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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城167
书名:《兽袭之早安,花豹》
作者:八月
出版社:新月
出版日期:2012年五月15日周二
文案:
洛白知道,与他一起出差来纽约的罗斑很不对劲,
有时恍神、有了谎言,甚至八年来第一次不再黏着他,
而所有的怀疑在罗斑带着一个银发男人来到他眼前时达到高峰,
他实在不敢相信罗斑竟然会移情别恋、还说喜欢别人?!
幸好这只是银发男人的恶趣味(事实上这家伙差点被罗斑勒死=”=),
而这能催眠、能控制罗斑的男人其实是罗斑的同族,
也为罗斑解答了身世之谜、以及杀父之仇的真相……
洛白原以为自己的信赖,让最糟的状况已经过去,
却没想到告别纽约、回到自己家之后,罗斑还是很怪,
不仅积极要他答应相亲、结婚生子,甚至对此毫不吃醋,
这让洛白气到不行,想着要离家出走,这才逼出事情的真相,
原来罗斑是为了那个爱恶作剧的银发男人在纽约说的一句话──
「照罗斑的体质,可能活不过三十五岁……」
试阅:
第一章
纽约市中央公园—这座位于曼哈顿的大型公园宛如城市里的绿洲,为繁忙的都市人们提供一个绝佳的身心休憩空间。占地三百四十多公顷的公园遵循了英国传统的浪漫主义园林风格,拥有坡度和缓的绿茵草坪,蜿蜒的林荫小径和数个从原先沼泽地引水打造的人工湖泊。
南侧的绵羊草坪是夏季最热门的野餐地点,这块绿地直到一九三四年都还是一片杂草蔓生的牧场,让绵羊等牲口漫步其间,但现在却只见到壮观的人群,人们铺上各色花样的薄布,或坐或躺在宛如绿色地毯的厚草坪上,享受日光浴。
虽然周围的一片绿意让人有种身在乡间的错觉,但远眺那些不容忽视的高楼建筑时,又会将人拉回现实,让人意识到「啊,原来这里是纽约」。
有些白人为了将自己晒黑无所不用其极,女士们穿着比基尼躺在公园大概是这个城市特有的奇景。
盘腿坐在草坪上阅读的洛白从刚刚就接收到好几个路过的比基尼洋妞火热的视线,但他很清楚那些媚眼都不是抛给他的,而是给躺在他身旁的男人。
男人正闭目养神着,双臂优雅的交叠在脑后,长腿伸得笔直。他就如同那些纽约客一样热爱晒太阳,神情放松地就像窗台上慵懒趴着的猫。洛白知道那如羽毛般的长睫下藏着一双美丽的淡色眼睛,蓬松的金黄色头发在大理石雕刻般的脸庞周围随意散开成优美的扇形,在六月午后阳光的照射下显得熠熠生辉。
男人的长相从以前就很受人注目,在东方人的眼里,这样精致的五官很令人赞叹,没想到来了美国这张脸同样吃得开。
洛白忍不住怜爱的抚摸了男人柔软的金发,那轻轻滑过指尖的手感就像高级丝缎。
即使两人在一起已经八年了,这张脸还是常常让洛白看得出神。男人的模样和从前相比没有什么改变,就算已经年过三十,岁月却没在他脸上留下痕迹,倒是头发稍微长了,平常总是有些凌乱的披散在后颈,看起来既成熟又性感,还带点野性。
即使长相没差多少,但洛白知道,男人已经抛去桀骜不驯的部分,个性变得沉稳许多,而自己也早已不是从前的青涩少年。
八年前他为了与黑道做切割,毅然决然与警方合作,把洛神会里的不法人士和不法事业一并清理掉,会内的经济来源顿时变得很有限,当时,洛神会度过了非常低迷的一段时光。
取得学位后,他终于正式接掌由洛神会转型的洛神财团,开始投资许多娱乐事业,并把所学都运用在经营上,才让洛神财团慢慢恢复往日荣光。虽然这期间不知遭遇了多少的跌跌撞撞和挫折,但好险有副会长沈麒在他身旁协助。
当然,还有罗斑—这个一直陪伴着自己的男人。
洛白望着身旁这个自己深爱多年的男人,男人像是感受到了他的视线般,缓缓睁开了双眼。
