如意如意,事事如意,万事顺遂。”
魏老夫人点点头,“老身老了,也不知能活几天了,也不要什么事事如意,万事顺遂。”她伸手将如意解下,绑到了魏缁衣的胸前,意有所指道,“只愿老身这两个孙女能够事事如意,万事顺遂。”
宁安含笑不已。“不过一柄如意,魏老夫人何必说如此伤感的话。”她的笑,笃定而从容。“王爷日前送了我九九如意,保我与儿女事事如意,万事顺遂。” 九柄如意为一盒,九盒八十一柄如意。“杏文,你同阿紫回府一趟,拿上一盒来,赠给魏老夫人。”她转身便吩咐杏文,“如意虽叫如意,初始也不过只是做搔杖之用。”手所不能至,搔之可如意。“如意如意,人生顺遂如意,在于己,而不在于‘如意’。”
白铮铮看了一眼宁安,又看了看魏老夫人,对宁安道,“话也不是这么说的。”她言语之中含有微微指责,“咱们虽然不信,也不可轻视。”要知道,许多事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与王爷不信‘如意’的说法,我倒是有些信的。”
宁安看向她,“哦?”
白铮铮一边剥着橘子一边道,“宁骁同我说,你与王爷大婚那日,走过城楼,有人着丧服,在城楼之上洒纸钱。”她将剥好的橘子递给宁安,宁安摆手拒绝。她便随手将橘子摆在了铁网上,橘子皮攥在手中。“红事白事相撞,总归是不吉利的。你瞧,你与王爷成亲也有十年了,前七年冷淡至极,差点生了仇恨。”
秋悦拿布巾给白铮铮擦手,不解道,“皇子成亲,白事当避,这是什么人家,竟然敢触了咱们王爷王妃的霉头?”她如何不知宁王大婚时大闹的是魏家女,不过是顺着白铮铮的话,有意而为。
白铮铮温婉含笑,一边擦手一边道,“谁知道呢,十年前,我也不过髫年,一切都是听闻,真相如何,我也不知。”她转头握住宁安的手,“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幸好没有顺了歹人的恶心,你与王爷虽有误会,如今却能够冰雪消融,夫妻和睦,儿女绕膝。”
魏老夫人面上笑着,眼中却冷了下来。“宁王妃客气,王爷送给你保平安之物,老身怎可要。”
宁安低头喝茶,喝了没两口,秋悦便端上了酒酿汤圆。酒酿汤里卧了四喜汤圆与一颗蛋,两颗芝麻馅,两颗花生馅,加了猪油团的,不是很甜。
宁安不喜甜,挥挥手正要让她拿下去,便见杏文笑道,“这是王爷刚才差人送来的,水晶蒸饺。”盖子打开,四枚晶莹剔透的素馅饺子静静的躺在白磁盘中,薄薄的皮里翠绿、松花、彤管、凝脂,让人舍不得吃。杏文拿起筷子递给宁安,“王爷知道王妃不爱甜食,太子府中准备的点心定都是甜腻腻的丸子、糕饼一类,专门差人做了送来的。”
宁安心中暖意缓缓流过,白铮铮吃着汤圆道,“宁王看着糙,心却比谁都细,瞧瞧这准备的。”
杏文转向她道,“三夫人,夏侯大人也提前给您和小公子备上吃食了。”
白铮铮好奇,“哦?”她举了举碗,“这是他准备的?”
杏文摇头,“这倒没有。”她与阿朱阿紫以及范姑姑、嬷嬷对视,话未出便噗嗤笑了出来。“大人给夫人备下了柿子饼与蟹粉小面,大人说夫人最爱这两样。”
白铮铮也跟着笑,笑完便转向宁安无奈道,“你还说他心细,你瞧瞧他。”喜欢柿子的是他自己,夏侯一家的人都喜欢食柿子。大哥喜欢,宁安喜欢,青儿也喜欢。至于蟹粉,她是喜欢,只是自从她有孕便没有吃过了,伺候的侍女与嬷嬷,还有府上的几个婶婶,每日耳提面命,蟹寒凉,有孕不能用。
许窈看着她,“夏侯大人与夫人的感情竟如此深厚。”她笑道,“听闻京中人说,夏侯大人曾有一位未婚妻,可惜婚前一日未婚妻家中遭了变故,失踪多年。”
白铮铮淡然,拿过筷子夹起一只水晶饺子尝了尝。“宁骁同我说了。”夫妻之间,必要坦诚,从旁人处听来与亲自所言,无论真假,诚意这一点便差了。宁骁既然是真心娶她,自然不会有隐瞒。若非他坦诚,新婚之夜,她也不会被他乱了心神,迷了心智,让他得了手。
她摸着肚子,淡淡的笑了。罢了,就这样吧。许多事情,无需想前因,也无需想后果。
心安即是归处。
宁骁希望她能心安。
许窈含笑,“夫人便不怕日后那位未婚妻回来吗?”
“回来又如何?”白铮铮薄薄的笑意,和煦温暖。“总归,如今我是宁骁明媒正娶的妻子。”
许窈追问,“夫人便不怕夏侯大人看到旧爱,心中难忘吗?”
白铮铮看着她,“难忘又如何?”最多便是和离。若是和离,她定会带走她的孩子,她不信旁人能善待她的孩子。她有手有脚,总归不会饿死。
宁安道,“若是三哥同你和离了,你便来找我。”旁的不说,她那么多嫁妆,又有一个显赫的亲娘,还怕养不活他们母子吗。“我喜欢你,无论三哥如何,我都只认你为嫂子。”
白铮铮笑着,“若真有那一日,我还回去给宁王妃你做饭。”
宁安忙不迭地点头,有一说一,王府的厨子虽然都很好,但总归比白铮铮差了那么一点,同样的方法,同样的材料,做出来饭菜总是少了那么一点滋味。
“看来你比旁人还盼着宁骁的旧爱回来。”
宁安摇头,“旧爱不过是旁人口中所言,三哥本人从未说过旧爱一词。”
魏媃衣有些惊讶,她看向她们。不是旧爱?她还未嫁人时,便听家中嫂嫂以及院子里的侍女们说起过宁骁,赞他情深意重,多年不懈寻找未婚妻,蹉跎到三十多岁也没娶妻。
皇上自从交政于太子后,便一直住在丁字街。他说他怀念先皇后,百姓赞他情深意重,与先皇后伉俪情深。而朝中,却是另一种说法。朝中诸大臣都在猜测,皇上厌弃了皇后,才会不顾皇后的脸面,久居丁字街,对皇后的屡次请见,均驳回。
还有人说,皇上这般,是因为秋狝之前,宁王被猛虎攻击,是皇后指使。太子奉命调查此事,查到了皇后身上,却为她隐瞒。皇上以此事来试探太子,却不想太子让皇上失望了。因为失望,才会不见皇后、太子,只见宁王与夏侯一门的人。
“饿虎一事……”
宁王给皇上倒了一杯茶,“不急,他们越是瞒下不报,日后事发才会更触目惊心,无法反驳,落实了罪名。”他不怕太子瞒下,只怕太子不瞒,大义灭亲。
他在皇上对面坐下,“父皇叫我来,可是有事?”
皇上看了他一眼,挑眉道,“无事便不能叫你来了?”
“若是无事,我便回去陪王妃了。”他口吻平淡,无一丝波澜。“也好给父皇多生几个小皇孙。”
皇上嗤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次次都服用避孕汤药吗?”正所谓好事多磨,皇孙已经有了,便也不急了。
宁王喝了一口茶,皇上一挥手,站在他身后的藏得公公上前一步。他手上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是一方澄泥砚,以及一块用了一半的徽墨。
澄泥砚用特别的胶泥烧制而成,因烧制过程及时间不同,颜色多种,有的一砚多色,尤其讲究雕刻技术。澄泥砚质地细腻,如婴儿皮肤,贮水不涸,历寒不冰,发墨而不损毫,滋润胜水。极为稀少,上品更是难求。
宁王拿起徽墨,徽墨倒是寻常徽墨。金漆题字,白漆填色,绿竹挺拔,蝴蝶灵动。
“王爷,不可靠这么近。”藏得公公见他要试砚台墨块,忙阻止。
宁王看他,“为何?”
藏得公公看了一眼皇上,才道,“这有毒。”
有毒?宁王皱眉。藏得公公将砚台、墨拿下去,以绸布盖着,端到了门外交给侍卫。
“这砚台、这墨,是郝秀才进献的。”他住在丁字街后,与他来往最多的便是郝秀才了,一会儿打着请教的名义,一会儿又打着感谢皇上、宁王大公无私,为他找到杀妻凶手的恩情。
“他一个穷秀才,从何处得来澄泥砚与徽墨?”这方砚台,犀牛望月,刀笔凝练,技艺精湛,浑然天成,价值万金。徽墨虽比不过这砚台价值连城,也是一两徽墨一两金。
“这砚墨他从何处得来我不知,我却知道这砚台出自谁手。”
这是秦相收藏的砚台之一,当年他在秦相府中看上,秦相怎么都不给。后来过了没有半年,他便将这枚砚台转送给了宗家的小二子,连同一块徽墨。那块徽墨,他也记得很清楚,以白漆画竹子,群青染蝴蝶。或许会有人以白漆画竹子,可群青比黄金还珍贵,又有几人舍得用它来染一块墨块上的蝴蝶。
“有件事,我瞒了多年。”皇上看着宁王,轻叹一声,眼中有一抹沉痛,“宗家的小二子并非试毒而亡,而是被人谋害。”他死亡的前半年,一直在为长松以身试毒,后来他毒发病重,他们便一直以为是因他试毒中出了差错,自己毒死了自己。
“宗家小二子与长松的关系一贯好,他死了,长松这么多年都没走出来。若是让他知道小二子是因为砚台和墨死的,他岂不是更愧疚。”这砚台与墨,当年是长松磨了秦相许久,秦相才松口送出去的。小二子拿到砚台与墨后,珍而重之,一直手在箱阁之中。是长松去找他玩,问起了砚台与墨,跟他说砚台墨条是要拿来用的,他才拿出来用。
“砚台中,墨中均有毒。”皇上起身,从一旁桌子旁书架上拿出一本书,书中夹着一封信,他将信展开,放在桌子上,然后泼上茶水。墨字被茶水浸染,墨一点点晕开。藏得公公递过试毒的银针,只是稍稍一点,银针便通体发黑,可见毒性之强。
藏得公公将银针拿走,用布巾沾掉桌面的水。皇上道,“这封信,便是当年告发秦相谋反的高发信。”越来越有意思了,高发信的纸,能证明秦相通敌叛国,意图谋反的信件都是他亲手为妻子做的纸,如今又查出这写字的墨,含有剧毒。
宁王面色冷肃,“秦相一门被冤与宗家有关?”
皇上微微摇头,“宗家怎会害秦相。”他眼中有着一抹不能明说的深意,“谁都有可能害秦相,唯独宗家不可能。”怕是有人想害秦相,却阴差阳错害死了宗家小二子。“他们没想到秦相没有用砚台,也没有用墨,反而是细细珍藏,他们更没想到,秦相会拗不过孙子的请求,将砚台与墨转赠宗家小二子。”
“那这墨是怎么回事?如果与宗家无关,为何高发信用的是这种墨?”
皇上看着他,“这就得问问长松,宗家小二子咽气那晚,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他顿了顿又道,“不过这事不急。”他们等了这么多年,查了这么多年,不差这几日。
“郝秀才可有说这是从何处所得?”
皇上点头,“他说是祖上传下。”
宁王嗤笑一声,满眼嘲讽。“他的祖上若是能传下澄泥砚,他也不至于还是个穷书生。”他想了想,对皇上道,“秦相一事,我们的手脚已经动的够大了。”再大,只怕他们要起兵一搏了。
皇上问他,“你有何打算?”
“元杞冉。”
皇上皱眉,“让她查?”
“她欠着宗家一个人情,若是能查出二子真正的死因,找到凶手,也算是还了这个人情了。”
宁朗说起他才知道,原来宁安一出生就同宗家定了婚事,虽是父母信口之言,但宗家一只当真。在元杞冉找女儿的这么多年,他们也一只默默帮忙。后来元杞冉与宁朗彻底分开,她便也忘了这件事。一直到一个月前,已经搬离京城的宗家书信给元杞冉,直言宁朗轻言寡信、背信弃义。
“轻言寡信、背信弃义?”皇上微微皱眉,看着宁王。“他家老大不会还没娶妻吧?”宗家人,一贯重信重义,言而有信,一言九鼎。
宁王有些不快,“无妻无妾无通房。”他的妻子,好好的呆在家中,怎么就平白惹了旁人觊觎。宗家只有两子,一子亡故,如今就等着这位长子娶妻生子,承继香火。这原不是什么大事,他们赔礼道歉就是了。偏偏宗家认死理,当年宁朗与元杞冉与他们约定,将女儿嫁给他们长子为妻,两家结秦晋之好。
“宁朗怎么说?”皇上眉头皱的很深,这么多年过去了,宗家的人还是这么不知变通吗?
“宁朗说他立刻便成亲,再生个女儿嫁入他家。”宁朗已经退让,偏偏宗家的家主咄咄逼人,要求必须是宁朗与元杞冉的女儿,其余的,他们不认。
先不说元杞冉已经另嫁晋王,便是没有嫁人,她现在的年龄怕也生不出来了。
宁王轻叹一声,“总归这是宁朗与元杞冉的事。”小安已经是他的妻子,这辈子,下辈子,以后的每一辈子,都只能是他的人,他的妻。
他看向皇上,“父皇,郝秀才送你砚台与墨,不会是想要暗害你吧?”
皇上微微眯眼,“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他又问,“你如何知道砚台、墨有毒?”
皇上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这就得谢谢你的一双好儿女了。”澄泥砚贵重难得,他专门拿出来给他的一双孙儿看看。谁知刚一拿出来,苗苗便哭,禾禾则是很嫌弃的要将它挥落。他疑心,找太医来检查了一下,只是在其中化开了一点点墨,拿去喂了兔子,兔子即刻便吐黑血而亡。
皇上骄傲自己的孙儿们是祥瑞,宁王则是担心他们接触剧毒。“你在这里,安全比不过宫中,日后便别接禾苗过来了。”便是宫中,便又安全吗?他的宁王府,不是还有旁人的探子吗,不是还有藏在暗处,伺机要害他的王妃,他的儿女的人吗?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7

(八十四)
元杞冉是午后来的,她身材高挑,容貌极美,远山卧眉,清丽中别有一股英气。便是如今已经四十多岁了,眼角生了皱纹,也依然能够窥得见曾经的美丽。廊庑之间,似乎被她炯炯有神的目光点亮,顿显光明。
除了她,还有宁安见过一次的宁王师姐。她手中捧着一个乌木长匣,面上含着笑。她的眼睛又细又长,笑起来,便眯成一条缝,十分喜庆。
“娘。”宁安轻唤一声,“你怎么来了?”
元杞冉走进暖阁,“来给青儿送剑。”明日她便要回宁州了,这一番离开,又要好几个月见不到儿女了。“先去了王府,府上说青儿来太子府找你了。”
宁安点头,拉着她坐下,“来了,在外堂。”
元杞冉坐下,“肃宁早在几年前便给青儿定了一把剑,如今才做好。”她的师兄是打铁人,也是铸剑师。他们隐居的太平镇饶富盐铁,中原正统的兵冶财库,昔年北方的异族铁骑横扫中原,夏侯老将军起兵相抗,全仗太平镇供应军械,才得以苦苦支撑。“如今虽说铁矿被踩空,成了弃城,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归还是有些人家藏了上好的铁矿。”铁矿之下,满目苍夷,俱是深坑。太平镇的人便用石头填补,以石头堆填、垒建,形成了一片新村,名石头村。
元杞冉见她好奇,便笑道,“打开看看。”她随手翻开匣盖,匣中的黄衬上置着一柄红鞘长剑,鞘宽三指,长近四尺,黄铜吞口、鸟翼剑锷,形制十分朴拙。
元杞冉又道,“拿起来看看。”
宁安看了她一眼,伸手拿剑,一提之下,竟未能提起,有蓄了力气,才将剑提起黄衬。“好沉。”
元杞冉不置可否,笑着拿起剑,拔剑出鞘。锵啷一声似龙吟,剑身如一泓秋水。剑刃甚厚,剑身从剑锷朝锋刃缩窄,吞鞘处原有三指幅宽,到了剑尖剩不到两指。“肃宁同我说,青儿擅击刺,所以才做成了这样。”当时她还不知道宁王妃便是她的女儿,与师兄书信时,还感慨宁王爱屋及乌,夏侯家女儿好福气,竟得了那个冷面杀神的宠爱。“这剑若不开锋,拿来当九节钢鞭也使得。”后来知道了小安与青儿是她的亲生孩儿,自然便又寻了一些上好的铁矿,催着师兄打造出了这柄剑。
后院都是女眷,谁人知道刀剑。元杞冉当着一众女眷拿出这把剑,便是要让她们回去后告诉父兄,告诉丈夫。这把剑再普通,只要被人传出去,便会成了一把极好的名剑。她要通过这种方式告诉整个京中的人,青儿是她元杞冉的儿子,受她庇护。便是她离开了,还有他的姐姐与姐夫在。
下次她再回来,便是带着宗族长老们,办大礼,让她的儿女入庙堂之时。
“母亲。”
元杞冉放好剑,宁安让阿紫去喊青儿过来。一道浅浅的声音从旁边想起,她转头,之前与许窈坐在一起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元杞冉身后。
宁安恍然,她想起来了。她就是家中之前厨娘的女儿,偷了她的玉环,拿着玉环去找她娘,被她娘收养的人。
对宁安而言,她本就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自然也没太注意过她。她还是她的河钰郡主,晋王与她娘也一如既往的允许她称呼“父亲”“母亲”,甚至于上次他们回宁州,也是带着她一同回去了。
白铮铮拉了拉宁安,宁安靠过去,她覆在宁安耳边轻言。“我认识她,她丈夫也要参加今年的春闱。”初十那一日,他也不知从哪儿知道宁骁回来了,宁朗、夏侯甫孝也在,便带着礼品来拜访。“他们的身份在府中着实尴尬,我便推托身体不适,不宜见客推了。”夏侯府中如今谁人不知他的妻子贪图富贵,冒认**,人前人后说起她与她的家人,均是一脸鄙夷。
她笑道,“她还有一兄一弟,生活都不太好,你若是不喜欢她,我便差人告诉她的兄弟。”有一个为郡主的姐妹,生活穷苦的他们自然会紧紧的扒上去。毕竟当年,他们的好娘可是拿了家中所有的银子走,就为了送她去元杞冉所在的宁州。本想着她日后占了**的身份,能帮扶家中,拉一拉兄弟,却不想她为了怕旁人知道她是假货,单方面与家中切断了一切联系。“如今她的兄弟说起她,都是恨得牙痒痒。”那些送她去宁州的银子,有一部分是兄长娶妻的彩礼,还有一小部分是要给幼弟读书的。她被封郡主那一年,她的兄长因为没银子,只能与早就相看好的姑娘退婚,前些年娶了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寡妇嫁给他这些年,相继产下一子一女,日子越发难过了。幼弟则因为没有读书,只识得一些简单的字,为了娶妻,现在在做苦力。
河钰看向宁安,微微浅笑,“妹妹,好久不见了。”
宁安不语,只是眉头微挑。这声妹妹,她可不敢应下。
范姑姑是知道元杞冉与夏侯家这些事的,她一步上前,低垂着眼眸,缓缓道,“按理说,郡主不该称宁王妃一声妹妹,该叫王妃或**才是。”
宁安含笑,看向元杞冉,“娘,范姑姑办事妥帖,你让她来伺候我,你可方便。”她既不应声,也不赞扬,偏偏话语之中字字都是在夸赞范姑姑所言极是。
河钰眼中闪过一丝恼怒,假的又如何,她如今是皇上封的郡主,晋王的养女,可她却显然不曾将她放在眼中。她强忍着不敢发作,“以前我常和宁王妃一同玩耍,喊声妹妹,倒也恰当。”
宁安端起茶杯轻抿了一口茶,看都懒得看她一眼。元杞冉看着河钰,和颜悦色道,“你既然已经是郡主了,便该守着规矩才是,称一声宁王妃,还能委屈你了不成?”她看着宁安笑,“你以前为小安奴仆的时候,小安都不曾为难你,难道现在为难你?”她顿了顿,又道,“现在到底是郡主了,不是奴婢。为奴为婢时都要谨言慎行,谨小慎微,怎么做了郡主,反倒胆大起来了。”她看似调笑,实则是在警告。
暖阁中的众人,便是有不明白,如今也明白了。她们想着河钰是晋王养女,出了冒认顶替这么大的事情,晋王与晋王妃也没发脾气,将她赶走,说明他们还是有感情的。她几次归京,这些人都上赶着去拜访她,奉承着她,甚至求她办事。如今元杞冉的一席话,一字一句为奴为婢,句句不离她曾经是宁王妃的婢女,心中对她如何想如何看,昭然若揭。
河钰窘得满面通红,放在身侧的手微微发抖。她最恨旁人提起她的过往,提起她的生母曾是夏侯府上的厨娘,她曾经是夏侯宁安身边的奴婢。
元杞冉看了一眼白铮铮笑道,“我瞧着你这肚子,像是男胎。”她当年怀青儿时也是如此,肚子特别的大,当时她还以为又是一胎双生。
“男女都好。”
元杞冉微微摇头,“可不行。”她咧嘴笑,“你若产下男胎,宁朗他们兄弟几人这一代,也算是后继有人了。”
白铮铮不解,不是还有青儿吗?
“我准备让青儿改姓。”
白铮铮道,“大哥能同意吗?”青儿可是他唯一的儿子。
“他不同意也得同意。”她一边说一边看向宁安,“或者,你把禾苗给我一个?”元氏家族,总要有个继承人。
宁安摇头,“你觉得王爷与皇上会同意吗?”她家王爷看着对孩子严厉,真宠起来,比他们更宠。“他们两就是他的半条命,你觉得他能给你吗。”
说说笑笑间,便到了申时,宁安与白铮铮早就累了,见有人告辞,便也紧跟着告辞准备离开。阿紫收拾东西,阿朱则是去找两位侧妃。
离开的时候,宁安在一处水榭中看到了汪玉珠与汪青蔓,她们站在汪夫人与明王妃的身后,汪青蔓脸色青黑,满头的虚汗,站得摇摇欲坠。她的母亲,咬唇含泪,一副弱柳难惊风,却又不得不站着的委屈模样。
宁安勾了勾唇角,“一个两个,都喜欢打着佛主的名义。”
元杞冉道,“可不是。犯了错,为了规避错误便可自请入庙宇修行,丢了脸,也可以自请入庙宇修行。”既掩饰了错误,找回了脸面,保不齐还能落得一个安然本分的好名声。“心中有佛,所见皆佛。真真假假,佛自有论定。”
白铮铮走的慢,宁安伸手扶了她。“说起来,端王侧妃是不是也自请入庙宇修行过。”在她生下长女后。
元杞冉目视着前方,“当年她妄图干政,端王便是再喜欢她,也容不得一个侧妃对政事指手画脚,便冷落了她。”谁知她心高气傲的很,反而因此记恨上了端王。“恰逢当时查出她的父亲贪腐,被抄了家,她便觉得是端王与端王妃有意陷害。”原本,她是要同她的家人一起被发配的,因她刚好有了身孕,皇上顾及端王子嗣,这才让她继续留在王府,只是夺了她的侧妃之位。“侧妃是妾,姨娘也是妾,侧妃之位被夺了便也夺了。”同为妾室,谁又比谁高贵。“她却觉得这是天大的侮辱,认定了这是端王妃有意羞辱她,对端王越发的失望了。生下一个女儿后,第二日只是知会了端王妃一声,便带着一个侍女去安华寺了。”说是清修,她那副娇滴滴的模样,哪里像是去清修。肩不能提手不能挑,安华寺的姑子斥责她,她便觉得旁人有意为难。可寺中的姑子,谁人不是天不亮便起床轻扫寺庙,天亮后做早课,早课后挑水劈材擦拭大殿……人人都能做,都要做的事情,到了她这里变成了有意苛待,故意为难。
白铮铮问,“那为何又回去了?”
元杞冉冷哼一声,“为权势,为富贵。”
宁安道,“秋狝之时,我见过她,她那一笑,毛骨悚然。”端王侧妃的这些事,她也是知道的。自从秋狝之时见到,端王侧妃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后,她便让星月去查了她。
元杞冉停下脚步,宁安与白铮铮也跟着一同停下。不远处的梅园中,端王侧妃正拉着晋王在说些什么。端王侧妃的眼角有泪,绵软无力的滑过脸颊。晋王说了一句什么,她眸中一亮,颇有欢欣之意。她抬手,晋王警惕的后退一步,端王侧妃神色一暗,后退一步,却被一枝凸起的根绊到,晋王下意识的伸手扶住了她。
端王侧妃伸手扶着他的手臂,虽是扶着自己,却是克制的距离,她看着晋王,油然而生无限凄苦之意,半生好强之心,尽数化作了一摊灰烬。无数言语挣扎着要从她舌尖蹦将出来,却最终只是化作了一声无声的叹息。
半天,才能定下心神。“王爷,我只是想说,宁王娶了元氏后人,又育有子女,加之娘家为手握军权的夏侯一门,只怕……”
晋王的神色冷了下去,蒙上了一层清霜。“你不过是端王侧妃,朝中之事,岂敢妄议。”
“王爷!”她仰起头,看着晋王,“这天下本该是你的……”
“够了!”晋王怒喝。
端王侧妃咬着下唇,勉力摇头,“王爷,我……”
元杞冉笑着走上前,“你什么?”她扫过端王侧妃,又看向晋王,“我怎么不知道这天下什么时候成晋王的了?”
晋王的脸色微微发青,像一块碧色沉沉的玉,却无半点光华。他眼中含了一抹焦急,急切道,“杞冉,你别听她胡言,我何时要这天下了。”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这天下,只有她一人。
元杞冉淡淡的扫了他一眼,“既然是胡言,你又作何在这里听她说这么久?”她勾起一抹淡漠的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是旧情人私会呢?”
晋王的脸色沉了又沉,“元杞冉。”
元杞冉丝毫不在意晋王,她的功绩,她的家世,便是她最大的底气。皇上都要高看她两眼,她又如何会畏惧一个驻地偏远的王爷。
她的眼中是一抹倨傲,当年,是他双手奉上所有权势,只为求娶她。当年,也是他在她门前苦苦求了许久,她才会心软嫁给他。只是嫁给他又如何,她还是元杞冉,而非晋王妃。
晋王看着她,最终无奈一叹,“你便这么希望我与旁人私会吗?”
元杞冉冷哼,“不是私会,为她看着你的情意绵绵?不是私会,为何她句句都是为你?不是私会,为何要来这偏僻角落?”
