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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蔺小九 于 2015-7-8 13:12 编辑
下载地址:《巧女争夫》作者:华甄【完结】
【内容简介】
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路边的美男子……同样不能乱看啊!
她不过是不小心瞄了他一眼,就这样被缠上了。
原来,他知道她是镇内颇有名气的「鉴玉师」,
为了帮皇上制作一件金缕玉衣,他正缺能帮他辨玉的玉匠。
果然应验了一句话,女子无才便是德,
原来太有才华,也是一种过错呀~
不管她拒绝多少次,他就是不放弃,
三天两头往她家的小玉铺跑,死缠烂打兼威胁利诱,
还要她收起她的小铺子,跟着他赚大钱去──
狂妄、霸道、狡诈又自私,真是个标准的生意人!
为了得到她鉴赏美玉的能力,
他竟然还异想天开,上门找她爹爹求亲,
说什么一旦结为亲家,就不分你我,你侬我侬……
他的算盘也打得太精了吧?!
人也要,玉也要,天底下哪来这么好的交易啊~
想要得到她,拿出点诚意来再说吧!
试阅内容:
楔子
「带她来!」
寒冷的午夜。「五仙堂」总管错愕地看着主人。从忽然被人自热呼呼的被窝里喊醒,赶来见主人起,他就一直有点神情恍惚。
「没听见吗?立刻派人把冷氏带来,我要见她!」
穆怀远提高了音量,对他的总管说。
这是个直接且不容置疑的命令,总管顿时清醒了。令人敬畏的主人本该在王宫享受欢宴,却忽然为一个女人,不顾冰天雪地地赶回来,这个女人肯定不简单!
「是,属下这就亲自去带她来,请堂主稍候。」他连忙说。
总管离开了,穆怀远坐在灯下,注视着手中的名册,心头燃着希望之火。
这上头所列之人,是他再次花大钱买来的玉匠,然而此刻,他并不关心其它的人是否「物有所值」,唯独在乎其中一人。
手指缓慢而有力地划过那熟悉的两个字──「冷氏」,他俊目微瞇,彷佛想揭开蒙在这两个冰冷字眼上的神秘面纱,看清楚其后掩藏的真实面孔。
片刻,房门开启,咳嗽声伴随着寒风由敞开的门缝灌入。
「堂主,冷氏来了。」门口,总管轻推着一个正努力抑住咳嗽的女子进来。
她身穿破烂的长袍,弯腰垂首的站在阴影里,穆怀远看不清她的年纪和相貌,却惊讶地看到两名女子挤过总管,站到她身边,仰着脸盯着他看。
「这……」总管关上房门,迟疑地说:「她们是一起送来的卢儿(注:汉朝女奴的称谓),说是冷氏的朋友,非要跟她一起来,属下……」
「没关系。」穆怀远颔首,转向身侧的仆从。「把屋角的灯都点上!」
数盏油灯齐放光华,将屋内的每个角落都照得透亮,冷氏的头垂得更低了。
「冷氏,这是妳的原名吗?」不理会那两个年轻女人好奇而防卫的目光,他注视着屋内唯一低着脑袋的女子问。
「是。」声音嘶哑,不是记忆中的甜美;头颅低垂,少了昔日的礼貌。
「跟人说话时,应该抬起头来。」
对方沉默,似在挣扎。
穆怀远站起身,那低垂的头颅猛然抬起,他当即一怔。
她面色憔悴、肌肤发暗,右颊上有道红肿的伤疤,不合身的长袍让她看起来毫无女性魅力……
但那挺直的鼻梁和脸部轮廓仍清楚地告诉他,她就是「她」!
「冷姑娘,果真是妳!」心头一悸,他大步走过去。
「不是,你认错人了!」
见他走来,那女子慌张大喊,试图躲到朋友身后。
穆怀远倏然停步,因这充满绝望和恳求的声音而僵住。
看着那失去灵性的双眼、不复美丽的娇容和畏缩的身子,他感到心中的火焰熄灭了,起而代之的,是无比的震惊、惋惜和义愤,更有深深的迷惑、怜悯与同情。
在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第1章
半年前,汉武帝建元三年(前138年),秋。
中山国重镇望都。
松木的青翠与杂树的枯黄,在阳光下交会重迭,给绵延起伏的丘陵染上了斑驳的色彩。清亮亮的河水,夹带着太行山的气势和华北平原的清风,如丝带般穿过山陵,环绕着城东南新近完工的「五仙堂」。
「淮南,你疯了,大老远跑来,就为了要我娶个也许是丑八怪的老女人?」
气派典雅的正殿内,穆怀远俊美的五官紧绷,瞪着他最好的朋友古淮南。
「我没疯,为了金缕玉衣,你应该娶她!」见一向温文尔雅的好友动怒,古淮南很是吃惊,但仍坚持道:「冷秋霞不是丑八怪,她在京城很有名。我打听过,她虽非绝色佳人,但清秀端庄,芳龄十七……」
「别说了,我无意娶妻!」穆怀远决然的转过身去。
看着他高傲的背影,古淮南又说:「『金缕玉衣』事关重大,你不该意气用事的。时间转瞬即逝,得借助一切力量达成目标。」
穆怀远猛然转身,严厉地说:「就是为了按期完工,我才赶着扩建五仙堂,广募石工玉匠,可你偏在这时跟我说什么提亲娶妻,那不是瞎扯吗?」
「绝非瞎扯!我劝你娶冷姑娘是有道理的,你该听我把话说完。」
他的责备,让穆怀远意识到自己确实反应过度,不由神色微缓,歉疚地指指案几边的蒲团。「是我不对,坐下说吧。最近征募工匠的事弄得我心烦意乱。」
「我理解,所以给你这个建议。」古淮南坐下继续说道:「这次去京城送货,听说横门有家叫『冷香玉』的作坊,生意极好,原因是坊主有个手艺精湛的女儿。据说那女子自小生就一双慧眼,从色泽、气味即可辨别玉石质地品相,并精通玉石的洗、磨、割、雕各种工艺,经她之手雕琢出来的玉器无不色相晶莹,神韵横生。不光玉卖得好,还常有人持玉上门求鉴。」
穆怀远目光微敛,沉思道:「听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以前好像听人说过,京城有个女子能闻气识玉、镂玉为丝……当时只当是虚言,听过就忘了,你说的难道就是她?」