回应洛白的,是淡绿色如同翡翠般的晶莹圆瞳。
无论相处多久,这样的注视依然可以令他心跳加速、令他屏息悸动。
洛白露出了笑容,「纽约的阳光如何?」
「嗯……」罗斑发出一声像是回答又像是伸懒腰时会伴随的叹息,然后头微微移动,撒娇似的往洛白的大腿靠去,又闭上了眼睛。
洛白觉得他这副懒洋洋的贪睡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忍不住用手轻搔他光滑的下巴。
男人配合的微微将头仰起,像在乞求更多的抚摸,而一双眼睛似乎仍舍不得睁开。
「斑,难得来到纽约,你确定要整个下午都赖在这里睡觉吗?」带着宠溺的语气,洛白温柔的拍了拍罗斑的脸颊。
男人的嘴唇动了动,像在咕哝些什么,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洛白觉得好气又好笑,有些用力的掐起食指和拇指,捏住罗斑高挺的鼻梁。「斑,再不醒来你就要窒息喽。」
坏心眼的威胁才刚说完,洛白就惊呼了一声,罗斑一双有力的长臂突然伸了过来,环绕住他的后颈,将他的头压向自己的脸。
唇凑着唇,像在讨回刚刚失去的氧气般,罗斑一面尽力的从洛白肺部掠夺着,一面探索他的口腔,从坚硬质感的整齐齿列到柔软的舌头根部,罗斑都一一舔弄品尝。
听到一旁似乎有什么人发出了惊呼声,也许是刚刚向罗斑抛媚眼的女人们。
不知是因为缺氧抑或感受到他人的视线,洛白的脸烧烫般红了起来。虽然同性恋在美国并不少见,但在中央公园众目睽睽下进行激烈的法式舌吻,似乎像在测试身为东方人的他脸皮究竟厚到什么程度。
但另一方面,洛白竟也幼稚的产生一种优越感,他感觉自己打击了那些女人的自尊心。就像高中一年级的小女生向学校的风云人物学长告白成功,让其他学姊恨得牙痒痒那样—虽然可笑,可洛白就是突然有这种感觉。
像在惩罚情人的分心,深吻后,罗斑最后在洛白的嘴唇上啮咬了两下,虽然力道非常轻,但布满神经的嘴唇是何其敏感的部位,洛白马上痛哼了一声,委屈的望着他。
「要叫人起床,至少要做到这种程度才行。」罗斑的绿色眼眸此刻睡意已一扫而空,脸上满布开朗的笑意。
「是是是,亲爱的睡美人。」洛白也配合的回应,接着在他脸颊上印下一吻。
两人在一起生活这么久,早已宛如老夫老妻的关系,打打闹闹、开开玩笑就像日常生活的调味料,为两人之间增添了不少甜蜜和情趣,而罗斑也已经很懂得在他面前露出各种令他怦然心动的表情。
「现在几点了?」虽然眼神明亮、精神抖擞,但罗斑似乎还没有起身的打算,他将头枕在洛白的腿上问道。
「差五分钟三点半。」洛白看了手腕上的表一眼,上面的时针、分针早在昨天抵达甘乃迪机场时就已经调整成当地时间。
「已经那么晚了?」罗斑这么说道,但是慵懒的表情看起来一点都不像很急的样子。
「是啊,从午餐过后我们就一直待在这了。」洛白有些无奈的说道。
午餐是在位于东五十八街靠近公园大道的Le Cirque和罗斑一起共进,据洛白所知这应该是纽约昂贵顶级的餐厅之一,许多政商名流都曾光顾过这里。
餐厅走第二帝国风格,宽敞的圆形厅堂满布华美的水晶吊灯和花饰,但以马戏团为主题的摆饰跟巧思又让餐厅增添了些许活泼之气。
虽然洛白的英文不错,但菜单上仍有许多令人费解的词汇,不过他相信罗斑不会想要理解,相处多年,让他不需要询问对方就能明白他想要什么。所以他替罗斑点了牛排,自己点鱼,酒则点了适合搭配熏鲑鱼的白酒,因为罗斑不喝酒。
用餐的气氛安静而自在,在这个空间下用餐的人们似乎都拥有天生良好的教养。
由于Le Cirque执行严格的服装规定,男士们都应该穿着西装上门,所以两个人现在才会穿着和中央公园不太搭调的西装、闲适地坐在草坪上,不过罗斑刚刚嫌热,已经将外套脱掉,摆在一边了。