晋王伸手扶她,“什么句句都为我,你听不出这是要害我吗?”一口一个天下,若要被有心人传出去,便是他晋王想要谋权篡位。
端王侧妃闻言笑了,笑容凄苦如残叶瑟瑟。她眼中闪过心痛与不甘,她忍了又忍,才压下了心中的恨。“是我失言了,我与晋王,不过是说一说将孩子过继一事。”
晋王无子,这次回京,便是想从一众皇亲中选一个孩子带回宁州,养于膝下,日后好承继爵位。
“至于天下一事,怕是晋王妃听岔了。”她微微一笑,“我所说的是添下。”她看着元杞冉,“晋王有了子,便也是添下了喜头了。这添下喜头,本就该是他的。”
“劳你费心了,不过不用了。”元杞冉看着走过来的儿子笑了,“我都有儿子,还过继旁人的做什么。爵位也好,封地也罢,日后我儿子继承了不就行了。”她眉头一条,满是倨傲,“难道我元杞冉的儿子还不配封个王吗?”
晋王笑道,“配,怎会不配。你的儿女便是我的儿女。”
“晋王。”端王侧妃突然激烈地喊了一声,声音仓猝而凌厉。
晋王微微偏头看着她,“还有事吗?”他伸手扶住元杞冉,“王妃说的对,本王有了儿子,还过继旁人的做什么。”
白铮铮与宁安对视一眼,两人站在一旁,此处是后院的出口,也是风口,人都快被冷风吹透了。
倨傲被温和掩盖,元杞冉勾唇一笑。“你的儿子,好好养在端王府便是,干嘛上赶着要送给我们。”自晋王要收继子的消息传出,她便四处笼络朝臣与女眷,想要将她的儿子过继给晋王。
晋王所喜欢的,从来都是那个目空一切,神情倨傲,从不知放弃二字的元杞冉。父兄母嫂俱亡后,她没有自怜自哀,而是拿起了父亲留下的长枪,骑上了兄长留下的马,冲破道道艰难险阻,不停寻找追逐,拼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曾经娇俏的少女短短几年便成了战场上自命不凡、不甘服输的女将军。塞外月苍凉,路漫长,他不知道她是怎么撑下来的。他执笔又断,叹了又叹,最终只是称道一句巾帼不让须眉。
他还记得那一年,是他大婚后的第二个月。他未等到书信,又闻边关告急,日夜难宁,梦中都是刀光剑影。熬阿熬,终于熬到大捷传回京,他登城门等她、望她,却不见她身影,唯有夕阳落雁孤影。他不顾新婚妻妾,不顾父皇、大臣劝阻,不远万里,寻着问来的消息赶到太平镇,看到的是她肚腹鼓鼓,一手撑腰,一手扶肚,与宁朗并肩谈笑的场面。
那一日太阳很烈,却照不亮他心中暗郁。那一刻,他不在是最贵的太子殿下,而如同瑟缩墙角不能见到天日的阴湿植物,怯弱而卑微。那一刻的死寂,逼得人发疯。
他恨宁朗,恨他得到了他爱的人却不珍惜,恨他将孩子带走,不告诉她下落,让她日夜思念。
他从不后悔用一切权势换得她,他只怕她哪一日后悔了,策马扬鞭,离他而去。
宁安与白铮铮跟在元杞冉身后,路过端王妃时,宁安视而不见,白铮铮则是礼貌又梳理的微笑颔首。
太阳西坠,她陡然发现,端王侧妃的侧颜竟然与元杞冉有一丝神似。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4 18:57

(八十五)
王郁文其实不太想见娘家人,她的身体一直养不好,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情抑郁的原因。她想从娘家身上获得安慰,获得支持,但她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她们只会责怪她怎么会这么蠢笨,怎么抓不住一个男人的心,怎么落入了旁人的陷阱。
她低头坐在花厅中,听着母亲与嫂子对她的劝说、责骂,已经不想回答了。楚姨娘就坐在一旁,只是脸色不太好。嫂子私下偷偷告诉她,楚凡楚嫣在庄子上被人奸污了。她带着一丝幸灾乐祸,“也不知是遇到了歹人,还是与人私通。”若非楚凡有了身孕,肚子大了瞒不住了,她们也不知道。“也是,她们那娘是什么出生,说是被奸污了,谁信啊。”
他的父亲如同被下了蛊一般,无论京中如何流传着楚姨娘母女三人的风言风语,他依然宠爱着她们。甚至不顾爷爷阻拦,将楚凡楚嫣又接了回来。
嫂子轻叹一声,“你如今不能有孕便不能有孕吧。”她拉着她的手,看似关心,实则却是在告诫她。“你不能有孕,舒雅可以。”她扫了一眼舒雅,“让舒雅为你生一个孩子。”总归他们王氏一族,定是要有一个与宁王血脉相连的孩子。
王郁文不语,嫂子握着她的手加重了,“这也是你爷爷的意思。”
王郁文低头苦笑,随即很快掩去。“我知道了。”有孕一事,需两人配合,哪里是说有便能有的。
嫂子见她的模样,既心急又恨她无用。“你若是做不到,你爷爷便会送另一个孙女去宁王府,你是嫡女,难道愿意被一个庶出女比下去吗?”嫡出之女,均已婚配。
嫂子也不跟她多言,该告诫的告诫了,该警告的也警告了,下面怎么做,便是她的事了。
她只知道嫂子心急,却不知道若是她再这么无用,只能居于自己的一方小小院落,下一个被送入宁王府的便是她的女儿了。她的女儿刚满十三岁,不说给她谋个顶好人家,也是断断不能这么小的年龄便为人妾室的。
捐了银子,落了府邸,王郁文不想再回去了,便寻了一处避风的角落,静坐发呆。舒雅不知跑去哪里了,大概是找她的兄姐去了。她的兄长是车夫,姐是娘身边的外殿侍女。
史涵远远的看到了她,便走了过去。“天气寒冷,姐姐坐在这里作何?”她本就伤了身子,受不得寒,该在暖阁里呆着才是。
王郁文看到她,扬起一抹笑,似一朵素白而冷艳的花,开在冰天雪地之中。洁白,脆弱。
史涵在她身边坐下,“可是家中又逼你了?”根本无需问,便知道她的娘家会同她说什么。她与自己又是不同的,她是名正言顺的嫡出,不似自己,只是被记载了夫人名下。“我的家人也逼我了。”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白净细长的指节之上,一两点红,是刚长出没有恶化的冻疮。
府中供碳,可上好的无烟炭一向是紧着王妃的,王妃夏日怕热,冬日俱寒。能分到她们这里的炭寥寥无几,不够的便用普通炭补。一烧便是满屋子的烟,呛的人无法呼吸。
“嫡母说,皇上心思难测,越发偏向宁王了,太子朽木不可雕,让我抓些紧。”抓些什么紧,还不就是快些有孕,生下与宁王有血脉关系的孩子,这样日后哪怕是太子倒了,宁王起了,家族也有退路。
退路。
孩子。
他们要退路,却不曾想过她的退路。他们要孩子,却不曾想过她的孩子。如果她的孩子日后像他一样,或是像家中的其他兄弟姐妹一般,她宁愿他不要托生于世。
史涵的手放在小腹上,若是她的孩子,她希望他日后能像宁王妃一样,有手握大权,又能力出众的母亲,掌控军权的父亲,尊敬自己的弟弟,以及一个疼宠自己的丈夫/妻子。
王郁文看着前方,“我幼时,母亲同我说,我是嫡出女,生来便高贵,与其他姐妹不同。”当时年幼,便也信了,如今再看,哪有什么不同,还不都是被当作工具。“要说不同,楚姨娘的两个女儿才是不同。”父亲是多么惧怕爷爷的人,此番不顾爷爷脸面,反抗爷爷,竟是为了楚姨娘与他的两个女儿。“历朝以来,宠妃恃宠凌辱皇后之事比比皆是。”一国之母都会如此,更何况是内宅大院呢。“楚姨娘入府以来,看似本分,可她得宠,父亲偏疼她的两个女儿,便是对母亲最大的羞辱。”她一忍再忍,不能丢了身份,也不愿丢了身份。
她抬头看着史涵,“你知道吗,父亲原是想让楚姨娘的两个女儿为太子妃的。”只可惜太子选妃之时,楚凡楚嫣年龄尚小。“我从来都自诩嫡出,却不想所谓嫡庶,也不是看在人心中的位置。”父亲疼爱楚姨娘,继而疼爱她所生的两个女儿,哪怕他明知楚姨娘曾是妓子,人尽可夫。宁王疼爱王妃,所以丝毫不在意她是否是私生女。
“父亲记恨我将楚姨娘为妓子的身份闹得人尽皆知,由此才让宁王府将楚凡楚嫣送回。若是她们不被宁王府赶出,便不会住到庄子上去,便不会被人奸污。”因为记恨,所以他开始打压她的兄长,找着各种借口斥责贬低母亲。“大哥怪我,嫂子也怪我。”她呵笑一声,满心苦涩。
史涵安慰她,“我听闻,是楚姨娘曾经的恩客听闻了她的女儿住在庄子上,这才……”朝中律法有载,一日为妓,终生为娼籍。妓子的儿女,均入贱籍。娼女之女不得为正妻,娼女之子不得科举入仕。“我不知为何楚姨娘会洗去了娼籍,若是有人运作,此事定会有被人翻出那一日,不如再等等。”或许正是因为怕,王家才咽下了这个亏,只是将楚姨娘的两个女儿接回,灌下了堕胎药。
王郁文或许单纯,但她并非傻。她是嫡女,自幼便被教导着日后如何当一个家族中的主母,如何管束妾室,执掌中馈。“她的恩客如何知道她的女儿们在庄子上呢?庄子上上下都是她打点过的,为何楚凡楚嫣被奸污之时,叫破喉咙,都无人听到呢?”便是恩客又如何,她现在是王氏一族的得宠姨娘,她的女儿们一度凌驾于她这个嫡女之上。若按坊间传闻,她的恩客多为商贾,如何敢欺辱到王氏一族的头上呢?“此事,若非有人安排,如何又能得手呢?”伺候的侍女,父亲派去照顾的嬷嬷,那一夜夜,便如同聋了一般。
许多事情,冷静下来,便也能想的明白了。
母亲兄长心急让她早日为宁王诞下孩儿,哪怕这个孩子是出自一个奴婢的肚子也可。他们不是怕她在宁王府中步履维艰,而是明白太子只是表面风光,皇上向着的始终只有宁王一人。只有他们与宁王有了实际的关系,有了共同的孩子,日后他们才能脱离爷爷、父亲,才有自立门户的可能。
而楚姨娘,许是不知道何处得罪了什么人,这才祸连了她的两个女儿。
史涵见她两眼发红,脸色如雪珠一般苍白寒冷,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她们终归是不同的,她比不过她骄傲,也比不过她出生高,更不似她有母兄,日日给她施压。
“宁王与王妃感情深厚,哪里是我们能插入的。”她轻叹一声,其实,她觉得如今这般也挺好。在家中不也是一方小院吗。
“感情深厚?”王郁文冷笑一声,“是感情深厚还是她嫉妒,霸占着王爷不肯与旁人分享。”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满脸沉郁。“若是她不霸占着王爷,尽到一个王妃该尽的责任,我又如何能够毁了身子,在无法生育。”她的脸上刻上一抹狠辣。
史涵看着她心头微颤,不自觉退了一步。“何为王妃应尽的责任?”以旁人之心度己心,若是她,又如何愿意分享自己的丈夫呢?天下间的女子,何人不曾想过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王郁文一瞬间的恍惚,“我自懂事起就被教养要如何做一个正妻。相夫教子,主持家事。我从未想过,我会为妾。”从小,娘便告诉她,不可嫉妒,要谨守着身份。“她说,无论日后我是嫁给皇子,还是嫁入高门,府中都会有许多宠妾。娇柔的、骄傲的、贤淑的、妩媚的、纯雅的、对丈夫有用的……作为正妻,不能怨,不能恨,更不能诉之于口,失了身份。”
娘说,莫说他们这等人家,便是寻常稍稍富裕一些的人家,妻子也是无法拥有一个完整的夫君。“我要做一个好妻子,对得起自己多年教养。”她要必须习惯夫君的手今日拂过谁红润而娇妍的面颊;明日又停留在谁饱满而蓬松的青丝之上;她必须要习惯夫君夜夜出入妾室阁中,看她们娇滴滴讨夫君喜欢。她是嫡出,她是正妻,她不屑,也不能如同她们一样。
“为何她不需要如此。”言语中多了一丝怯懦,藏了一分卑微。“为何她可以得到一个完整的夫君。”她低沉了声音,拖的长长的,史涵细细听了才能听的清楚。“不公平,我不服。”
史涵沉默许久,才缓缓道,“或许是因为她对夫君的爱是完整的。”与家族无关,与权势无关,与身份更无关,只是喜欢着他这个人,只是爱着他。
王郁文转头看着她,绽开一丝冰冷不屑的笑。“完整?夏侯一族的兵权,元杞冉的权势,从一开始,便有了算计,如何是完整的。”
她在心中轻叹,不想看她钻了牛角尖。“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史涵放轻了声音,“或许算计的人并非是她,而是王爷。”是谁都好,这些并非是她们能够思量的事情。她们只需要做好需要她们做的事。在家中时母亲要求她们学琴棋书画,习舞学规矩,她们便照做;如今宁王府要求她们本分呆在自己的小院中,不要存妄想,她们亦照做便是。
她与她不一样,她不明白照做了才能有好日子过,不明白照做了才不会受皮肉之苦,照做了才能每月见一次生母。她是嫡出,又怎会懂她的艰难呢?高门大户又如何,女儿那么多,除却一两个,其余都是工具。
高门大户多风光,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便是肮脏。
高门大户多白骨,有命进,没命出。
太子府正门前,一辆辆马车已经在前等候了,宁骁见白铮铮出来,便迎了上去,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环住了她的腰。
他问,“累了吗?”
白铮铮点头,“腰酸脚也疼。”她双手托着肚子,感觉鞋子又紧了些,腿脚大概肿的更厉害了。
“上马车,我给你捏捏腿。”
宁骁一边扶着她上马车,一边对旁边的宁安道,“今儿十五,你们要去陪皇上用膳,明日我们一家一起聚一聚。”十六之后,大哥要去替换宁晖,下次再见,少则半年,多则几年。“我同肃宁说过了,你们明儿早些回来。”
宁安点头,“知道了。”
宁骁与白铮铮先离开了,门前不少马车,也站了不少的人。女眷们看着宁安,对她微微颔首,有些善交际的,便直接笑道,“夏侯大人与夫人的感情当真是好。”
宁安含笑,她不认识对方,也不知如何回,便微笑应对,总归不会失了身份,丢了宁王的脸。
她的视线微动,不远处的一辆马车旁,宋轶正在与许窈看着这边,她看着宋轶,她眼中有一抹还未掩去的酸苦与嫉妒。
马蹄声传来,宁王拉紧缰绳,还未等马站稳便翻身下马。宁安看着他面露惊喜,“父皇那边没事了吗?”
宁王走到她身边,“没事了。”他伸手拉住她的手,“手怎么这么凉。”他将她的手包在自己手中,“我来接你,禾苗已经先送去父皇那里了。”
“何必多跑一趟,这么冷的天。”她踮脚,宁王配合的微微屈膝弯腰。她从他发上捏下一根细细羽毛。
宁王看着羽毛笑道,“来的时候惊了一窝麻雀。”
不过一会儿,门前聚集的人便多了起来,太子的慈善斋宴散了,大家都准备离开了。门中走出一个女子,宁王看了她一眼,对她微微颔首,女子也颔首回应。
宁安握着宁王的小臂,“她是谁?”
宁王扫了一眼自己的小臂,他最喜欢她这个动作,从他们年幼时初见,她便是这么握着他的。从最初,她便以这种极其信赖、放心的动作对他。
“侯府夫人。”他扶着宁安上马车。
宁安随口问,“什么侯?”京中的侯爷无数,侯府也有好几座。京中的女眷们不知道是忌惮什么,还是体贴她身体不好,举行各种茶宴、诗会、香席从未给她递过帖子。她只在一些宫中、太子、王爷办的宴席上见过她们,匆匆一面,彼此换了身份,不曾聊过,也未曾记住。
“什么侯都不是。”她的丈夫是前朝公主唯一的孩子,当年父皇登记,那位公主是率先支持父皇的,父皇便封了他儿子一个侯,徒有其名罢了。“每年按着制式拿俸禄。”他脱下披风,“他妻子姓赵,叫云昭。”
宁安斜睨了他一眼,“你连人家夫人闺名都知道吗?”
宁王捏着她的下巴,笑着亲了她一口。“吃味了?”
宁安点头,宁王喜欢她这种诚实又纯净的模样,伸手便将人抱入了怀中。“她和宁晖……”他斟酌了一下,“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总归我与她相识,是为了帮宁晖。”五年前,她母亲病重,她想要回家送最后一程,侯府却不肯放人。是宁晖找到了他,求了令牌,这才将她从侯府中接走,送了母亲最后一程。“归来后,她婆婆要惩治她,也是宁晖求了我,我才出面护住了她。”那段时间,京中一直传闻他看上了侯府夫人,与她有私。为此,他还去揍了宁晖一顿解恨。
宁安乖乖的靠在他怀中,“四哥……舅舅不是已经成亲了吗?”
“他的妻子过些日子你便能见到了。”他眼中有抹戏谑,也含了一丝幸灾乐祸,“待宁晖回来,这京中怕是又要热闹了。”
“为什么?”
宁王笑道,“你总说我招人,其实真正招人的是你们夏侯家的人。”宁朗四兄弟,京中京外,红粉知己,爱慕者可是无数。“你以为为何宁朗与元杞冉纠葛多年,又生了两个孩子却最终两散?”元杞冉与其他女子都不同,如多彩的光,吸引着不曾见过彩光的男子。宁朗少年将军,骁勇善战,英勇俊美,吸引了无数女子的目光。他们都习惯了旁人爱慕的眼光,旁人的追求,并且隐隐为之得意、自豪。加之两人个性又都强势,一时的吸引之后,自然便是矛盾不断。可两人又都舍不得对方,毕竟上哪儿再去找一个同自己一样的人呢?
他们骄傲、自大、诡计多端、心狠手辣,这样的两个人,可以是朋友,可以是对手,唯独不可以成夫妻。
宁朗这么多年,身边从未缺过女人;元杞冉自与宁朗彻底分开之后,身边也不曾缺过男人。
宁王的马车驶离太子府,门口的人各有各自的心思。
史涵看了一眼王郁文,“姐姐,我们回府吧。”她早以习惯了宁王视她们为无物。
王郁文扫了一眼魏家两姐妹,缓缓点了点头,上了马车。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8 20:46

(八十六)
京中风物繁华,富贵之家比比皆是,奢华林立,宁王府无疑是其中的佼佼。宁王府分东西两府,东府挂宁王府牌匾,西府无牌匾,大门常年紧闭,影壁前一对凶兽,左饕餮,右蠪侄,两府相连,几乎占了整条街。
从外墙看,宁王府内殿楼阁峥嵘轩峻,树木山石,有葱蔚洇润之气。可京中富贵之家,谁人府院不是如此呢?宁王府占地广,建造时采用的是大墙套小墙。大墙之内,与寻常富贵之家并无差别,富贵却并不彰显,小墙之后,才是王府的主体建筑。以水为主,池广树茂,景色自然,临水布置了形体不一、高低错落的建筑,主次分明。厅堂宏敞华丽,庭院富有变化,园林不规则布局,与山、水、石相融合。园林分中、东、北、西,四处四景,四季四景。亭馆楼榭高低参差,曲廊蜿蜒相续有千米,步移景换。
与庄子上账簿、耕地、田莱情况一同送来的是一封邀请函。邀请函发出人是朝魏郡主毓灵送来的,她邀请宁王妃参与下个月十五她所举办的赏花宴,并希望将赏花宴的举办地点定在宁王府中。
朝魏郡主是前朝时北夷王朝的公主,前朝攻下北夷时,公主尚年幼,前朝皇后怜惜她,便将她收为了义女,一直养在宫中。
前朝皇帝的子女众多,亲生子女便有二三十人,且多数都长大成人。养子养女虽说不算多,也有十几人了。多是分布在各地,自有封地或是跟随着丈夫,留在京中的寥寥无几。
“朝魏郡主声名狼藉,与她有染的男人,没有一百,只怕也有好几十了。”许嬷嬷一边为她布茶,一边向她介绍朝魏郡主。“便是现在,与她保持长期关系的情人,没有几十,也不会少于十个。”虽北夷王朝虽民风开放,但皇室名声总需顾及。
宁安端着热茶轻抿了一口,浅笑道,“国都没了,还要什么脸面。”她看向许嬷嬷,“按你这么说,朝魏郡主如今也该有四十多五十岁了,竟还能有这么多情人,倒也是她的本事。”
许嬷嬷就事论事,“郡主生得国色天香、媚骨天成,虽已经年近五十,看起来却是三十多岁的模样。”皮肤滑嫩,身形妖娆。
“她可有子女?”
许嬷嬷摇头,“有一养子一养女,并无亲生子女。”倒是成过两次亲,两次丈夫都是大婚后没多久暴毙而亡。
许嬷嬷看着宁安,眼中含了一丝担忧。“朝魏公主与已亡的大长公主一向交好。”
大长公主?若是嬷嬷不提,她就快忘记这个人了。
她的眉头微微蹙起,便是想起大长公主,也觉得心底发寒。她从未后悔过,一剑取了她的性命。
许嬷嬷见她神色不愉,便又道,“拒了便是。再是郡主,也不过是北夷外族,怎么也越不过咱们去。”
“我与她不相识,她便提出这种要求,定是有目的。”若是拒了,一是惹得京中女子诟病,言她不愿与旁人交好,二是难以探查她的目的。与其人后猜忌,不若弄个清清楚楚。
宁安站起,“王爷何在?”
“在西苑。”
“我去找他。”
今日宁王与秦长松的师傅来了,下朝之后,他们便去了西苑。多年未见,这些日子,每隔几日师傅与师叔都会来一趟,考察他们的武艺。
院子中摆着一个高大的石砧,石砧上竖着一截粗柴,刀起倏落,刀柴相交的声音只比撕纸大些,木柴应声微晃,刀起又刀落,一声裂帛响,碗口粗的硬柴摇都不摇,圈口迸出十字锐痕,剥落薄薄两片。
这是两人幼时常玩的游戏,练腰腿、手臂后背的力量,一人一刀,比薄厚也比速度。举刀、劈落,举刀、劈落……顷俄之间,石砧上的粗柴已被连劈十几刀,柴身却动也不动。无论出刀有多快,一旦柴身被剖细到某种程度之后,便再也承受不了刀刃的劈削。谁落刀后柴倒掉,便是谁输。
宁安站在玉兰树下看着他们,宁王看到她,对她咧嘴一笑,便是这么一个闪神,秦长松便直接将只剩一点的粗柴拦腰一劈,木柴上下两分,上半截迎风飞去,下半截却被拖刀的力量一束,直挺挺的停在砧上。下一刀,无论宁王怎么出手,木柴都会倒下。
“美色误国。”秦长松一个用力,将柴刀钉在了一旁的柴堆上。
宁王将手上的柴刀扔给他,向宁安走去。“你怎么来了?”
宁安摇摇头,“也没什么大事。”
“那便还是有事。”他伸手拉着宁安,走到檐下。
宁安看了一眼宁王的师傅,师傅胖胖的,笑眯眯的,看起来像个弥勒佛,师叔就可怕多了了,面无表情,对谁都爱答不理的模样。
他们最近几乎日日出入宁王府,一来是因为她与青儿是元杞冉的孩子,而来则是因为他们说青儿在习武上极有天赋,日日都来指导。原本,元杞冉是想让青儿同她回宁州的,却因为青儿要习武,准备春闱耽搁了下来。
宁安不喜欢吵闹,偏偏最近这段时间,不停有人来看她与青儿。一两次还好,久了,她便觉得她像一只猴子。也幸好,她已是出嫁女,有的是借口推辞。
坐在廊檐下,宁安将朝魏郡主的帖子拿了出来,“我都不认识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在我们家办赏花宴。”人情是她的,地方、吃食、茶点都是他们出,赏花宴之前的布置是他们,之后的清扫还是他们,当他们宁王府是冤大头吗?“你说,她有什么目的?”
