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楔子
金色阳光下,圆圆端着一方餐盘,灵巧掀开毡毯,快步进入一座毡帐里。
她先是轻手将餐盘搁在矮几上,接着快步回到门边,将毡毯钩挂好,谨慎的不留一丝空隙让外头凉风窜入,才又回到矮几边,端起餐盘走向最里头的矮床。
床上躺着的是她病着的姊姊,团团。
三个多月前,为了替皇上到西方达沁国提亲,睿王爷特地带着夫人、少爷,和几名随从上了路,而她和团团正是随行的丫鬟。
兴许连老天爷也祝福这段姻缘,这趟旅程格外的轻松顺利,不但无风无雨,就连匪贼也没遇上。
一路上,王爷伴着夫人向少爷讲解达沁国的土俗民情,楼西负责守卫,而他们这些下人除了帮忙做杂事,便是跟着游山玩水,好不惬意,谁知他们才抵达达沁高原,团团却染上风寒,一病不起。
「团团,团团,该吃药了。」圆圆跪坐在床边,轻声唤着。
「唔……」团团睡得沈,听见熟悉的声音,才悠然转醒。「圆圆?」
「是我。」她将餐盘搁在脚边。「怎样?妳好些了吗?」她忧心忡忡的探手测试她额上的温度。
「好些了。」团团露出淡笑,脸色比昨日好上许多。
「真的,妳烧退了。」圆圆也露出笑容。「我熬了碗热粥,妳快趁热吃,吃完后再服下汤药,说不准明日就能下床了。」她鼓励道。
团团点头,试着起身。「妳怎么来了?王爷和欢欢呢?」
圆圆连忙伸出手臂帮忙。「王爷和欢欢去拜见达沁王了。」
睿王爷是当今皇上的小皇叔,两人年龄相近,感情甚笃,夫人则是四年前与她们一块入府为婢的印欢,虽然当上了夫人,可却始终待她们如妹妹,因而私底下她们总习惯叫她欢欢。
她不懂国家大事,只听夫人说过西方近年来事端不断,几次平叛,皆以达沁王功绩最大,失去达沁一族,等同失去整个西方,因此为了稳固两邦情谊,皇上特使王爷晋见达沁王,就是希望能够迎娶达沁公主为妃。
王爷精通达沁语,又睿智圆融,这桩婚事铁定能说成。
「那少爷呢?」
「用过膳,正跟着夫子学习达沁语。」
「那其它人——」
「妳别老担心别人,还是快点吃粥喝药吧。」将软枕垫在姊姊身后,圆圆自餐盘上端起热粥,舀了匙热粥低头吹了吹。「我喂妳。」
「又不是小孩,我自己来就行了。」团团失笑地接过热粥,就汤匙一口一口吃着热粥。
见姊姊终于恢复精神,圆圆不禁又露出笑容,亲昵地挨到姊姊身边,开心地看着那与自己相同的脸蛋,总算不那么担忧了。
她和团团是双生子,脸蛋和身形都是如出一辙的圆润,总是穿着相同的轻暖绸衣、小红绣鞋,梳着相同的丫鬟髻,除了夫人印欢,甚少有人可以分辨她们俩。
打小她们就没分开过,即使进了睿王爷府当丫鬟,也是一块吃一块睡、一块欢乐一块难过;此生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跟着姊姊一块伺候王爷、夫人和少爷,一生一世都不分离。
她坐在床沿,噙着笑容哼哼唱唱,眼见姊姊咽下最后一口热粥,立刻伸手接过瓷碗,端上汤药。
「小心烫。」她不忘叮咛。
团团小心喝着汤药,忍不住问:「妳心情很好?」
「嗯!」她用力点头,脸上的笑容更灿烂了。「我跟妳说,这个高原好漂亮,绿油油的草原浩瀚无际,到处开满了野花,牛马成群奔腾,小小羊儿就像团团白云,每天都在草原上跳跃散步,我们毡帐的北方,还有一个好大好大的水漥,里头的水比府里水井里的水还清澈,只要一低头,就能清楚瞧见蓝天和白云呢!」
昨日当他们抵达达沁高原时,已是傍晚,还没来得及欣赏附近美景,姊姊就病倒了。
虽然今日她忙得差点连吃饭的时间也没有,却还是忍不住想与姊姊分享外头的美丽风光。她一个人困在毡帐里,一定闷坏了。
「真的?」团团双眸一亮。