「偶尔度个假感觉不错吧?纽约是个不错的地方。」洛白又翻开手上的书,纵容罗斑继续赖在他腿上。
「只要晒得到太阳的地方就是好地方。」
听到这个很有罗斑风格的回答,洛白笑了出来,「那我们搬来曼哈顿好了,怎样?」美国对待同性恋比较宽容,也许搬来纽约真的是不错的选择。
「不要。」
没想到罗斑想都没想就马上拒绝了,洛白诧异的挑起一边眉毛。「为什么?」
「这里人太多了。」罗斑不喜欢人群是一直都存在的事实,只是现在比较没那么排斥了,毕竟想生活在人类世界中,他就得习惯。
「哈哈,那倒是呢。」对于这一点,洛白颇为认同。这里的人口密度的确吓人,光看这个绵羊草坪就可以看出端倪,明明今天是非假日,但这偌大的草地上居然一位难求,拥塞得像是尖峰时段的高速公路。
「斑,我们该回饭店了。」已经接近四点了,他们还跟人有约呢。
他们这次会来到纽约,当然是因为有要事在身,绝非只是单纯度假而已。
「嗯。」因为知道时间真的不多了,罗斑一改刚刚耍赖的态度,很干脆的站起身来。
「啊!」看到罗斑的后背,洛白叫了一声。因为躺在草皮上的关系,所以罗斑背后的白色衬衫沾染上大片的绿色草屑。
「真是的,过来,我帮你拍一拍。」洛白开始认真的帮罗斑清理,但由于范围太大,所以没办法去除得很干净。「要先回房里换一套吗?」
「穿上西装外套就看不出来了。」罗斑率性的直接将价格不菲的西装外套给穿上,不怎么在意这样的行为也会把外套弄脏。
义大利品牌的经典款式穿在罗斑身上实在是非常合适,他简直就像是代言品牌的模特儿。撇开那张脸不说,洛白倒是非常羡慕罗斑有副好身材,肩膀又挺又宽,不管穿什么看起来都很优雅。
倒是自己,虽然这几年身材变得比以前稍微结实了一些,没有像年少时期那么纤细,但西装还是必须特别订做,欧美品牌穿在他身上怎么也撑不起来。
「真是不公平呢。」洛白叹了口气,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小声说道。
「什么?」罗斑的耳力可和普通人不一样,他表情有点困惑的问道。
「我说你啦,明明就三十一岁了,可是身材还是跟年轻时一样,一点都没变。」洛白用不甘心的语气说。
「因为我是豹啊,哪有会放任自己发胖的豹。」看了他一眼,罗斑认真的说道:「你也没有什么差别啊。」
「哪有,我最近觉得就算再怎么健身也无法阻止腰部赘肉的增长。」洛白有些沮丧,「说不定等迈入三十岁,我就会变成一个拥有鲔鱼肚的中年男子。」
想像洛白的腰部围了一圈脂肪的样子,罗斑笑出声。
被这样嘲笑,洛白有点不开心,脸色沉了下来。
罗斑马上敛起笑容,「就算那样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表情变得很正经。「反正不管变成怎样,你还是你啊,我还是……」
他在洛白耳边轻轻低语着,但马上就被洛白一句「那样很丑耶!」的抗议给打断了。
「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变成那样。」罗斑信誓旦旦的说。
「怎么做?」洛白好奇的问,配上晶亮的双眼,让他的表情看来很像某种小动物。
「增加运动量。」罗斑一把揽住他的腰,像捕获猎物那样的得意。「就从今天晚上开始,在荣耀饭店的大床上。」
位于麦迪逊大道的荣耀饭店是托雷斯集团旗下的饭店之一,这个世界性的豪华饭店集团在五十年前创立,近二十年来积极扩张版图,在全球超过三十个据点设有饭店和度假区,但这并不包括亚洲。
目前,托雷斯集团在亚洲还没有任何据点。
洛白望着荣耀饭店,这是一栋结合了装饰艺术与古典主义的挺拔建筑,高达五十层楼,顶部呈现优雅的尖塔状,越上层的客房等级越高,高楼处的房间甚至可以俯视中央公园全貌。