「肯定是她。」古淮南兴致高昂地说:「为了亲眼见识,我去了『冷香玉』。本想拜见冷姑娘,可人家有规矩,无论多大的买主,都只能与她隔帘谈生意。我与她说了几句话,还买了件她亲手雕琢的玉器──你看,这手工多细。」
他从怀里取出一物递上。
穆怀远接过细看,是个一指长、二指来宽的镂空白玉仙人。
身为玉石行家,他自然看出这的确是件精品。玉质莹润,雕工精巧,线条细如丝,人物气韵生动,姿态自如,整件玉器的色泽和式样都十分对称和谐,从中可以看出雕琢者不仅对玉石有很深的了解,而且技艺精湛。
「看来我是该去趟京城。」抚着玉面,他盘算道。
「没错,迎娶此女为贤内助,你的『五仙堂』何患事业不发?」
「别乱说!」穆怀远将白玉仙人还给他,斥道:「如果她真是能工巧匠,征入五仙堂便是,说什么迎娶?难不成你要我将每个擅玉的女子都娶进门?荒唐!」
「你错了。」古淮南收起玉器,不以为然地说:「此女非其它女子可比,我就是因为知道她身怀绝技,聪慧清高,绝不会应你之征,才替你出此良策。」
「未必良策。」穆怀远淡淡一笑。「如果她真像你说的那么在行,我一定能说服她来『五仙堂』。想想看,哪个好玉匠不为『金缕玉衣』动心呢?」
「不要太自信。」古淮南不以为然地叹道:「反正你早晚要成亲,冷姑娘与你志趣相投,集聪慧、玉艺于一身,你为何不把她娶回家,永久收藏自用呢?」
穆怀远大手一挥,表示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了。「我会去京城会会她,但只论玉石,其它事──免谈!」
见他答应去京城,古淮南看到了希望,便话题一转,**:「你可曾到奴市寻找?那里常有被官府作坊拍卖的好工匠。」
「去过,可惜只买到几个。我已委托奴贩代寻,他们人脉广,势力大,应该能找到真正的好玉匠。」想到征募人才的困难,穆怀远有许多感慨。「『金缕玉衣』树大招风,如今天下奇石、异人皆往望都而来,其间良莠不齐,要辨其真伪虚实,得花更多的时间精力,我耗不起哪!」
「所以我说你该娶冷秋霞,有她的慧眼相助,定能替你省不少心。」
「停!」穆怀远起身,无奈而气恼地说:「干嘛又说回去了?告诉你吧,如果我真要娶妻,也不是为了这些理由,所以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
古淮南无奈地随他站起。「不说就不说,可我还是要好心提醒你,向冷家求亲的人多得是,你过了这村,就没这个店了!」
而他的「好心」,只换来警告性的一瞥。
三日后,西汉京城长安。
日光初显,月影儿尚悬天际,直通横门的河渠码头船桅如林,人声鼎沸。一条条采玉船沿河摆开,船主叫卖着玉石,购玉者穿梭各船间,寻购中意的玉石。
春、秋两季是拣玉和捞玉的好时节,尤其秋季天气转寒,河水渐落,春季被融雪和洪水冲入河榻、淹没水中的玉石显露出来,容易被采玉人发现。因此每年这个季节,都有大量石料被运送入京。
在瑟瑟秋风中,一艘不起眼的小船孤零零地停靠在码头边,船头偶尔走过几个人,却乏人驻足。
这艘船的主人不像其它船主那样高声叫卖,船头摆放着几块散石,每块石上写明要价。而那兴许就是这里无人问津的原因:要价太高,玉石太一般!
冷秋霞走来,蹲在玉石前,伸手拿起其中最不起眼的一块。可出乎意料的是,有只手几乎同时握住了玉石,两人的手指相抵。
秋霞猝然转过头,旋即坠入一双带着融融暖意、幽深如海的黑眸中。那人也面带诧异地看着她,两人都无意放开紧握玉石的手。
由相触的手指处所散发出的热力,迅速蔓延至秋霞全身,她的心「突突」地跳了起来,面颊如同火炙。
就在她陷入既难舍手中美玉,又羞于求对方放弃的为难境地时,对方英俊的脸漾起一个柔波静水般的笑容,赞道:「好眼力,这是块宝玉!」
旋即,他松开了手,站起身来,可一双俊目仍睇着她。
好一个雍容尔雅、气度不俗的公子!
秋霞暗自赞叹,礼貌地表示感谢道:「谢公子承让!」
当她按照船主开出的价格付了钱,持玉转身时,俊逸公子已失去了踪影。
看着熙来攘往的码头,她感慨地想,那位公子既知这是块「宝玉」,却因她的坚持而放弃了,换作是自己,未必有这份雅量。
然而,看着手中的玉石,所有的愧疚都随着那位俊雅的公子消失了。
从看到这块表面尚嫌粗糙的玉石起,她的心就告诉她,这绝不是一般的玉石,而是来自遥远的白玉河、极其珍贵的羊脂白玉!
她急切地想要让这块美玉绽放异彩,因此回到「冷香玉」后,她跟等候她的爹爹说了几句话,就一头埋进作坊内,洗磨她新买的「宝玉」,再也没出门。
「秋儿……」
就在她专心致志地在石锅上洗磨玉石时,身畔传来轻唤。
抬起头,她露出甜美的笑容。「爹爹快看,这宝贝儿的光泽出来了!」
冷老爷俯身,惊喜地看着渐露本色的玉石。「真是羊脂白玉就好了。」
「一定是,爹耐心等着,等秋儿把它琢磨好后再来看!」
「爹不急,爹能等!」冷老爷喜孜孜的直起身对她说:「不过此刻外面的客人可是不能等喔。」
「这么早?是老客户吗?」她不经意地问。
「不是……」冷老爷欲言又止。「他带来几块玉石,要妳帮忙鉴别。」
爹爹的语气有点古怪,她好奇地**:「他是谁?」
「『南北玉行』大当家穆怀远!」
石锅骤然停止了转动,她睁大漂亮的丹凤眼,惊讶地看着父亲。「穆怀远?!您是说,外头等着秋儿去帮他相玉的公子,就是望都那个授命制作『金缕玉衣』的穆大公子?!」
「正是他。」女儿吃惊的样子,令冷老爷微笑起来。「妳要去帮他吗?」
「自然是要去的。爹爹难道忘了,『童叟无欺,贫富无差,来者是客,笑脸相迎』,这可是咱们『冷香玉』的招牌呢!」
「爹爹不会忘,只要秋儿记得就好。」
「秋儿当然记得。」冷秋霞起身,解掉身上的围裙,拍平裙裾、理顺头发。
忽然,她整理头发的手僵住,狐疑地看着父亲。「穆公子在玉石界是个炙手可热的行家,今晨我在河边还听人说,为了制作『金缕玉衣』,他建了新作坊,取名为『五仙堂』,并征募了近百名玉石工匠。像他这样出身玉石世家,有钱有势的公子,怎会找我们为他相玉?」
