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阅
第一章
慈眉善目的胖子,一张大脸圆滚滚,肚子也圆滚滚,顶上那颗亮得扎眼的光头更是宛如一圆月亮,肥滋滋的身躯像极皮球似的仿佛只要往他踢一下就会自己滚到天边海角去。
可如今,他不但没有到处乱滚,两条肥腿还扎根了似已经原地立定许久不动。
他已经站在这里好久了,久到窗外的日阳都由高挂头顶,到如今已经偏西落下,甚至完全不见踪影。原本明亮的屋里点上了灯,在他身前不远处书案上的那个顶着一张娃娃脸的青年,却还是专注埋首在一堆书册当中,手上的笔从一开始到现在从没停下过。
青年很忙,真的很忙,忙到没法儿分出一丁点儿闲暇来搭理胖子。
但胖子亲眼瞧了对方许久,丝毫也不介意自己被晾在这里罚站,他甚至忍不住在心中偷偷感慨了一下,如果自家主子也能有他一半认真工作的心思,哎呀,那自己肯定是开心得要当场翻起跟斗了呀!瞧瞧,那是一个多么认真向上的好孩子,一向懒散于平日事务的主子真应该跟他来好好学习学习,唉!
但理解归理解,胖子终究是个身份卑贱的奴人,给站多久都没什么要紧,可主子玉体金贵得很,怎能跟着被晾下去?于是他也只得清了清喉咙,出声打断埋首工作堆里的青年。
胖子躬身一揖到地,长呼一声:“谷楼主──”
谷楼主?
书案上的青年抬起头来,娃娃脸上明显写着疑惑。
“你在叫谁?”他问。
“谷、谷楼主……呃,您……您……”眼见对方神色不对,胖子不由一愣,迟疑道:“难道您不是谷寒易楼主吗?”
青年皱了皱眉,心道这胖子都已经进到楼子里来了,怎还会如此搞不清楚状况。
“我不是谷寒易。”他说道:“你找他做什么?要他去杀人吗?但指名要他接案的金主早早排到了天边去,你那件案子若是很急,不如考虑换个人还比较有效率些,况且他除了长得好看点,态度嚣张了点,又不负责任了点之外,就是功夫好一点罢了,我们楼子里也有其他的好手,例如排名第二的路天遥,虽然模样儿没他来得潇洒,但手段照样干净俐落,一手易容功夫更是出神入化,重要的是现在指定他不但有相当优惠,今天下订再送高档金创药一瓶,这可是慕容世家出产的精品,机会难得,错过可惜!”
这一长串句子青年简直说得溜口极了,因为同样的内容他已经说过上百次,不需太过思考就能说得完完整整。
见胖子张大了嘴巴,一副目瞪口呆的蠢模样,青年还以为他没听清楚,紧接着又道:“欸,胖子,听我说,身为一个杀手需要的是身手,根本也不必要玉树临风或长得帅气这些条件;长得再好看,杀起人来还不就那个样?万一因为模样太过好看,引起目标的忌妒心反让对方战力大增那样多不划算,是不?真不知道你们这些人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尤其那些心狠手辣的千金小姐们,买凶杀人还当是在挑丈夫吗?胖子你放聪明点,我们楼子里面哪个不是杀手界中的翘楚呢,你今天就是闭着眼睛挑一个也好过去找外面那些便宜杂鱼──”
胖子期期艾艾:“不不、我们并不是来找杀手……”
这一听,青年眉头立刻皱成了川字。搞了半天这家伙竟然不是来找杀手的?外头那些笨蛋是怎么回事?怎么没搞清楚就把人往他书房送?当他这里是什么地方了?他这又不是客栈,莫不是还要他帮着招呼客人?他是什么人?
想得满心生恼,他转头便往窗外唤人──
“小兔子!”
随即,一名看起来十分伶俐的少年长腿倒勾着树干从窗外俐落翻了进来,在半空中做出了两个花俏的旋转动作,落地时刚好便是单膝下跪的姿势。他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属下礼,才抬起一张清秀可爱的脸庞,嘻皮笑脸地问:“二头儿,你找我什么事?”还没变声的嗓子清脆如铃,就如同他给人的印象一般可爱。
青年也不顾客人还在一旁,迳自对着这名长年跟在自己身边侍候的美少年质问:“小兔子,你怎么会没搞清楚他们的目的就放进来了?”
“咦?我有问得很清楚啊!”小兔子无辜地眨了眨眼,对着主子身旁的客人问:“胖子,你一早来不是说要找我们楼子里当家作主的吗?”
“是啊,可……”胖子的神情显得迷糊了。“天下第一杀手楼的楼主不是谷寒易嘛,这位爷却说他不是谷寒易……”
“我们老大是谷寒易没错,可是──”这人怎么才没几岁脑子便不清楚了?小兔子纠正他:“你明明一开始说是要找我们当家作主的人。”
胖子又愣了愣,心道这当家作主的,难道不是楼主?