「真的,而且从我们门前朝南方望去,还能瞧见好多好多毡帐。」圆圆指着外头。「总管说那些毡帐里,住的全是达沁王的妃子,可惜距离太远了,我谁也瞧不清楚,只觉得那些毡帐就像一颗颗黑珍珠,大风一来,那些珍珠就像是在莽莽草原上滚动。」
「哇!」
「还有啊……」圆圆继续叙说迥异于京城的旖旎风光。
她说达沁高原的天空有多么的蓝,鹰隼一旦张开翅膀,甚至比小羊还大;也说着那黑茸茸的大牦牛有多么魁梧,群体奔跑时,就连大地也为之震动。
她说着高山白雪,说着河流水镜,说着古老传说,笑咪咪的看着姊姊兴奋得脸都红了。
直到姊姊喝完汤药,再次合眼睡去,她才替她拉妥棉被,迅速收拾东西走出毡帐。
外头大风依旧热情吹送,恍若一双无形大掌,抚弄这块绿毯。
远方牧羊人咏唱陌生的歌谣,鸟儿也在歌唱,牛马低头吃草,羊儿嬉闹追逐,炊烟处处,袅袅飘起,无处不是欢乐。
红菱小嘴高高弯起,她仰望湛蓝苍穹深吸口气,心底深处不禁涌起一股强烈的预感——
嗯,她会走好运!
第一章
她会走好运——
呜呜,才怪啦!
悬崖峭壁间挂着一抹人影,那是圆圆。
此刻她正紧紧攀着山壁间生出的一棵小树,动都不敢动,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就怕怀间的小树会因此断裂,让自己坠入那万丈深渊。
她的动作就像只猴子,死命攀着唯一的依靠,只是不同的是这儿不是森林,而是断崖绝壁,而她也不如猴子灵巧,反倒是笨拙得要命,连棵树都攀不好。
不过最重要的是——
她是圆的!
即便她连口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声,可扎在岩石峭壁间的树根,却还是不断往下倾斜,随着碎石土壤不断的崩落,树根周围的岩石裂出愈来愈多的缝隙。
呜呜,若是早知道有朝一日,她的生死会是决定在自身的「分量」上,这十八年来,她就不会将自己吃得这么圆润。
可惜千金难买早知道,如今只要树干一断,她就会摔得粉身碎骨,就算王爷夫人找着她,也拼凑不回她了。
眼角许多水珠不停滑落,圆圆却已分不清楚那是冷汗还是眼泪,只觉得谷间刮过的阵阵强风,就像黄泉里捎来的寒气,不但刮得树干更加倾斜,连带也将她吹得摇摇欲坠,彷佛迫不及待想将她拉往地狱。
圆润身躯不断颤抖,讨喜的小脸上早已失去血色,十只手指头因为过度施力,早已麻木失去知觉,唯一能运作的只有那颗小脑袋瓜。
呜呜,她还不想死。
她还要和团团伺候王爷、夫人和少爷一辈子啦!
为什么她会这么的倒霉?她只是依照总管的指示,骑着小马到南方的湖泊提水,结果却忽然出现一批狼群,疯狂追逐她和小马,不但将她和小马给逼到悬崖边,甚至还将她和小马给逼下悬崖。
若不是坠崖时,她胡乱挣扎意外攀住这根树干,她早没命了!
方才她已经亲眼瞧见小马是如何的撞上陡峭山岩,然后再随着大小石头坠入谷底——
如果树干断了,她一定也会有同样的下场。
首先她会摔断颈子,然后再被大岩石砸破脑袋,接着落地的瞬间,她会像块豆腐脑哗啦啦的碎成一地,从圆圆变成渣渣。
可怕的画面盈满脑海,逼得圆圆再也承受不住的放声哭泣。
「呜……哇……我不想死,救命啊,救命啊,谁快来救救我啊!」抱紧树干,她终于扯嗓大喊,再也顾不得这样乱吼乱叫,会不会让树干倾斜得更快。
即使泪水模糊了视线,她还是鼓起勇气,手抖脚抖的朝树根爬去。
只要能够爬到树根,说不准树干就不会再往下倾斜了,而且她也能设法攀住坚固的岩石,争取更多时间。
王爷和夫人是警觉的人,发现她一去不回,必定会派人来寻找她的下落。
她只要动作再灵敏一些、再快一些、再勇敢一些,就能获救——
喀啦!