宁王很快看完拜帖,“管她什么目的,既然她想来咱们王府,便让她来。”他端着茶盏喝了一口茶,“这赏花宴咱们来办。”
宁安有些担心,“会不会没人来?”她知道京中人人对她议论纷纷,也知道她们有意排挤她。她怎么也是宁王妃,她的丈夫宁王是皇上宠爱的儿子,若非有意排挤,如何能无论谁人举办何种聚会,都不送拜帖给她。没人来,王爷会很丢脸。
宁王笑了笑,“你只管办,就定在三月十二那一日好了,帖子也不用发,差人放出消息。”
宁安不知他打着什么主意,他让办,她便办了起来。说是她办,实则都有嬷嬷们安排,师姐有时候也会来帮她。
二月初的时候,白铮铮生了,在疼了一日一夜后,她顺利生下了一个儿子,五六二两。
宁安接到消息便去了,到夏侯府时,门前檐下都已经挂上了喜庆的红绸,管事正在门口给来来往往孩子们发糖,发红鸡蛋。
白铮铮虽然在家中不得宠,但她的身体底子比宁安好多了,生完虽然累,却一直清醒着。
“这孩子,在肚子里的时候就折腾我,出生时还是折腾我。”她是昨日早晨开始腹痛的,先是隐隐作痛,还能忍受,到了午后,便是一下下的钝痛,痛到她站都站不起来。半夜破水了,破水后将近两个时辰,他才生出来。“怀着他的时候累,生出来反而不累了。”
宁安抱着孩子坐在床边,小小的婴孩皱着脸,蹙着眉毛,浑身红彤彤的。“这孩子,我看着怎么觉得日后定是个火爆脾气。”
躺在床上的白铮铮点头,“我瞧着也是,哪有一出生便皱着张小脸的。”
宁安笑道,“我听三哥说,这孩子哭声洪亮,站在府外都能听到。”
白铮铮含着笑,“哭起来吵的很。”
话音刚落,孩子便抽噎了两声,而后嚎啕大哭。声音却是洪亮,宁安将孩子给乳母,白铮铮道,“你来之前刚喂过,这又饿了。”
“吃的多些好,身体长的好。”宁安招呼自己的两个孩子,“禾苗过来,弟弟要去吃奶了。”两个孩子走路已经走的很稳了,只是懒得很,动不动便要抱。师傅来了之后,给他们摸了骨,说是天生练武的好苗子,这些日子一直拉着他们练武,两个孩子每日都要哭上一通。王爷在其他事情纵容着他们,这件事上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每日天不亮就将他们提起来,与青儿一起习武。
宁安见白铮铮不见疲色,精神很好,便同她多说了几句。“他看谁都说是练武的好苗子,也不知真假。”不过王爷与秦长松幼时便是跟着他们学的,倒也是学的不错。“你好好坐月子,下个月十二我在府中举办赏花宴,你也刚好出了月子了。”
白铮铮笑道,“京中的人事关系结交处理起来可真麻烦。”
宁安点头认可。白铮铮虽然没有宁安大,却比宁安更会处理人际关系。她的心智,比宁安成熟。
即便是她看着精神,宁安也不会留很久,又说了几句,交代她好好坐月子,又将许嬷嬷留下教府中的嬷嬷如何为她保养身体,便离开了。
三月初的时候,皇上突然心血来潮,要免了当年的税费,还要下江南微服私访。太子自然是百般拒绝,却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只说朝堂之上离不开皇上。皇上面上笑呵呵,“这半年多,太子监国,朝政之事朕一概没管。”他的手放在桌面的奏折上,“太子长大了,做的不错。”说罢,他便让太子去支银子,建船,他预计走水路去江南。
朝堂之上,皇上乐呵呵的看着下面的满朝大臣,“驿传桥道皆完葺,田莱垦辟,野无惰农。鄽肆无赌博,市易不敢喧争。夜中闻更鼓分明。”他拿起国库的当月账簿,“这几个月,在太子管理下,国库都充盈了不少。太子做的好啊。”作假有一手。
太子一步上前,“父皇,国不可一日无君,下江南之事,还是暂且搁置吧。”
太子一党的官员,也是极力的阻止。“皇上,如今虽国泰民安,但花财力重建船只,只为下江南,实在是不妥。”
皇上淡淡道,“不是还有太子你吗,怎么算是国无君呢?”他很认真的想了想,随即点头,“也是,为朕下江南劳师动众,倒底是不妥的。”
太子一口气还未吐出,便又听皇上道,“既然如此,便将这笔银子投入水师吧。”他看着太子,“要组建水师之事,想必宁王已经同你说了。此前国库虽算不上空虚,却也不敢乱动,生怕哪个省哪个县受了灾。如今在太子的治理之下,国库充盈,水师之事也该办了。”
江河湖海浩瀚无边际,若是他们能训练出一支通水性,掌水上战船的水军,国泰明安之时可做备战军,亦可作贸易之用。战乱之时,可从江河湖海进攻,也可作最后一层防卫。
秦长松看着皇上的脸色,适时的上前一步,单膝跪地,呈上一份“水师章程”六条,建议沿海建立水师。计划分为三支海军舰队:一支负责齐鲁之地、直隶及以北之黄海,一支负责齐鲁以南及长江以外之东海,一支负责八闽及南海。
六条呈上,皇上越看越是激动,当场便站了起来,“好。”
宁王紧接着呈了一份水上使用舟船的设计图,“父皇,儿臣彻夜研读《越绝书》《伍子胥战法》《汉书》《左传》,根据其中记载的舟船,海上争战,并结合地势河流湖海,设计了适合海战的战船。”
舟船设计图呈上,秦长松接着道,“水师的建立,并非一味的支出经费。我们可以广招天下间造船能手,在滨江傍海之城设立专门的造船业,航运业。”国家要强大,便不能固步自封。一个国家,单靠守是守不住的。若要强大,除了守,还要增强自身的实力,慢慢扩大自己的疆土。
若是陆地之战,他们可以坚壁清野,修固边城,精炼士卒,在敌军进攻时,扼险坚守,让敌军无隙可乘,锋芒受挫,屡屡穷兵黩武,无功而返。倒是敌国的国库便会十分贫乏,军队的斗志也会逐渐消失,到时便可迫其讲和了。
可若是在海上,他们如何修固边城,又如何扼险坚守?水师的组建,虽不是迫在眉睫,却是势在必行。
皇上听的激荡,当场便要去视察银库,点出组建水师的第一批银钱以及水师第一年年费。
太子屡次阻拦,直到皇上脸色变了又变,沉了又沉,才不敢继续阻止,只是讷讷跟在皇上身后。路上,皇上对宁王道,“薛氏一族虽然曾想害你,但你同太子到底是有血缘关系。”他唇边挂着笑,似笑非笑,“水师之事,便由你与长松负责,日后你要好好辅佐太子。你与太子再多龃龉,也是有血缘关系的。”
宁王扫了一眼跟在身后的大臣们,“若是无血缘呢?”
“若是无血缘便是与你无关,若是本本分分,便留条性命,若是如小丑般上跳下窜,便杀了就是。”冷酷无情的话语,从一张笑呵呵的唇中吐出。“你与太子怎会没有血缘呢?”他的话中不见喜怒,只是淡了又淡。
太子是不是皇上亲生,怕是她自己都说不清楚吧。毕竟,甘霖寺***女子为真,皇后总是借着礼佛私会旧情人也是真。
太子的脸色白了又白,看向宁王的眼中有嫉妒,也有愤恨,但更多是对皇后的怨恨。若非是她,他又如何会被朝中、京中人猜测血脉,被父皇怀疑、猜忌。
银库大门一开,管事的太监看到皇上、一众王爷与大臣们,便率先软了腿。他们是从朝堂之上直接过来的,王爷也好,大臣也好,随从全被扣在了宫门外,谁人也别想通风报信。
傍晚的时候,宁安坐在院子中看夕阳,师姐坐在一旁,跟她说着自己的事。她说,她二十多岁的时候原本是有机会嫁出去的,出嫁的前一日,出了些事情,她就没嫁出去。她说的时候,笑呵呵的,也不知是不将这件事当回事,还是只能笑着自我安慰。
“其实除了我,当时还有一个小师妹。”师傅这辈子,收养了好几个被抛弃的女婴,长大的只有她和小师妹。
“小师妹?”宁安微愣,“没听王爷说起过。”
师姐淡淡道,“她死了。”她看着宁安,“她与王爷有些龃龉,王爷极其厌恶她。”她眉头微蹙,“她年幼,小时候身体又不好,我们便总是顺着她,谁知养成了她骄纵的性子。”一声轻叹,“便是她不死,王爷与秦大人也不会放过她。”小师妹一贯偏激,每次王爷与秦大人去他们那里,师傅都是将她送走,养在偏远的农家,偏偏那一次没有送走,便出了事。她丢了性命不说,还差点害的先皇后、宁王、秦大人与他们师徒决裂。
宁安没有追问,她本就不是一个好奇心重的人,她若是想说,自会说。她若是想知道,便会问王爷。
“王妃,王妃。”阿朱从门外跑来,气喘吁吁。
梁嬷嬷斥责她,“怎么了,像什么样子。”
阿朱抚着胸口,大口喘息着,平复了气息后,她才对宁安道,“太子府被抄了。”是宁骁大人带人去的,里里外外绕了好几圈,还有皇上的亲卫。“太子的姨娘,那个绾绾被抓走了。”
阿朱的话音刚落,便有一个小太监被嬷嬷引着进来了。他一进来便向宁安贺喜。“宁王妃,大喜事。”
宁安站起,“何喜之有?”
“宁王被加封为摄政王了,行监国之权。”
宁安笑着让人将小太监带了下去,请他吃了茶,又给他包了一个大大的喜头,恭敬将他送走。小太监离开后,便将府上的总管们都召集了起来。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8 20:47

(八十七)
宁王府是寅时遭受攻击的,这个时间,正是人疲惫不堪,陷入沉睡中时。先是一支羽箭,而后便是无数羽箭。
先发着勇,后至者狠。
布局不容有失。
宁安站在院中,她的身后是她年幼的子女,身边是暗卫与嬷嬷、侍女,院内驻守着府内的府兵。耳边俱是刀剑斧钺碰撞的声音,掺杂着惨叫哀嚎声,以及箭矢、刀剑入皮肉的声音。
举弓射击突袭,一支箭矢射来,因紧张过度,站在许嬷嬷身旁的许睿竟呆愣愣的看着箭矢飞来,直直对着养母的咽喉。她知道她该伸手拉她一下,只要一下,便能躲开。可没有。她下意识地蹲下,远远躲开了箭。
“嬷嬷小心。”宁安挥举长宁剑,堪堪挡住飞射而来的箭矢。箭与剑撞击,震的她虎口发疼。
宁安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不断涌出的恐惧。她一步上前,站在房前檐下。“你们是何人,是谁人让你们偷袭宁王府的?”
火光亮起,有人推开门走进了院中。宁安看着黑衣蒙着口鼻的人,含着一抹笑,出奇的平静。
“来了,便别走了。”
领头的人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你以为你逃得掉吗?府中的府兵、侍卫已经全被我们抓了。”
是个女人。
宁安依旧含着一抹笑,没有惊没有怕,似一滩清泉,清澈、平静。“我逃得掉吗?”她细细咀嚼这句话,“你们今夜偷袭,并非针对王爷,而是针对我?”
她眉头微挑,调侃道,“所以你们今日来偷袭宁王府,并非因为今日朝堂变化,太子之事,而是因为我?”她呵呵一笑,“我不过是一个后宅女人,如何能让你们如此劳师动众。”
宁王府的大门缓缓关上。
瓮中捉鳖。
“你们有多少人?”宁安看着领头的女人,“又可知王府有多少人?”不算护卫、府兵,便是府中伺候、轻扫的人便有一百多人。“府中有大小厨房共十一处,厨子、帮厨三十七人。”
对方没了耐心,“夏侯宁安。”
宁安勾唇看着她,淡淡道,“我在。”她微微偏头,眼中含了一抹嘲讽。“你以为,我为何要同你说府中厨子有多少人?”
宁王府何其大,难道他们不觉得他们进来的太顺畅了吗?宁王是何人,如今京城之中,皇上之下权势最大的人,他的王府,便是如此不堪一击吗?
院墙之上,弓箭手现身布阵。
宁安从容道,“我不管你是谁,是为何人卖命,是为了王爷而来,还是为了我而来。总之今日进了宁王府,便别想出去了。”
太子府被围,府中抓了多人,太子纵容姨娘兄长明目张胆中饱私囊,皇上大怒,意欲废太子……这些消息传来的时候,她便知道,定会有人借着此事生事。当宁王被加封摄政王,行监国之权的旨意传来后,她便料到,今夜不宁。
宁王本就得宠,又有手握兵权的夏侯一门支持,一直惹人忌惮。后又有元杞冉公开占在子女身后,支持子女所向之人,这份忌惮便成了嫉妒、恼恨。
皇上意欲废太子,封宁王,太子一党也好,其他别有用心之人也罢,终不会也不愿任有宁王独大,定要趁着如今太子府混乱之时,偷袭宁王。便是杀不了宁王,杀了他的妻子子女也是好的。
“我死了,或是我的孩子们死了,便可借此挑唆王爷与夏侯一门,元氏一族的关系了。”便是不死,重伤了,或是俘虏了他们,也可让宁王与他们的关系生了裂痕。
冲突已非一朝一夕。宁王得宠功大,这几年声势更是在太子之上。太子一直对他非常忌讳,常谋削权,并常常借由后宫妃嫔,在皇上面前挑拨,还曾设计调拨其精锐于自己麾下,剪除肱骨羽翼。
箭羽飞射而来,宁安举箭劈断。“你看着我双目满是不甘与嫉恨,我们认识吗?”
女子咬牙,“夏侯宁安,我要你死。”
宁安含笑,不明白她的恨意来自何处。“想要我死的人很多。”曾经的萧姨娘,府中的姨娘们,还有那些嫉妒她的生母是元杞冉的人,记恨宁王的人。“我的王爷一贯招人,明明什么都不曾做,明明一身凶煞,却偏得姑娘们爱慕。”她举剑,对着她,剑尖微挑,“你是他从何处招来的?”
女人外露的双目冒火,一个动作,跟在她身后的人便提剑上前。她自己亦是提剑刺向宁安。
宁安这时才发现,她竟没有左手,左手之上,是一枚尖锐的弯钩。
墙头的弓箭手射出羽箭,宁安道,“留命。”
女子对着宁安劈砍,刀刀冲着她的要害。宁安拿起长平弓,引剑拉弓,稳稳一剑,正插她手臂。她吃疼,剑脱手掉落。又是一箭,刺穿她的手掌。她举着钩子,冲着宁安扑来。
星月护在宁安身前,以剑挡下锐利的弯钩。宁安不慌不忙放下长平弓,拿出一把小巧的孥。弓箭善远攻,近距离还是孥更好用。
纯刚打造的弩箭虽短却锋利,入肌肤骨骼便再难拔出。一箭击碎她的膝盖,一箭又击碎她的膝盖,她不得已跪下。星月抬脚,踹向她的左臂,咔嚓一声,便踢断了她的手。
她伸手拿下她覆在脸上的黑布,乔稽带着人走入,单膝跪下,“王妃,偷袭之人已全部抓获,共三十六人,死六人,活捉三十人。”
宁安嗤笑一声,掩饰不住的嘲笑。“你的主子是谁,也太瞧不起王爷了,区区三十六人便敢偷袭王府。”她以脚尖挑起女人的下巴,“我不认识你,为何你看着我的眼中满是怨恨。”恨不得将她削骨食肉,生啖其血。
她的脚上,是一双黑色短靴,外衣之下,是一身劲装以及元杞冉留给她的软甲。
傍晚送走小太监之后,她便安排起来了。府兵分为两部分,一部分藏在楼阁围墙之上,装备弓箭,隐于暗处。护卫藏在大墙之后,隐秘不出。王府四扇大门大敞,守卫之人只留了一小部分有作战经验的府兵。他们上过战场,经历过敌袭,遇事冷静,并且懂得如何避开要害装死。
“你以为我唱的是空城计,实际我唱的却是瓮中捉鳖。”她让青儿去了娘的府院,府院之中,住了不少元氏一族以及招提阁十三功臣的后人。她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到他们,但还是让青儿以及一队死侍去保护他们。白铮铮那里,柳儿姐姐那里她都去了书信。柳儿姐姐收到信后便带着一小队护卫,偷偷去了夏侯府,保护白铮铮与府中的长老们。
女人趴在地下,双腿汩汩向外流血。弓弩的钢箭中空,有放血之效。流血过多,让她整个人开始眩晕。她努力抬头看向宁安,却怎么都看不清。
“带下去,别让她死了。”
人都被带下去,院子中的箭矢也被扫走,血迹被草灰覆盖,彷佛什么都发生。宁安坐在椅子上,再也控制不住颤抖。她用左手握住右手,却怎么都止不住颤抖。她浑身发软,连站起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的唇没有一丝血色,止不住颤抖,她便放弃了。她望向天空,深邃微白,曙光险露,大地未醒。
“肃宁,肃宁……”她捂着脸痛哭。她好怕,太怕太怕了。
这一夜,宁王也不安稳,待他察觉中了调虎离山,突破重围,赶回家时,天边是很淡的粉红,镶嵌了一个生铁般青而冷的月亮,太阳快要升起了。
艰难的一日。
一日又过去。
城外六十里处,有一村落,居住百姓一百六十八人,其中青壮年居多,老者次之,幼童又次之。皇上要废太子的消息传来后,村落中居民便将村落周围埋满了炸药,以此威胁。
谁也不知太子何时收拢了这些人,谁也不知炸药管束一贯严格,他们从何处弄来这么多。
禁军出不得城,正值或废太子之时,为防宫变,禁军定是要守在宫中,保护皇上以及京中百姓安危的。朝中大臣一半为太子一党,自是不能放他们出去。再除掉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官,能够领兵出城平事的便只剩宁王与秦长松了。
他们知道此事不寻常,也料到了有陷阱,却不得不赶去。一百六十八条人命,他们赌不起,皇上也背不起。
进了村落,他们便被围困了。一众手无寸铁的百姓,他们只能用剑鞘将他们击退,而不能出刃将他们斩于刀下。
出京时,跟随他而来只有一队城中守卫,一行十二人,加上他与长松,十四人。
十四。
不吉利的数字。
守卫的首领姓石单字一个生字,他领队守在村外。他的得力部下郭乐牵着马,脸色凝重。“摄政王与秦大人进村,已有一个时辰,我们不进去看看可以吗?”
“摄政王让我们听他命令,我们便听从他的吩咐在村外等着便是。”
“是。”如常服从,不虞有他,可心中倒底还是有些不安。
村内,出奇的平静。
只有几名年轻力壮的村民守在村口,谨防他们挖出了他们埋下的炸药。
石生看着平静,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他只是一个小小守卫,不过是曾受过皇后的恩情。出来之前,皇后差人送了一张便条给他。若要报恩,不听不看不管不顾。
一边是皇后的恩情,一边是无任何接触的宁王。他心中的天枰自然便偏袒了。偏袒因曾经的恩情,也有他的自私。皇上大怒欲废太子,可支持太子的人众多,如何能轻易废黜。若是太子未废,日后登基掌大宝,他所欠的恩情便成了从龙之功。
郭乐在村口徘徊,隐隐见到里面的激战,有血,剑光快如闪电。
人命脆弱,消亡只在一瞬间。
秦长松一手甩掉剑鞘,将长剑横在胸前,平直划去。“是死侍。”
变故突生,血散落崩裂,如一颗颗水珠。
温热的血液崩在脸上身上,村民们四散开,目瞪口呆。清冷的月光之下,他们的嘴微张,那个忍不住尖叫的女人,尖叫声还在喉头,便被割了喉,目不瞑脸未僵。
死侍二十余人,刀刀剑剑直对宁王。
“小安,禾禾,苗苗——”他骑马冲进王府,在秫香馆院门前下马,从未有过的害怕,一颗心如同在锅炉中,疼的麻木,烫的头昏脑胀。
伍德跟在马后跑,一边跑一边喊,“王爷,府中无事,府中无事——”可他太害怕了,害怕到什么都听不见了。
“肃宁。”宁安抬头,见到提剑站在门外的人,直接扑了过去。紧紧抱着他,嚎啕大哭。
剑落地,他双手环住宁安。“对不起,对不起,我回来晚了。”他想给她擦眼泪,可满手干涸的血污,一擦便抹黑了她的脸。
“肃宁,我怕。”环抱着他的身体止不住的发抖,却又在看到他被利刃划破的衣衫后焦急的抬起头,仔细地打量他。“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她摸过他的胸膛,捏过他的手臂,又拿起他的手。虎口处有震裂伤,一身血腥味,黑色的衣衫不知沾了多少血。
“没事,我没事。”他紧紧抱着她,“只是遇到一点小麻烦。”他轻描淡写,一句带过。
他一下下抚摸着她的背,“没事了,别怕。”他俯身亲她沾着泪珠的眼睛,“我们的禾苗呢?”
宁安抽噎,“禾苗没事。”
禾禾苗苗坐在内殿的软榻上打盹,两人紧紧抱在一起,脸靠着脸,迷迷糊糊。看到宁王后先是愣了愣,然后抽了抽鼻子,扁了扁嘴,嚎啕大哭。
一边哭一边对他伸手,“爹爹,怕怕,抱抱……”
宁王伸手抱起禾禾,苗苗抓着他的衣摆也要抱。“爹爹,苗苗也怕怕,抱抱,抱抱。”
他一手抱一个,两个孩子昨天也吓到了,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宁安张开手臂圈着他们,一家四口紧紧靠在一起。
红日已高挂,不动声色,发出一片浓紫深黄的辉芒。亭台楼阁,围墙谢廊,亦由灰亮渐渐涨红,平定、牢固、睥睨天下。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8 20:47

(八十八)
三月十二当日,白铮铮带着孩子,早早便来了,一同来的,还有夏侯甫孝的妻子。她的妻子闺名瑶卿,不知姓什么,十六岁时嫁给了夏侯甫孝。善丹青,娴吟咏,清光奕奕,软语喁喁。
“也不知会来几人?”宁安坐在檐下,煮茶看花。
白铮铮调侃道,“如今你家王爷是加封摄政王,行监国之权,谁人敢不来。”太子虽未被废,却被禁足于他的太子府中。
“摄政王也不是那么好当,忙的脚跟不着地,我都好几日未曾看到他了。”偷袭宁王府的人他第二日便都带走了,只说要严刑拷打,抓出指使他们之人,之后她便很少看到他了。他便是回王府,也是匆匆忙忙,换身衣裳便又离开。
“宁骁最近也忙,几日才回来一趟。”她靠近宁安,压低了声音,“画阁春风的账簿都送来我这里了。”
宁王府被偷袭,宁王被死侍围杀,一桩桩一件件,均是对着宁王,若是不查个清楚,他如何能心安。
师姐被宁王带去了监牢,满地污秽霉烂之物,狱内阴腐霉臭,这是刑房,比监狱更阴森冷寒,更下贱。下贱的并非地方,而是被关在这里的人。
一个血人斜倒在干草上不动,任有老鼠爬过他的身体。宁王站在监牢门口,冷冷道,“师姐,你还记得她吗?”
师姐忍着让人不悦的气味,细细的辨认着几乎不成人形的“人”。那还是人吗,手脚扭曲,绵软无力,一只手更是成了一坨烂肉。
“不认识了吗?”宁王冷笑,“这可是你宠了十几年的小师妹啊。”
“师妹?”她微愣,随即两步上前,握着覆盖着一层层血污的栏杆。“师妹!”她细细辨认,那少了一只眼睛的脸,那只少了的手,是师妹,是师妹。“可她,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因被斩断手,伤口感染,高热不治。
“她小小年纪便如此恶毒,怎会那么容易死呢?”天生的坏种,哪里舍得死。当年只是疑心了一下她的死,怎么也没想到她会假死脱身,并且与贼匪混在一起。
熟悉而久远的称呼唤起记忆,干草上的人心头微微一颤,缓缓张开了眼。师姐?她的眼泪流出,她想要过去,却没有力气一动。一动,浑身便是钻心的疼。她只能一遍遍的说,“师姐,师姐,我是烟儿啊,师姐,你救救我好不好,求求你救救我……”
她在哭,她的眼中有悔恨。这副模样,以前他们也见过,在她刺伤先皇后,并用剑指着宗家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二的时候。
檐前雨瀑飞泄,打得湖面云气蒸缭,像是凭空拉起一块雾溶溶的垂帘吊子,将屋里屋外分成两个世界。淅沥声里,更显出屋中那怕人的静。
秦长松坐在桌前,无聊的剥瓜子,他也不吃,就是剥着玩。“小师妹可是看上你了?”他对着宁王调看,“她从小便是这样,你越是不搭理她,她便越是喜欢。”越是得不到,便越是要得到,哪怕不择手段。“要不娶回去做个妾?”
宁王不悦,“胡说什么。”他想到了家中的妻子,好几年没看过她了,听说她一直呆在她的小院中,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大婚当日匆匆一见,只觉得她单薄的吓人。
“小师妹长得也不错,要不你就收了吧。”长得不错,性格也活泼,可比他那个死气沉沉的妻子有趣多了。
宁王沉下了脸,“我的妻子再不好,也是我的妻子,是娘为我选的。她算什么东西,怎能与之相比。”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小师妹,第一眼起便厌恶。她眼中的欲望太多了,便是脸长得再美,也遮掩不住。
他有些想他的小妻子了,等回去了去看看她吧。
宗老二懒洋洋的靠在长椅上,拧腰舒臂,打了个轻促的呵欠,眼里漾着一抹慵懒的浮亮。“你娘是不是也不喜欢她?”还记得小时候,皇后娘娘送他来,每次看到这个小师妹,都有些不耐烦。
宁王点头,“娘说,世上有种人是没法做坏事的。有种人是生来便会做坏事的。”他们的眼底含着污浊,便是幼儿时,也不显清澈。“娘不喜欢她,我也不喜欢她。”这是一种本能的厌恶。
宗老二坐起来,他生生得一张白净面皮,丹凤眼,挺鼻梁,双眉斜飞入鬓。“既然你们都不喜欢她,我便说了。”
秦长松拿花生扔他,“有话快说。”
“你们还记得前些年,师姐被污了清白一事?”那一年,师姐十九岁,在这个小镇,已经算是久未出嫁的老姑娘了。师傅托人给她说了一门亲事,是镇子上的大户。郑家大户只有一子,人品上佳,无妾室无通房,师姐嫁过去,便是享福。
两家婚书都交换了,突然有一日,有个莽汉寻上了门,手中拿着一个肚兜,说是师姐的,还四处嚷嚷,说师姐早就与他有私,早就答应嫁给他了,这肚兜便是他们的定情信物。莽汉嗓门大,吵嚷的几乎整个镇子都知道了。郑家自然与师姐退了婚事,他们虽不嫌弃师姐孤儿出生,养父只是一个打铁的匠人,却也要不得不清不白的女子进门。
“肚兜便是师姐的肚兜,上面还秀了她的闺名,不知何时丢了,她根本无从辩驳。”只能暗暗吃下这个亏。他看着秦长松与宁王,“肚兜乃是贴身私密之物,师姐定会好好收好,若非极其亲近之人,谁人又能偷到她的肚兜呢?”可当年,他们谁都不曾往小师妹身上想,因为当时的她只有十岁,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懂得什么。便是有人疑心了,也不会将疑心放在她身上。
烟儿在门外,听的浑身发抖,不是真相被揭穿后的害怕,而是愤怒。愤怒他们竟然如此看她,愤怒他们说起她是竟是满口的不屑。
“还是你的小妻子好,整个人都纯净的很。”宗老二笑了笑,懒懒道,“那双眼,干净见底。就是太瘦了,干巴巴的。”
宁王笑了,“是啊,她一直这样。”他顿了顿,眉头微微皱起。“以前胖乎乎的,特别爱笑,现在也不知怎么了,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死气沉沉。
师姐不敢相信,她瞪大了眼。宁王继续道,“你还记得肖秀才吗?”
