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写手团】《苦艾果》作者：忘却心音【完结】

忘却心音

【苦艾果】

　　“这可口吗？”
　　看她吃得津津有味，我不禁脱口问道。
　　她放下刀叉，用粗布餐巾擦了擦唇角，微笑着看着我。
　　我也早已回过神来，知道自己问了个傻问题。
　　苦艾果。
　　这种东西若能称得上可口，大概连碎石瓦砾也能算得上是美味佳肴了吧。
　　她见我不再说话，也低下头，重新拿起刀叉，继续切食着眼前这盘东西。
　　哪怕是在吃这样难以下咽的果子时，她的一举一动都保持着优雅的仪态，她的一颦一笑都显得无可挑剔，仿佛诗歌传唱中贵女神赛阿提娅捧雪而饮时的样子。
　　简直就像是将高贵这个字眼以人的形象显现出来一样。
　　“为什么能这样，甘粗衣粝食若饴？”
　　待她将最后一片黑黄的果肉连皮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后慢慢咽下，我又开口问道。
　　这次她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稍微闭了会儿眼睛。再睁开时，她用一种不同于以往的锐利眼神注视着我，仿佛一把出锋宝剑正直指着我的眼瞳，令我不由自主地眨了下眼。
　　“我不甘心。你明白吗，我不甘心。”她用一种仿佛细细咀嚼绝望般的语气说道，“可再不甘心又能如何呢？失败的苦果只有在被人承担着的时候，才会有其意义。我不愿意让一切结束，所以我自己选择来承担失败的结果。就像这苦艾果一样。”
　　“你知道吗。我每吃一次，每尝一口，每嚼一下，甚至每切一块，都会回想起过去宫廷里的美味佳肴。典雅的舞会，华美的衣裳，奉迎的朝臣，那些都是我曾习以为常，如今却遥不可及的东西。”
　　“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希望告诉你我有多么后悔。这是最无用的一种情感。我也不希望自己记住这些，因为它们才是我失败的真正缘由。只有当我彻底忘记它们，并且将一些我需要的，我缺失已久的，一些崭新的东西填进我的心底里，我才能重新站起来。”
　　说着，她从木桌旁的小草篓里拿出了另一枚苦艾果。这是一种表皮凹凸不平，果肉难以下咽的古怪果实。在她曾经执掌的国家里，只有最轻贱、犯下重罪的人，才会以此为食，苟活度日。
　　这对于娇贵的她来说，无异于人间活罪。
　　她轻轻托着那颗苦艾果，用一种既像是哭，又像是笑的语气说道：
　　“我所有的执念，我的愿望与祈盼，都寄托在这里。我不会放弃，也不会再绝望，无论将来会面对什么，我都会挺过来的。”
　　“所以，我想请你帮帮我。”她的眼直望向我，仿佛能一直看到我的心底里去，“我知道这可能有些强人所难。你在那个人……那个君王的国家里，所得到的远比我能给你的多。”
　　我曾想过她变了，却没想过她竟变得如此彻底。原本那个住在胜似天堂的大理石塔上的天真公主不见了，只剩下一个分明坠入人间却又破茧化蝶的亡国公主。纵然如今的她住在脏污棚屋之中，身穿麻布粗袍，坐于草垛之上，她的果决与勇敢所绽放出的光彩，远比过去华服加身端坐王位的她更为令人心驰神往。
　　面对这样的她，令我感到如此难以开口拒绝。完全为她所折服的我，只能在那样能融化金石的炽热目光下，缓慢却又郑重地点了点头。

　　四年以后，由我帮助她掩藏、训练的军队，势如破竹地攻入了那个建立在她国度废墟上的新国都。在每个人欢庆的时候，我却急惶到几乎要淌出泪来。
　　“公主……”
　　她的发髻散开，披散开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出碎金般的光。流淌出身体的血慢慢浸润了衣衫，在没有铠甲遮掩时显得这样凄厉而又动人心魄。她的手臂、肩头各中了一箭，那却并非最重的伤口。真正的致命伤，将她的生命一点一滴从美丽身躯里抽离的，是腰腹间几乎将她分作两段的贯通剑伤。刺入她腹部的那柄大剑，在伤到她之后，更是阴险地横拉了一记。虽然持剑者也被卫骑乱剑分尸，可主君受伤的事实却不会改变。为了不动摇军心，她始终坚持坐在马上，却几乎没人知道她已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望着这样的她，我却没有办法去做什么。在攻城的过程中，我被高处砸落的巨石侧面砸中。持盾的手臂在当时就已折断，随之而来的重压更是令我永远地失去了一条腿。如今我就躺在她左侧的床上，望着她紧闭的眼睑与不断颤动着的睫毛，怔怔出神。
　　原本我们几乎不可能得胜的。若非是她，我们几乎没有可能触及这座城池。如今我们做到了，可她却可能再也等不到加冕的那一刻了……
　　“在……想……什么……？”
　　我被一个虚弱的，但却隐含着笑意的声音唤回了神。那个声音虽然极轻、极柔，却又能清楚地表达，一字一句都仿佛传入了心里。
　　“我……我在想……我……”
　　我望着她，望着那一如从前般的坚定目光，竟是哽咽到无法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看到我的丢人模样，她努力扬了扬嘴角，又眨了眨眼。
　　“没……关系……的。这样……也好。”她朝我努力伸出了手，“那个还……带着吗？”
　　她的声音随着时间流逝渐渐连贯起来，她伸出的手也慢慢止住了颤抖。我想要一厢情愿地相信她会好起来，该死的理智却告诉我，不，那只是回光返照而已。
　　“带着……带着……”
　　说着，我用完好的右手费劲地从左侧的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黑沉沉的圆球。随着它跌入我的掌心，那种凹凸不平又粗砺磨手的触感，在这四年间已令我感到无比熟悉。
　　苦艾果。
　　我将它放入她的手心。看着她的手掌往下沉了沉，我赶忙往下托住。她带着歉意与谢意眨了眨眼，又将目光放到手中的果实上。
　　“做到了……终于……”她仿佛深深地松了口气，又像是有些怅惘，“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请尽管吩咐……我的陛下……”
　　“治理好这个国家……不要再……重蹈覆辙，还有……在我死后，能帮我……把它和我……葬在一道吗？”
　　她的目光又与先前不一样了。我好像回到了从前，那个第一次见她的时刻。她站在花园里，阳光打在她的肩上。她的手轻轻抚弄着花儿，那是种高傲坚强的花，哪怕是在雪峰之上也不会停止绽放。她转过头，与我的目光对视在一起，展颜一笑。
　　那笑，与她珍爱的满园艾桑一道，永远印在我内心深处。
　　“好，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做到的。”