可怕的声音蓦然响起,圆圆脸色死白的迅速抬头,果然就瞧见树根盘据的大岩块崩裂了一角,紧接着更多碎石落下,树干也跟着迅速倾斜。
「啊,救命啊,救命啊!谁来——」还没来得及喊出更多的求救,岩块已然崩碎,与小树完全分家。
失去支撑,她与小树迅速下坠,以赶投胎的速度坠向深不见底的幽谷。
风声不断在她耳边呼啸,彷佛鬼哭神号,正热烈欢迎她的「加入」。
啊,她要死了,她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没想到最后她还是注定要变成渣渣。
呜呜,永别了,王爷、欢欢、少爷。
呜呜,诀别了,团团。
从今以后,她就要变成孤魂野鬼了……
*
凛凛刀光在幽谷间回旋,伴着一道道星火迸射,两抹黑影疾速在奇岩怪石间起落追逐,犹如大鹏,又似鬼魅,所到之处无不是岩裂石飞、树倒土塌。
鸟兽早已鼠窜而去,来不及逃的,全钻到了土下喀嗒喀嗒地打颤。
这座溪谷谷深万丈,地处幽暗,百年来人烟罕至,连个名字也没有,然而半个时辰前,一名男子却忽然闯进溪谷,慌乱地在岩石间乱窜,不多久后,另一名男子也追到谷里。
两人甫见面,便是天崩地裂的恶斗,硬是从东方树林一路打到西边岩滩。
唰!
一抹刀光冷厉旋过,坚硬巨岩瞬间裂成两半,被削掉的岩石尖头沿着割面,无声滑落,坠地之前,一只青鳞怪爪却蓦地穿过岩身,击向一名高大威猛、剑眉挺鼻的男人。
此人一身皮甲黑氅,静若深海,冷硬的脸庞恍若万年石雕,没有任何表情,即使面对迎面而来的突击,也不见任何波动,只见高大身躯疾速闪避,下一瞬间,锋锐大刀已无预警地劈向怪爪——
喀!
无数星火自刀锋与青鳞怪爪间迸射而出,虽然惨遭刀劈,青鳞怪爪却诡异的没有断裂,只是绽出一道深红血口,然而刀锋劲力霸道绝伦,虽未能劈断怪爪,却还是震得作苗族打扮的男子往后飞去,伴随着一声轰然巨响,狠狠撞上巨岩,当下口喷血雾,连连闷哼,无力再战。
此人身形与常人无异,然而走近一瞧,却能发现他模样诡异,一双瞳仁艳红如血,犹如蛇眼般阴邪无情;浑身肌肤龟裂如鳞,双手勾锐如爪,肤色青白,却又淬着一层幽亮。
那是剧毒,一旦碰着了,便会腐蚀肌肤,迅速侵入体内,致人于死。
「毒魔,你已身受重伤,还是束手就擒吧。」手握大刀,蒙烈静立原地,冷声劝降。
他面若铁石,身形稳若泰山,纵然两人缠斗许久,吐息却始终平稳无波,甚至连一头黑发也一丝不苟的束在皮绳之下,不见丝毫紊乱。
「哈哈哈!你有本事伤我,却未必有本事捉我,我倒是想看看闻名中原内外的神天捕盗官,要如何拿下我!」大口吐去嘴里鲜血,毒魔有恃无恐的狂笑着。
他出身苗疆,为研究蛊毒,三年来杀人无数,终于以蛊毒练就一身毒功,他的身体便是剧毒,就连吐出来的气息也蕴着毒,全身上下坚硬难摧,无论何方武林高手,全都不是他的对手。
纵然蒙烈武艺超绝,内力过人,也只能谨慎的与他保持距离。
「你只是在浪费时间。」深冷黑眸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浪费时间的应该是你。」毒魔笑得更狂妄了,他负痛起身而立,靠着岩块大口喘气。「有本事的话,你就快过来捉我,否则我可要继续逃了。」
「你逃不了的。」
「哼,你追了我六日六夜,我也逃了六日六夜,只要你不敢靠近,我就有机会逃到天涯海角。」撑着岩石,毒魔一步一步的往后退。
只是他每后退一步,蒙烈就往前一步,严密保持着距离。
六日六夜的追逐缠斗,让他明白眼前的男人有多难缠,非但耐力过人,而且防守极严,浑身固若金汤,压根儿找不着任何破绽。
只是最让他戒慎的,还是彼此相距悬殊的实力。
历经二十八场战斗,蒙烈完全不露丝毫疲惫伤痕,反倒是他屡战屡败,早已浑身是伤,五脏六腑也受到重挫,若不尽早疗伤,迟早会让他占去便宜。
他一定得设法甩掉他才行,只是究竟该怎么做呢?