「此事确有蹊跷,爹刚才也问过他,可穆公子说,那几块玉石得自异域,因似玉非玉,一时弄不清,听说妳擅识玉,特地前来求问。」
秋霞闻言,沉吟道:「天下玉石种类繁多,或许穆公子为了『金缕玉衣』到处寻找美玉,确实搜到了奇石异物。我去看看,就算认不出,也可长些见识。」
「爹也是这么想的。」
「那我这就去。」秋霞说着,就往门口走。
「秋儿!」在她即将出门时,冷老爷忽然想起一件事,急忙喊住她。
「嗯?」她转过身看着父亲。
「穆公子是贵客,爹爹不能让他像其它客人那般,在前堂等候,因此引他去了东厢房,妳愿意在那儿见他吗?」
她微微一怔。她早就听说过穆怀远,却从未与他见过面,因此只能算知道有他这么个人,却一点都不认识他。东厢房内没设竹帘,那意味着她得与这位陌生「客人」面对面交谈。
她不喜欢管别人家的闲事,也不愿别人对她指指点点,更不愿因年幼而被人轻视,影响作坊声誉。因此从她在前堂回答客人疑问、交易玉石起,就养成了与客人隔帘交谈的习惯。尽管后来左邻右舍认出了她,但因为她是个好玉匠,待客真诚,从未误判过玉石,因此尽管风言风语不少,她的才能和做买卖的方式,仍获得越来越多客人的认可。「冷香玉」也逐渐成为这条大街上,生意最好的玉石坊。
现在,突然要她改变习惯,与客人当面谈玉,她确实有点犹豫。
冷老爷见状,便说:「如果觉得不安,就别去了,爹就说妳身体不适……」
「不用。」秋霞拉住爹爹。「任何事总有第一次,爹爹的安排没有错,如果让高贵的穆公子在前堂与女儿隔帘交谈的话,恐怕他会觉得受了侮辱。」
冷老爷自然不愿得罪穆怀远,见女儿答应在东厢房见他,当即快慰地笑道:「穆公子稳重洒脱,就算心有不满,也不会表现粗鲁。不过他确实是高贵的稀客,该受到礼遇。秋儿安心与他见面,爹会陪着妳。」
「那我们快走吧,别让贵客等得不耐烦了。」
然而,此刻在厢房等待的穆怀远,并未感到不耐。
从走入房门起,他的目光就被这间窗明几净,布置得十分雅致的厢房吸引了。
房屋正中的长案上,整齐地放置着琢玉雕花用的各类锅、钻、皮套、蜡盘及未完成的玉雕。四周依墙搭建的层层木台上,陈列着各种已打磨好、但尚未切割的玉石,还有各式各样赏心悦目的玉器。
显然,这屋子具有玉器加工和样品展示的双重功能。
陪伴他的伙计十分热情,不断向他讲解着这里的每一件物事,他饶富兴味地逐一观看那些陈列品,他的随身奴仆则安静地站在一边。
「这么说,这里的每件玉器,都是你家姑娘雕琢的?」听着介绍,他问。
「是的。」伙计指指四周。「这些都是秋姑娘的私人珍藏品,不出售,平时没有客人时,秋姑娘就在这里琢玉。」
想起古淮南说过冷姑娘的「规矩」,他看了看四周,并未发现竹帘,不由得再问:「你家姑娘在这里会客吗?」
「不,东厢房不是谈买卖的地方,一般客人不能进来。」
「那么冷姑娘在哪里与客人见面?」
「前堂。」
「隔着竹帘?」
「是的。」
噢,真有那个规矩!
想到等会儿自己也会被带到前堂,与那位古怪的冷姑娘隔帘「相见」,他觉得很别扭,语气略带不满地问:「客人来买玉相玉,为啥要隔帘?」
伙计赧然道:「没啥原因,那只是个规矩而已。」
从他不自然的神色,穆怀远知道他没说实话,因此虽不再追问,却已然断定那位冷姑娘定是容貌有残缺,因而耻于见人。
伙计彷佛看出了他的心思,立刻为主人辩解道:「我家秋姑娘长得可好了,公子可别想错了。」
穆怀远但笑不语,急得伙计涨红了脸。
恰在此刻,外头传来说话声,伙计顿时松了口气,说:「我家主人来了,公子自个儿看吧。」
说话间,门帘轻掀。
穆怀远扬目,看到先进来的,是他已经见过的冷老爷。紧随其后,走入一个唇红齿白、明眸灿灿的窈窕少女。
当看清对方竟是清晨在河渠相遇的买**子时,他难掩心中的惊讶。
「让穆公子久等,老夫罪过!」一进门,冷老爷立刻致上歉意。
秋霞也认出了他,不由暗自一惊,随即明白了他何以轻易放弃宝玉,让她独得的原因。身为玉石界首富,什么样的美玉他没有,何必与一个小女人争抢?
心中释然,她缓步上前,对他深深施礼,道:「怠慢了公子,秋霞赔礼了。」
乍闻有过一面之缘的少女就是冷秋霞时,穆怀远更是吃惊!然而他未透露丝毫惊诧之色。既来之,则安之,他熟谙客随主便之理,既然对方不提早晨相见之事,他自然也不会说。
他彬彬有礼地回道:「不必多礼,是在下贸然来访,扰了姑娘的清静。」
「公子客气了,请坐。」
清晨相遇时,对他留下深刻印象的秋霞深感惊喜,富贵公子如他这般儒雅谦和的可不多见。纤手一摆,她引领他和父亲入座,自己最后坐下,微笑道:「『冷香玉』做的是生意,迎的是宾客,公子是客,何扰之有?」
穆怀远暗自欣赏她落落大方、率真得体的神情举止。
古淮南和刚刚那个伙计都没说对,这位女子岂止是「清秀端庄」、「长得好」而已?她的花容月貌、娴静温婉,任谁看了都难以忘怀。而他竟以为她容貌有残,殊不知,她的「隔帘做生意」,实是为了藏美……
「听家父说,公子得了几块奇石,秋霞能否一见?」
甜美的声音打断了他的遐思,他迅速回过神来。「在下正是为此事而来的。边关──」
他转向站在门口的随从。
后者立刻走来,按照他的吩咐,将携来的石料取出。
秋霞趁他与奴仆对话时,打量着他。
穆公子的身材适中,五官俊秀,着一袭青袍,戴一顶貂帽,目润神清,举止儒雅。
待石料放置妥当后,穆怀远对她说:「这就是令在下困惑的奇石,因闻姑娘有由色、气识玉的才能,因此冒昧求助,还请姑娘不吝赐教。」
「赐教不敢当。」秋霞谦虚地说:「秋霞承蒙街坊抬爱,徒得虚名。能与公子这般真正的玉石大家相聚说玉,乃秋霞之荣幸,自当尽力而为。」
听她语气婉转,似有预设退路之嫌,穆怀远为她的聪慧机敏叫绝,朗声道:「姑娘说的对极了,在下也认为,与名家相聚说玉,定能增长见识,此等机会,姑娘与在下都该善加珍惜,彼此取长补短,共修玉德。」