肖秀才是镇子上的一个穷酸秀才,有才有德,只是家中穷困,教书赚得那点银子刚刚够给病弱的母亲买汤药,挪不出多余的银子养家,婚事便耽搁下来了。
“你与他成亲前一日,遭遇了鬼剃头,人人都说晦气,说你是阴女。可肖秀才却不嫌弃,依然花轿将你接入了门。”新婚之夜,肖秀才被灌了不少酒,在院子中便睡着了。便是那段时间,那个他们遍寻不到,不知躲到何处,污蔑师姐清白的莽汉闯入了洞房,奸污了师姐。
“你被人打晕了,伤口再额头,是有人叫你,你回头之时被打。”她在新房之中,师妹陪同。师妹说有人呼唤,她便开门查看。走到门前之时,师妹喊她,她回头的一瞬间被打晕。之后师妹放入了莽汉,眼睁睁看着莽汉奸污了她。“你可忘了,当日是她硬要带着人要来闹洞房,这才撞破了此事。”明明是奸污,却在众口铄金下变成了不安于室,私会情郎。
那时,他便已经疑心她了,只是师傅与师叔护着。断言绝不可能是她所为。可不是她又是谁呢?出嫁之前,她同师姐一同整理嫁妆,她说,师傅师叔有什么好的都想着师姐,宁王与秦长松也事事想着师姐。
师姐道,待过些年,师傅他们也改为你寻个好人家了。
她又说,师傅他们不给我寻也没什么,我想要的,我会自己抢来。
师姐笑中带着一抹纵容,你同我争同我抢便算了,日后还能同旁人抢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她愤愤不平,为何不能同旁人抢,我便是要抢,便是要天下间最好的。
师姐无奈,只是伸指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骂一句,抢抢抢,什么都要抢,贱丫头。
宁王看着到了如今,仍然愤愤不平的她。她强撑着剧痛的身体,一点一点缓缓直起身子来。简单的动作对于重伤的她而言,无比艰难。“住口。”用尽气力说出的话却是绵软无力,“胡说,你胡说。”她爬向师姐,“师姐,你别信他,他是骗你的。”
宁王看着师姐,“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砍掉他的手,你以为是她勾引我吗?”他缓缓摇头,“不,她想毒死我。”她在茶水中下毒,那杯茶却被长松无意中饮下。茶入口,长松便察觉有异,即刻吐了出来,可即便是这样,他还是吐血昏厥了好几日,可见毒性之烈。
他砍掉她的手,便是逼问她所下是何毒,逼迫她交出解药。却不想被她倒打一耙,说是她对他心生爱慕,吐露心声不成,他恼羞成怒。他与宗老二着急带长松回京寻名医解毒,加之师傅、师叔围护,便也没有抓着他不放。
“之后,先是宗老二试毒死亡,而后京中与秦相、与父皇交好的家族一一被落上各种罪名,杀的杀,贬的贬,我们便无暇顾及她的事了。”
“胡,胡说!”她瞪着宁王,双目血红。
“你带人偷袭我的府邸,是受人委托,还是因你的私心?”他冷然相望,“你嫉妒我的妻子,因为我们总是说她纯净,将她与你相比。”他的娘是这样,他们也是这样。“哪怕你从来没见过她,你也恨她入骨。”同为女人,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对一个从未见过女人有那么大的恶意。如今,他倒是想明白了,哪有为什么,她便是这样一个善妒,天性便恶的人。她不允许有人比她好,不允许有人夸赞旁人,更是记恨有人说她比不过旁人。“你与贼寇勾结,蛰伏多年,倒底还是只为你自己。”
他已经严刑拷问过其他人,他们接到的任务原是去村落与死侍一起围剿他,却不想她却因为自己的私心以及对宁安莫名其妙的恨,带他们偷袭了王府。
宁王的目光极淡,轻轻一嗤,“不过我倒是要谢谢你,若非你的自私,我还不知能不能突破重重包围。”他们好毒的心,以百姓为引,又以百姓为盾。他们知道,他不会伤害百姓,知道只要有这么多百姓在,他定会步步退让,使不出全部实力。他们知道,他不会轻易破了他花大价钱宣扬出去的好名声。
他唇边含了一缕淡薄至诡的笑意,“你们以为,在这种时候,我与长松会傻乎乎的只带一队不熟悉的护卫便出城,便孤身入村吗?”
他的王妃在府中请君入瓮,他又何尝不是请君入瓮呢?
那么巧,父皇刚说出要废太子的话,便被人传了出去;那么巧,废太子之事还未商定,距离京城六十里外的村落便埋好了炸弹,差人传话入宫;那么巧,他与长松手中的人马,挤不出分毫。
“还有,那个莽汉的下落,你的同伴已经说了。”
师姐浑身发抖,扶着墙壁才没有倒下。宁王微微偏头,看向角落的阴暗处。“你们同她告别吧。”师傅与师叔从角落中走出,神色晦暗,说不清是失望还是痛恨。
宁王转身离开,他对牢房的牢头道,“盯紧他们,有任何营救动作——”眼神一冷,“杀无赦。”想要伤害他妻儿的人,想要营救欲伤害他妻儿的人,便是元杞冉的师兄,他也不会放过。
师傅看着她许久,最终只是长长叹了一声,对师姐道,“回去吧。”
她努力的伸着手,“师傅,师傅,救救我,师傅,我知道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
师傅摇头,与师叔两人,扶起师姐,迈着不稳的步伐走出了监牢。监牢阴暗,太阳一照,照的他们眼疼。
秦长松站在门口,“师傅,你别怪肃宁心狠。她——她偷袭那一夜对他们说,活捉宁王妃……玩腻后卖入最下等妓院。”杀子,妻女先给他们玩弄,而后卖入最下等妓院。肃宁听到这些后当场便疯了,杀光了那夜偷袭的人,只留了她一条命。拦都拦不住,谁拦砍谁,连他都不例外。
只因他们说宁安纯净,她便嫉妒多年,记恨多年,便要毁了她。
师姐迎着阳光落泪,而后缓缓闭上了眼。“她会如何?”
“治好伤,送入西北营。”她不会死,宁王要她日日痛苦,痛苦的活着,想死都不能。
师姐勾唇笑了,“太好了。”
秦长松看向师傅、师叔。他们只是摇头,“她做下的孽,便由她自己去偿吧。”
师姐看向秦长松,“宁王妃今日办了赏花宴,我答应她会去的。”她笑的似乎很轻松,“长松,劳你送师傅、师叔回去。”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8 20:47

(八十九)
种种证据皆指向皇后,皇后无法辩驳,哪怕她根本不知道村落围剿一事,更不知百人贼匪从何处而来。她布局多年,筹谋多年,到了最后,竟然被旁人咬了一口。
她跪在皇上面前,“皇上,若是臣妾做的,如何能留下这么明显的证据。是诬陷,是嫁祸,有人还害臣妾,要害太子。”
皇上看着她,淡漠而疏远。“不是你又如何,难道你不想让宁王死吗?”他唇边的笑嘲讽又鄙夷,“你说有人陷害,难道贪腐之事,中饱私囊之事,也是有人陷害?”他轻叹一声,“如此愚蠢,倒底不是朕的孩子,一分都比不过朕与皇后的宁儿。”
皇后震惊,抬头看着她。她跪在风口,冷风吹过,乱了她梳得一丝不乱的精致华髻,几绺墨色青丝拂上没有血色的面庞。“皇上!”她凄厉一声,“我发誓,我与甘霖寺主持从未有过苟且。”
“哦。”皇上淡淡的应了一声,“有与没有,是你自己的事。”与他何干,于他而言,她也好,后宫其他妃嫔也好,不过是工具。是制衡的工具,也是牵制朝中诸大臣的工具。一个工具,想要出墙,难不成他还要愤怒吗,找个机会砸了,毁了,扔了便是。
皇后跪也跪不住了,只是跌坐在地下。她不敢置信的看着他,她不敢相信这么多年,他对她竟然没有一丝情感。曾经的笑言,曾经的纵容,难道全是假的吗?
“皇上,你可以不信我,可你要相信太子,太子他,他……”她焦急的为太子找补,“太子他并非聪慧之人,比不过宁王分毫,他如何能暗中养贼匪多年不泄露分毫,又做下如此精细计划。”太子,她的儿子,她专心培养,一心辅佐,最终被捧上太子之位。生于,她被皇上虚假的温情蒙骗,开始对他心向之的时候。
神色黯了又黯,却依然不肯失了皇后的气度。
皇上斜睨着她,“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并非太子设计,而是宁王自己设计?”他瞬间暴怒,拿起桌面上的砚台,对着她便砸了过去。“你以为我的儿子同你一样心机深沉,心狠手辣吗,你以为我的儿子同你一样,虚情假意,虚伪恶心吗。”他气急,若非如此,怎会在她面前称“我”。
朕这个称呼,是身份,是她终其一生,捧上真心也跨越不得的天堃。
皇后没有躲,砚台直直砸在了她的额头上,瞬时,血便涌出,流了半张脸。
藏得公公忙上前一步,“皇上息怒,皇上息怒。”他赶紧递上一杯茶,“莫要气坏了身子,不值当。”装茶的茶盏是宁王府送来,几个月前,王爷王妃带小公主、小世子去查看烧蓝鎏金工坊,公主世子玩心起,亲自点画了一套茶具。画的稀里糊涂的,宁王又改笔做了晕染,烧出后便送入了宫,说是孝心。
藏得公公见皇上看到杯子消了一些气,便又讨了一个巧儿,“皇上,可不能气,气坏了身子日后还如何抱重孙子。”
皇上喝了一口茶,呵呵一笑,“你倒是会说话。”
皇后看着他,血流进眼中,血红一片。自入宫那一日起,负着全族的荣耀,担着儿女与自己的前程,她一刻不敢松懈,也一颗不能松懈。她起先并不喜欢这后宫,也不喜欢他,只是虚做笑脸,强颜欢笑。可一日日相处下来,一个又一个孩子生下来,不知从何时起,便多了一些喜欢,心中也一点点生了嫉妒。
她嫉妒先皇后,嫉妒她诸事都淡淡的,对于后宫争宠不屑一顾。更嫉妒她丝毫不以皇上为重。她可以肆意的与他争吵,对他甩脸色,甚至将他拒之门外。而他,愤怒之后,还是会软下去,无论是否是自己的错,都会对她低头。
他对她,自称从来都是我。他会气急败坏,也会低声下气认错道歉,更会温柔哄着她。这些,都是她终其一生也不曾得到的。
思绪不过一瞬,已然勾起心底零碎而杂乱的酸意。那滋味辛辣又苦涩,酸楚得几乎闷住了心肺。
“为什么?”她问他。为什么如此偏心,为什么从不曾好好看看她,看看他们的孩子。
皇上淡淡道,“你与你的家族又为什么一定要为皇后、为太子?”他放下茶盏,“朕早就同你说过,在朕这里,没有母以子贵,只有子以母贵。”他厌恶她,所以也厌恶她所生的孩子。她能生,她便生,生再多又如何,他不喜便是不喜。这天下的好东西,这天下最大的权势,他不留给他最喜欢的儿子,难道要留给一个自己厌恶的儿子?更何况,这个儿子还不知道是不是他的。
“朕给了你们多少次机会?”皇上的笑幽幽暗暗,口气却温和到了极处,“去年秋狝,宁儿被饿虎袭击,差点丢了性命,朕让太子查,太子查也不查,随随便便交了一个人便算是交差了。还有早些年,宁儿与夏侯一门在战场上,屡屡遭受伏击、暗杀,你敢说这些没有你们薛氏的手比?”一个是他妻子为他生的唯一儿子,一个是他妻子为他们唯一儿子找的倚仗。“并非朕要你与你的儿子死,而是你们不肯放过朕的儿子。”
皇后看着他,倏然笑了。到了如今,她难道还不明白吗?胆敢弑父杀兄的人,难道不敢杀子女吗?
“当年,是你让我将未央送出去的。当年未央宫大火,也是你同我说,会有人救她。”而她,当时被他伪装出来的情谊蒙了眼,信了。她亲手毁了女儿。
皇上看着她,笑容越发可掬。“与西凉交好,不是你们薛氏一门一直期待的吗?和亲一事,不也是你们提出的吗?”他当时说什么了吗,他不过是说,未央性子倔,难为公主。若是不削一削她的性子,只怕日后会成为皇室笑柄。“是你们当时急着邀功,什么都不考虑了,便将她送出去了。”还有大火一事,明明就是他们想要烧了无妄宫,谁知风大天燥,引火烧身罢了。“朕说会有人救她,你便信了吗?还是说你为了掩饰你有孕进宫,掩饰她是你与旁人偷情暗结的珠胎,有心让她死呢?”可惜,未央的命够大。
“你怎敢如此想我。”她愤怒,想要辩驳,却失了所有力气。
皇上微微一笑,“难道你没有入宫前便失了贞洁,难道你与甘霖寺主持没有私下结为夫妻,行了夫妻之实?”他眼中闪过恼恨,“你们薛氏一族用一个残花败柳蒙骗朕,难不成还要让朕感恩戴德吗?”
皇后脸又灰又白,皇上继续道,“该感恩戴德的是你们薛氏一族,朕行仁善孝礼治国,所以才对你们百般容忍。若非如此,朕该将你们薛氏女眷,一一送入西北营为军妓。”
皇后是被押出御书房的,谁也不知道她与皇上说了什么,只是知道,她被押出时满脸灰败,已然有了临死之时的破败。她直接被剥去皇后制服,关入了牢中。她认下了所有的罪名,为妃时戕害妃嫔,残杀皇子,登后位后,屡次安排刺杀宁王。
她还不知,是她所生的太子,亲自列明了她的罪名。也是她所生的太子,为了撇清自己,将她推了出去。
状纸写的满满的十几页,皇上命人印制,与废后的旨意一同,公告天下。仁善孝礼治国的皇帝,从不在乎自己的脸面。他要的是公平、公正。天子犯罪与庶民同罪,更何况皇后。
又是一份己罪诏书,皇上言辞真垦,痛斥皇后的狠毒,同时又自斥自己愚钝,不曾察觉皇后恶行,还让她成了天下女子的表率。
面子值几个银子,用丢掉的面子换得天下人的同情与怜悯。同时彰显他的无私,治国之严,法治之严。法不外乎人情,可皇后这般纯粹的恶,无情理可通。
皇上在御书房写己罪诏书时,宁王府在办赏花宴。形势逼人,曾经监国的是太子,所以女眷们会按着太子与太子妃的意思,下意识疏远冷落宁王府。如今行监国权的是宁王,女眷们便又不得不放下脸面,前来宁王府赴宴,巴结着新任的摄政王妃,或许还是未来的皇后。
四周花木,流水潆绕石径,斜桥半中间高高的起一座亭子,那亭子靠着一块太湖石。太湖石畔,罩着一大株绿萼梅,玲珑曲折,香气纷披。
白铮铮惊讶,“三月中旬,绿梅竟还开的如此之好。”生机盎然,清香四溢。“梅格已孤高,绿萼更幽绝。”
她转向宁安,见宁安眼底也是惊诧之色,忍不住笑道,“你不知道吗?”
宁安摇头,“这处院子我没来过。”宁王府极大,寻日里需要她忙碌的碎事不少,闲暇之时,除了在秫香馆,梧竹幽居附近走走,便没去过其他地方。
太湖石出西洞庭,多因波涛激湍而为嵌空,浸濯而为光莹。或缜润为硅瓒、廉刿如剑戟、矗如峰峦、列如屏障,或滑如肪,或黝为漆,或如人如禽鸟。岁久被波涛冲击,皆成空石,面面玲珑。
“性坚而润,有嵌空、穿眼、婉转、险怪势。好石,好石。”
宁安与白铮铮闻声转身,朝魏郡主站于她们身后。宁安没动,白铮铮屈膝行礼。嬷嬷们早就教导过她,遇到何人要行李,遇到何人无需动。她的丈夫如今是摄政王,一儿一女一为王侯一为公主,她又有诰命在身,能受她一礼的人不多。
宁安看着朝魏郡主,她是一个很雍容的妇人,五官深刻,鼻梁高挺。京中女子多瘦弱,她却是少见的臃肿。许是因为胖,将脸上的皮肉撑开,四十多岁的年纪了,竟不见几条皱纹。细眉秀目在清癯瘦白的脸上或许好看,在一张胖乎乎的圆脸上,越发显得脸肿大。发髻之上,十一钿点翠金枝。
虽说发出去的帖子是家宴帖,但一众女眷装扮的仍然慎重,如此一比较,倒是显得宁安穿着打扮太过随意了。襦、松柏绿对襟衫、杏色薄纱帔帛,石榴红间色裙,梳螺髻,一对银鎏金襄玉步摇钗,银片雕花叶,嵌雕花玉片,银丝悬挂镂空银花片,行走坐卧,轻摇慢幌,泠泠作响。斜红、酒晕、贴花钿。
一众女眷在园中坐定,朝魏郡主神秘一笑,“我这里有个好东西,今日特地带来与你们分享。”
众人含笑不语,唯有许窈的妹妹许茹孟娇滴滴道,“可是雪香丸?”还没等其他人产生疑问,便听她又道,“早就听说朝魏郡主从民间寻了一位厉害的药师,做了一种能令女人容貌柔美,肌肤细腻,自发幽香的药丸,今日可算是能见一见了。”
朝魏郡主含笑,抬手一拍,便有一个布衣长衫的男子捧着一个木匣走了过来。
宁安微微皱眉,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女眷聚会赏花,男子如何能随便出入。便是一些夫人的儿子,只要过了十二岁,也是不能随意出入女眷聚集处的。
白铮铮贴近她小声道,“那位是郡主的面首,郡主可喜欢他了。”这些事宁安不知道,也无心去打探京中女眷,各个郡主、公主的情况。可她不同,先不说她在娘家时便不停有人给她讲这些人际关系,她同宁骁成亲后,她多多少少差了人搜集了一些各个府上女眷,公主、郡主有的没的消息。
朝魏郡主的面首将木匣呈给她,她微微一笑,“这雪香丸,需用花露服下。”话音刚落,她的侍女们便开始一一奉上花露,一盏花露,一颗药丸。
宁安打开茶盏轻轻闻了闻,色清透,淡淡花香。药丸深棕色,光滑坚硬,外层似乎是一层糖衣。
朝魏郡主一边说着,一边将药丸送入口中,咀嚼了两下后,饮一口花露,将药丸送下。
白铮铮看了一眼宁安,宁安捏着药丸,闻了闻,而后又放下。
朝魏郡主问,“摄政王妃不用吗?”
宁安浅笑,“不了,承蒙朝魏郡主好意,我不需要。”未知的东西,她如何敢入口。想要容貌柔美,肌肤细腻,是长长久久的事,除了饮食调理外,外敷**泡药浴一一不可少。若要肌肤白净,则要绝阳光直射,少用油盐、酱油等。若是一颗药丸便能做到这些,他家王爷为了她重金买来的各式药材,费尽心思安排的一日三餐,弄得暖棚又算什么。若是一颗药丸足以抵一切,那些银耳、燕窝,能够使肌肤好颜色的滋补品又岂会价高至此。
男人都喜欢肌肤白净,细腻顺滑,容貌柔美的女子,宁王也不例外。
白铮铮也将药丸放在了青花瓷盘上,“我刚出月子,还在用药,为防药性冲突,也不用了。”
她们不吃,有一部分女眷便也不着痕迹的将药丸放下了。还有一部分,如同许茹孟一样,拿到之后便开心愉快的拌着花露服了下去。
许茹孟看了一眼宁安,含笑道,“这等好东西,朝魏公主可不能独藏,这雪香丸,可能卖我们一些?”
朝魏公主点头,“自然。”她伸手,呈上药丸的男子上前一步。她对众人道,“雪香丸便是他做的,过些日子,我预备在京中给他开家香铺,你们若是有需要,差人去买便是了。”
“真的?”许茹孟惊喜道,“那可太好了。”、
宁安看着她们笑语魇魇,围坐一团,压低了声音,“不是说雪香丸是美容养肤的药丸吗,怎么不是开药铺,而是开香铺?”
白铮铮也压低了声音,“开药铺衙门要查验资格,还要考察医术,哪里是想开便能开的。”香铺也不过是抓到了京中开铺的漏洞。《工律》《均工律》对铺子的种类、规格、所售卖之物均有规定。一,为器同物者,大小、长短、广袤亦必等。二,器物之上要注明制作官署或工匠的名称,以便检查。三,不符合律法规定的产品,不得进行买卖。若有买卖,买者卖者同罪。器物检查的都如此严格,更何况是入口的东西,治病的药材呢。
朝魏公主的面首叫邱子俨,从他进来开始,便总是悄悄盯着宁安看,宁安并非粗枝大叶,反而心细如尘。被他看的浑身不适,心中的怒火也一点点冒出来,便找个借口离开了。
她刚在内室坐下,宁王便来了。“怎么了,谁惹本王的王妃生气了?”
范姑姑直言道,“朝魏郡主带来的面首,一直盯着王妃看。”
宁王神色一冷,随即便笑着抱住了宁安,“不喜欢?”她今日的胭脂涂的重了些,两腮看着倒是有了些肉。他低头亲在了她的腮上,“好想你。”
宁安不悦,“我为何要为旁人看我而高兴?”她只觉得浑身难受,像是被自己不喜的爬虫类盯上。她揽着宁王的腰,靠在他怀中。她不喜欢这些场合,也不喜欢面对这么多人。
宁王心中开怀,面上却还是浅笑。哪个男人喜欢自己的妻子性子欢脱,整日喜欢参加各种宴会,在外抛头露面。“本王倒要看看是何人盯着本王的王妃。”
他牵着宁安的手走出去,白铮铮看到他,眼中倒是闪过一丝兴味。这些女眷们,不是谈论胭脂水粉,便是谈论如何管制妾室,有些也想从旁人口中套些话出来,还有一个不知道是谁人的夫人,热情的很,一心为未出嫁的女子做媒。
“你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她才想起来问他。
“事都差不多了了,便早些回来陪你与禾苗。”
汪青蔓原以为自己再看到宁王心中不会再有涟漪,却不想看他处处护着王妃,心口依然拧着疼。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她早以情根深种,不可自拔。
汪青蔓低头掩去心中苦涩,她始终想不明白哪里错了,或许从一开始便错了。从她无可奈何,却又暗含一丝欣喜成了宁王的侍妾时,便错了。她掩去酸苦,抬起头,无意中回眸,看到了一双满是嫉妒的双眼。
那双眼睛,紧紧的黏在夏侯宁安的身上,看着王爷与她情意绵绵,嫉妒越来越厚,恨意越来越浓。他在嫉妒谁,为何嫉妒,他藏不住恨意的双眼,又是看向谁?
宁王感受到视线,却当作不知。他接过嬷嬷递来的披风,披到了宁安肩上,“春寒,小心冻着。”庭中有风,带着微微凉意。他的小妻子身子骨那么弱,哪里能受寒。
他在宁安身边坐下,“你们继续,无需管我。”
宁安见他眼底藏着疲惫,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还走吗?”
宁王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今日不走了。”他也许久未曾陪妻儿吃一顿饭了。“你不是喜欢父皇做的水晶蒸饺吗,他教给我了,晚上做给你吃。”他贴在宁安耳边,轻声对她说。宁安不喜欢带耳饰,若非重大场合,能不戴便不戴了。她的耳垂肉厚,圆圆的,棋子大小,下沿微红,特别可爱。让人想咬一口。
“你去睡会儿吧,我这也没什么大事。”也可能是她多心了,这会儿那个男人一直低着头,谨慎的跟在朝魏公主身后。
宁王轻“嗯”了一声,视线淡淡的扫过邱子俨,“我就在旁边院子,有事你喊我。”
宁王离开后,侍女们上了两道点心,点心是朝魏郡主准备的,一块胡麻饼,两颗糖葫芦。
白铮铮道,“这个时节还能吃到糖葫芦,还是如此新鲜的山楂,郡主费心了。”
朝魏郡主看着宁安,“摄政王妃为何不用?”她的神色微微冷,“可是嫌弃我?”
宁安缓缓摇头,“我不喜欢糖葫芦,也不喜欢胡麻饼。”
“哦?”朝魏郡主挑眉,“可有人同我说,你幼时最喜欢吃这两样东西了。”
脑海中有什么冲出,她露出一丝恍然,随即便笑出了声。“那人定是误会了。”她虽然受过多年苛待,可“娘亲”未去世时,也是娇养着她的。她嘴刁,对吃的特别挑。每个季节只用当季现摘的菜果不说,寻常的小点根本瞧不上,每日吃的点心不是牛乳糕便是梅花糕,要么便是以上好的火腿做成的萝卜糕,或是蟹粉酥,芝麻卷,当年新核桃制成的核桃酥。她不会挑鱼刺,娘便找了淮扬厨子,专门给她做拆绘鱼头。她吃不了太多荤腥,娘便差人拆了鸽子肉、鹧鸪肉给她做菜,包饺子。她不喜欢甜食,府中的厨子们便以鲜果、鲜花汁入牛乳中,这样做出的牛乳糕,带着一丝丝自然的甜味。
胡麻饼有甜咸两种口味,一种用碎肉加胡麻炒成馅儿,包成饼,一种则是加入红白糖。她小时候嘴刁到碎肉中一丝荤腥都能吃的出,她吃的猪牛肉,都是娘让人在庄子特别养成的,每日吃的是谷稻玉米,新鲜的青草,饮的是泉水,肉无一丝杂味。
“胡麻饼的肉馅儿有一股猪肉腥臊味,糖馅儿又是兑了面粉的,不够香甜,我一贯是不喜欢的。”她的视线落在朝魏郡主身后,“幼时,邻家有位哥哥倒是常常送来,只是我从未吃过。”那些胡麻饼,糖葫芦,都进了她侍女的肚子。“河钰郡主便没少吃。”
坐在一旁的河钰郡主,脸上闪过一丝难堪。宁安继续笑道,“也不知为何会传出我喜欢胡麻饼与糖葫芦一说,大概是侍女们嘴馋了,想要邻家那位哥哥多送些来。”
妹妹成了哥哥,哥哥成了朝魏郡主的面首。妹妹娶了妻,夫妻和睦,哥哥成了药师,研制出京中女眷人人趋之若鹜的雪香丸。有意思了。
许窈看向邱子俨,曲起眉心,面色凝重。
宁王吩咐乔稽去查朝魏郡主带来的这个男人,乔稽应下离开后,他轻唤。“十二。”
暗卫十二从廊梁上跳下,宁王的神色淡淡的,含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肃。“去查查宋轶、邱子俨、朝魏郡主以及与她们有接触的人。”
“是。”无需问为什么,十二知道,宁王已经没那么信任乔稽,甚至对他生了疑心便够了。
“找人盯着宋轶与邱子俨。”
“是。”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8 20:48

(九十)
京中的女眷们,其实或多或少有些亲戚关系。有的远,有的近,硬是要攀扯,总归是能攀扯上的。太子妃的生母出自汪侍郎一族,明王妃的生母则是王氏一族之女。真算起来,她们俩还算是表亲。
家族为集权,为拉拢权势,最廉价也是最好的方法便是联姻。你家的儿子娶了我家的女儿,我家的女儿嫁入你家为妻或为妾。有了联姻关系,便也算站在一起了。
赵云昭便是因为此嫁入侯府的。她的父亲是三孤之一的少保,从一品,负责协助皇上处理重要国事政务,职位至重。近些年,三孤职位逐渐成为虚衔,只用于加封重臣。父亲焦急,生了联姻的想法,便将她与嫡姐嫁入了侯府。原是她为妾,嫡姐为妻,奈何嫡姐心高气傲,瞧不上空有头衔却无实权的侯爷,在定亲那日仗着自己得宠狠闹了一通,惹恼了公主,于是,她成了妻,而嫡姐成了妾。
一个嫡妻该是什么样子,赵云昭不懂,没人告诉过她。但她知道公主喜欢什么样的儿媳,规矩、本分、无趣、不苟言笑,同她一般。
她看着嫡姐如花蝴蝶一般在梅园中跑过,笑挽着朝魏郡主巧笑。刚嫁入侯府那一年,侯爷十分不喜嫡姐,因为嫡姐心高气傲,因为嫡姐瞧不上他。可后来,不知是他被嫡姐的真性情吸引,还是嫡姐看清了形式,明白她所能倚仗的除了父亲便只有丈夫后。她开始对着他笑,有意无意的勾引他,与府中的其他妾室争宠,嘲笑她的无趣。
侯爷极其宠爱她,专访专宠,甚至为她找朝魏郡主专门买来雪香丸。赵云昭冷眼看着她,她以为侯爷是真的爱她吗?侯爷再纨绔,也是公主之子,分得清轻重。一个生母病逝都无动于衷的女人,一个生母去世都要挑唆公主,不让她归家见最后一面的女人,如此冷漠冷酷的女人,侯爷又怎会相信她所谓的真心呢。
她为庶出,受嫡母养育长大,都记着恩情,有着母女之情分,她是嫡母亲生,却冷漠至此,她还在期待什么呢?