就在毒魔暗自思考的同时,天顶上却忽然传来一串尖叫。
「啊啊啊啊啊——」
女人?!
蒙烈和毒魔几乎是同时抬头。
溪谷幽暗,两侧岩壁尽是湿软青苔和参天古木,任何一株古木皆超过百年,枝繁叶茂,延展的绿叶甚至比巨岩还大,只见暖紫身影先是瞬间穿透朦胧山岚,紧接着便迅速坠落至几片绿叶上。
啪!
绿叶发出极大声响,却也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冲击,瞬间颓然垂倒,只见那暖紫色的圆润身影咚咚咚地往叶缘滚去,下一瞬间又继续往下坠落。
也许是福大命大,那暖紫身影始终没有撞上任何尖锐岩壁,只是以同样大字形的姿态,接连撞上十数片绿叶。
随着绿叶连番倾倒,清脆的撞击声以及女子的哀叫声,登时也在山谷间回绕不绝。
「噢!好痛——呜,老……老天爷,我到底要死了没……」
坠落的圆圆不停惨叫,早已被接连的撞击震得七荤八素,浑身筋骨就像是要散开似的,压根儿没注意到这连串的撞击,虽弄得她浑身发疼,却也恰巧缓冲了坠落的劲势。
随着最后一片绿叶倾倒,她也精疲力竭的朝两人直坠而去。
这简直就是天赐良机!
一道灵光蓦地自毒魔脑内窜过,强忍着内伤,他不怀好意的拔身跃起,状似要毒害无辜的圆圆,不料蒙烈动作却更快,快手拾起碎石掷向他的双眼。
咻!
碎石破空而来,毒魔在千钧一发间放弃圆圆,扭身跳上一块巨岩,以最快的速度往溪谷深处奔逃。
蒙烈握刀举步,本能想追,眼角余光却发现圆圆还在坠落,他若一走,她铁定要摔成重伤——
念头才闪过,威猛身躯已疾速窜升至空中,接住圆圆,回到地面上,只是再往前远眺,毒魔早已逃得不见踪影。
大战过后,溪谷四处皆是残破狼藉,除了潺潺水流声,只剩一片死寂。
他布局这么久,没想到最后仍是功亏一篑,错失这次机会,毒魔不知又要毒害多少人!
黑眸深处掠过深浓火光,蒙烈低下头瞪着怀里的女人。
以往的经验教会他,女人全都是麻烦,而他有预感,这莫名其妙从天而降的女人,铁定更麻烦!
大难不死的圆圆,完全感受不到他的怒气,甚至没有发现自己正被人横抱在怀里,只是不断的痛苦呻吟,深信自己必然已抵达黄泉,因为她的身体好痛,头也好晕,整个人就像是被拆解成一百八十多块。
没想到人死之后,还得承受这样的痛楚,接下来她会不会更痛苦?
她曾听说,地狱分有一十八层,人若是在世为恶,死后就会在地狱里受到惩罚折磨,而第十八层地狱就是最可怕的地方——
「呜……」恐惧的呜咽声,立即自那红菱小嘴逸出,她抖着身子,完全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下场,甚至不敢张眼察看自己的死状。
她一个小小丫鬟,十八年来虽没有什么能力行善,可也没做过什么坏事,老天爷却不但让她早死,还将她摔成了渣渣,将她孤伶伶的扔到地狱。
想起连串的遭遇,圆圆悲从中来,不禁哭得更大声了。
「呜呜呜……呜呜呜……」
「闭嘴!」冷凛的叱喝声,如刀剑无预警地射向她的耳畔。
没料到附近有人,圆圆吓得一愣,果然忘了哭泣。
啊,是谁?是谁叫她闭嘴?