　　在她死后，她被葬在了过去的艾桑园里。那里曾被一场大火焚毁，如今又被重建起来，格局与过去别无二致。只是在花园的正中央，多了一株最高最大的艾桑，每年的初春时节都会开出最美丽的雪艾花。
　　她就葬在这里。每年花开的时候，我都会来这儿看看，坐在树下赏花，一直到第二天的黎明。那颗曾经与我朝夕相伴，如今与她合葬在一起的苦艾果，已经成为了这园中最美的一株丽色。
　　美丽而坚强的雪艾花，开在她的身畔，开遍这个国家，也永远在我的心中盛放。

　　统计字数：2450。

忘却心音

【后记】

　　写这个故事的时候，离逝上一次写完整的短篇故事，已经过去好久好久了。
　　也许对平常的日子来说，这几个月并不算什么，但对于一个不断写新故事的人来讲，一个故事就好像一个世界那么长久。已经有多少个世界未见了呵……
　　逝曾经想过，也许有朝一日自己会忘记写短篇故事的感觉，沦落到以长篇更新囫囵混过每个月的字数任务，却没想到这个日子会来得这么快，这么急，快到逝还没有心理准备就已经深陷其中，急到逝反复挣扎也只会越陷越深的地步。
　　逝很不满意这样的自己。
　　《苦艾果》的故事其实并非最近才构思的。早在今年6月6日，逝就已经定下了这个题目，并且完完全全地明白自己想要写的是怎样的一个故事。可逝已经在字数的泥沼中忘记了过去的从心所欲不逾矩的感觉，哪怕心中有所向往也会因为种种过溢的恐惧心而不得为之。
　　逝很讨厌这样的自己，更讨厌清楚地明白这样的自己，却又为恐惧心裹足，不敢去尝试挣脱的自己。
　　逝很想回想起一些东西……一些自己不小心遗失的，极想要重新寻回的东西。
　　最起码，请让逝得到自己的谅解罢。
　　谢谢。

净含量＠

我也是有太多遗失，在悔恨时才发觉，又是我所拥有的消逝在时光的流水中。我只想说那些流逝的美好就如同心尖酿成的美酒时光中愈加香纯的同时也是在挥发，可是，你若不去惋惜，你会发现不知不觉中，其实酒香满楼，或许逝去，却不曾离开

曜月

一个人最难的事情就在于改变自己
这个女孩子却做到了
真了不起
卧薪尝胆终大仇得报 然却到了生命的终端
看到这个结局我很难过
我想，苦艾果不但是对于公主，也许对于【我】来说，意义也是非凡的。

心台明镜

很精彩的短篇呐，虽然是很简短的一个故事
但是开头的描绘却非常吸引人
尤其是公主那品尝苦果而坚定的信念

人生如寄何为忧

这个短篇很赞啊
我还特地去百度了什么是苦艾果，不过没百度到，只知道有苦艾酒
看完有种淡淡的忧伤，很短的篇幅里可以看出女主的整个人的蜕变。
我不怎么会回复→_→就这样吧，爱你

眉眉

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例子告诉後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公主要时刻坚持,贯彻品尝苦艾果的信念,便能掌握自己的人生方向,走向自己想要的幸福生活。

辑柔尔颜

听说回复有花→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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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是不是你早期写的？
有你刚来原创的文风哦~

青非白

一直很喜欢逝的短篇。
像一个经历了许多磨难的人，在躺椅上，草地上洒满了阳光，用沧桑的口吻娓娓道来。【叔出现的幻觉{:soso_e106:}话说，这应该是《墓前》遗留的感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