听出他话中有话,但秋霞无意深问,因为她的注意力已转向了眼前的石料。
石料共五块,都未经洗磨加工,大的如拳头,小的如鹅蛋,搁置在案桌上,乍看之下,与普通石头并没两样,可她却感觉到了那隐然闪现的异色。
得不到响应,穆怀远并不着急,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落在她脸上。
她是个漂亮的女人,有着散发着白玉光泽的肌肤、小巧的鼻子和线条柔和的嘴巴,但最吸引他的,是她那双澄澈灵动的眼睛。当她注视着宝玉时,白皙的双颊因兴奋而泛着晕红,他认为那是他见过最美丽的色彩。
有过清晨的接触,他已经知道她对玉有着独到的见解,此刻,他更清楚地感受到,她对玉石的执着与热情。这一点尤其令他满意,因为他相信,执着与热情,是事业成功的必要条件。
秋霞眸光闪亮的仔细查看着每块石料。
忽然,她起身走到窗边,将遮盖在窗上的布帘掀开。霎时,明亮的阳光直泻案桌,原本极其平凡的石头活了,各自呈现出黑、黄、青、绿、红等颜色。
高手!当阳光直射玉石时,穆怀远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秋霞似乎仍不满足。她走回座前,把石料呈一字形排列在阳光下,仔细观察其色泽,再逐个拿起握在掌中,轻轻抚摸着。
室内一片静寂,三个男人的六只眼,都盯着她在石面上滑动的修长手指。
穆怀远知道她是在感受玉质,但见她表情凝重、沉吟不语,心想她定是遇到了难题,不由对自己选择这几块似是而非、极难辨别的石料来「刁难」她感到愧疚,便开口道:「姑娘不用着急,可留下玉石,在下隔日来取,如何?」
「谢公子美意。」听到他的建议,秋霞明白他在怀疑她的能力,淡笑道:「俗话说『千种玛瑙万种玉』,一个人要想识尽天下美玉的确不易,但公子的这几种玉还难不倒秋霞。」
见她虽然神态平和,却目光耀耀,似乎很要强,他给了她一个宽厚的笑容,彷佛在安慰她──认不出来不要紧,她依旧是最好的玉匠。
看到他的笑容,她秀眉微挑,双手捧起色黑如漆的玉石,轻柔地说:「这是玄玉。从外观上看,与墨玉几乎一样,但质地比墨玉更加晶润、细腻。」
说完,她将黑玉放在靠近穆怀远那侧,后者正努力掩饰着诧异之色。
「这两者皆出自于阗国。」她左手举起**的玉,右手托着青色的玉,秀目半合地微微转动左手。「此乃羊脂白玉,从色泽看很像黄玉,实则不然,将外面这层黄璞磨去,即可呈现莹白油脂光泽。」再转动右手。「这看似青玉,但打磨后必定是上等白玉。」
说到这里,她停下看着他。因为这两块石头的外表色泽与她判断的玉种有很大区别,因此她以为他会提出质疑。可他一言不发,依旧安坐在她对面,一双黑眸沉静地回望着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而,望入那深邃的眼中,她看到了赞许和愉悦,于是她明白了──他根本无须向她「求教」,他完全清楚这些玉石的种类、成色和品相!
这个认知对她而言,是个不小的打击,令她想起身离去。
他为何要这么做?耍弄她?测试她?还是另有所图?
「姑娘说得好,请继续。」他温和的声音似有不可抗拒的力量,让她无法就这样起身离去。
拿起那块在阳光下闪动着隐隐绿光的玉石,她侧脸看了一眼爹爹。笑容满面的爹爹,正自豪地望着她。
好吧,为了爹爹,她会把这场「游戏」玩下去!
她合膝坐于案前,举高手中的玉石,让那淡淡的绿光在阳光下更加璀璨。
「这块玉石因为个大翠绿,不细看的话,会以为是蓝田翠玉,但它不是。它是来自独山的翠玉。不过,它还是块璞玉,被太多杂质蒙蔽,公子得花不少时间切磋琢磨,才能看到它真实细腻的质地和美丽动人的光泽。」
她并未察觉,此刻自己说话的语气已不再那么随和,面部表情也显得僵硬。可她身边的两个男人注意到了,冷老爷脸上的笑容被诧异所取代,穆怀远的神情依然未变,只是双目更亮了。
「至于这个……」她拈起最小的红色石料,将它放置在距眼睛最近的地方,沉思地说:「我从未见过如此鲜红的玉石,可是,在阳光下看清它的纹路和光泽后,我相信这便是传说中『赤如鸡冠』的赤玉,当属十分稀少的奇珍玉石。」
「真的吗?快让我看看。」一听是极为罕见的赤玉,冷老爷急切地说。
秋霞起身,将玉石送至父亲身边。
冷老爷小心翼翼地接过来,透过阳光边看边赞。「果真红如血、凝如脂。」
见穆怀远安坐不动,他又急切地提醒道:「穆公子可不能看轻了这块小玉,它绝对是难得的珍品呢!」
秋霞取过赤玉,轻笑道:「穆公子对这些玉石是最清楚不过了,何须您老提醒呢?」
听到女儿的话,冷老爷吃了一惊,蓦然抬头看着穆怀远,见后者吃惊的程度与他不相上下,便转向女儿,责怪道:「秋儿不可放肆。如果穆公子知道这些玉石的成色品相,又怎会大老远的从望都来京城找咱们相玉?」
「秋儿不敢放肆。」秋霞将赤石放回其它玉石旁,目光扫过穆怀远。「可这个问题,女儿回答不了,您该问穆公子。」
「不怪秋姑娘,是在下失礼在先,给两位赔罪了!」穆怀远明白对方已知道真相,当即起身对冷老爷和冷秋霞分别行礼。「在下确实知道这些玉石的底细,今日前来绝无恶意,还请二位见谅。」
「别……公子别客气。」冷老爷急忙阻止他,并困惑地问:「只是老朽仍不明白,公子此举究竟为何?」
因见冷秋霞表情淡漠,穆怀远转向她。「姑娘难道不肯原谅在下?」
「穆公子言重了,今日得见平生难见之美玉,乃托公子之福,秋霞只有感激,岂敢怨艾。」秋霞礼貌却不失原则地说:「不过还请公子解答家父疑问。」
「姑娘令在下汗颜。」穆怀远钦佩地看着她,坦言道:「在下久闻姑娘才艺惊人,故慕名前来,方才所见证实传言不假。今穆某奉中山靖王之令,欲制『金缕玉衣』,正需要如姑娘这般的玉石巧匠。穆某斗胆,想请姑娘前往『五仙堂』,与我辈共制绝世珍品,二位意下如何?」
原来他是为寻找能工巧匠而来!