难、难难难难——难道是传说中的牛头马面?!
念头才过,圆圆不由得抖得更厉害了,粉润小脸惨无血色,就连牙关也咔咔咔的打颤,压根儿不敢睁开眼。
呜呜,怎么办?怎么办?她也听人说过,人死后,皆是由牛头马面押解到阎王面前接受审判,依照鬼魂在世时的罪过,决定要在哪层地狱受罪。
为了不让鬼魂逃跑,牛头马面执法无情、手段凶残,最可怕的是他们模样骇人,任何孤魂野鬼一旦见着他们,全都会吓得腿软,想跑也跑不了。
她从小就没胆,若是睁开眼,铁定会被吓晕。
虽然牛头马面才命令她闭嘴,可过多的恐惧还是让她失去冷静,就见豆大的泪珠,源源不绝的自那颤抖紧闭的眼角淌下。
起先只是小小的呜咽,紧接着她却仰起头,用尽全身的力量放声大哭。
「呜呜呜……呜呜呜……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啦!我要回家,我要回家,团团!欢欢!妳们在哪里?我好怕,妳们快来救我啊,呜呜呜……呜呜呜……」恐惧如浪潮似涌来,她哭得肝肠寸断,哭得死去活来,完全不知道抱着她的蒙烈,表情愈来愈冷凛。
该死,这女人果然是个麻烦,而且不只麻烦,还吵死人了!
为了她,他错失逮捕毒魔的最佳良机,她却只晓得哭,若不是这深谷幽壑到处都是野兽毒蛇,他绝对会马上扔下她,继续追捕毒魔。
眼见她哭得涕泗纵横,一时半刻不会停歇,他索性将她安置在平坦大石上,眼不见为净的走到远处闭目养神。
他和毒魔追逐缠斗了六日六夜,彼此都耗损了不少精力,毒魔更是身受重伤,就算勉强能够逃出这座溪谷,也逃不了太远,近日之内恐难再出手害人。
只是毒魔阴险狡诈,无孔不入,又擅长以蛊毒杀人于无形,绝不能大意,他最好乘机养精蓄锐,再循线追踪毒魔往何处逃窜。
抱着大刀,蒙烈静思接下来的对策,却不放过周遭的动静,随着淙淙流水,一刻钟后,那烦人的哭声总算渐微,取而代之的是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大哭一场后,圆圆虽不再慌乱,可心里的恐惧却没有减少半分,只是她告诉自己,该来的总是要来,既然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就该勇敢的面对。
她没打算要逃,只要乖乖配合,相信牛头马面应该不会太刁难。
况且她都已经是个死人了,就算牛头马面模样再恐怖骇人,她应该也不会再死第二遍……
昏暗光线中,就见那沾着泪珠的浓翘长睫颤了颤,以极缓的速度上扬。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崩塌巨岩,圆圆揪紧衣裙,屏着呼吸,小心翼翼的将目光往旁略移,这次她看见的是株倾毁的古木,古木躯干残破不堪,上头还有可怕的爪痕,看起来像是被恶鬼狠狠抓过——
呼!呼!不怕不怕,地狱本来就有鬼,她也是鬼,没什么好怕的。
纤白十指更加揪紧衣裙,她一边安抚自己,一边强撑着那微薄到不能再微薄的勇气,继续四处观察;只是她愈观察,脸上的表情就愈困惑,总觉得眼前的地狱不如传闻恐怖,而且她也没见到任何一个「同类」。
这座地狱除了她,似乎、好像没有其它人——呃,其它鬼了呢!
那……适才究竟是谁和她说话啊?
就在圆圆歪着头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眼角余光却瞥见大树下坐着一道威猛身影。
咦,有同类?
以为是自己看错,圆圆不禁揉了揉双眼,睁大水眸又瞧了一次。
啊,不是她看错,树下真的坐了个男鬼呢!