小兔子认真说道:“我们老大平日只负责卖弄风骚,专职当武林高手受人崇拜来的,只有二头儿才是我们杀手楼真正当家作主的人。”
青年出声打断:“嗯哼,小兔子,卖弄风骚这句话是谁教你说的?”好样的,居然形容得这么贴切。
“报告二头儿,是海儿少爷讲的,海儿少爷还说,老大是吉祥物,专门给大伙儿当活招牌招揽客人用的,只有二头儿才是我们杀手楼真正的幕后黑手,是我们大伙人可以倚靠的对象,只有巴着二头儿我们才能吃香喝辣,才能过足好日子,所以二头儿你千万不要想抛弃我们,不然我们只懂得杀人放火不懂挣钱,很快就会饿死的,呜呜。”
“小兔子,你可以走了,以后少看那些莫名其妙的戏本,也少跟海儿混在一起,省得让他给教坏,你可是我们重点培训的对象!”
青年先是朝小兔子摆摆手,驱走了小子,才对着一脸傻了的胖子道:
“好了,如你所见,我的确是当家作主的人,那么,你又是谁呢?既然我们楼里的小子失手把你给接了进来,有什么事就快说吧,我很忙,可没太多时间与你们喝茶谈心。”这才说罢,又是随手从桌上抽了一本册子看了起来。
如此倨傲的态度,也没能激怒好脾气的胖汉子,他抹抹额上的冷汗,躬身做揖道:“这位爷,小人来自澜凌宫,小人身旁便是家主,也是澜凌宫之主。”
他身旁?
青年眨了眨眼,这才慢半拍地发现隐在他圆滚身躯之后的,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乖乖,这人可不得了,竟是无声无息的,完全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若非胖子方才提起,他还真没发现房里头居然还有另一个人……
青年打量的目光,直往胖汉子身侧瞥,却在瞬间诧异得瞠圆了眸子。
澜凌宫?不就是那被称做“万毒宫”的地方嘛!别说是他了,任一名初入江湖的小子也听过澜凌宫的大名,宁愿进入地狱也别招惹任何一个澜凌宫人──多少人踏出师门前,让师尊如此提醒呢!可……澜凌之主?那家伙竟是澜凌之主?这、这这真没搞错?怎么也想不到,传说中的澜凌之主,竟是个──
青年皱起眉头,脑子里毫不修饰地浮出了两个大字:残废。
是的,残废。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乘坐于轮椅之上的,始终不发一言的男人,眸中显露的尽是怀疑的神色,可在看见胖汉子递出澜凌宫的专属令牌做为证明时,却又不得不打破脑子里既定的印象,相信眼前这与想像简直差距十万八千里远的残废真的就是传说中的澜凌之主。
把玩着手上的墨色玉佩,指尖描绘着上头栩栩如生的图样,那雕刻的是一株结着许多小圆果子的植物,这是百年才结果一次的延命果,非药非毒,珍稀难寻,传闻澜凌宫中许多秘毒,都是由这种看来不起眼的植物所炼制而来。
天底下仅有一块澜凌墨令,由宫主持有;两块澜凌赤令,分属两位护法;另有数量不明的澜凌青令,赠予许多曾经帮助过澜凌宫的人。手持青令者,以得令后十年为限,在不违背澜凌宫利益的前提之下,可对澜凌宫主提出一项要求,澜凌宫当竭尽所能为其达成所望。
他曾经在海儿手中见过一块澜凌青令,即便那其实已是多年之前的印象,但凭藉着过目不忘的能力,如今他对那令的形貌、重量依旧历历在目,而他手里这块,除却材质不同,其余等等与记忆当中相差无几。
手里的佩令,乍看之下漆黑如墨,可仔细一瞧,在烛光反射下却有着细微的金光闪烁……啧啧,这石材可是难得一见的墨金玉,往往只是指甲大小便已经价值连城,姑且不论这墨令代表的意义是如何了不起,光这么大一块墨金玉,就是要买了他们整座楼子里的杀手回去当奴才欺负,恐怕都还有找的呢!
他竟是澜凌之主啊……
青年直接的目光,不客气地往轮椅上的男人注目打量。那男人头戴宽大的帷帽,将面容掩得扎实,一分不透。他忍不住心里嘀咕:天这么热的还要藏成这样究竟是多么见不得人呢?
再瞧他的身子骨,看来相当瘦弱,轻薄的衣布底下仿佛只有一具骨头架子撑起来,只消旁人大力晃动下,可能就会散了架似的。
打量的目光往下移,他可以看见男人宽大的袍子下摆,隐隐约约显露出骨瘦如柴的脚腿形状,他知道长年瘫痪者常会伴随着有肌肉萎缩的现象,但怎会干瘦成这样?该不会这人天生便不良于行吧?