冷氏父女终于明白了他的用心良苦。
「多谢公子赏识,小女确有异能!」冷老爷欣喜地说。
「承蒙公子瞧得起,欲征秋霞共襄盛举,我父女二人自然感激不尽,可惜秋霞无缘受此殊荣。」秋霞婉言拒绝。
虽然她真心感谢他的赏识,但不会接受他的邀请,因为她无意离开家,只身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何况对身分显赫的贵公子,她一向持敬而远之的态度。
听到她的回答,冷老爷大吃一惊,看着女儿,一时无语。
穆怀远同样震惊。如此热爱玉石,有着超凡能力的她,竟不愿参与制作「金缕玉衣」,这不是很奇怪吗?
顾不上含蓄,他直言**:「姑娘此言怎讲?」
秋霞看着他,恬静的目光如一弯新月般清澈明亮。「每个玉匠都渴望制出传世佳作,能制作『金缕玉衣』这等旷世精品,更是玉匠梦寐以求的机会。无奈家父年迈,『冷香玉』需要秋霞,因此秋霞唯有拒绝公子之邀。请公子另寻他人,成就功业。」
与那无邪的目光对视,穆怀远觉得心彷佛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
「姑娘真的不想亲手设计和创造人间奇迹?真的要放弃一睹『金缕玉衣』的机会吗?」他试图说服她。
她仍不为所动。「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只要姑娘愿意,就一定能!」穆怀远不愿接受她的拒绝。「姑娘前往『五仙堂』期间,在下愿出巨资,保『冷香玉』生意兴隆!」
他真的如此需要她吗?
秋霞怔忡地看着对方俊美的脸,心中有过瞬间的犹豫,他的条件确实诱人!
可是,想到孤独的父亲和生意日渐兴隆的「冷香玉」,她不想改变主意。
她恭敬地说:「公子的诚意令秋霞无以为报,然秋霞立意已决。劳烦公子远道而来,空手而归,秋霞深感惭愧,不敢再耽搁公子宝贵的时间。」说完,她屈身辞别道:「秋霞还有事,不便久陪,告辞了。」
就这样,她平和、安静、坚定地离开了房间,留下面面相觑的两个男人。
看到女儿离去,冷老爷小心翼翼地对穆怀远说:「小女单纯,不明人情世故,如此直言,还请公子海涵。」
穆怀远的目光从消失在门外的身影,转向身边清瘦的男人。
今天两次与冷秋霞见面,都让他见识到了她超人的相玉本领,也见识到了她温婉而坚定的个性。凭他的观察力,他确信她是个一旦选定目标,就不会轻言放弃的人。这样有能力、有才艺、有恒心的玉匠,正是他所需要的!
「令嫒并未失礼,冷老爷不必挂怀。」他俊眉舒展,缓缓地说:「在下尚有话要说,冷老爷可否留步,听在下说完?」
「当然可以,公子请说。」正感愧疚的冷老爷欣然接受了他的提议。
就这样,他们,一个对冷秋霞的才能叹为观止,急于将她征至麾下;一个对冷秋霞的未来充满关切,只想让她终生快乐无忧,两个男人坐在那里,继续着一场关于冷秋霞与「金缕玉衣」的对话。
稍后,当穆怀远离去时,并没得到任何说服冷秋霞前往「五仙堂」的承诺,因为就连她的父亲也说,那小女子决定的事情,多半是没有转圜余地的。
然而,「千军易得,一将难求」,既已发现了她,他岂能放弃?
第2章
「秋儿,妳不该为了爹和这个家,拒绝穆公子的邀约。」
与穆怀远见面当天的夜里,秋霞与父亲在灯下对坐,冷老爷对女儿说。
「我当然要考虑您和咱家的作坊。」秋霞不以为然地反驳道:「没有我,穆公子仍能做出『金缕玉衣』,可是『冷香玉』没有我,生意会受影响。」
「妳以为爹老了吗?」冷老爷不服地说:「爹还不老,还可以撑起作坊。就算妳去,也只是两年时间,穆公子还答应,只要妳去,他会派人来咱家帮忙。」
「他真奸诈,要您来当说客!」秋霞嘟囔道:「您不该跟他说那么久。」
「妳突然把客人丢下走掉,那可不是咱家的待客之道,爹还不该陪他坐坐?」
她叹了口气。「秋儿不是无礼之人,也没真认为爹爹老了,只是觉得帮别人干活,真的很没劲!」
知道女儿心性甚高,冷老爷开导她。「可是帮比妳有本事的人干活,妳不也能跟着他学东西吗?」
「这倒也是。」秋霞点头,心里却在想,想学那位城府极深的穆公子可不易。她若有所思地问:「爹,您说穆公子能成吗?」
知道她问的是「金缕玉衣」,冷老爷点头道:「爹认为他能成!」
爹爹肯定的语气让秋霞很不服气。「他不过二十多岁,哪有那么大的魄力?恐怕是仗着中山靖王的宠信,他才敢接这个活。」
冷老爷正色道:「话可不能那么说。他虽年轻,可家学渊源,在咱这一行也算是个顶尖人物。再说中山靖王虽宠信穆公子,但也脱不掉诸侯王奢靡骄淫之气。他一心想得『金缕玉衣』,拨巨资、造声势,闹得沸沸扬扬,又岂能容穆公子失败?穆公子此番可是踏着利刃行走,丝毫懈怠不得啊!」
听了爹爹的话,秋霞羞愧地认错道:「爹说的对,是秋儿浅薄,只看到他表面上的风光,倒忘了他该承担的风险。皇族权贵图享乐、轻情义,要的是生前富贵,死后永生,又怎会为他闲撒钱财,纵容财富白白流过?」
冷老爷抚须笑道:「秋儿不是浅薄,是嫉妒穆公子有所作为吧?」
被挑破心事,秋霞不依地抗议。「爹爹取笑我!」
「爹爹没有。」老爷子仍笑得平和。
面对爹爹精明的眼,秋霞红着脸承认道:「好吧,也许爹爹说得没错。制作像『金缕玉衣』那样的绝世精品,从来就是每个玉石家的梦想,他年纪轻轻就得到了这个机会,自然令秋儿羡慕不已。如果秋儿也能在有生之年雕琢出一件流传千古的玉器,那此生就满足了!」
冷老爷既惭愧又期待地说:「既然爹没有雄厚的财力、物力助秋儿制『金缕玉衣』,妳何不应了穆公子之邀去『五仙堂』,在那件必定轰动后世的玉器上一展技艺,圆个梦想?爹爹相信,秋儿去了,一定技惊八方。」
秋霞当即撇嘴。「我才不要借他人之势,圆个人之梦呢。咱家财力虽不足以做『金缕玉衣』那样的大器物,但传世精品并非只有那个。孩儿有能力另辟蹊径,创造新颖独特的小玉器,让我们的『冷香玉』在同行中大放异彩。」
「好,爹爹支持妳!」冷老爷高兴地称赞道:「做人就该有志向,做事就要有目标。只不过,穆公子恐怕会一直对妳念念不忘呢。」
秋霞因父亲暧昧的话而皱起了秀眉,嗔道:「这次可是爹爹说错话了。像他那样的人物,什么样的女子没见过,怎会对秋儿这样的毛丫头念念不忘?」
「爹可没说他念念不忘的是妳这个人喔。」冷老爷逗她。「爹是说妳的本事让他难忘呢!」
知道自己误会了,秋霞当即成了个大红脸,羞窘地逃进了自己的房间。
爹爹的笑声一路追随着她。「好好睡吧,说不定穆公子明日还会来。」
关上门扉,将爹爹逗趣的声音阻隔在门外,秋霞靠在门板上,暗自责怪那个没事惹事的穆公子。都是他多事,害她一整天脑子里都不得清静。
明天他真的还会来吗?