太好了!原来要被牛头马面拘提的不只有她,既然有同伴,她就安心多了。
提着裙襬,她小心翼翼的起身跳下大石,热情的朝那道身影走去,迫不及待想要与眼前同年同月同日死的同伴,好好的打声招呼、缔结情谊,只是小红绣鞋才跨出一步,树下的男人就蓦地睁开眼,转首紧盯着她。
那是一双比冰雪还凛冽、比刀剑还凌厉的黑眸,在那幽深目光中,没有丝毫友善,只有无尽的冷漠,无言喝止她的靠近。
圆圆再迟钝,也察觉得出他不是寻常「鬼」,于是立刻缩回小脚,提着裙襬,转身奔回到大石上坐好,不敢再轻举妄动。
蒙烈对她可笑的逃窜动作不予置评,只是冷冷地问:「哭够了?」
「什、什、什么?」抱紧膝头,她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能挤出声音响应。
剃锐浓眉微拧,蒙烈耐着性子又问了一次。
「妳哭够了?」
「我……我……」圆圆不懂他为何会这么问,只觉得他的声音好耳熟,适才命令她闭嘴的牛头马面,声嗓似乎也是这般冷漠——
等等,他该不会——该不会就是牛头马面吧?
还没来得及思考更多,圆润娇躯已咚的一声跳下大石,火速躲到另一块巨岩后头,她就像遇上凶猛野兽的小动物,缩着身体直发抖,压根儿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虽然她才下定决心要勇敢面对,可事到临头她还是会怕啊!况且那个牛头马面看起来好高大、好威猛,说不准她一个不小心惹恼他,他就会将她扔到第十八层地狱。
许久等不到回答,又见圆圆奔逃,黑眸里再次掠过火光。
光是哭就花上了一刻钟,这下她又想做什么?她莫名其妙的从天而降,莫名其妙大哭,如今又莫名其妙的躲起来,到底还想浪费多少时间!
没有闲工夫陪她瞎耗,蒙烈索性主动跨步来到巨岩边,一把拎起缩得像颗球似的圆圆。
他的身形高大,走起路来却是无声无息,直到被拎到了半空,圆圆才惊觉自己被逮到了,不由得挥舞四肢,惊慌大喊。
「啊啊啊啊——别抓我别抓我,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
吵死人了!
「闭嘴!」凛冽叱喝再度自薄唇间迸出,黝黑大掌将颤抖的圆圆拎到眼前,沈声警告:「妳再吵,我就把妳扔掉。」
这个警告,比任何命令都还来得有效,圆圆果然迅速用手捂住小嘴,用尽全身力量将哽咽往肚里吞,只是小脸上,泪水还是哗啦哗啦的不停往下坠。
呜呜呜,他果然想把她扔进第十八层地狱,好可怕,好可怕……
看着那近在咫尺的刚硬脸庞,软润身躯就像是秋风中的枯叶抖个不停,泪花闪闪的水眸更是溢满了恐惧。
「也不准哭。」拧起眉头,他厌恶的又命令。女人生来没胆又爱哭,所以他才讨厌女人。
这次圆圆动作更快,几乎他话才说完,她便七手八脚的用衣袖将脸上的泪水悉数抹净,甚至还紧咬下唇、用力猛眨眼,硬是将悬在眼眶的泪珠挤回去,就怕会惹恼眼前的牛头马面,真的被扔入第十八层地狱。
她的动作迅速又确实,活像训练有素的小兵,倒是出乎意料之外。
黑眸一扫,见她将下唇咬得都红了,他才松手将她搁到一旁巨岩上。巨岩足足有一丈高,让她逃都没有地方逃。
「叫什么名字?」
彼此拉开了距离,圆圆总算能够松口气,却还是忍不住颤抖。
「包……包圆圆。」她小声回答,不敢有丝毫反抗,话才说完又立刻闭上小嘴屏气,就怕自己破功,又吓得掉眼泪。
「哪里人?」
「京城睿王爷府。」她有问有答。
冷锐黑眸微微一闪。
「妳是皇族?」
「不、不、不是的,我只是个丫鬟。」以为他是在核对身分,她谨慎补充:「那个……我、我今年十八岁,入府四年,从来没做过坏事。」深怕他不信,她还特地重复。「真的,所以……所以……可不可以别将我扔进第十八层地狱?」
为了说出最后一句话,她几乎用光所有的勇气,可惜音量却是小如蚊蚋。
蒙烈冷冷瞟她一眼,置若罔闻的继续问:「怎么下来的?」