雪姨娘与雨姝、梅卿站在不远处,冷冷的看着宁安与詹事府詹事夫人聊天。詹事府,主要负责东宫事务。设始于秦代,为太子僚属。詹事府便姓詹,詹夫人为人热情,喜为人做媒。
詹夫人指了指不远处的云昭,“说起来,侯府的亲事还是我牵线搭桥才能成的。”她红润的面上含了一抹骄傲,“原只是娶妻,谁知赵大人家中的**说,一个人嫁过去寂寞,定要带着庶妹。”她感慨,“赵大人的女儿与一众姐妹情深,只可惜她无意惹恼了公主,妻成了妾。”说罢,她又呵呵一笑,“不过为妾又如何,还不是得侯爷喜爱,专访专宠,侯爷甚至放话,只要他产下长子,便扶她为正妻。”
正妻尚在,便要扶妾室为正妻,妻妾之分便是如此随意吗?即便是未曾见过这位闲散侯爷,宁安对他得印象也不好了。“夫人觉得带姐妹一同嫁入是福气?”宁安扬了扬眉尾,冷淡道,“为何我觉得这是深深的恶意。”若是真的姐妹情深,如何能够让姐妹为妾?说的好听便是相互扶持,难听一些便是坏了姐妹的好姻缘,处处压姐妹一头。“夫人乃是正三品官员之妻,怎会不知妻宗室成员之上,名称封号、嗣职袭位、生卒年间、子女婚嫁、丧葬谥号,一一均有详细记载,而妾室却无。”无便意味着妾室是奴仆,可以被当家主子、夫人随意发卖、转赠。她们的儿女,庶出二字是通称,也是好听的说法。实际是他们不可承继爵位,参加科举也要避开嫡出兄弟参加那一年,以免夺了嫡出的风头。
詹夫人脸色微变,宁安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大概是哪家看上了她的一双儿女,更瞧上了王爷如今的地位,想要早早结亲。月余前,她与詹夫人出席同场宴会,詹夫人还对她爱答不理的,今日倒是热情起来了。
太子被晋足,皇上屡屡表现出废太子之意,一直站太子一党的詹大人,自然要找出路。太子势大时,他没少拉踩王爷,如今便只能将自己的妻子派来了。
宁安唇际挂着天明前虚浮的弯月,转身离开。
赵云昭就在她们不远处,听了她的话,含了一抹发自心底,只属于她自己的笑。
雨姝带着梅卿、雪找到了躲在一处假山后的汪青蔓,汪氏母女的日子不好过,名义上是**,实则婢女都不如。
若是以往,雪姨娘定要奚落她两句,如今,自己的处境又比她强上什么,便少了一些刻薄。“要我说,你便不该闹一场,在王府之中,总好过你回汪府。”暗暗争了多年,斗了多年,她的一切她们都了解。“本就没什么母女情,断了便是。”她的那个娘,哪有一个为娘的模样。“如今倒好,非但没让夏侯宁安名声受污,反倒是助长了她的身份。”
如今的夏侯宁安,短短几年,便已经坐稳了她的宁王妃之位。如今的她,与王爷夫妻同心,情深意重,膝下有一子一女,身后是夏侯一门与元氏一族,再也不是她们能够动摇的。
虽然不愿承认,可她们输了,输的彻底。也或许,她们从未赢过。
汪青蔓看着她,“如今,你们又比我好到何处?”虽在王府之中,却形同在冷宫。野草蔓生,灰尘厚重,满目疮痍。
一阵沉默。
雨姝缓缓开口,“王府之中妾室来来往往,送入的不少,送出的更多。”王妃居于小院,任有她们独大的这些年,她们似乎忘了自己的身份,还妄想产子稳固地位。
梅卿道,“若想不会当作物品送出,便该安分守己。”
雪姨娘冷冷看着她,“你安分守己了,不被当做物品了,你的家人呢?”她是因何进入的宁王府,如今任务没有完成,明王那边,动不得她,还动不得她的家人吗?
梅卿广袖之下的手悄悄握紧了,她已经几年没有过家人的消息了。
雪姨娘唇边含了一抹幸灾乐祸,“我孤身一人倒是无所谓,你们呢?”
梅卿冷冷的看着她,“你休要挑唆我们,如今我们做什么都相当于以卵击石。”
“难道便什么都不做?”
梅卿冷哼一声,“要做你做,我还想留着一条命。”说罢,转身离开。
梅卿刚走出假山,便被伍德带走了。宁王洗漱完,只穿着寝衣坐在床上喝参汤。她低着头,不知他想要做什么。
“你想离开吗?”宁王缓缓道,“离开王府,我给你一个新身份,给你一笔银子,让你日后生活无忧。”
梅卿震惊,抬头望着他。宁王不再言语,只是静静的喝着参茶。她不明白宁王想要做什么,也不明白他为何独独叫她来。她对宁王没有奢望,不会认为他是突然想起了她。这些年,她除了悄悄打探家人的消息,便一直安分守己。
“想你的家人吗?”
梅卿低头,“想。”
宁王将参汤递给一旁伺候的梁嬷嬷,“既然想,便为本王做一件事,事成,我放你与你的家人离京。”
梅卿面上一喜,宁王继续道,“今日王妃设宴,你家姐也来了。”他勾着浅浅的笑,眼底藏着狰厉,“你的家姐如今伺候在明王妃身边,颇得明王妃宠幸。”他站起身,走到梅卿面前,“明王曾有一个侍妾,宴席之上刺杀父皇,我隐约记得,她似乎是叫苓叶。”
梅卿眼中有一丝茫然,她不知为何她的姐姐成了明王妃的侍女,更不明白他为何要查一个侍妾。
“她是何时成为明王侍妾的,是何处人,是否有家人,让你家姐好好查问查问。”明王府的侍妾都是有迹可循,唯有这位苓叶,似乎是凭空出现。她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面,便刺杀了皇上,当时父皇生死未卜,等父皇清醒,他开始着手查这件事时,明王府已经将她送去西北营,抹去了她的一切痕迹。
那一日,她站在高台上,用剑直指父皇,近在咫尺,那把剑可以直接插入父皇的心脏,可她却避开了。
肋上三寸,可使人闭气一刻,假死。
她被侍卫控制住后,凄厉对殿中人喊道,“是明王要刺杀皇上,他要弑父夺位,大皇子也是被他所害。”她一遍遍喊着,如厉鬼索命。她紧紧看着明王,声嘶力竭。
赏花宴下午才结束,傍晚,宁安一手账簿,一手算盘。桌面上堆得全是女眷们带来的礼物。礼物被一一打开,一一与登基核对,而后分类入库房。
晚饭后,宁王早早便哄两个孩子睡觉了,这是一种暗示,宁安看了他一眼,面上微红。
“他们也不小了,过几日将秫香馆旁的院子收拾出来给他们住吧。”旁边的院子名“远香”,在水池之南,隔池与秫香馆、东西两山岛相望,池水清澈广阔,遍植荷花,山岛上林荫匝地,水岸藤萝粉披,两山溪谷间架有小桥,山岛上各建一亭,西为“雪香云蔚亭”,东为“待霜亭”,四季景色因时而异。
“我像他们这么大的时候,已经独立了。”
宁安想了想,点了点头,远香馆看着远,可水上有桥,从水面上而过,便不远了。
宁王笑看着她,“早些梳洗吧。”
宁安将身体浸在热水中,自宁王府被偷袭至今,已经一月余了,这一个月他便是回来,也是匆匆忙忙,连同他们一起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
她的脸红红的,浑身都被热水蒸透了。沐浴的水极其讲究,是按着时气加了时令的花,又兑了药草煮成的。泡完之后,还要淋一遍清水,冲去药剂的痕迹。
待到沐浴更衣回到内室时,宁王已经梳洗好了,伺候的人放下内外室的帘子,一一退下。宁安含了笑,走到床边,撩开床帐。宁王躺在床上,已经熟睡。
她看着他笑了,坐在床边伸手摸他的脸。即便是睡着,看起来也冷肃的很。她一一摸过他的眉毛,摸过他的眼睛、鼻子、嘴唇。“凶神恶煞的。”她轻声道,“怎么就偏偏喜欢你这个凶神呢?”说完便又笑了。
喜欢啊,到了如今她都说不清楚为何喜欢,何为喜欢。
只是心之所向,忍不住去追逐,去陪伴。
“怎么就那么喜欢呢?”她苦恼,脸皱成一团,随即便又笑了。心中满满的,似乎千百年前的遗憾,千百年相见不能相守的悲伤,一瞬间都消散了。
她站起身,吹灭了床两侧的铜鹤烛台,跨过他上床,准备睡觉。忙了一整日的赏花宴,与无数不认识的女眷说话应酬,她也累了。
刚躺好,盖上被子,闭上眼,便被一双手紧紧抱住了。宁安眼都没睁,只是往他怀中缩了缩。直到耳垂被含住,颈后的系绳被拉开,她才知道他没睡。
“忙了月余,不累吗?”她心疼他。
宁王扯开肚兜,覆住一只浑圆饱实的乳。“下午睡了一会儿。”他轻舔着宁安的耳廓,“累,但更想要你。”
宁安浑身燥热起来,羞的。都这么多年了,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还是这样,每每面对他,与他肌肤相触,便会羞得不能自己,浑身发烫。
“好像胖了些。”手抚上小腹,软嫩嫩的。
宁安斟酌了一下,“要不我来?”她的声音细如蚊蝇,说完便后悔了,恨不得钻到床底去。
宁王在她耳边笑,低沉的笑声震荡着她的耳朵,酥酥麻麻的,继而震到心底,心也变得酥酥又麻麻。“好,你来。”他一个翻身躺平。
宁安先是不动,过了一会才缓缓将手伸向他的寝衣,拉开了系绳,将手伸进去,覆上他的胸膛。如同每次他做的一样。
这一晚的月亮很圆,如银盘,如玉轮,如明珠,如冰镜。月光优雅而温暖,柔柔的,滑滑的,似一层薄纱,将大地山林深情地拥在怀里;清风撩拨松林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宛如情人的耳语倾诉。
“娘,要娘……”偏殿传来孩子们的哭声,他们很少半夜醒来,若是醒来了,一定要找娘,要被娘抱着,要闻着娘的味道,才能再次入睡。
喘息未定的宁安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从宁王身上跌坐。明明漆黑一片,她却羞耻的不知如何是好,颤抖的摸到散落在床上的衣衫。
“做什么,还没结束。”压抑的欲望让他的声音更低沉,他伸手握住宁安的手,将她好不容易摸到的衣衫扔到帐子外。
“孩子哭了。”宁安带着哭腔,她好难受,浑身燥的难受,热的难受,酥麻无力的难受。
“他们该独立了,总不能一哭你便去。”她已经忍耐到了极限,将宁安重新扶到自己身上,“你知道怎么做的,快些。”赤龙杵顶住凉腻的花径口,只等她坐下。
宁安手脚酸软,只是撑着他的胸膛,看着他黑暗中依然明亮的眼。羞愧难当,不知所措。
“你怎么能这么诱人。”他轻叹一声,双手握着她的腰,腰一挺,便挤入了膣中。
细嫩膣腔一瞬间被撑挤开来,每一寸都被填满,恣意擦刮。宁安吃痛,仰头张开小嘴,全身绷紧不住颤抖,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丝毫不给一点余裕,一没到底,立刻大力顶弄起来。
“小安,放松。”他一手扶着她的腰,一手划过汗涔涔的肌肤,抚上敏感的椒乳。“不过一个多月没做,怎么能像处子一般。”他能想到她现在的模样,定是浑身发红,闭着眼,咬着唇,睫毛微颤,羞愧的不敢看他一眼。
宁安晕陶陶的,耳边是孩子们的哭声,她挂心着儿女,越是听越是觉得他们哭哑了嗓子。
“你又走神了。”宁王不满她走神,抱着她一个翻身。“我同你说了好多次,这种时候,你想的只能是我,我要惩罚你。”
宁安忍不住辩驳,“禾苗在哭。”越听越是担心,她伸手推了推他,“我不放心他们。”
宁王微愣,随即便是含了怒意的一声冷哼。
奶娘抱着他们在院子里一边走一边哄着,树枝间有一只雀鸟,不知是被他们的哭声惊醒,还是皓月太明,误将浩然月光当作天明,振动双翅,从一根摇曳的树枝飞向另一枝。
微风吹来,范姑姑拿过小毯子,盖在了孩子身上。两个孩子都不轻,她们便是抱惯了,也要抱一会儿便换一换。
“啊、啊、啊!不……不要……不要了!啊啊啊啊——”
声音传入园中,禾苗吓了一跳,含着泪,咬着手,害怕的抱紧了奶娘的脖子,然后哭的更大声了。
范姑姑尴尬一笑,“王爷晚膳时说要让公主、世子搬入远香馆。馆内一直有人打扫,一应用品也都有,不如现在便去吧。”
宁安双手被红绸捆在床头上,身体紧绷到了极限,腰拱起如桥,雪白的大腿簌簌抽搐,膣底却忽然一融,像是有什么东西剥开了似的,包着杵尖又让它滑进了分许,戳中一个奇酸奇麻、让人魂飞天外的地方。
她全身颤抖,手脚却挣扎不开,汗湿如裹浆的白嫩身子剧烈弹动起来,呜咽着泄身。同一时间,宁王尽兴已极,腰眼一酸,痛痛快快爆发出来,累瘫在宁安布满狼籍指痕、泛起大片红潮的,艳丽无双的酥腴乳间。一射再射,仿佛被这副完美至极的身子吸吮一空,却不肯稍稍抽离,任由交合处一股股的溢出稀浊浆水。
有那么一瞬,他以为自己并不介意死在她的身上。
宁安眼眸半睁,笼着一层朦朦胧胧的迷离水雾,宛若夜里回映着星光的大海。纵使完事已久,她的身体依旧轻轻抽搐着,香汗沁出,连余韵都是一波一波来得层次井然。若非已精疲力竭,几乎忍不住要呻吟起来,断断续续的急促喘息犹如垂死挣扎的小鹿,异常冶丽诱人。
趴在她身上歇息了一会儿,他撑起上身退了出来。这一拉动,宁安软软轻哼一声,下颔抵紧锁骨,酥胸急遽起伏。她的美态着实太过诱人,他未及完全退出,已然硬挺,两人俱是一阵肉紧,一起打了个哆嗦。
“王爷,孩子……”宁安动了动手腕,祈求的看着他。
宁王喘息着,咬着她的脖颈,一边咬,一边伸手解开了绑着她手腕的红绸。“告诉我,我重要还是孩子们重要。”他咬牙问。
宁安的脑子还有些昏昏沉沉,她几乎没有思考便道,“孩子们。”
“早知道不让你生孩子了。”不生孩子,她满心满眼便只有他了。
言语之间,火烫烫的硬杵一寸一寸挤了进去,撑开滑嫩湿漉的管壁,长长推送到底。“孩子们没事,你听,已经不哭了。”窄小的肉管里没有一丝转圜的余地,爱液“噗唧”一声,被挤得喷溅出去,力道之强之猛竟像一小片水幕一般,大把大把的溅湿了他的下腹大腿。
宁安仰首呻吟起来,两片嫩唇却被他口覆住,盖得紧紧的。女子情动时最爱亲吻,宁安本想回吻他,才一张嘴就被他的舌头侵入,他以舌撬开她的牙关,**似的满满占据了她的口腔。
“小安,我爱你……”他贴着宁安的脸颊一下下摩擦,拼着虚耗殆尽强打精神,埋头苦干,忽听她轻喘不止,张着香喷喷的小嘴颤抖吐息,娇羞道,“王爷,能不能快些,我想去看看孩子们……”
他撑起上身盯着她,她羞得别过头去,涨着红潮的雪靥美绝尘寰,难画难描。心中刚才升起的怒气,一瞬间没了。如同一个大大的水球,一下便崩裂消散了。
“好,待会儿和你一起去看孩子们。”怒龙“唧”的一声挤出一股清泉。
宁安失声娇唤,身体和心同感羞喜,“是你与我的孩子我才喜欢。”她环抱住他,“我,我也爱你。”说完,便害羞的咬住了他的肩膀。
喘息声加重,宁安拱起腰,转眼又到了紧要关头。
他仰头大叫,声如狼嚎;宁安牙口一松,忍不住娇声呻吟,如诉如泣,令人血脉贲张。两人紧抵着一阵,瘫软在床上。
宁安趴在他的胸口,许久之后才道,“做这种事比练武还要累。”
宁王笑着撩开她汗湿的头发,“我叫水了。”他抱着她坐起来,“梳洗完陪你去看孩子们。”
宁安弯着眼,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嗯。”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8 20:48

(九十一)
第二日,宁王没去上朝,一觉睡到了中午。他今日原是告了假的,三日后便是春闱第一场考试了,便是休假,也休不安稳。午膳之后,秦长松与翰林院学士、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一同来了。
科举一事,原是太子负责,因太子被禁足,宁王加封摄政王,摄政事,这科举一事便落到了他头上。
学士一人,侍读学士两人,侍讲学士两人。他们此番前来,便是要同宁王商讨科考题目之事。今年的科考试题是太子所出,出题后,题目便“入闱”,之后命工锯板分雕,防漏泄。考试当日,有禁军护卫,主考官拿出试题,拆蜡封,分发试题。考后弥封,打散后先经誊抄,后才分发到考官手中批改。
只是太子是因贪腐、中饱私囊被夺了权,禁了足,太子所出试题,是否会被他卖出去或者泄漏,便说不准了。若是重新出题,未尝不可,只是距开考只剩三日,怕是难以分雕印制。
宁王被叫起,“带他们去书房,我马上到。”
伍仁退出外殿,一个眼神,侍从侍女便捧着铜盆,端着衣衫进去了。宁王站起,伸直手臂让他们伺候更衣。
秦长松来宁王府便如同回家,挥手屏退了侍从,“我带他们去吧。”他对阿朱道,“泡壶钱塘龙井来。”《茶经》有载,钱塘天竺、灵隐二寺产茶。龙井色绿、香郁、味甘、形美。“记得用惠山泉泡。”宁王喜茶,府中藏了不少好茶。也长存惠山泉水,龙塘水,为取泉水,置驿传送,不远数千里。
翰林院所来的五位学士,分别姓周、吴、郑、王、冯。周大人最为年长,五十出头,吴、郑二位大人三十出头,王、冯两位大人二十七八岁。
周大人是学士,也是喜茶之人,闻言便道,“听闻钱塘龙井难得,今日竟能在摄政王府一品,甚好、甚好。”
吴侍读道,“泡茶之水,不问江井,要之贵活。千里致水,真伪固不可知,就令识真,已非活水。”他笑道,“好茶须好水,好水为活水。”
周大人含了一缕笑,“吴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惠山泉水在甘不在活。”惠山泉中,多水藻,取水之时,多少会带些水藻。待泡茶之时,滤掉水藻,泉水甘冽之外,还有股清澈凛冽之味。
吴侍读笑道,“那本人今日可要好好品品了。”
说笑间,几人便到了梧竹幽居。梧竹幽居西临大池,北有小曲桥通池中山岛并隔水与绿漪亭互为对景。四壁方墙上开四个圆形洞门,坐亭中心石凳外望,景色面面不同。粼粼清波、磊磊假山。上有蔽日之高梧,下有“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之翠竹,环境甚为清幽。
书房二楼,宁安陪着两个孩子练字,她与儿女坐在一起,伸手握着儿子的小手,带着他一笔有一笔画下一枝复一枝。她面上带着笑,笑的清爽,如清风明月。
“阿娘,爹爹什么时候起?”禾禾没有苗苗耐得住性子,画了两笔便不想画了。趴在桌子上,看着宁安。
“爹爹累了,让他多睡会儿。”宁安笑着摸了摸女儿肉嘟嘟,红嫩嫩的腮。
禾禾嘟嘴,“爹爹说要带我们挖竹笋的。”他们已经两岁了,说话已经很清楚了。禾禾说话比苗苗清晰,表达也清楚。
“等爹爹忙完就能带你们挖竹笋了。”
禾禾追问,“那爹爹什么时候才能忙完。”他上次还说要带他们去骑马,也没有做到。
“娘也不知道。”她笑着抱起禾禾,“爹爹那么疼你们,等他有空了,一定会带你们去挖竹笋的。”她将笔放在禾禾手中。她听其他夫人说,他们家中的姑娘,两岁已经开始学规矩了。她同王爷说了,对于学规矩一事,王爷倒是无所谓,反倒是觉得太早学规矩,把人都学傻了。可不学规矩,她又怕日后太过随意,让旁人觉得没教养。
苗苗抬头,一眼便看到了秦长松,忙挥起小胖手,“干爹。”
秦长松也笑着同他挥手,宁安见院中有穿着官服却不认识的人,只是端了一抹标准制式的笑,微微颔首。
五位大人抬手对她作揖行礼,随后被秦长松带入隔壁一栋小楼。
科举考试分为三场,一场考观风问俗;二场考明经、三传、史科、法令、书学、算学;三场考策问。题量大,内容深,若是重新出题,并非不可,只是印制赶不上。
宁安站在议事厅门口,让秋悦给宁王送了一盅鸽子汤进去。
“过来。”宁王对她招手。
宁安不解,但还是走了进去。宁王将第一场考试的试题给她,“看看会吗?”
第一题,四书文:荡荡乎,民无能名焉;巍巍乎,其有成功也,焕乎其有文章。
第二题,经文:水、火、金、木、土、谷惟修。
第三题,试帖:赋得“士先器识”,得“文”字。
第四题,赋:“李白月夜著宫锦袍,泛舟采石”,赋以“顾瞻笑傲,旁若无人”为韵。
第五题,杂作:一拟李白《当涂赵少府粉图山水歌》;二“三江既入”解;三《礼记·王制》为殷制考;四“明堂”、“太庙”、“灵台”、“辟雍”异同辨;五六书转注说;六平当“以经明《禹贡》,使行河”论;七拟张载《剑阁铭》;八拟王勃《宇文德阳宅秋夜山亭宴序》。
宁安惊讶,“这不是……”大约三个月前,京中便流传了一份试题,只说是翰林、礼部研读历年考题之后,所拟的可能考的题目。一百两一题,需有专人引荐才能买到。她娘不知道从何处为青儿买了一份,青儿拿到试题后,因极具地方性,有些地方不懂,还去请教了史太师。
这份试题,她也做过。与王爷在小楼之上,一边赏雪,一边饮茶,王爷作画,她试解题目,不明白的地方王爷还给她讲了。
“第一题出得中规中矩,取《论语·泰伯》中孔子称赞尧的名段。书写时要颂扬古圣先贤的化育之功,指出尧为百姓做了哪些事,用了哪些贤人,而后赞扬国朝君主英明神武,表忠心,写明自己也要励志辅佐当今圣主。”
第二题有些难,出自《尚书·大禹谟》,孔颖达解释过,“水能灌溉,火能烹饪,金能断割,木能兴作,土能生殖,谷能养育”,这六样东西被称为“六府”,是天地大自然用来养育万物生灵的。所谓“德惟善政,政在养民”,圣人之德就体现在处理好政务,把“水、火、金、木、土、谷”这些东西都安排好,那就叫“惟修”。
第三题出得很阴险,隐藏了后半段,原句应该是“士先器识而后文艺”,若不知全句,便无法回答。这句话出自《新唐书·裴行俭传》 “士之致远,先器识,后文艺”。
要用“文韵”写试帖诗。第一联破题,第二联承题,第三联起股,第四五联作中股,第六七联作后股,尾联束股。“破承”要把题目用到“士”、“先”、“器识”、“后”、“文艺”均写上。
第四题写赋,每段最后一句必须用“顾、瞻、笑、傲、旁、若、无、人”八个字作韵脚。写八段,要把李白在采石矶夤夜泛舟、醉酒捉月的风彩展现得淋漓尽致。
宁安看向宁王“……第五题你没给我讲。”看似一题,实则八题,她嫌多,便也不想做了。
宁王拉着她坐在自己身边,“你若也想考科举,我便讲给你听。”父皇登基后,便改了科举制度,允许女子参与科考。女子参与,除身家清白外,还要求年十八之后,未有婚配。参加时,又教导老师写推荐信,后经朝廷审核后便可参加。
宁安毫不犹豫摇头,“我不要。”读书好累。她是喜静有耐心,会读书、抄书打发时间,却不代表她能够勤奋读书。
宁王握着她的手,衣摆下的手腕上,一圈青紫。他神色微变,随即含笑如初。“这份试题,三月前便在京中流传,莫说那些学子,便如本王王妃这般于深宅之中的妇人都知晓,你们以为,还能延用吗?”他们一字一句,三日后便是科考,若是重新出题,难免让人猜忌太子虽未废却即将被废,他初被加封,不好如此明目张胆针对太子。又说印制赶不上,若是推后考,只怕考生心不安、不满,出了乱子。
宁王看着他们,神色阴阴欲雨。“你们便这么想要延用这份考卷吗?”
宁安附于他耳边,“我去陪禾苗练字了,鸽子汤你记得喝。”
宁安离开后,周大人才看着宁王缓缓道,“王爷,太子如今虽势微,但朝中之人还多是王、薛、萧、史族人。穷寇莫追啊。”四大家族掌权多年,根深蒂固,如今太子已然落了一个贪腐、中饱私囊、宠妾灭妻之恶名,虽为太子,但大家心中均有数,日后称帝可能性极低。皇上都要顾及四大家族的颜面,不去废了他这个太子,他又为何不能在科考之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无论作何说,总归只有第一场的试题泄了,其余三场还是公平的。
宁王噙了一抹似笑非笑,“本王只知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若不痛打落水狗,难道等着他们上岸后反扑吗?
