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天空 》作者：止戈【完结】

jing198982690

          十月二十七日举行完婚礼，用一个礼拜的时间拜访了女方家所有的亲戚，又落实了十天不出门的乡间礼俗，十一月六日，我们终于踏上了蜜月的旅途。
    在拜访亲戚的那几天里，我们用好几个晚上熬夜制定了预算非常合理的详尽的里程表。所有往返、中转的飞机和动车都已经一次性的预定好了，每次登机前一天要住的地方也已议定，行李箱也早就装得满满的。此行从计划开始就已经万分急迫，致使需要遵从礼制的那十天时间都已经成了我的煎熬。这种煎熬每当多拜访一个亲戚却知道后面还有一个在等着的时候，每就会加重一个次方。随着计划出行的日期渐渐靠近，我竟严重产生了一种“旅行到底要什么时候开始”的不真实感。以致直到告别丽江的当天，我坐到了飞机上一个靠窗的座位上时，才终于从那种不真实感中脱离出来，真正感觉到:“噢……旅行开始了！”
    因为职业的关系，我对于山水风光，以及所谓的情怀并不敏感。所以对于丽江的匆匆而过，我并没有感觉有多少遗憾。我真正期望着的，是毫无阻碍的、无垠的、视线尽情伸展的感觉。那是荒原的亘古，黄沙的隽永，大海的宽广，以及天空……
    天空……
    脑海中没有任何一个能够用来形容天空的词汇。天空是肉眼可视的一片青蓝；是白云勾勒的悠闲画卷；是夕阳坠落时的红光一线；是光华璀璨的无垠星幕；是愁云压境时的电蛇蜿蜒……然而当你关闭或者延伸你属于人类的视觉，通过充满灵性的知识或者高倍望远镜去观察它时，它便是云幕之后的宇宙，是星体零落的黑暗，是未知无限的神秘，是充斥真理的原始，是梦想之光与恐惧之暗的起点，是开始与终结的永恒之处！
    内心怀揣着对天空的仰望，我将视线探出了窗外——世界正笼罩在黎明特有的黑色里。只在不远处，机场的建筑体透出凝练的清光，几架正待起航的飞机亦散发着零落的温黄，在这静谧得有些光滑的黑色里，就像月亮和猎户座掉落在了地面上。我突然想要回忆起从咸阳机场首次航空时的情景，可脑海中的画面总是莫可名状。大概是因为当时太过激动，以致影响了记忆吧……抱着一丝后悔和意图纠错的心态，我暗自决定，这次一定要冷静地、只作为一个旁观者去细细品尝一番天空的盛景。
    突然，头顶发出奇怪的声响。我抬头，看见视频器正在缓缓地打开。终于要起飞了，我想，并赶紧把头转向窗外……
    飞机在航道上拐了几个弯，然后在某一刻突然加速，我瞬间被推靠在了椅背上；紧跟着，小腹爆发出一阵强烈的收缩感；同时，我的视线也伴随着一股极速提升的尿意开始上挑。不知是否眼睛也产生了错觉，我看见原本光滑的黑色世界，随着视线的上升，被突然蒙上了一层铅灰的薄纱。我能看见“月亮”顷刻间变成了启明星，“猎户座”变成散落的小米粒。
    大概不到一分钟，随着尿意的消退，附近的山峦却浪跌浪般地铺陈开来，山体也开始收缩。又似是起风了，原本弥漫在山间的轻雾一绺一绺地散乱、汇聚；顷刻间扯成了一挂一挂的棉絮，随之显现一道道深邃的山涧；转瞬它又旋成一朵浅灰色的蘑菇云，顶天立地的长在一口井一般的山坳里。
    “它应该是白色的。”我心里这么想着，它就真的开始变成白色——从菌盖开始，像脱壳一样地蜕变。我惊喜极了，抻直了脖子往下看去……它的脚竟然已经没有了！连同所有的山涧也都跟着消失了，转而化成一道道青黑色的粗犷线条。它们勾勒出一座叠着一座黄褐色的山体，像一只挨着一只沉睡着的荒古蛮牛。一条银蛇从牛群中蜿蜒而去，我目光紧随，不见其首。却见天际豁然迸出一道白玉般的光卵，被像面团一样揪着两边极速地扯开，越往两边越细，瞬间被扯成了一个半圆，将天和山清晰地分成蓝与墨的上下两色。像个漂亮的发圈！我暗自发笑，将日出了！