她希望不要,今天,她已经把话说清楚了,还对他那么不客气,照理说,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可是,从爹爹的口气听来,他对她似乎并没有死心,那么他会对她做些什么?
直到入睡前,她仍不知答案为何。
穆怀远知道答案。
经过一路的深思熟虑,深夜,当他回到「五仙堂」,早已在此等候的古淮南问起他与冷姑娘见面的感受时,他直言不讳地承认道:「你确实给我出了个良策,我会向冷氏提亲!」
他的决定令古淮南大吃一惊。尽管这是自己最先提出的建议,但他忽然由坚决反对娶妻,到立刻要娶妻的转变也太大了。「你是真心的?」他问。
「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将她弄进『五仙堂』的话,那么我当然是真心的。」穆怀远的回答有点玩世不恭。
古淮南看着他依然平静,但更加深沉的瞳眸,担忧地问:「你见到她了?」
「见到了。」
「她的本事很不一般,对吧?」古淮南小心地试探。
「绝对不一般。」穆怀远盘膝坐下。
「既然这样,你干嘛很不高兴的样子?我还以为传言有误呢!」
「丝毫无误!」他的眉毛扬起。「依我看,那女子的实际才能远胜传言,她算得上是我见过最好的玉匠。她非常熟悉玉种,对玉石的了解令人佩服!」
古淮南笑了。「所以说,你并没有隔着帘子与她说话,而是面对面,是吗?」
「是的,我是个幸运者。」他笑了,可笑容有点苦涩。
十分了解他的古淮南发现了,立刻追**:「怎么了?与她见面很失望?」
他微微摇头,却没有回答。
他的沉默令古淮南心一沉,想起当初他拒绝提亲时,说过「丑八怪」、「老女人」之类的话,再想起冷秋霞隔帘做买卖的「规矩」,他开始担心情形果真如此。
唉,看来自己真是给朋友出了个馊主意!
怀着遗憾和愧疚,他对穆怀远说:「尽管主意是我出的,但我觉得你没必要为了她的才能而娶她。」
「可是不娶她的话,我就得不到她的才能。」穆怀远沮丧地说。
「征募她不行吗?」
「我可还记得,是你力劝我『把她娶回家永久收藏自用』的,怎么忽然改变主意了?」穆怀远似笑非笑地问,并没说冷秋霞拒绝他的邀请一事。
「那是因为我只知道她是个好玉匠,却从未见过她。」古淮南带着惋惜的口气辩解道:「我宁愿帮你另找好工匠,也不想看到你娶个丑八怪,过不幸福的婚姻生活。」
「丑八怪?谁?」穆怀远迷茫地看着他,随即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不由笑了起来。「噢,你是说她?不,冷秋霞绝对不是丑八怪,她很美。」
原来是自己弄错了,那女人不丑!古淮南的心情霎时轻松起来。「既然如此,你为何闷闷不乐?」
「我没有闷闷不乐啊,我只是在思考。」
「还思考什么?既然她能干又漂亮,那就快娶她吧。」
「她父亲接受我的提亲的话,她应该不会反对。」他沉思地说。
「她为何要反对?嫁给你,可是许多女子朝思暮想的美事呢。」
「你不是说过,她与其它女子不一样吗?」穆怀远咧嘴笑道:「不过,我相信她会嫁给我,毕竟我不是什么无名小辈,而她,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
「你当然不是无名小辈,等娶了她,有她相助,你会如虎添翼!」
朋友的话令他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但愿如此。」
看着他的笑容,古淮南话题一转,叹着气说:「不过你那位方芳小妹,这下可要失望了。」
「不用理她,我从来没想过要娶她。」
「可老太太一向护着她,以她的脾气,一旦得知你娶妻,不知会闹成啥样。」
「我从来不受女人支配。无论是谁,都不能影响我的决定!」尽管好友说出的事实令穆怀远皱起了眉头,但他神态坚定。「你能不能多留一、两天,替我找个媒人,跑趟京城?」
「没问题,这等大事,兄弟我自当全力相助,明天我就去找个好媒人。」古淮南爽快应诺,并问:「老太太那里怎么办?」
「事成后再禀报。你只管带着我的聘礼、媒人走这一趟吧。」
那一夜,确信自己的娶妻计划万无一失后,穆怀远情绪高亢,彻夜无眠。
他一再回想着与冷秋霞见面的细节,感叹她对玉石的丰富知识。如此才女,他一定要得到她,而她──毫无疑问的,她会接受他,因为他确信自己的能力和容貌足以征服任何女人的心,而他俩的结合会是天作之合,她将是他最珍贵的财富!