“周大人言只有第一张公平,若是有真才学,无惧这一场的不公平,可周大人似乎忘了,历朝历代科考舞弊,并非只有泄露试题这一项。” 临场枪手、冒籍、顶替、夹带、抄袭、传递、不坐本号者比比皆是。主持科考的官员,以权谋私,搞圈子,闹宗派从来都不少。“前朝科考舞弊大案,便是当朝权贵之私人。”包括前宰相之子、刑部侍郎之弟、监察御史之婿等人。这些人门第虽高,却无真才实学。“当年参办这起舞弊案的是前朝太子,今日的晋王。” 科举舞弊是仅次于谋反的重罪,每一次科场大案,都是人头滚滚。“天下该为公,若纵容科举舞弊,这天下是谁的天下便不好说了。”
王、薛、萧、史四族门生众多,不就是因为这些年他们掌控了科举吗?他要破了四族在朝中多年织下的网,便要在这次科考中重新选出一批才子,安插在四族其中,一一斩断他们的联络网。
他无需做什么,只需要保持公平、公正,那些清平孤傲,却有着拳拳抱负的学子们便能够出头,继而便会感谢他。他从不认为人性不变,他要的,便是这一点点的感激,一点点的支持。
入朝为官者,多懂得便通。不知便通固执之人,要么被贬入偏远之处,要么辞了官职。周大人在官场浸润多年,自然是个油滑之人。他既不愿得罪了太子一党,惧怕太子复起,又不愿得罪如今势大的摄政王,便想从中中和一下。
说好听点叫中规中矩,不敢逾越,说难听便是墙头草,和稀泥。
柳儿来找宁安,宁安看出她心中念着宁朗,也有心撮合,她如今秦大人妻子的身份倒是没什么,两人本就是有名无实,秦长松一直当她是长姐,只是不知道两人怎么想的。
此事她还同青儿说过,与其日后找个不知底细的后母,还不如让她做他们的后母。
柳儿注意到她手腕上的青紫,忙问,“这是怎么了?”
宁安脸上一红,嗫嚅道,“闺房情趣。”以前也不是没被捆过双手,王爷对她一贯小心,以前都不曾留下痕迹,这次也不知怎么了,一早起来,看到手腕上的青紫她也吓了一跳。
柳儿微愣,随即挑眉调侃,“你们玩的这么花吗?”
宁安脸上发烫,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阿紫端着一碗汤药来了。宁安苦了脸,“一日三餐加宵夜的喝药,当真成了药罐子了。”身体都快被药腌透了,她觉得她的身体很好,特别是从学骑射,与范姑姑、杏文学些拳脚功夫之后,可王爷还是说她身子不好,日日差人给她熬药。
“早晨是缓解血液疾病的,需空腹饮;午间的是调理肠胃的,饭后用;傍晚用的是可以排除体内污浊,使肌肤白皙嫩滑的;睡前用的是安神的。”阿朱将药端给宁安,汤药已经晾凉了,温温的刚好入口,“有时还要再加一碗。”避免有孕的,事后服用。
阿紫看着宁安,疑惑道,“最近王妃好像特别容易受伤。”哪里碰了一下,便是一块青紫。
宁安放下汤药碗,“禾苗大了,总是乱跑,带着他们,不小心就碰了。”
阿紫点点头,并没有多说,端着空碗便出去了。
待她走后,柳儿道,“你身边的人有问题?”
宁安点头,将王爷秋狝前被饿虎袭击,丝线燃上了使牲畜暴虐的香料,以及她自从开始用药后就再没出现过一碰便一片青紫的情况。
眉头微微蹙起,“人鬼不分,如今也只能装作不知,等着他们露出马脚。”
柳儿沉默,如今秦府又何尝不是如此。明面上都是亲信,可人鬼难分。当年秦相被冤,若非亲信所为,又如何能证据确凿,让他无从辩驳。
“对了。”柳儿好像想起了什么,眉目温静的看向宁安。“你府上的两位侧妃你可差人看着了?”
宁安摇摇头,“她们寻常连院子都出不得,我便也没差人看着她们。”前些日子还让她们日日请安,夜袭之后,请安都让她们免了。总归她们在府中老实本分,王府也不会缺了她们吃穿。
那一日匆忙忙安排府上的布控已经很紧急了,她便没顾及上侧妃与姨娘们。待到想起,已经是第二日了。她让嬷嬷去看过了,只说是吓坏了,没有大问题。
但想必,她们心中是怨的吧。毕竟,无人想起她们,所有人都在保护她与两个孩子。
“史家女身边的侍女,好像叫琴儿,前几日,她的妹妹被人卖去了画阁春风。”画阁春风一直是宁朗在管,宁骁没事的时候也会去看看。青楼这类地方,闹事的多,存着私心的更多,若是不盯的紧着,谁知道会发生何事。“这一个多月,朝中事多,宁骁便也顾不上它了,账目什么倒是送去了府上,白铮铮算算帐行,其中的曲折一概不清楚,于是鸨婆子便找到了我。”收了一批新姑娘,小的只有七八岁,大的十四五了。姑娘们会被分类,而后按类别在身上纹刺,之后便是进行训练。打消她们逃走的念头,磨掉她们的傲骨,让她们认清自己现在的身份。
她从画阁春风离开时,在后门处见到了琴儿。初时只是觉得眼熟,她的侍女提醒,她才想起她是宁王侧妃的侍女。她跪在鸨子身前,哭求她给她十日时间,她一定会凑钱来赎出妹妹。
“要多少银子?”宁安捏了一块燕窝糕,随口问。
“三百两。”
宁安惊讶,“那么贵!”
“买入不过十几、几十两,可若要赎身,便不是买入的价了。”青楼楚馆不是一锤子买卖,十几两买入一个女子,养几年,教授一些浅薄的琴棋书画,便可以赚钱了。反反复复,一夜便可以收一个又一个十几两。
宁安吃完燕窝糕,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擦干净手指。“十日她能凑够三百两?”她想了想又道,“我瞧着她们主仆的感情倒是好,或许史侧妃愿意帮她给这三百两吧。”
柳儿含笑,“史氏一族出生的女子,或许心中存良善,却并不是傻子。”她的嫁妆,满打满算也不过千两,这是她日后的倚仗,她又如何愿意一次拿出三百两呢?琴儿自幼伺候她不假,却也只是一个奴婢。若她有余韵,她或许不建议拿出三百两去买一个奴婢的感激、忠心,但在她自己也紧巴巴,日子艰难的时候,绝对不会这么做。
柳儿看着她,含了一抹教导之意。“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如今要是谁出手帮她一把,定会得了她的感激。”她含笑,“你说,这个人会是谁呢?”
宁安平静道,“琴儿是家生子,一家老小均在史氏府上做事,这么多年也未曾出过什么纰漏,犯过什么大错,为何要发卖了她的妹妹呢?”
柳儿戏谑道,“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家王爷。”宁王未被加封之时,他们便想为自己留条后路,更何况如今加封了。昨日的赏花宴,王氏、史氏的嫡夫人虽然未来,却也差人送来了礼物与谦涵。
她看着宁安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便笑道,“便是来了,你也不认识,记不住。罢了罢了,记不记得住都无妨。”总归她身后还有摄政王为她的倚靠,为她撑起一切。她只需做些面上功夫便行,不需要专门巴结着谁,也不需要费尽心机去笼络女眷们。
袁大夫检查宁安的药,遏制血液疾病的药中,被人加了桃仁。与汤药中原本就有的甜杏仁混杂在一起,又经过炒至,很难分辨。
甜杏仁,性平,润肺,宽胃。
桃仁,性寒,活血祛瘀。
能接触到她的药的人不多,能够换了她的药月余却未被人察觉的更少。
袁大夫道,“日后王妃的汤药,小人亲自煎熬。”
宁王点头,“麻烦你了。”
袁大夫捋着胡须一笑,“倒也不麻烦,听闻先皇后有一本食药方……”
宁王看着他笑了,“待会儿让嬷嬷送去给你。”
袁大夫欢喜,做了一个大揖,“小人现在就去给王妃熬药。”
晚上喝完药,漱过口,宁安解下发髻,打散了头发。发根处因沐浴湿了一些,需要散开晾干。
宁王拿着篦细细为她篦头发,“明日下午,带你们去踏青。”
宁安道,“你答应孩子们带他们去挖笋,还没做呢。”孩子是不能骗得,骗了一次,他们便不会再信了。
宁王呵笑,“明日一起。”
“去何处踏青?”
宁王握着她的发梢,仔细地梳着。她的头发并不好,亏耗的太多了,显现在头发上,便是补了几年,发梢也还是干枯发黄的。“去温泉,咱们去住一夜再回来。”现在的天不算冷,他的一双儿女还没去过,刚好带他们去玩玩。温泉后有一片竹林,先挖竹笋,挖完直接在温泉中洗浴。
宁安趴在罗汉椅椅背上笑着,“你上次带我去,还是两年前。”她还记得那条摆满摊子的街道,热情的面摊大叔。
宁王也笑了,“怪我,一直说带你去,却总是因各种事耽搁了。”他坐在旁边,伸手抱过宁安,“明晚也有街市,面摊也会出摊,我们再去。”这几日京中聚集了全国各地而来的无数学子,夜夜街市都很热闹。有猜谜的,也有当街比诗词,字画的。
宁安靠在他肩上,宁王笑道,“上次去是两人,这次去便是一家四口了。”他想到了面摊大叔,好心告诫宁安天晚了,要早些回家的大叔。不知他还记不记得他们,也不知若是他记得,看到他们带着孩子们,会是何种表情,说些什么。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8 20:48

(九十二)
王郁文看到琴儿在哭,她让舒雅去问了才知道,她的妹妹被卖入了妓院。她将她叫来,轻叹一声。“你说你要为她赎身,可赎出来又能如何?”她又能将她安置在哪里呢?
琴儿擦了擦眼泪,对着王郁文便是跪拜。王郁文看着她,不知怎得心中也是一酸。“你也无须谢我,我宽裕些,便也乐意做个好人,做些好事。若是我同你的主子一般紧张,便是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琴儿拿着银子便往画阁春风跑,生怕晚了事情出现纰漏。她的妹妹叫画儿,今年才十四岁。她不知道要如何安置她,也不知王府能否接受她,主子能否接受她,她只知道,她万万不能让她的妹妹,入了娼籍,成了妓子。
红粉骷髅,腰间悬剑,斩尽天下少年英才。
秦楼一梦,楚馆三更,换来半世风流薄幸。
画阁春风在老北门沉香阁一带,这里的环境雅致,小石桥、昼锦坊、深街曲巷,环湖落景,别有一番天地。画阁春风的**们多是南方人,较活泼,言语乖巧,善解人意,应酬**时很殷勤,但往往流于浮华。她们的客人,主要是富商、官僚与贵族。
十日的时间,足够老鸨婆子在画儿的身上刺下画样了。三百两对于富商、官僚、贵族而言,不过是随手一挥的赏赐,可对于普通人家而言,却要不吃不喝辛苦攒上十年。被卖入画阁春风的姑娘们无数,哭着喊着求着要给她们赎身的也无数,可真正能凑齐银子的又有多少。
她们等不得。
画儿等不来姐姐便被刺上了艳丽的花样,落了妓子的身份;老鸨等不急琴儿凑银子为妹妹赎身,便将她的初夜卖了出去。
十四岁姑娘的初夜,最为值钱。更何况画儿并非穷苦人家出生,虽过的不富裕,却也有余。没饿过肚子,肌肤也细嫩,长得也是十分清秀。
琴儿拿着银子在画阁春风为妹妹赎身的时候,柳儿、白铮铮正在宁王府与宁安闲聊。
“舅舅之子已经到了,被舅舅逼着来的。”白铮铮捏了一块牛乳糕,说起公羊一门,也是唏嘘。也不知是老祖宗去世,家族中没了可以镇住一切之人,还是任何家族都逃不过“一代创,二代守,三代耗,四代败”之说。“若非家中多事,事事逼迫,人人想分家,舅舅也不至于逼迫儿子入仕。”那个堂兄她见过一面,与宁骁差不多大,才情高超、清越脱俗,对世俗无意,只寄情于山水。“本家的舅舅只有这一个儿子,旁支叔伯父的儿子倒是多,所以才生了分家,自立门户之心。”
宁安轻抿了一口茶,“舅公无孙儿吗?”若是主家没落,无子嗣,按着宗族的规定,旁枝倒是可以分家,另立门户,亦或是代替主家。
自年后,公羊一门与元氏的族人来了不少,公羊一门住在宁朗在京中的一处宅院中,元氏的族人与招提阁十三功臣的几个后人住在元杞冉在京的宅院中。这些人,有几个长辈,刚入京后王爷、她、青儿一同去拜访了一次,之后便一直都是王爷与青儿与他们连络。
白铮铮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她含笑,笑中一抹戏谑。“你不曾见过堂兄,不知他有多矫情。”他娶亲倒是早,却一直没有孩子。并非是双方身体有问题,而是成亲也有十几年了,同房的次数屈指可数。“堂兄说秋收冬藏,秋冬之季要蕴藏,不可;夏日炎热,会失了体面,也不可;春勃勃生机,是为好时候。”她顿了顿,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茶润喉,才又道,“不过初一十五不可,逢双不可;遇生辰、祭日不行;当日胎神位不正不行;五行有缺不行……”算下来,一年不过一两次。
说罢,她轻轻一嗤,“要我说,这哪里是矫情,分明就是不喜。”不喜欢,才会相敬如宾客;不喜欢,才会宁可无子,也不愿碰她;不喜欢,才会任由她一人承受流言蜚语,装作不知;不喜欢,才会让她妻不成妻,亦成不了母。
她看着宁安,笑得浅浅,“你看看你家王爷,再看看宁朗、宁骁几兄弟,不都是这样。”父母恩爱给了他们一个夫妻、家庭的好榜样,让他们所求并非仅仅只是妻与子,还多了一份对感情的追求。
娘说,世人形容女人言“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可男人真心狠起来,又是哪个女人能够比得过的。女人尚且会因为可怜、同情而生了情,生了怜惜,可男人却不会。他们喜欢的时候,可以将你捧入手心,不喜欢了,也能够随意抛弃。
宁王不喜欢他府中的几个姨娘,她们还未入府他便在她们吃的用的水中,香中加了大量避孕药物。这些药物寒凉、廉价,他丝毫不管这些是否会给她们的身体带来危害。他将她们当作老鼠一般,玩弄、逗弄着,心情好了哄一哄,心情不好便将她们仍在一旁,让她们去猜,去想,让她们惴惴不安。
他不喜欢王氏一族,便不喜欢王氏一族送来的侧妃。他甚至连面子都懒得做,还未入门,便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而后更是借由子女之事,给她灌下一碗碗绝育汤药,毁了她的身体。他并非不知王郁文也是被人设计了,他只是不喜欢她,厌恶王氏一族。
再说宁骁,拿到了宋家姑娘的嫁妆,便翻脸不认。明明知道这么多年,宋家的日子不好过,若非如此,如何能够逼得兄妹两人,一人不顾掉脑袋的风险,女扮男装入朝为官,一人当了郡主的情人。送嫁姑娘看他的眼睛溢满了情谊与委屈,可他只当不知,视而不见。
“我娘说,女人总要为自己打算。便是嫁了人,也不可倚仗着旁人。”旁人再有,不如自己有。“如今你的王爷喜爱你,便事事以你为先,宁骁对我有情,所以对我们母子极好,可若日后这份情谊淡了或是没了呢?”并非她忧虑,而是她害怕。
他能对其他女人如此狠心,难保日后他不会对她如此。
她与宁安不同,没有娘家依靠,自然要多为自己,多为自己的儿子打算打算了。
柳儿点头,“是啊,男人都是如此。”她看着宁安,“你看你,什么都不管,娘家的亲戚、人脉也不愿意走动,一切都交给宁王,日后要是他真变心了,你哭都没地方哭去。”他们这些大家族,年岁差不多的孩子几乎都是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便是关系不好,也都了解。“倒是青儿聪明,将一切都抓在自己手中。”
宁安微微出神,以手指沾了茶盏里的茶水在桌面上写写画画。她闻言,抬头看了柳儿一眼,“那我日后便倚仗青儿。”
柳儿失笑,“青儿日后也会有自己的妻子儿女,你这个姐姐倒是就得往后排了。”
宁安只是笑,她怎会不知白铮铮所言有理,只是她讨厌这样防备着,日日筹谋着的日子。“若是日后真有这一天,那便这样吧。”她并非不争不抢,而是真到了那一日,她争了抢了便能由无情变有情吗?“总归这样的日子,也不是没过过。”习惯了,便也不觉得难熬了,反而能得到意想不到的宁静。夏日里热的难受,她变半夜起来坐在院子里数星星,看着一片云一会儿遮月一会儿又移开;秋日里,院子无人扫,她便将一片片枯叶捡起来,摆成各种各样的图案;春日里,她还会数着柳芽,判断今年的春是急性子还是慢性子;冬日里虽然冷的难熬,却也最容易感受幸福二字,一床晒过的被子,一个汤婆子,便能让她开心一整夜。
她现在的日子比前几年好了太多了,却也难以心安了。
王爷的权势越大,她便越是难心安。她会挂心朝中局势,会担心王爷,担忧她的一双儿女。她对未知的生活不安,也忐忑。不像以前,每一日吃的一样,用的也一样,日子更是一样,一眼就能看到头。
她贪图的不是安逸,只是一份安心。
柳儿与白铮铮对视一眼,许久之后,柳儿才道,“我瞧着公羊一门的人,谁都不如你通透。”公羊一门不入世,不入仕,所求不就是安心二字吗?只可惜时势易变,隐居的久了,他们自己都忘了根本了。
其实她也不知道她在不安什么,自从那一夜宁王府遭遇夜袭之后,她的一颗心便一直惴惴的。她也不知她在怕什么,是怕又冒出一个人,对她有着莫名的恶意?还是怕再有一次的夜袭?
每每想起,便是烦躁而恐惧。
幸好,王爷还能让她安心。
她能够感受到他对她的爱,对孩子们的爱,所以才能安心。
“说起夜袭那事,乌肃宁这些年也却是招了不少女人,谁有知道这其中还有没有心胸狭窄,将一切过错都落在你身上的人呢?”
那些女人,有些事偶遇,有些则是有心人的刻意安排。“大概是四五年前吧,宁王同宁晖去看我哥,回来的时候路过一个小镇,中了埋伏。”长孙一族当年被流放到了永、柳二州,虽路途遥远,老的老、弱的弱,但有宁王与夏侯一门庇护,倒也平安倒了二州,并很快安顿了下来。
宁安看着她,等着她继续说,白铮铮听着一个乐,也追问。她的小叔子宁晖与妻子是昨日到京的,一路风尘仆仆,疲累不堪,她只是匆匆打了一个照面。
柳儿的笑暧昧而揣测,“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中了春药而已。”他倒是机敏,入口便察觉了,可便是即刻吐出,也还是留了些药性在体内。“便是那么巧,客栈老板的女儿前来送药,就那么巧,也喝了那壶茶。”似乎是刻意而为,客栈的老板、小二都不知何处去了,宁晖也被支走了,唯剩中了春药的两人。
宁安听她说着,心中刺刺的,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她想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够接受丈夫与其他女人有肌肤之亲,哪怕这件事发生在他们相识相知之前。
柳儿看着她笑了,“不过是少少春药,对王爷而言,算不得什么。”先皇后与皇上有远见,早早便为他训练了暗卫,他无论去哪儿,都有暗卫跟着。“最多便是难受一些,不会平白让旁人占了便宜去。”
一人去找宁晖,一人去找青楼买清白的女子,还有几人,陪着他去了河边。“大冬天,他在冷水里泡了一夜。”那药凶烈,便是当年害了太子的药。“原以为是皇后做下的,后来发现那个药与当年太子服用的一样,便装作不知,先回京了。”敌在暗,我在明,除了装作不知,诸事未曾发生,他们也无法做更多。
“听长松说,宁晖还把王爷打了一顿。”
宁安不解,“为何?”
柳儿笑脸盈盈,“听说王爷泡在河中那一夜,迷糊昏沉之间,喊了你一夜。”
宁安还是不解,白铮铮也不明白。柳儿斜睨了她们一眼,“你可是忘了,你与宁王相识的时候尚不足十岁。”后来他们虽然成亲了,却也不曾再见过。
宁晖以为宁王龌龊,喜欢的是年幼的妹妹,而非长大的妹妹,所以才会对她冷漠苛待,怒不可将,于是狠狠打了他一顿。
宁安面上发红,嗫嚅道,“怎么会……”
柳儿窥着她,“你不知道,不代表没有。”京中的这些富商、官僚、贵族,多的是喜欢十岁上下姑娘的。她们年岁小,懵懂无知,肌肤细腻,最重要的是干净。他们从这些小姑娘身上去寻一份虚无缥缈,转瞬即逝的成就感。
“画阁春风的老鸨将账簿送给你,为何宁骁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看着两人,“又为何,宁王手中的产业无数,却只让你知道酒楼、寻常铺子,对于水月庵,画阁春风只是一提?”不过是不愿意让她们接触这些腌臜事罢了。
宁王要集权,也要拉拢富商、官僚、权贵,他私下没少派人搜集年岁小的姑娘,以各种理由送给他们。夏侯一门的这四兄弟,要权亦要钱,也没少借由画阁春风,收集各种女子,为他们铺路。
她们或许是谁家的女儿,谁人的姐妹,或是被拐卖,或是被家人卖出,亦或是被抢夺而来……这些事情,他们如何让妻子、儿女知道。
“男人真的很矛盾,他们一边轻视其他女子,一边又能够对喜欢的女子如珠如宝。似乎,他们的厌恶轻视与喜欢是分开的。也或许,在他们眼中,女子只是工具。”管家的工具,生子的工具,为自己谋权势、铺路的工具。
无论何种地位,何种出生的女子,似乎都逃不过被当作工具。如宁安,宁朗松口将她嫁给宁王,是宁王是皇子,是嫡子,是皇上唯一认的儿子。宁王娶宁安为正妻,是因为她的娘家显赫,一为握兵权的夏侯一门,一为公羊一族,然后加上幼年相识的那一点喜欢。
给了银子,换回了妹妹的卖身契,她急匆匆便去找妹妹。画儿被带去了后院,呆呆的坐在一旁。看到琴儿后,愣了许久,才动了动眼珠。琴儿心疼的抱着她,暗暗流泪,不知说些什么,也不知要如何安置她。
她拉起妹妹的手,她的手臂上一处又一处的烫伤,只要一碰,她便瑟缩着往后退,一脸惊恐。
琴儿摸了眼泪,拉着她便去找了老鸨,质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鸨无所谓的瞥了一眼,“哎呀,昨晚的客人大概是喝醉了。”她抓过画儿的手臂看了看,“不过是一些蜡的烫伤,养养便好了,留不下疤的。”
见老鸨无所谓的态度,琴儿越发的愤怒了,“不是说好给我十日时间的吗,为何为何……”
老鸨轻嗤一声,“答应给你十日,不代表她不用接客。难不成这十日我平白养着她?”既然她要算,她便好好同她算算。她被卖来一个多月了,她供着她吃,供着她喝,还请老师教授她琴棋书画,唱曲,难道这些都不是银子吗?她不想让妹妹接客,那便该早早拿了银子来。她斜睨着琴儿,含了一抹不屑。“若不是我看你当日哭的可怜,便是赎身的机会,也不会给你的。”
琴儿如何能说过她,如今事已经发生,清白已毁,便是与她争执不休又能如何?她愤怒,伤心,难过,可也只能带着妹妹离开。
宁王府中,孙姑姑道,“三百两说给便给了,她是史侧妃的侍女,如今史侧妃的情况比之咱们也好不到哪儿去。”
王郁文淡淡道,“给了便给了,也许日后有用得上她的地方呢。”
孙姑姑看着她,斟酌了良久才缓缓道,“如今府中只有王妃一人得宠,也不存争宠一说,只怕三百两送出去,一片水花也溅不起来。”她的嫁妆,便是比史涵的好,又有多少个三百两呢?发钗面饰手镯都打上了府中的印记,哪里能卖的出去。现银子不过八百两,还有三面铺子,一面在京中,位置不好,至今未租出去,两面在隔壁县,虽然租了出去,但租金也是极少的。
王郁文澹然一笑,“王妃骄傲,不屑于争宠,也不屑于多瞧我们一眼。”她端起已经晾凉的汤药碗,一口将里面浓烈的汤药饮下。“这样的她,又如何会笼络府中下人呢?她越是这般,我便越是要对她们好。”只待某一日,她们能帮她做上一件事。一件事又一件事,便是小,加在一起也大了。
她的手放在小腹上,她已经无法生育了,可她需要一个孩子。她不仅需要一个孩子,她还要好好将身体调养好。
孙姑姑看着她,“侧妃是想让琴儿的妹妹……”
王郁文神色一冷,“我不另找一个人,难道要将这事给舒雅吗?”舒雅是自幼伺候她的人,也是与她一同长大的人。舒雅了解她的所有喜好,她也一样。“她自小便勤勉。”她陪她一同学诗词歌赋,一同学琴画。虽说是贴身伺候,但她每次听的都十分专注,休息时也会挤出时间暗中练习。若无向上之心,又何必如此这般不惧辛苦。
可她是一个奴婢啊,一个奴婢怎可如此勤勉,如此不惧辛苦,如此认真,如饥似渴的学习她学的东西。
“琴儿的妹妹年纪小,她们两姐妹又承了侧妃一个大大的人情,自然会对侧妃感恩戴德。”她顿了顿,言语之中含了一丝不愉,“只是她的妹妹被卖入青楼,虽被赎出,出身也不够干净了。”若要子傍身,不说生母出身显赫,也该清清白白。
“那又如何。”王郁文唇边的笑微凉,“只要有嫡子在,庶出的生母再显赫又能高贵到何处去。”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孩子,站稳脚跟,并利用他打破王爷与王妃的情谊。
她很想知道,若是王爷同其他女人生了孩子,王妃会是何种心情,何种表情。
想想,便让人期待。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8 20:49

(九十三)
今年的春,来的有些晚,乍暖还寒,翻来覆去。杨柳不知不觉绿了起来,远远看去,迷迷蒙蒙一片,像是一片雾。
宁安坐在亭子中,轻摇着扇子,看着绿雾之下,他们父子三子跑笑跳闹。昨夜现赶出来的风筝显然不够好,怎么都放不上去,好不容易放上去了,飞不高便落下了。
禾禾拿着风筝正要哭,宁王便变出一个新风筝,她抱着风筝咯咯笑着,一边跑了,一边跳,一边喊爹爹,让他将风筝放起。
他总说自己惯着孩子,事事将孩子放在第一,他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不远处一辆马车,马车中下来几个女子,一个散发,三个束发,一个未嫁,三个已为人妇。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姑姑模样的人走了过来,想要分得凉亭一角。
宁安微微点头,这凉亭本就不是他们的,不过是他们来的较早,提前占了。
待人走近了,宁安才发现,其中一人竟是许久不曾见到的徐芙蓉。她挽着人妇的发髻,头上一朵小小白花,一身素青,似乎是在丧期。她已经许久不曾想起她了,约是一年前,她还曾在宫中见到她,伺候在太子妃身旁,如同一个奴婢。
她看到宁安,只是微微颔首。宁安眉头微挑,移开了视线。她一身寻常妇人打扮,对襟短衫,百迭裙,外套一件对襟长衫,团髻之上,只绑了条红头须,插了几枚金制圆头簪,折股钗。徐芙蓉没有点出她的身份,她也不愿旁人知晓了。
如此这般,甚好。
杨柳岸边,宁王拉住两个疯跑的孩子,喂了一些水,又给他们脱了外衣。他折下柳枝,很快编了一个圆冠,一人一个,公共平平,不争不抢。
许嬷嬷拿着水袋与两个孩子的外衣回来了,她一边走入凉亭一边道,“玩一下午了,晚上肯定要晒黑,小世子黑些便黑些了,小公主怎么能晒。”说罢,便又念叨着要调配些美白的乳膏。
宁安倒是无所谓,看着许嬷嬷笑道,“黑些便黑些,无妨。”谁人还能嫌弃了摄政王的长女不成。小孩子爱玩爱闹,疯了一般跑闹一下午,一身的汗,皮肤被汗水浸润透了,红润润的,倒也晒不黑。
许嬷嬷在她身旁站好,拿过阿紫手中的扇子,一下下给宁安扇风。今年的春虽然来得踌躇,正午的太阳也是烈的很,晒的人一动不动都能生一层细汗。
“若是像少爷,倒是不怕晒黑。”
宁安看向许嬷嬷,她笑道,“少爷像夫人,白,晒不黑。”越晒越是白,小时候还好,后来大了,一个男人那么白,总归看着有些软弱。“后来的事少夫人也知道。”上了战场,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回来之后便黑了不少,伤痕累累。”
宁王可以说是许嬷嬷看着长大的,如同她自己的孩子一般看顾着,说起曾经的事情,难免心疼。
宁安看着玩闹的父子三人甜笑,“这两个孩子会长,都是挑着我同夫君好的地方长的。”也不知是不是真如皇上所言的祥瑞,也不知是不是如王爷所言的小锦鲤,小人参,总归他们都是挑着父母、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长处长的,身体康健,运势也极其的好。
宁安感慨,“他们刚出生时,那么小小一个。”只有四斤,“转眼间便抱不动了。”能跑能跳,会哭会闹,亦会看人眼色,撒泼打滚,只为不学骑射,不读诗词。
许嬷嬷道,“少夫人与少爷何时再生一个?”小公主、小世子大了,公主该避父了,世子该避母了。夏日一过,便要正式入学堂了,不能同现在一般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到时,只怕王爷王妃身边冷清,不习惯。
当年,王爷入学堂,早出晚归,皇后娘娘便是百般的不适。
宁安问她,“娘亲是如何度过的?”