    似是大地的苏醒带来了万灵的喜悦。身侧的白云，倏然化作一只雄雄威武的大猫，它脚踏群峰，人立而起，势欲扑天。在它之上又有二马并驾，体态悠然。马前则是群羊拥趸，憨态可掬。羊蹄之下雪絮肆舞，一片纷乱。细絮如线，风织成纱；飞纱如雾，渐薄青天玉色。
    继续往上，云气愈浓，不出片刻，就已然超出了我视觉接收的临界点，看起来就像越来越稠，甚至到最后竟然泛起荒沙般的黄色，简直就像垂在头上用了三年没洗的蚊帐。
    真是一片混沌世界！视线已然失去了穿透力，三米之外就难以看清。我索性闭上眼睛。便在此时，机身“嗡嗡”的一阵颤抖，广播里即刻传来空中小姐安抚人心的声音……大概是进入对流层了吧，我在心中默念。置身浑流之中，机身时不时地发癫，时间似乎也被延长了。一秒钟被延长到了三分钟？还是真的过了三分钟？闭着眼睛的视界，像是没有信号的电视机，充满了雪花点。我无聊的数着，从一到百，再到一……突然，眼前“哗！”的一白，我条件反射的睁开眼睛，然后……
    “哗！！”一团硕大的光球就撞到了我的眼睛里，我额头一热，像是被火燎了似的，脑子也一阵恍惚。我赶紧移开视线，休整了十多秒才恢复过来。那是太阳！我怀着激动的心情，小心翼翼地又将视线转到了窗外。
    “哗！！！”烧天了！颌颈之下，是一片纯白的云海，像盛在高脚杯里，悠闲地晃着；眉眼之上，有一道赤红的火线，环绕在海天之际，疯狂地烧着！此刻，我们的飞机一半已经突破了火线的水平面，一半似还浸没在云海里，仿佛正在遁入天门。
    只在一个跨步的时间里，飞机越门而过。我眉角上挑，入眼全是无暇的青蓝，感觉此时我们的飞机就像玉坠上的小小穿孔；我低垂眼帘，可见一片纯粹的白，形态变幻间浓淡有致，何其精彩。
    便是这一转眼的时间，脚下的云海就晃不动了，成了豆花，又迅速被铺成一床平展的缎被；再一转眼，缎面登时被柔乱，突起化而成尖峰，纠结拢而成山脉，山脉纵横蔓延，浑厚无匹；又一转眼，有山体崩溃，塌陷成深灰的海、轻蓝的湖和硝白的河流。兹时，似有仙人居上，眼见着那峰峦之间宫阙丛生，蓝湖之畔亭阁林立，白河之上华舫摇曳，灰海之内玉驾鲸游，一派繁华。倏而，洪流自接天之处涌现，将繁华顷刻覆灭，满眼只剩厚浪滚滚，巨瀑淘烟，煞有“壶口”之威势——虽耳不闻声，却叫人心绽雷鸣。未几，浪静涛平，云面上开始鼓动起大大小小氤氲的气泡，像是被煮沸了，浓重的水蒸气迅速蔓延开去，一股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整个世界都弥漫在慵懒舒适的温泉的氛围里。
    好舒服！感觉连日来所有的紧张和烦躁都被蒸出了体外，心情完全放松下来。我吐出一口浊气，视线依然停留在窗外。静静地看着泉水枯竭，变成清风吹过的雪原；最后风也止息，唯见极地远方的冰川。不亏是天堂圣境！我心满意足地想着，这是堪称完美的落幕。
    正在我打算收回视线的时候，机身突然向右一倾，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一道光滑的弧线。心中一惊，细细看去——真是一道完美的圆弧！然而我穷尽目力，也只能看到弧线里很小的一部分。单就从这一小部分，我觉得它似乎是一支斜倚在天青色台布上的精美瓷盘，质地通透宛如美玉，蔚蓝的底面晕开白色的云纹，云纹间间或点缀着军绿色或靛青色的山群……那道弧线，就是天空的边缘吗？！带着这样的疑问，机身转平，我的视界突然又成了一片极地冰川。我惊觉——不对，那是地球的轮廓！原来我一直为之惊叹的“天堂圣境”竟全都是“人间景色”。
    真是有趣！我不禁在心中呐喊:“啊！旅行终于开始了！”

28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