对方双手套着丝绸布套,全身上下没显露出任何一分肌肤,青年仅仅可从他帷帽下露出一截灰白的发丝推断,莫非一向神秘的澜凌之主竟然是名老叟?
他忍不住喃喃:“欸,澜凌之主,这还真是……相当出人意料啊……”
澜凌宫,江湖人口中的万毒宫。
行事相当低调,以练毒闻名于世,传闻江湖里鼎鼎出名的毒王纪若涯年少时也曾在毒宫拜师修习过多年。澜凌宫已传数代,十多年前传至现任澜凌之主手上,更是将其发扬光大,练出数种惊世剧毒,相较起行事高调的四川唐门,在许多老江湖心中,澜凌宫才是货真价实的制毒名家。
除此之外,他们还很有钱。
海儿说过,澜凌宫平日不显山不露水,但说起整个江湖上最有财力的组织,搞不好就是以制毒为业的他们了……江湖中最有财力的组织啊……因为脑子里突然蹦出这条讯息,让原本已经准备开口轰人出去的青年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听听他们的来意。
“咳。”他清清喉咙,朝始终负责发言的胖子**:“胖子你又是谁?”
“这位爷安好,小人只是家主身旁一名低贱的侍仆,没有资格拥有名字,请爷喊小人一声胖子即可。”
胖子?
青年瞅了瞅那灰衣胖汉子,心道:你还真叫胖子啊?当别人是笨蛋吗?这么摆明呼咙人的说法,他会相信才怪!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胖子是不是真的就叫胖子,又如何呢?根本不是他该在意的事。
胖子又是一阵躬身作揖,姿态始终谦卑,往上扬起的嘴角一直没垂下。“不知这位爷贵姓大名,该如何称呼?”
青年撇唇道:“莫问。”
“……”
“……”
“……”
沉默……
当突如其来的沉默超过了半刻钟,坐在庞大资料堆后方的青年不必多想也明白在场的两位客人心里头在误解些什么,忍不住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张口道:“我姓莫名问,这是我爹娘取的名字,我没有骄傲、没有嚣张、也没有了不起到不愿意将自己的姓名告知贵主,我就叫莫问,谢谢指教。”
“……”
“……”
“……噗哧。”
笑声从纱帽之下传出,莫问原以为该是位老者的灰发人,嗓音竟是出乎意料的年轻。“莫二当家真是个有趣的人呐。”
柔滑的嗓音含着笑意,低软带媚,听得人鸡皮疙瘩都要竖起来排排站,莫问不由得搓着手臂,心下一阵嘀咕:有趣的人?这算是哪门子的赞美呢,听着也实在让人开心不起来。
他撇了撇唇,直接了当问:“澜凌宫与我天下第一杀手楼远日无冤,近日无仇,平日更是井水不犯河水,两方彼此走在路上想不小心撞见都困难,你二人何不直接说说,今日究竟为何而来?”他开门见山,不愿再多浪费时间。
“呵呵,”隐藏面容的男人笑道:“既然莫二当家这般爽快,我便也直说了吧。”
莫问又撇唇,心里偷偷嘀咕一句:你说话便说话,嗓子那般招人做什么?
“近来我家中出了些不安分的虫儿,扰人安宁,着实教人烦不胜烦,我主仆二人便携了简便行装,挑上你天下第一杀手楼作为短暂落脚之地,不知莫二当家意下如何?自然,打扰贵地需要付出些什么代价,莫主子也别客套,尽管提出。”
意下如何?爷我腋下可不如何,目前干爽的很。你那澜凌宫里有人生事是你家的事情,就这么嚣张的态度想要搬到我楼子里来借住?我经营的是杀手组织,可非什么客栈或酒馆儿,再说也没亲没故的,叫我平白无故让你住?啐!别说门儿了,就是连窗户都没有!
“我们杀手楼里从不留外人呢。”莫问缓缓说道,他视线打量着眼前这看来无害的胖仆人以及那意外亲切的澜凌之主,心下思绪飞转,话锋一绕,又道:“不过嘛,看你这般有恃无恐的模样,想来也不是轻易就能让我打发出去……哼,凡事只要有银两就好办事,你就直说打算出多少银两借住我这儿?”
有钱不拿是傻蛋,况且他是这么样聪明的一个商人──喔不,是杀手,怎么能错过让众兄弟加餐饭的好机会?莫问表现得直接:要把我这儿当客栈?成,当然成!只要你把荷包端出来,又有什么不可以?海儿也说过他是个有钱人,既是如此,不捞白不捞。
蒙面男子朗声大笑。“莫二当家果真是个爽朗之人!”
爽朗?你可以直接说我爱财也无所谓,莫问毫不介意他那听不出是真心赞扬还是嘲讽的言词,问:“这位澜凌之主又当如何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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