许嬷嬷含了一抹无奈与纵容,“日日去闹老爷。夫人也不说话,就在老爷身旁坐着,看着他。”就这么坐了半个月,皇上受不了了,允了她陪读。“此后每每少爷习字读诗词,她便在一旁的花厅中等着;学骑射,便在马场外等着。”
宁安看着她,很认真的点头,“我的禾苗进学,我也要陪着。”王爷既然是如此长大的,没有学的一身纨绔,他们的孩儿定也不会如此。她不过是舍不得儿女,想要陪同他们进学,也算不得娇惯。他们三岁都不到,便该是在父母怀中撒娇的时候,无需那么早独立。
宁安轻轻覆上自己的小腹,露出一抹愁绪。“夫君倒是想多生几个,只是我不太想,有孕太辛苦,生子太疼痛。”不说生子的疼痛感,有孕与坐月子的那一年,真的是百般的不适。若非王爷也知晓她的辛苦,只怕会让她一胎胎不停生下去。
许嬷嬷笑道,“少爷与少夫人还年轻,倒也不着急。”女子怀孕产子,本就伤身,底子再好的女子,也经受不住连连有孕产子,更何况王妃身子并不好。“有子有女,便也足够了。少爷心疼少夫人。”
宁安点头,笑道,“我晓得。”再过一两年吧,等到禾苗四五岁的时候,再给他们添个弟弟或妹妹。
徐芙蓉那边的人看了宁安许久,才有一人上前,恭敬道,“不知可否向这位夫人讨杯茶水喝?”她的声音温婉,“午后家妹说要踏青,匆匆便来了,什么都没准备。”
宁安看了一眼阿朱,阿朱明了,去马车中拿出一个水袋,几个杯子给了他们。
她们道谢,喝了水后,便与宁安聊上了。
声音温婉的女子道,“我是秘书丞刘义琰之妻。”她看起来是几人中身份地位最高的,自荐完之后便一一介绍他人。“这位是我夫君的妹妹,闺名润儿;这两位一位是长史刘义琛之妻,一位是司门郎中刘上德之妻。”
她们三人是妯娌,义琰、义琛为同胞兄弟,上德是从弟。三人家素贫乏,多年之前被举送京中参加科举考试。后由科举入仕,前些年一直在外地为官,去年底才被调归回京。
宁安含着浅笑,“我夫君没有官职,只是一个普通人。”
顾嘉叶看着她,言语之中微微试探,“观夫人气度装扮与随从,倒像是大户之家。”她腰间那块祖母绿玉佩,深农正绿,不带任何黄,透明度好,高雅而庄重,千金难求。
“夫君家中略有薄产。”
顾嘉叶明白这是她谦虚的说法,便也没有追问。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不远处一男子带着两幼童玩乐,身后缀着几个随从一样的人。
“我的丈夫极少陪孩子,寻日里都是严肃着一张脸。”她在宁安身边坐下。
这出亭子是一处长廊亭,宁安来得早,便理所当然占据了亭子最好的地方。亭子中,除了他们,顾嘉叶向她讨茶,与她聊天的时间里,又来了一些人。有一个老妇人,被两个年轻的女人搀扶着,热的一头汗。
宁王一手夹着一个孩子走过来,满脸满头的汗,两个孩子累的一步也不想走了。
宁安见他们回来,忙站了起来,“你就带着他们疯吧。”她一面让阿朱倒茶,一面拿帕子给他擦脸上的汗。
“带了绿豆汤,你喝一些。”她接过嬷嬷递来的绿豆汤,直接递到他的唇边。
宁王淡淡扫了一眼亭子中的人,笑着就着宁安的手喝了几口绿豆汤。
宁安将绿豆汤给他,蹲下看着两个孩子。“累吗?”
禾禾点头,伸手就要抱。“娘,抱抱,好累。”
宁安笑着抱住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你大了,娘抱不动你了。”她接过干净的帕子给他擦汗,细细的擦过他的小胖脸、小胖手,然后又去给女儿擦。“累了待会儿我们便回去吧。”
“不行。”禾禾坐在亭子的围檐上,一边喝绿豆汤一边晃着腿,“爹爹还没带我们去挖竹笋。”
宁王坐下,笑着摇头,“再长长我也抱不动了。”他的一双敦实的儿女,或许真该给他们减减重了。
喝了绿豆汤消掉热气,又休息了一会儿,两个玩累的孩子便开始打盹了。宁安抱着女儿,禾禾趴在她怀中似睡非睡,伸手往衣服里一摸,里衣湿透了。她看向宁王,“里衣都湿了,不换会冻着,先回去吧。”集市是在傍晚,现在时间充裕,足够他们回去换身衣服,睡一觉。
“嗯。”
宁王点头,看了一眼伍德,伍德了然,抱起了已经睡着的小世子。宁王则是伸手抱过女儿,禾禾的警惕性比苗苗高,突然换了怀抱,便是再累,也睁开眼看了看。见到父亲,便安心了,趴在他的肩膀上沉睡。
两个孩子被抱入马车,嬷嬷也利落的收拾起来。顾嘉叶看着宁安,“双生子?”
宁安点头,她又道,“听闻摄政王也有一对双生之子,一儿一女。”她一贯精明,是丈夫的左右手,还未入京中,便已经开始差人打探起了京中的人事关系。归京之后,几位皇子府上,她一一都备上了精细的礼品。他们不收归不收,这份心意,她需张扬出去。后没多久,太子中饱私囊一事便爆发了,继而便是皇后获罪被废,太子禁足,宁王加封摄政王,几乎一家独大。
“是吗?”宁安的笑淡淡的,却又不会失了气度。“那可真巧。”
他们离开后,顾嘉叶原是想占了他们原来的位置,视线扫过亭子,见不远处的老夫人所坐是铺着金线的红条毡,身后还靠了一个锁子锦的靠背和一个引枕。侍女站在一旁,手中捧着一个银唾盒。老夫人不过是轻咳了几下,不知是女儿还是儿媳,孙女还是孙媳的人便上前,抚胸的抚胸,拍背的拍背。
心思微转,她便笑着迎了上去。“老夫人,这处凉快,您来这里坐吧。”
老夫人呵呵一笑,嘴上说着“这不妥。”侍女们却已经收拾了东西过去。
她笑着又做了一便自荐,老夫人缓缓道,“老身夫姓王,有几个孙儿在朝中为官,算不得大官,不过区区侍读学士。”
顾嘉叶笑道,“侍读学士可是负责今年科考的?”她站在老夫人右前方,笑的越发恭敬,京中王姓人家,谁知是否为薛、萧、王、史四家呢?“品级虽算不上大,却也是一个要职。”
老夫人呵呵笑着,也不言语,只是细细的品着茶。一会儿后,才让侍女捧过一个桐木雕鹤龟纹的扁圆食盒来,里面是各式各样的蜜饯,她一面让侍女抓了些给顾嘉叶吃,一面道,“今年的科举是摄政王全权负责,孙儿也不过是打个下手。”
摄政王有自己的人,多是秦、杜、长孙、夏侯的门生,以往摄政王权势不够,他们便蛰伏在各处,如今摄政王成了皇上之下权势最大之人,便一一将他们召回了。
老夫人看似闲话,却暗含着试探。
顾嘉叶如何不明白,自从她嫁给丈夫,为了丈夫的仕途,她一直努力的为他连络各种人脉,根据他们的身份地位官职的不同,准备礼物,与他们的妻子保持良好的关系。
“能够接近摄政王,便是打个下手也是好的。说不准哪日便被重用了。”
两人聊着聊着,便聊到了摄政王身上,一个有心试探,一个有意拉拢探查。
老夫人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噗嗤一笑。“说起摄政王妃,她三四岁的时候,我还抱过她。”那时,夏侯老将军难得归京,便有人组了一场宴席。夏侯老将军,夫人带着如今的摄政王妃赴宴。“当时好多人都瞧上她了,争着要与老将军定亲。”摄政王妃自幼看起来便让人舒服,那副干净的模样,纯净的灵魂,谁人看了不喜欢。“韵贵妃喜欢她,太子也喜欢她。”她越说笑容便越大,“不过最后都被皇上驳回了。”这样一个干净清透的人,皇上理所当然要留给自己的儿子。
韵贵妃先下手,差了人去提亲,夏侯夫人直接拒了她。后还是贵妃的废皇后也差人去提亲了,先是捧夸,后又威胁。“废皇后一贯疼爱太子,夏侯一门手握重兵,也算是显赫了,废皇后自然乐得促成这门亲事。”她摇了摇头,“只是夏侯夫人又拒绝了。”
她看着顾嘉叶笑,“说起来,老身的小孙子幼时也是极其喜欢摄政王妃的,只是一眼,便闹着日后要娶她。”只是当时夏侯夫人一一全部拒绝了,只是说让“幼女”自己挑选。
后来,废皇后顺着她的话,还专门又设了一次宴会,便是让摄政王妃自己挑一挑,选一选。“怎知,摄政王妃谁人都不喜,见谁都哭,唯有见了摄政王笑。”
她还记得,当时夏侯夫人看着先皇后,笑道,“既然是小安自己选的夫君,不如咱们早早将孩子们的婚事定下来。”
先皇后拉过摄政王,问他是否喜欢夏侯将军的幼女,摄政王点头,先皇后便道,“那便定下吧。”三四岁的孩子哪里懂什么喜欢与不喜欢你,只是后来不知为何此事便搁置起来了,未曾行正式的定亲礼,只有口头约定。但此后,皇后与夏侯夫人的走动却越发多了。
顾嘉叶有点摸不准老夫人同她说这些是为何,只是闲聊还是意有所指。她便陪着笑,时不时应上两声。
回到王府,便也没叫醒睡着的孩子们,只是给他们擦洗了,换了干净清爽的衣衫。宁王冲完澡,换完衣服回房间的时候,宁安已经卸了妆,换了衣服,靠在软榻上打盹。
“累了便回房睡。”春日还有些凉,他拿过一床薄被,盖在了她身上。
宁安掩唇打了一个哈欠,“不累。”她坐正,“我有事问你。”
宁王盘腿坐在软榻上,两人中间的小矮几上堆放着奏折,摆着朱笔。他随手拿起了一本折子翻开。
“徐芙蓉何时嫁人了?”
“去年十二月底。”朱笔在奏折上批阅,“她的小娘来求皇后,皇后便放了她,并随意给她指了一门婚事。”司门郎中刘上德妻亡三年,家中子女较多,上书申请留任。“刘上德上书呈家中困难,黄州距离京中遥远,子女多且幼,不宜长途,皇后如何能得知?”若非皇后知晓,并以刘上德妻亡无人照顾家中为由,将徐芙蓉指配,父皇或许还会留她一段时间。
刘上德的折子在御书房,等着太子批阅,若非皇后看了折子,如何能知道。皇后干政并不可怕,他娘在时,父皇也常常拿着奏折询问她的意见。可一个别有用心,又被父皇时时防备着的皇后干政,便是可以翻覆国家的大事了,绝对留不得。
“她小娘还不错。”宁安拿起诛杀,加入砚台中,捏起衣袖磨墨。
宁王看着她笑了笑,“不过是家中有子女该婚配了,容不得有一个得罪了皇后,被贬为奴婢的女儿。”世家大族孩子无数,便是亲生都无法一一照顾周到,更何况是一个出生不久生母便去世,继母入门掌家的女儿。若非在家中日子实在难过,她又如何会入宫,长在废后身边呢。
宁安磨完朱砂墨,撑着下巴看着他。宁王放下笔,“怎么了?”
宁安眨眨眼,“我刚才做梦了。”
“做什么梦了?”今日的折子一半是太子一党为太子求情的书函,一半则是有关于后日春闱的,其中还有几份边关送来的奏折,不外乎军饷不够了,让朝廷增援。他有些烦躁,干脆将奏折一合,不看了。
宁安唇边漾起一抹笑,“我梦见你了。”与她的儿女很像,比她幼时还要胖,先皇后在与她娘说话,他便在旁边不停的吃点心。
宁王笑道,“那不是梦。”他将小矮几端到一旁,伸手拉过宁安。“我娘还问我喜不喜欢你。”
宁安靠在他肩上,期待的看着他,“你怎么说的?”
“喜欢。”白白软软的,像牛乳糕一样,他便想,她一定比牛乳糕好吃。他凑过去,亲了宁安一口,“确实比牛乳糕好吃。”
宁安含羞带嗔锤了他一下,随后严肃了表情。“肃宁。”她环着他的胸膛。
“嗯?”
“秦相一门,柳儿姐姐曾经的未婚夫杜家,以及长孙一门,被人冤,受灾祸,似乎是从我们定亲后开始。”当年,夏侯一门虽手握兵权,却也不足以让他们畏惧至此。
宁王沉默了一会儿,“我们本该早早定下亲事的,只是父皇不愿意我早早便成为众矢之的,这才会拖了好多年。”什么先皇后拖着病躯,也要为他求来夏侯一门的婚事,不过是他们有意传去外面的。
“秦相他们惨遭污蔑,是……”隐隐有个感觉,却又不真切。“是因为我吗?”最近她睡得不安稳,也不知是为何。梦中除了刀光剑影,便是幼时的事,迷迷蒙蒙,似真似假。“夏侯一门手中的兵权便如此惹人眼吗?”
“不是因为你。”毫不犹豫的回答,“他们并非要夏侯一门手中的兵权,而是见不得我好。”当年夏侯一门手中的兵权算不得什么,真正让废后觊觎的是她嫁妆中的两座矿。
一铁一金。
铁矿可造武器,刀戟,金矿为财富。
铁矿在冀东,金矿在天山、昆仑山、阿尔金山一片流动沙漠中。这两座矿的地点,表明在一份人皮地图上,地图便是她的陪嫁。
早在汪青蔓偷她嫁妆时,他便在想,是否是薛氏一族与王氏一族,意图偷盗两矿地图。只是查了许久,什么都没查到。地图不知被藏在了何处,他问了宁朗,宁朗也不知。宁安的嫁妆都是夏侯夫人去世前早就备好的,封印上锁,到宁王府入库之前未曾有人动过。
宁安眼中闪过一丝迷蒙,“有地图吗?”她一年便要轻点一次嫁妆,并没有地图之物。
“有没有都没关系,你那些嫁妆,总归日后都是咱们儿女的。”前些年还想找出,这几年干脆就不想了。他知道宁安嫁妆中有两矿地图,还是老将军有一次无意说出的。他不缺银子,也不缺武器,自然便没有多想。
“除了两矿,或许还因为你出生那日,京中的一个传言。”说是东南角将会有金凤投胎转世,零点三刻出生便即刻啼哭的女婴,便是凤女。得凤女者,家族事事昌旺,娶凤女为妻者,可得天下。
宁王嗤笑一声,“也是巧了,那一日,零点三刻整个京城只有夏侯夫人产女。”只是可惜,她产下的是一个死胎,别说啼哭了,尚在腹中便没了气息。“一月后,夏侯府贴喜,告知新添一女。外人只道夏候府金凤投胎夏候府,却不知孩子已经被换了。”那个还未出生便断了气的女婴,早以被悄悄埋入了夏侯一族的祖坟之中。
“废后记恨秦相、杜家、长孙家与我娘交好,处处维护我,又得了金凤相助,唯恐我得了天下,才会对他们下手,与你无关。”秦相公正,杜家忠正,对任何人,都不会高看低视。废后的儿子们无能,完不成秦相、杜将军的功课,又屡屡欺瞒,秦相才会将他们赶出门,杜将军也才会放下绝不教鸡鸣狗盗,偷奸耍滑之语。“废后只看到秦相他们偏心我,却不知我所受惩罚,也比他们重的多。”他娘确实宠着他,可涉及功课与骑射,是一点情分都不讲。因不练字被打手心,因不够恭敬、出言不逊被抽耳光,藤条打小腿,在烈日下罚跪……他不知经受了多少。长松与杜小将是练骑射新伤叠旧伤,他是被娘打的新伤叠旧伤。打完后,娘便抱着他哭,哭完就去找父皇闹,发泄心中的怨气,父皇被娘骂了埋怨了,便会训斥他,若是他辩驳,便又是一顿打……周而复始。
掌嘴有两种,一种是批颊打脸,是寻常责罚,另一种是用三寸长乌木板击打嘴唇。“乌木板质地坚实,打下去便会肿胀,再者皮肉破裂,要不了几下牙齿便能脱落。”他被打了一次,便怕了,再也不敢自恃皇子身份,对师傅不恭敬了。
“第二日,我去学堂,长松笑我,我还打了他一顿。”说起幼时的事,宁王浅浅笑了,幼年时光,是他每每说起便欣喜温馨,又轻松的时光。“要不是宁嘉刚好回来找秦相,长松能被我打死。”年幼时脸皮薄,长松又笑他长了猪嘴猪鼻子。“后来我又被打了一顿。”他看着宁安强调,“当然,长松也被秦相打了。”
春光和顺,庭院台阶下的角落不知何时长出了许多浅红橘黄脆嫩的花朵,婉转攀缘,大片大片凝红深翠,随微风摇曳。
许嬷嬷拦住了要进去送茶水的养女,“王爷与王妃正在说贴己话,先别进去了。”
许睿停下脚步,含笑点头。敞开的窗棂中,宁安趴在宁王身上,一会儿浅笑,一会儿畅笑,抓着他的衣襟,眼睛亮亮的看着他,眼中是爱恋,是信任,更是依赖。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8 20:49

(九十四)
街道之上,多是青年才俊,年轻的学子齐聚京中,静候科考。他们或穷困,或无忧,或来凑个趣儿,三三两两聚集在酒楼、茶馆、路边小摊前,一两碟花生蚕豆,一两壶清酒,一两万面饺,便能侃侃而谈,继而称兄道弟。
还是那个面摊,还是那位老板。宁安看到老板,心中微微感念。原是记忆中一晃而过的人,却因相见时正是她人生快意之时,再见时亦是她人生畅快少人可比之时而生了一丝亲切。
“呦,孩子都这么大了?”
他们没想到老板竟然还记得他们,看出他们的惊诧,老板笑道,“这位爷生的凶,看过一眼便难忘了。”那种凶,并非面目可憎,而是身上的气势。
面摊老板一边擦着桌子一边同他们聊着,宁安浅笑,“我夫君少年时便上了战场,惹了一身凶戾。”
苗苗为父亲抱不平,“爹爹才不凶,爹爹最疼我们了。”
老板哈哈大笑,“好孩子,这么小便知道护着父亲了。”他连说几个好孩子,便又转身去了灶台后,利落的切面,下面。
宁王也欢喜,平日里他虽然也会抽空陪他们,但倒底公务繁忙,不能常常陪伴,后又因他每日拉着他们练字、学骑射,对他生了畏惧与不满。他一面做严父,一面又怕孩子不与他亲近。如今听儿子如此袒护他,自然是欣喜。抱起便亲了两下,“好儿子,明日不练字了,爹爹带你们去挖竹笋。”
宁安不赞成,暗暗白了他一眼,“该练字还是要练字。”
禾苗自己拿着勺子吃饭,他们从小吃饭就不让人愁,一口接着一口,吃饱了自己便不吃了。
隔壁桌坐着四个学子模样的人,一边吃一边论策。
“摄政王推崇新政,提出十项改革主张,本质是好的。不过略微心急。要知道,事情总有轻重缓急,以往长期安定局面中积累弊病,非一朝一夕所能革除。”
听到这几个字,宁王与宁安一同看向旁边的桌子。便是抓着饺子吃的禾苗,都抬起了头,迷蒙的看了看爹娘。他们知道,摄政王是爹爹,宁王也是爹爹,娘是王妃。
“……摄政王求治心切,又何尝不是为了集权呢?”
同桌的学子道,“大庭广众之下,莫要口无遮拦。”
发表见解的学子衣着普通,却带着倨傲。他对同僚的劝诫不屑一顾,反而又扬高了声音。“说了又如何,难不成摄政王还在这个面摊上不成。”
宁安看着宁王咧嘴笑,摄政王还真就在这个面摊上。
宁王握住她的手捏了捏,看向那人笑问,“你所言不无道理,摄政王改革之事我也有耳闻,听闻这十项改革主张早就列出了,不过最近才开始付诸实施。”
学子坐着对宁王作揖,“在下雍州学子褚齐湘。”
宁王回礼,“我姓宁,单字肃。这是我夫人与儿女。”简单介绍完自己后,他便问,“听你的意思,可是觉得这十项主张不好?”改革必定会侵占破坏一些人的利益,可若不改革,不讲一些人的利益分给百姓,这个国家只会越来越暮沉、腐朽。
褚齐湘道,“摄政王选派了一批精明干练的按察使去各路检查官吏善恶,他则坐镇中央,每每得到按察使的折子,便在官员名册上勾掉不称职者的名字。”
“这样不好吗?”宁王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将尸位素餐的官员除了名,干才能员才有可能被提拔,官府清廉了,效率自然便提高了。”他看着几位学子,浅笑道,“据我所知,自从开始推行改革,财政、漕运等都有所改善,暮气沉沉的地方也开始有了起色。”
“你只看到摄政王党派纷纷赋诗,赞扬新政,人们围观改革诏令,交口称赞。却未曾看到太子一党,权势官僚的势力被一一削去,没看到他们的恨之入骨。”
“太子贪腐,中饱私囊,权势官僚对改革恨之入骨,不过是因为改革损害了他们的利益。”
褚齐湘露出一抹不赞同,“太子中饱私囊,便是为了结交朋党,如今摄政王屡屡打击太子一党,难道便不是为了结交朋党,集权于自己之手吗?”
宁王看着他,呵呵一笑,“你乃太子一党?”
褚齐湘摇头,“非也。”只是觉得摄政王如此大刀阔斧,便是一心为国,也难免惹的人心疑。“我不否认摄政王推行的改革利于百姓,只是天高皇帝远,他所谓的改革,到了地方,又能实施多少呢?”京中的大官门阀他一时动不了,便是动了别处的小鱼小虾又能如何?不过只是饮鸩止渴。“反倒是太子,一直中规中矩,按着皇上的成例遵循。”他皱眉,“听闻贪腐、中饱私囊是因他受了姨娘蒙蔽。”
劝诫他少言的学子道,“若真是如此,太子的耳根子倒是有些软了。”为君者,如何能听旁人言无自己的判断,如何能带着懦弱。
褚齐湘反驳,“摄政王倒是耳根子不软,亦不软弱,可杀伐太过果断,倒显得残暴不近人情了。”
宁王似笑非笑,“你以为何为人情?”
褚齐湘道,“我入京两月,这两月中,不少官员被问责,斩首,摄政王一笔勾掉人名很容易,但这一笔之下可要使他一家人痛器啊。”
宁王勾着冷淡的笑,“一家人哭总比日后一路人哭要好吧。”难道他们都是只能享福,不能受责之人吗?当时贪腐之时,借由太子打压与他交好的世家家族时,怎么就不怕了。那一箱箱的珠宝、金银惹人惊叹,一户官员家中抄出的金银古董,做全国一年的军饷尚有余。只因为他们的家人哭一哭,所有的一切过错、罪责便可抵消吗?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褚齐湘回视他,“我以为,应该查问他贪腐,陷害旁人背后的根源再做决断,而不是直接判抄家斩首。”法不外乎人情。“摄政王如此大刀阔斧,只怕引来反效果,不如从长计议,缓缓徐之。”
宁王点点头,“你以为摄政王应当如何?”