两天后,看到古淮南满脸沮丧地回到「五仙堂」,再听芸娘──中山国最富盛名的媒人以三分谄媚、七分无奈的语气讲完对方父亲允婚,女儿却反对的求亲过程后,穆怀远确确实实学到了一课──有了完美的计划,并不能保证有完美的结局。
「那个冷秋霞不识抬举!」
送走媒人,转回屋内后,古淮南坐在席上,忿忿不平地说:「她竟敢提出要你入赘这样荒唐、可笑的条件?」
「先喝口茶,你也辛苦啦。」与他隔几而坐的穆怀远反而神态平静。
「我不辛苦,只是生气!」古淮南端起茶碗,一扬脖子,喝去大半碗,擦擦嘴角继续道:「就算她不知道你是穆家独子,也该知道你是天下闻名的『南北玉行』大当家,是轰动人间的『金缕玉衣』制作者。你的身分和事业注定你现在、将来,永远都不可能入赘!她那样说,分明是在抗婚。你该亲自去京城,看她敢不敢当着你的面要你入赘?」
穆怀远表面神色自若,内心却沸腾不已。
长这么大,他想做什么事或想要什么东西,通常都能成功。可今天,得知自己的提亲如同他的征募一样,被对方拒绝后,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打击,但他不是个会将情感外露的男人。
「没必要那么做,她的提议并非全然无理。」克制着内心的失望,他冷静地对朋友说:「她因担忧出嫁后,她爹爹孤独无依,因此提出招婿入赘的要求,我不会因为她的孝顺而责怪她。」
「你真仁慈。那么你自己呢?」古淮南仍替他抱屈。「你两个姐妹早已出嫁,你也算独子,又经营着庞大的家业。与穆家比,冷家不过是个小作坊,怎能要求你舍大求小,入赘冷家?况且冷老爷已先允婚,如果冷姑娘孝顺,就该听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却提出如此苛刻的条件,看来,她未必是个真孝女。」
他的慷慨言词,令穆怀远心情轻松了不少,笑道:「有你这样的好朋友,我可真是三生有幸哪。不过我还是觉得冷秋霞说的是实话,并不是想为难我。」
「既然你如此想,那做朋友的我还能说啥?」古淮南也咧嘴一笑。「只能怪兄弟这张嘴笨,没替你把亲事说成;也怪那女人没眼光,看不到你的风度翩翩,竟然不愿嫁给你。」
「她并没说不愿嫁给我。如果我答应她的条件,她会的。」穆怀远悠悠地说。
「那么你会答应吗?」古淮南望着他追问。「你会答应她的条件吗?」
「当然不会。」虽说欣赏她的孝顺,但穆怀远不会答应她的要求。
古淮南松了口气。「幸好不会,否则你定被那个女人吃得死死的!」
「不可能。」穆怀远面色平静,目光坚毅。「我说过,没有女人能支配我!」
「那求亲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也不做。」穆怀远神情平淡地说:「今天奴市苍头送来几个奴隶,曾是皇宫官坊的玉工,手艺不错,我买下了,这几天想带他们去杜陵看看。再说北雁南归,此刻正是马帮返程时,你也该去忙王爷的事了,这事以后再说吧。」
他的退缩令古淮南意识到,尽管他对冷秋霞还谈不上有情,但遭到对方拒婚,对他仍是个不小的打击,他想要冷却一下,也是情有可原。
于是说道:「王爷的事,我早有安排,只可惜没替你把亲事办成……算了,入冬前够你忙的了,需要帮忙时,就送个信来。」
「会的。」穆怀远意味深长地说:「求亲的事不必介意,它还没完呢。」
「真的吗?那兄弟我可等着听你的佳音啰。」古淮南满怀希望地说。
「行,耐心等着吧!」
穆怀远向冷家求亲的事被暂时搁置了,本来他打算在入冬前,把「五仙堂」和各地作坊的事安排妥当后,亲自去趟京城,面见冷氏父女,表明娶秋霞的诚意,说服他们接受这门亲事。可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令他不得不一再拖延行程。
而他丝毫不知,自从他提亲后,冷秋霞的生活看似毫无改变,可她内心的平静被彻底打破了。
下雪了,这是入冬以来最大的一场雪。
夜里,窗外寒风飕飕,卧榻上的秋霞辗转难眠。
失眠对她来说是极其罕见的事,可最近,这几乎成了常态。尤其今天得知「五仙堂」开工的消息后,她的心情更加难以平静。
尝试再三仍毫无睡意后,她推被而起,拨亮火盆中的炭火。
火苗扑闪,却挡不住房内的寒气,她取过夹袄披在身上,望着火苗沉思。
三个月前,当穆怀远突然来提亲时,她在震惊之余本能地抗拒他,最后以要他「入赘」为条件吓退了他。对此,她本该高兴,可她却有种失落感。她想,那是因为爹爹的责怪和不满所致。
她知道爹爹很欣赏穆怀远,当他委托朋友带着媒人、聘礼来求亲时,爹爹是那么高兴,那么希望她嫁给他,可是她让爹爹失望了。
当穆怀远不再出现后,这种失落感和对爹爹的歉疚感,越来越深地折磨着她。
从她成年起,上门提亲的人就不曾断过,可她从未对任何人动过心,她的心都在玉石和「冷香玉」作坊上。
她酷爱玉,对玉石有着天大的兴趣。她和爹娘都不清楚,她以气、色识玉的本领,到底是出自先天具有的天赋,还是出自后天父母的教养?
还在娘胎时,娘就给她讲玉石,出生后她得到的第一件礼物是玉佩,张开眼看到的第一件东西是玉器,童年时的玩具是玉石──各式各样的玉石。因此在她七岁那年,娘病故后,她自然而然接替娘,成了「冷香玉」的相玉师傅和爹的好帮手,而她对玉石的知识,也很快证实了她的能力足以担当这样的重任。
责任和兴趣导致她对出嫁的事毫不关心,每逢有人提亲,爹爹问及她,她总是以各种理由推拒,因此年过十七仍未婚配。这样的年纪仍待字闺中,在时人看来足以称怪。因此尽管许多人把她视为奇人,但对她的议论仍时有耳闻,就连爹爹也耐不住众人异样的目光,不时对她唠叨,可她从来不理会。
这次,穆怀远来提亲,说她丝毫不动心,那是假的。
对仅见过两次面的他,她说不上有特殊感情,但她欣赏他英俊的容貌和温厚稳重、骄而不狂、傲而不猖的个性,对他的事业和成就也心怀向往和钦佩。
在他揣玉造访的那天,爹爹没有说错,她对穆怀远确实有种嫉妒心,如果不是爹爹点破,她自己也许还意识不到。
年幼时,她就听过古代帝王有用金箔玉石制作寿服,以求死后尸骨不腐,来世再生。可那毕竟是传说,不足为信,直到中山靖王要穆怀远承制「金缕玉衣」的事在京城内外传开后,她以为是传说的神话,才开始变得真实起来。
「金缕玉衣」比她听过、见过、制过的所有玉器更有吸引力,更令人兴奋。
想象着从一块块粗石料中选出美玉,打磨成厚薄均匀的玉片,并在上面雕花镂空,再用纯金线串起,按**结构「缝」制出合身的殓服,缀上眩目的珠宝,嵌上美丽的玉带钩……她的思绪飞越了现实,进入一个充满创意和想象的奇妙世界。
无数动人心魄的构想和美妙精致的图案在胸中翻飞,让她热血澎湃,甚至令她不知天高地厚的希望──只是希望,那个接受这项重托的人不是穆怀远,而是她!
是的,她渴望制作「金缕玉衣」,渴望有个展示自己才华的机会,可是,她无意受制于人!
她很清楚,在这个男权社会里,身为女人,她有着先天不足。
如果她去「五仙堂」应征,与百余位从各地精挑细选的玉匠为伍,她充其量只能做个小工匠。她不可能被重视,她的才华、构思和热情都会被男人们虚张声势的吹嘘与自夸所摧毁。所以,她拒绝了他的征募。
可是令她意外的是,他向她提亲!