沿着岩壁而上,是达沁高原断崖,通常只有疯子和找死的人,才会从上头下来,他倒是想弄清楚,她究竟是为了什么天大的事,坏了他的计划。
「呃……就、就是……总管要我骑小马去提水,结果小马才走到半路,远方却却忽然冲出一群狼。」圆圆非常认真的叙述着自己可怜的经历。「那些狼好凶,一见到我和小马就龇牙咧嘴的,我明明没招惹牠们,可牠们……」
「说重点。」他又瞪人,可没闲工夫听她长篇大论。
虽然两人相识不久,不过透过连串的命令,圆圆多少还是明白了他的脾气。
他讨厌人吵、讨厌人哭、讨厌人不听话,更讨厌人啰哩叭嗦。
可能是丫鬟当久了,不知不觉中她也练就了察言观色的技巧,懂得看人脸色,对人唯命是从,无论遭受何种委屈都不敢反抗。
「被狼群攻击。」她迅速确实的回答,将坚强奴性展现得淋漓尽致。
这简单利落的回答,果然让蒙烈的脸色好上一些。
猿臂一伸,他像拎小猫似的,总算将她自巨岩上放了下来。
「走。」
话才说完,他已率先迈开脚步离去。
「呃……」圆圆没有跟上,只是脸色惨白的僵在原地。
所以……现在要去见阎王了吗?
是啊,核对完身分后,接下来就该让阎王审判她的罪过,可是——可是——可是她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啊。
「动作快。」察觉圆圆还愣在原地,蒙烈不禁回头催促。
「牛头大人……呃,还是马面大人?」她不进反退,圆润身躯瞬间又缩成一颗球。「那个我……我……我真的没有做坏事的……」她可怜兮兮的仰望着他。
他瞇起黑眸,眼底又迸出冷光,可惜圆圆却没注意到,只是一径的哀求。
「所以……所以……」她吞了口唾液,眼里又泛起泪光。「你可不可以帮我跟阎王说一声,别……别把我送到第十八层地狱好不好?」
眼前这位牛头马面,外貌不如传闻恐怖骇人,说不准他的心肠可能也不坏,只要她好声请求,或许可以免除些许皮肉之苦。
嗯,没错没错,凡事往好处想,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握紧双拳,就在圆圆鼓励自己一定要乐观思考时,眼前她认为心肠可能不坏的蒙烈,却唰的一声,忽然抽出大刀指向她。
「女人。」
「咦?咦!什、什什什什么?」她吓得双眼瞪大,舌头猛打结。
「我只说一次,妳最好给我听清楚。」
他要说什么?她又要听什么?她吓都快要吓死了,怎么可能还静得下心听他说话啦!
原来传闻不尽然都是假的,这儿的牛头马面真的好可怕——
「这不是地狱,妳也没死,不过妳若是再拖拖拉拉,倒是很快就能进地狱。」
唰!
刀光疾闪,伴随强劲风旋,一股雄浑气劲瞬间自她身侧狂掠去。
圆圆愣在原地,整个人呆若木鸡,三魂七魄好似就要朝蓝天散去,谁知身后却忽然传来凄厉兽鸣,紧接着一个比水盆还要大的熊掌,竟然就自她的脚边咚咚咚地一路滚到眼前。
大刀又挥,兽鸣更剧,她死命地瞪着那锐爪大张的熊掌,半晌回不了神,直到黝黑大掌拉着她远离危险,她眼角余光才瞥见那比水盆还大的熊掌究竟是来自何处。
「吼!吼!」
比巨岩更高耸的黑熊就立在岩石上,正负伤的狰狞嘶吼,而牠的身边,还带了一大票兄弟。
兴许是适才和毒魔的搏斗意外毁了牠们的巢穴,附近一带的黑熊全都恼怒的围靠了过来,打算连手抵御外侮,共同维护地盘。
蒙烈见多了毒蛇猛兽,对于眼前的袭击压根儿无动于衷,大刀随意劈挥,三两下就将熊群尽数驱离,只是他身后的圆圆却无法像他一样冷静。
只见她捏紧裙襬,小嘴微张,惊天动地的叫声便再次划过山岚,响彻云霄。
「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有熊啊——」
这次不用蒙烈开口催促,她已提着裙襬,以最快的速度朝前狂奔,再也不敢拖拖拉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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