褚齐湘微微扬了扬下巴,干脆利落道,“破门阀,收封地。”
“刘邦建立汉朝后,推行‘郡国并行制’,除了皇帝直属的‘王畿’以外,将其他的领地分封给各个兄弟成为诸侯王;而刘邦驾崩后,吕后家族发动‘诸吕之乱’,虽被平定,但为后来的‘七国之乱’引起祸根。唐朝立国后,几次大型政变如玄武门之变、唐隆之变等,亦多是由诸王拥兵所发动的……”军队的控制权,土地的控制权,一定要掌握在朝廷才可,如此才能避免地方势力坐大,尾大不掉。
“所谓集权,破门阀,收封地也不过是怕诸侯做大发难,可这并不适合地广人稀之处。” 朝廷再是集权,也难治理偏远地区,有王侯驻扎治理,手握一小部分驻军,比朝廷派官员去会好的多。“正所谓鞭长莫及。”
宁安一边给两个孩子擦手,一边听着他们论朝政。她听得出来,褚姓学子读的书很多,也钻研过历朝历代政权,只是书未读透。他想要论历朝得失,又想有自己的观点,如此以来,倒是解释不清,言语矛盾了。
她继续听着他们驳论,旁边有一桌的学子听了许久,忍不住插嘴道,“你说你并非太子一党,为何句句为太子辩驳,斥摄政王新政改革不妥?”
他站起,对着面摊上的人一拜,“在下齐鲁杨浩。”
不知不觉间,面摊便围了许多人,学子们将面摊围住,或坐或站听着他们驳论,并适时插入几句自己的见解。
杨浩道,“学生以为,罪不可赦,必要时,可祸连家人。”朝臣贪腐一事,与刑狱案件,需分开论。“贪了便是贪了,心不正,存贪念,无可辩驳,没有理由。”
先秦《法律问答》《仓律》均有载:犯罪的构成,要区分有无犯罪意识,区分故意与过失,共犯加重处罚,自出减刑,诬告反坐。“一问有无犯罪意识,贪赃枉法,以百姓财产充私,如何不存犯罪之意?二问故意过失,中饱私囊如何能是过失?三问是否自出,仗着朝中为重,依傍世家大族,便目中无人,不思悔改,便该重判。”他缓缓道,“你怜贪官家人,可他们享了钱权,任有边塞将领忍饥挨饿,任有军饷缺乏,不顾国家存亡,百姓生死,便可怜,也是哭自己没了好日子,而非真心悔过认错。”他一字一句道,“学生以为,摄政王所行政事,并无错漏。”法家认为法可以禁奸止暴,商鞅曾强调“禁奸止过,莫若重刑。”韩非子也曾提过“轻刑伤民,重刑爱民”“峭其法而严其刑”。
宁王看着他笑问,“《汉书》有载,先秦统治者将重刑理论斥诸实践,导致用刑残酷、刑法滥用,最终致使秦灭亡。”乱世用重法,他们如今国泰民安,若是用了重法,反倒是不妥。
杨浩道,“我晓得。”他咧唇一笑,唇边一抹浅浅的酒窝,“摄政王对贪腐之人用重刑,株连他们家人,是为了震慑朝臣。贪腐之风,不可吹,必须在源头扼断。”
宁王站起身,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也是今年参加科考的?”
杨浩点头,宁王又问,“若是中了,你想去为何官?”
杨浩毫不犹豫,“刑狱。”
他笑着抬手,乔稽从他身后递来一本书。宁王拿过,递给杨浩。“这是我前些年无事编撰的策论汇本,上面有我写下的注释,你拿去看看吧。”说罢,也不等杨浩反应,便揽着宁安,牵着儿女离开了。
一家四口泡在温泉中,宁安问他,“你觉得名杨浩的学子不错?”
宁王点头,“对刑狱颇有见解。”朝臣这几个月,被他斩了不少,刑部、大理寺不少空缺,也该进些新人了。“后日贡院考试,我会去监考。”第一次不发试题,置白板,由史太师与他现场出题;第二场、第三场亦如此。“考生拿空白试题,誊抄试题,而后答。”
宁安原想问他要出什么题目,后一想,青儿也好参加科考,她问了不好。宁王知道她在想什么,笑道,“便是告诉了青儿也无妨。”
宁安忙阻止,“不行。”科考之事,事关朝廷、国家,怎能徇私。
宁王从水中捞起她的手,细细把玩。“青儿考不上。”先不说今年的学子们卧虎藏龙,多是学识见识满溢之人,便是今年的考题,便比往年难的多。“史太师虽是史氏一门之人,在科考之上,却是公允的。”不仅公允,还会认真谨慎,拿出全部学识出题。
“考不上便考不上。”宁安无所谓,“他年纪小,我也不想让他这么早入朝为官。”
禾禾喜水,苗苗不喜。宁王一手拉着女儿不让他游远了,一面又安抚的摸了摸儿子的小脸。“汪侍郎给我递了拜帖。”
“嗯?”热气蒸腾,宁安的脑子一瞬间有些迷蒙。
“也不知为了汪青蔓还是什么,我允了。”汪青蔓中毒多日,还未身亡,显然他们谁人手中有解药。那些毒,可是他花了大笔的银子,广搜天下名医,从宫中祭坛留下的物件中提取的。
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当年是汪青蔓将她的小王妃推到冰窖里的。她看到他后露出一抹惊慌,可很快镇定下来了,一直试图哄骗他离开。她没想到他也会跟着跳下去,在他跳下去之后,她竟然关上了冰窖门,意图冻死他们。
她入府之后,也是常常试探。他与她虚与逶迤多年,忍着恶心哄着她,想要从她口中套出话来,却不想她口风竟然如此严密。
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胃中泛酸。
想要害他的人,想要害他王妃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宁王抱着宁安,“算算时间,你又该病了。”每每四季交替,总会病上一场。以前觉得是身子弱,受不了换季,后来寻了天下间名医,有一个擅长调配毒药的大夫说,或许并非因为换季气候变化,而是体内的余毒三个月复发一次。
余毒不清,总归是让人不放心。
宁安有些气闷,每次都是高热,浑身酸疼,意识迷糊,惹人忧心。若是遇上癸水,更是又冷又热,眩晕呕吐,胃中拧着疼。但她还是笑笑道,“总是这样,我也习惯了。”
宁王爱怜的亲了亲她的脸颊,“我倒是宁愿你呼痛喊疼。”这样不哭不闹,乖乖承受的模样,太让人心疼了。

作者: 花儿花花花姨    时间: 2024-11-8 20:50

(九十五)
汪侍郎带着一家老小来的时候,宁王正带着两个孩子玩彩球,彩球是蹴鞠的一种,专门做出给小孩子玩的。
宁安就坐在院子中,一边画画,一边看着他们玩。师妹一事,到底还是伤了宁王与师傅、师叔之间的师徒之情。无论师傅、师叔是否认为他对师妹狠绝,他都不会再放心将自己的孩子送给他们教导。
宁安曾经问过他,他直言道,“当年师姐平白遭受污蔑,他们并非没有疑心过师妹,不过是一直偏袒,偏袒成了习惯。”师姐一贯懂事,他们便认为师姐该是大度之人,不会同她一个小孩计较。也因为偏袒成了习惯,他们便认为这不过是孩子间的嫉妒,只要用心教导,便能让她认错。“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处世之中,以弱示人,能最大限度的激发别人的同情心,从而让人对你格外恩惠。“师姐便是太坚强了,才会让他们认为,她大度,可以忍耐一切,也该忍耐退让。”可若非养育之恩,若非师姐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她又何必步步退让,事事忍让。
“师姐被收养的时候已经大了,记事了。”因为记事,所以才会对他们存了感激。“师姐无父,母亲本是随营的军妓,她这等出身,若非师傅收养她,日后也同她母亲一样。”这份恩情,于师姐而言比天大,所以她努力的扮演着一个懂事、能干、宽容、大度的人。
宁安正想着师姐,师姐便来了。她似乎是准备在京中安顿下来了,听说最近一直在看房子。师姐的积蓄不多,都是她闲暇之时做手工售卖攒下的,想要在京中买下一套房子,几乎是不可能,但是租,倒是可以。她会做豆腐、豆花,她想租个小院,支个小摊,日后做豆腐生意。
宁安听她说起日后的打算时,原是想问问她师傅与师叔也要同她一起留在京城吗,想了想,还是没问出口。师妹并没有给她带来实质性的伤害,王爷都如此愤怒,与师傅他们生了龃龉。师姐被伤害了许多次,如何能没有怨念呢。
“王爷,汪侍郎来了?”
宁王将球踢给儿子,示意侍女继续陪他们玩。“带他们去偏厅。”
汪侍郎的日子越来越难过了,太子被禁足,收回一切权力。得了权势的摄政王开始大手笔进行改革,查贪腐。不到两个月,京中京外被斩首的官员数十人,家产充公,宅院查封,家眷要么被赶出,要么直接受连带,一同落了罪。
这些官员,多是四大家族的门生。若说摄政王没有趁机报复,借机打压,他怎么也不信。
汪侍郎这次来,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汪青蔓。
宁王淡淡扫过站在厅堂外的人,笑上一层薄霜,“汪大人对侄女倒是挺好?难道真如外界所言,这个人是你与养妹偷情生下的?”
汪青蔓脸上一片青白,足下生刺,谁不知道她是私生女,生母对她不管不顾,她寄人篱下多年,费尽心机才入了宁王府,成了宁王的姨娘,又管着府中中馈。可如今,莫说是姨娘,便是随便一个被父被兄送入王府女子,身份都要胜她许多,不是官宦之女,便是豪族之后。她时常想,若她的出生再好一些,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辛苦,是不是就有希望与王爷并肩而站。
汪侍郎脸色一变,“王爷胡言了,京中流言怎可信。”
宁王不接他的话,只是看向张嬷嬷,“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个自称汪青蔓生父的人寻来?”
张嬷嬷道,“是,那人在王府门前闹,说是已经好几个月没收到汪氏给他的银子了。”汪青蔓用王府的银子养着生父一家,他们一直都知道,不过是装作不知罢了。那些银子首先入不了宁王的眼,其次当时他们还未摸清为何汪青蔓愿意给银子养着他们一大家人。她的生父,可是早早便抛弃了她的母亲,另娶他人的人。
后来,他们查了许久才知道。原来她是怕她的好舅舅发现自己并非他亲生,而是当年那个穷苦书生的孩子。
汪玉珠同她的好兄长说,自己与秀才私奔不过是怕他为难,并未有任何逾越。同时,她又将一些饰品珠钗拿去给秀才,让他变卖了去读书,期待他一举高中,让她做一个状元夫人。
这件事,还是宁王接手了今年的科考,查阅往年科考记录时才发现的。汪玉珠的情郎,她满心期待,能让她做状元夫人的人,三场考试只参加了第一场。他差人去查了秀才,确实有些才华,可想要高中,从全国各地学子中脱颖而出,还差的远。
秀才家原算不上富贵,却也衣食无忧,若不是他一心科举入仕,在父亲死后,将家业全部换成了银子,拜师求学散尽千金,如今的日子也该不错。
科举之路,从来不只是十年寒窗,还与人脉、师傅有关。十年寒窗,便是一举高中又如何,无家族为靠山,无人引荐,无人担保,终归也只是个芝麻官。便是励精图治又如何,待他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步爬到京中,在朝中居高位之时,已然是七老八十了。
天下许多事,又何尝不是如此。这就是仕林不能言语表的规矩、这便是天下间不成文的规矩。
宁王看着汪侍郎,含笑问,“汪大人如何确定汪青蔓是你的骨血呢?”
汪侍郎脸色微变,却也不好佛袖而去,如今的他,哪里还有自傲、发怒的资本。他强压下心中怒气,扫了一眼汪青蔓母女,已然有了怀疑。
汪玉珠神色一变,眼泪变流了下来。若是以往,她保养得宜,风雨犹存,这一哭,还能惹得人怜惜。如今她被汪夫人磋磨几月,没有了滋润的燕窝、银耳,没有了涂抹肌肤的珍珠粉,润面油膏。皮肤暗沉了不说,唇角下垂,皱纹也多了不少。这一哭,非得没有可怜委屈之样,反倒是显得不伦不类。
“兄长,我,我没有。”若非在王府之中,她现在是要受不了污蔑跌坐在地的。“我与那个秀才,虽是私奔了,却什么都未曾发生过。”
白铮铮来找宁安,误入了偏殿,进来时刚好听到了这句话,便忍不住嗤笑嘲讽道,“不为睡你,人家为何要带着你私奔。”私奔坏的不仅是女子的名字,还坏秀才的名声。若是日后他真的高中了,此事被人提起,可是要影响仕途的。“你与秀才私奔半月,登堂入室,以夫妻自称,难不成你们每日晚上盖着棉被聊天吗?”这位汪氏养女的事,她在白府后院的时候,可没少听旁人说。其中有一个生的刻薄的姑姑,曾是汪侍郎府上的厨娘,也不知做错了什么事,被赶了出来,后来了白府。她可没少说这位养女的事情,当时她还猜测,那位姑姑与汪氏养女有私愁。
白铮铮对宁王行礼,而后便要拉着宁安去后院。
宁安见她神色不对,明显是带着怒气,便笑问,“这是怎么了,与三哥吵架了?”她站起身,与王爷说了一声,宁王噙着笑,温意绵绵道,“去吧。”
白铮铮拉着宁安,“不是宁骁,是老四的妻子。”她说起她,心中便堵着一团火,恨不得立即喷射而出。她原也是不想来找宁安的,只是她也没朋友,能说些心里话的除了宁安便也只有柳儿姐姐了。
她也是气急了,越想越气,这才问过宁安在何处后,就不管不顾的找过来了。现在冷静了一些,难免发现自己唐突。小心翼翼看了宁王一眼,见他面上不显怒气,才稍稍安心。
宁安挽着她向后院走,调笑道,“算起来,你如今可是他的三舅母,怕他做甚。”这些年,她也摸清了王爷的习惯了。若是看重汪侍郎一家,他定是让人将他们带去会客厅或是议事厅,最次也会是花厅,并派人看守,不会是偏厅。偏厅接待的从来都是无关紧要,他又要杀杀对方威风的人。
白铮铮闻言也笑了,“我跟你说,你都不知道宁骁最近多过分,他因为烦老四的妻子,连续好几日不回家了。”住在另一处别院,还差人给她送信,让她受不了了也搬过去。她原是想搬过去的,后来一想,这是夏侯一门的府邸,这是她家,她凭什么走。
汪青蔓看着宁王对宁安的眼神,心中又是一阵酸苦。那股滋味,像她幼时偷偷吃的青梅,又酸,又涩,又苦。
宁安离开,宁王面对他们,又换上了一副带笑却含着梳理冰霜的模样。“汪侍郎,你精明了一辈子,到头来却被家雀啄了眼。”
秀才也是一个精明的人,算算时间,便推算出汪玉珠腹中孩儿很有可能是他的。前几年他装作不知,待到她将孩子生下,才找到她质问。面上是要要回自己血脉,实则是为了从她那里拿到银子。再后来,汪玉珠以修行之名躲到了寺庙中,他不愿意将事情闹大,失了一条财路,便找到了汪青蔓。
他告诉她,她是他的女儿,她的母亲与他私奔之时有的。可她的舅舅却以为她是自己的女儿,因为汪玉珠在离开他后,便与自己的养兄厮混在了一起。汪青蔓不信,他便对她说,若非如此,她一个私生女,如何能够继续住在汪府之中,如何能够读书习字,跟着嫡出女一起学琴棋书画。
秀才极其有耐心,他不停以生父的名义的接近汪青蔓,并告诉她,若让汪侍郎知道她并非他的血脉,定会将她卖入青楼楚馆。毕竟,有哪个男人忍受得了欺骗,忍受得了为旁人养孩子。
她是汪侍郎之女,她只是一个出生不好,却能够得到舅舅庇护的私生女;她若不是汪侍郎之女,她便是一个该入贱籍、娼籍,下贱的私生女。
汪青蔓怕,所以她开始给他银子,一年五百两。足够养活他的一大家,足够他的一大家衣食无忧。
汪玉珠见汪侍郎沉着脸,不言语,眼中闪过一丝惊慌。“王爷,你是摄政王便可以如此的侮辱我吗?我虽是汪府养女,却也是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女子,如何能做这种一女侍两男之事呢?”
宁王似笑非笑,“是与不是,把秀才带来对质一下便是。”
他话音刚落,五仁与乔稽便压着秀才来了。宁王笑看着汪玉珠,对秀才道,“说吧。”
秀才这几日都是被关在王府地牢中的,早就被下破胆了,一听宁王开口,便立刻道,“她,她私奔当夜就跟我好上了,原本我是想等拜堂之后,可她等不及了,半夜偷偷爬到我床上,所以,所以……”他的眼睛贼溜溜的转着,有害怕,有恼怒,更多的是如何哄得摄政王开心,平安脱身的谋算。“她身上有几颗痣我都知道,她是嫌我穷,才会回去的,根本不是我对她不好。”当年,他与母亲还指望着她这位汪氏的养女帮扶他们了,怎么可能对她不好。
汪青蔓是谁的孩子,汪玉珠其实自己都说不清楚。如她这般孤女太害怕了,害怕被人抛弃,害怕再次变得无依无靠,害怕没了好运气,遇到好心的夫人收留她。所以她在发现她便是有养女之名,在汪府也不过只是一个比之侍女高不到哪里去的人后,将希望放到了偶然结识的秀才身上。后又在发现秀才无能无用之后,将一切放在了名义上的兄长身上。她清楚知道,如汪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不可能突破人伦纳她为妾,她若想继续有人伺候,衣食无忧,便要有能够拿捏住兄长,并让兄长怜惜的东西。
刚好那时她有孕了,她不确定腹中孩子是谁的,但这不妨碍她将孩子认作是侍郎之子。她满心期待能是个儿子,谁知只是一个女儿,说不失望是假的,但也足够了。
足够她在汪府有一席小小院落,足够她受到侍郎庇护照顾,足够她衣食无忧。
“你带着她们母女来是何意?”宁王看着汪侍郎,“羞辱本王吗?”
汪侍郎神色一变,立即否认,“微臣不敢。”
宁王冷笑,“不敢也来了。”她公开说出他的王妃是私生女之话,如何还能有胆子想回来,她自己出身下贱,便也要让旁人同她一样下贱吗?身份高底,看出身,更看自身。白铮铮的出身比之她高贵不了多少,可她从未自轻自贱,也不曾想要倚靠着任何人。“还是说,汪侍郎想要与本王谈一谈多年以前,汪青蔓将本王的王妃推入冰窖,意图害死王妃之事呢?”他百般忍让,装作不知,也不过是想找出幕后之人罢了。“本王屡屡忍让,你们却得寸进尺!”
旷寂的室内,一顶铜鹤香炉缓缓飘出淼淼细烟,香是青柏子与荔枝壳所做,香气山野自然,质朴胜过一切。这香,一点也不华丽,却是宁王妃喜欢的。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王府的一切摆设、布置、菜色、香饵,都是依着王妃的喜好而来。
汪侍郎跪下,“微臣不敢。”他心中已然后悔,后悔受了玉珠哄骗,带着她们前来拜访摄政王,希望摄政王能重新接纳青蔓。也怪他自己心急,生怕摄政王严查贪腐这股风吹到他身上,这才会接纳她的意见,让青蔓重回王府,多少还能探查些消息。
汪青蔓跪在地下,明明是清新自然之香,却让她闻出一股肃杀之气。她抬头看着端坐在上,目如深潭的男人。“你没忘,你没忘……” 深切的恐惧像釉面上细细的冰裂一样,在一瞬间浅淡地布满了全身。
原来他没忘,原来他从一开始对她就是虚情假意。
宁王皱眉,似乎不满汪青蔓直视他。“本王可曾同你说过,跟你在一起的每一天都让我恶心不已。”
汪青蔓眼睛发直,喉咙干涩到了极处,还是忍着痛发出破碎的音节,“你,难道一丁点情谊都没有吗……”她不要多,只要一点点的情谊,一点点的喜欢,哪怕是曾经的一点点。她想证明她的情谊没有白费,她迫切的想要证明她的感情并非她的一厢情愿,她想要告诉旁人,也告诉自己,她的感情,她这个人,没有这么可怜,可悲。
“你屡次暗害本王的王妃,本王不将你发卖,已经是看在汪侍郎的面子上,你却屡屡得寸进尺。”幼时推小安入冰窖,入王府后,在小安院子周围埋麝香,在她身边做各种手脚,耗尽她的身体,难道这些都是冤了她?
“可这些是你默认的。”伤心到极点,难堪到极点,便生了勇气。
宁王嗤笑,“默认?便是默认,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害本王的王妃,也敢在本王的王府之中将手伸这么长。”他看向汪侍郎,“到底是你自己认不清自己的身份,还是有人指使呢?”
汪侍郎忙道,“王爷恕罪,是微臣教导不善,才让她生了不该有的心思,自以为自己身份高贵。”
汪青蔓呵笑一声,冷冷的看着他。“若非你纵容,我如何敢动王妃。”
宁王笑了,“若非本王装作不知,你,你汪氏一族能容忍本王的王妃活这么多年吗?”苛待不过是为了日后杀人诛心。他曾无数次看到她被众人追捧者路过小安的院子,面上含着得意,含着刻薄。她讥笑小安,嘲讽小安,笑语凌厉,贬低打压小安。哪怕小安对她根本不屑一顾。
汪青蔓恨的便是她的不气不恼。她恨宁安那副纯净的模样,恨她的不染尘埃,恨她哪怕日子难过,也能保持淡然。恨她对她的不屑一顾,对所有人的不屑一顾。彷佛在她眼中,她们都是跳梁小丑。
宁王笑了,“难道你们不是吗?”
“王爷。”宁安走进来,满厅堂肃穆的气氛让她不自觉放轻了脚步,她走到宁王身边,握住了他的手臂。
“怎么了?”他握住宁安的手。
宁安看着他,“我想同青儿去贡院看看。”明日开考,今日贡院虽不允许进,却可以在门外张望。
“待会儿我陪你们去。”他笑道,“我的枳花楼便在贡院旁边,里面的萝卜糕特别好吃。”
宁安点头,看着跪在地下的人,有些不适,也有些无措。她在心中轻叹,不明白为何汪青蔓执意要回王府,她已经是下堂妇,被赶出王府了,便不能自己存些尊严吗?
汪青蔓突然厉声道,“夏侯宁安,你以为你赢了吗?”
宁安微微皱眉,“何为输赢,我从未与任何人比输赢。”
便是这样,便是这种眼神,这种语气,淡然,冷静,什么都无所谓。悔意一点点爬上心头,回头想想,她不知道她为何便对王爷有了情。曾经的期许,知道要入宁王府时的窃喜,全成了一场笑话。
汪青蔓从地上站起,“既然无情,既然日日对着我恶心,当年天寒大雪,你又为何要在汪府侧门外,给我一篮橘子。”
橘子?宁王眼中一片迷蒙。他想了许久都不曾想起,还是许嬷嬷提醒他。“王爷,您忘了吗,有一年先皇后带着您去夏候府邀请夏侯夫人与王妃去梅园赏梅,去的路上,汪府附近有一双姐弟,衣着单薄卖一篮青桔。王妃说他们可怜,您便买下了他们的所有橘子,还给了他们银子。后来王妃说不吃橘子,您便随手将橘子给了路边站着的一个小姑娘。”
“有吗?”
“有。”宁安点头,“原是我说可怜,娘便说那就买下他们的橘子,也让他们能有银子买身厚些的衣服,吃一碗热汤面。我们还没动,你就让侍卫去买橘子了,还给了好几锭银子。”后来,她说自己从不吃橘子,他便以为她也不喜橘子的味道,想要随手扔出去,又怕被先皇后斥责浪费,刚好看到了站在雪中的她,便随手给了她。
宁安看着汪青蔓,感慨道,“原来你就是那个人,我还以为你是大户人家犯了错的侍女,才会被主子在雪中罚站。”
汪青蔓呆愣愣的看着他们,她在王府之中多年,确实不曾看过王府之中有橘子,有一次她冬日里差人买来,还未送到书房,嬷嬷便制止了,并对她说,王爷不喜橘子,也不吃橘子,不要让王爷看到。
她笑了,疯了一般大声笑着,笑得眼泪不停的流下。原来自己曾经视若微暖的东西,自己欢欣喜爱的东西,不过是旁人不要的。
宁王不欲在同汪侍郎虚与委蛇,“汪侍郎,汪青蔓重归王府绝不可能,你好好想一想,要不要为了一个她,赔上你之后的仕途,赔上整个汪家。”他对乔稽道,“送客。”
他揽着宁安离开,宁安微微转头看了一眼汪青蔓,她眼中的同情刺痛了汪青蔓,她拿过一旁果盘上的小刀,便对着宁安冲了过去。
宁安惊诧,下意识向旁边一躲。避开了刀锋,扭了脚。
宁王提脚,无一丝保留,直接踢了上去。青蔓被踢飞很远,撞在门梁上。汪青蔓眼前一片金星闪烁,胸腔之中又酸又涨,她趴在地下,头有千百斤重,根本抬不起来,温热的液体滚落在手背上、衣袖上、地上。
宁王大怒,“把她关入地牢。”他抱起宁安,冷视着汪侍郎,“在本王的王府之中刺杀王妃,汪侍郎,你好样的。”
宁安的脚扭的不厉害,不影响她吃萝卜糕。
她坐在窗边,吃着萝卜糕,看着对面贡院门口,一批又一批学子,来了走,走了又来。
宁王将芝麻糊蒸蛋搅匀,分装了两碗,给禾苗。低着头,调着醋酱油。“以后别做这么危险的事了。”
宁安看了他一眼,“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宁王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你那点小心思以为我不知道吗?”
白铮铮与京中女眷连络的多,她便拜托白铮铮在汪玉珠面前透露,当时赶走汪青蔓的是王妃,而非王爷。若是她能重回王府,如今摄政王显赫,便是不得宠,这日子也是好过的。她的日子好过了,难道还能不顾着她这个生母吗?
之后又让阿朱传消息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消息,就是一些王府青蔓姨娘的小院还未动,还抱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这些话旁人听来或许没什么,可汪青蔓听来,便会认为王爷对她还有些感情,于是便生了重回王府之心。
母女两一合计,便由汪玉珠去蛊惑了汪侍郎。汪侍郎最近惶惶不可终日,也想塞个人进王府,查探一下王爷的心意。新人哪有旧人好用,便顺了她们的意思。
即便是今日王爷不出言羞辱,宁安也会,她便是要逼得汪青蔓对她动手。果篮是她安排的,刀也是她放的。
宁安皱了皱鼻子,“我不喜欢她,先不说她幼时想要害死我之事,不提府中苛待多年之事,便是她要与我争丈夫这件事,我便容不下她。”只要她活一日,她每每想到便会不安一日。谁知道王爷会不会哪一日被她的深情感动,起了怜惜。所以,她要汪青蔓死。
宁王见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无奈又纵容的笑了。“你若厌烦她,早同我说就是了,何必这么麻烦。”不过是一个汪青蔓,生死只在他手指间。
宁安咬着萝卜糕,“你不是也厌烦她,厌烦她还留了她许多年。”
宁王道,“还有用。”
宁安斜睨了他一眼,“想通过她查祭坛的事,还是我中毒那事?你问她不如问我,我更清楚。”
宁王微愣,“你没忘?”
宁安看着他笑,“你不是也没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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