爹爹满心欢喜地允诺了他,并以各种理由说服她。
她也相信这是个好的选择,因为一旦成为「堂主夫人」,她不仅有机会接触和参与制作「金缕玉衣」,还能不受干扰地完成自己的梦想。
可随之而来的考虑,却让她犹豫了。
一旦嫁给他,她就得离开家,随夫而居,可她无法抛下日渐衰老的爹爹和对她依赖颇大的「冷香玉」,她不能只顾自己而忽视责任。
媒人说他是穆家独子,两个姐妹早已出嫁,因此她知道以他的身分地位,绝对不可能入赘,而她偏偏以这个为出嫁条件,目的就是为了拒婚。她以为这样既可保住对方的面子,又能为已经允婚的爹爹找台阶下,并为自己的不出嫁找到理由。
她成功了!媒人一去不回头,穆怀远也从此不登门,可是,她却让爹爹因她的「毁婚」而郁郁寡欢,也让自己失去了接近「金缕玉衣」的机会。
想到这,她感到胸口窒闷。
如果是她,她肯定不会在乎所有的困难和艰险,而且只要让她尝试,她一定不会失败,她会制作出最美丽的、超越前人的金缕玉衣!
忽然,一阵模糊的声音响起,还伴随着走动的脚步声。
她屏息倾听。是爹爹的声音,很轻,且断断续续的,听不真切。
爹爹为何这么晚了还没睡?他在跟谁讲话?
她惊讶地起身,把披在身上的夹袄穿好,提了一盏灯笼走出房门。
冷府是个三进院,一进为店铺,住着几个伙计;二进是作坊,工匠家奴都住在那里;后进是她父女二人的寝院,爹爹和他的随身奴仆住在上房,她则单独住在耳房,这院子一向安静少人,今夜难道有谁来了吗?
屋外很冷,雪花静静地飘舞着。
沿着回廊走进爹爹的卧室,她蓦然一惊。
屋内空无一人,凳翻几倒、被褥凌乱,墙边箱柜大敞,衣鞋杂物散落……到处是被人粗暴翻弄过的痕迹。
她探了探爹爹的被褥──凉的,说明爹爹离开床榻已有一段时间。
想起不久前听到的异响和爹爹的声音,她疑窦顿起,急忙走至相连的奴仆房。
那间屋内没什么异常,可是爹爹的奴仆不在房内。
心头窜起不祥之感,她提着灯笼往侧翼的书斋走去。
灯笼沉闷地散发着不够明亮的光,走廊内十分阴暗,她快步走着,脚下的软底鞋掩去了她的足音。
当一束光由书斋门缝漏过时,她听到了爹爹的声音。
「拖我来此也没用!你不懂玉石,不理正事,如何能……呃──」
爹爹的声音陡然改调,随后是一声怪异的巨响和爹爹喘气的惊问:「你、你怎敢……」
「爹爹!」她疾呼一声,推门而入。
灯火将一个身影倒映在面前的屏风上,看着那细瘦弯曲的影子,她厌恶地想:是堂叔,他又来要钱了?
她从小就不喜欢这个贪婪的远亲,可善良的爹爹总说冷家人丁单薄,他这个堂弟只是性格怪僻,为人懒散,但不会做什么坏事,因此一直纵容他。
可现在,他对爹爹做了什么?
绕过屏风,她看到堂叔正握着那把他常带在身上的镶玉宝刀望着她,刀尖滴着血,而爹爹则倒卧在他脚边。
「爹!」她惊恐地跑过去,跪在爹爹身边。
只见爹爹双目紧闭,颈部和胸口正汩汩地冒出鲜血。
她想用手堵住爹爹身上的血,可毫无作用,用手抚在爹爹的鼻息间,已感觉不到任何气息。「爹爹──」
悲愤令她忘记了危机,她哭泣着怒视凶手。「我爹爹照顾你,容忍你,你却杀死了他!我要告官府,让刑狱治你……」
一只血手扬起,猛然击中她瘦削的颈部。
她无声无息地瘫倒在父亲身边。
「想告我?我要妳知道我冷二爷的厉害!」瘦长男人恶狠狠地骂着,扭头对黑暗角落喊道:「出来,窝囊废!」
一个中年男子由巨大的陶瓷花瓶后走出,看着地上已经断气的冷老爷和昏倒在地的冷秋霞,惶恐地说:「二爷没说要杀主人……」
「闭嘴!是你把我藏进他的卧室的,杀死他的人是你!」他冷酷地威胁道:「出卖主人的奴隶是什么下场,你自己知道,想活命的话就听我的!」
中年男子瑟缩地不敢再出声。
「把她的嘴堵上!」他踢了一下冷秋霞。「大门外有人等着,送她出去!」
雪花依然无声地飘着,灰色的阴云低低的压着地面。
冰封山岳,雪凝江河,在这个难分白昼黑夜的冬日里,冷老爷含恨离世,冷秋霞和她所钟爱的「冷香玉」的命运,彻底被改变了。
雪终于停了,日光乍现,与雪影交相辉映,亮得人睁不开眼。
尽管积雪阻道,可多日大雪后,老天放晴,被憋久了的人们,谁都想出来松松筋骨喘口气。因此,银装素裹的大街上人头攒动,人们身上摀着厚厚实实的冬衣,嘴里喷着白花花的雾气,踏着路面上的冰块往集市里赶。
「老天,这人怎么这么多?堂主,咱们真要去冷府吗?」
人群中,高大魁梧的边关一边推挡着鲁莽的行人,护着主人往前走,一边瞪着眼前数不清的后脑勺问。因为怕人多难行,他们放弃车马,步行而来,可现在,他后悔还不如骑马来呢。
「当然要去,不然我干嘛往这里挤?」穆怀远将头上的皮帽子往脑后推了推,对他的奴仆说:「耐心点。」
奴仆闭上了嘴,可他的心却不安地跳动着。
巡视着四周熟悉的景色,他暗自感叹时间倏忽即逝,转眼间,他让古淮南带媒人来此向冷秋霞提亲,已经过去快五个月了!今日如果不是因前往杜陵玉山巡视,他恐怕仍无法取道长安城,再次拜访「冷香玉」。
不知道冷氏父女还记得他吗?
想起那个有着惊人才能的女孩,穆怀远的嘴角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次来,他一定要说服她。
事实上,随着「金缕玉衣」的开工,他越来越觉得无论从哪个方面看,他都该娶冷秋霞为妻,因为她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玉匠。只要能娶到她,他甚至决定做出让步,答应她「入赘」的条件。反正就算入赘,她仍得跟他进「五仙堂」,先让她助他完成金缕玉衣,其它的事可以慢慢再说。
如今「金缕玉衣」的顺利开工,让他有充足的理由相信,这次他一定能够说服她嫁给他,跟他一起完成那件旷世绝作。
「堂主,到了。」
边关的声音令他仰头一看,可不是吗?「冷香玉」的招牌就在眼前。
「没错,进去!」他对奴仆说。
两人兴冲冲穿过人流,走进店门。 本帖最后由 睡着的幸福 于 2010-11-21 17:20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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