为了减低巨大建筑物所带来的压迫感,内部设计采高贵典雅的风格,大厅的顶部高高架设在白色巨柱上,宛如古罗马神庙般气势恢弘,其上镶嵌着玛瑙,而地板则是美丽的大理石拼花。
洛白很喜欢这样的饭店,但洛神财团并没有这样的饭店。这就是洛白此次来纽约的目的,他要与托雷斯集团达成合作关系,在国内开设另一栋荣耀饭店,不,不只是国内,而是全亚洲,日本、新加坡、马来西亚等,都是他看好的点。
其实,他与托雷斯集团的现任总裁并不熟识,之前都是透过视讯和海外营业部门的杰瑞米先生交涉,杰瑞米认为他的构想不错,于是便向托雷斯总裁提起这个合作计划,才有了这个交涉机会。
这次是两人第一次会面,昨天他和罗斑抵达机场后,托雷斯便派人来接机并安排他们下榻在顶楼的总统套房,显示托雷斯对此次合作关系也有一定的重视。
一进到大厅,领台的人马上认出他来,上前说道:「洛先生,总裁刚刚来电说临时有事延误了,会晚点到,请您先在会议室等候。」
洛白了解的点了点头,转而问罗斑,「你要先回房间换衣服吗?」他想到罗斑背后还沾着青草屑呢。
罗斑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反正不脱外套也看不出来,洛白也就顺着他了。
「我带您到会议室去。」领台恭敬有礼的说。
洛白点点头,两人随着领台来到会议室等待,不过,虽然领台说托雷斯总裁会晚点到,但其实也只不过比约定的时间晚差不多十分钟而已。
听到敲门声后,洛白和罗斑马上从沙发站起身。
两个男人走进会议室,较矮的那位洛白在视讯中见过,是杰瑞米先生,一副短小精干的样子,下巴蓄着山羊胡,一双锐利的蓝眼看起来随时都活力充沛。
另一位,他相信就是托雷斯总裁了。
「你好,我是海克力士.托雷斯。」托雷斯有礼的伸出右手。
洛白回握的同时,意外发现对方有一双属于劳动者的手,指节粗大,掌心厚实。「很荣幸见到你,托雷斯总裁,我是洛白。」在打招呼的同时,洛白也迅速打量了对方。
托雷斯大约四十多岁,身材比罗斑再略高一些,但和罗斑匀称优美的身材不同,这位总裁显得更加壮硕,剪裁合宜的西装也遮掩不住他一身健美的肌肉。轮廓很深,并有一头经过细心吹整的浓密黑发,他的肤色较一般白人深,五官深邃,洛白猜想他也许有中东血统。
整体来说,他是一个好看的男人,但紧抿的薄唇和浓黑的剑眉再再显示这个男人并不是那么好相处,而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那双宛如鹰隼般的深棕色眼睛。
彷佛能看透人心的凌厉眼神,洛白认为这是一双在商场上能令所有对手都屈服的眼睛。
轮流和两人握过手,洛白接着介绍了罗斑。「这位是我的助理—罗斑。」
通常这时候,罗斑应该会立即上前打招呼回应才是,但今天不知怎么了,洛白身后是一片沉默。
这样的安静,尴尬地维持了几秒,洛白以为罗斑在发呆,悄悄用手肘推了推罗斑想要提醒他,却发现身后男人的身躯异常僵硬。
他回头看,只见罗斑双眼睁大,彷佛被什么可怕的东西吓到似的,那张俊美的脸上,像被一层寒霜给覆盖住般冻结冰冷……
第二章
「小斑,快醒来,吃早餐喽。」
听到父亲温柔却坚定的声音从厨房传来,罗斑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了,要不然父亲待会可能会亲自进来房里。
他可不想被呵痒,一点也不喜欢,但父亲总是要逗到他求饶才肯罢休,于是他揉揉眼睛,有些不情愿的从床上爬起。
床对面放着一面穿衣镜,镜子忠实映照出站在前面的人的样子—十岁的罗斑,穿着浅蓝色条纹睡衣、金黄色的头发因为刚睡醒而随意乱翘着。
窗外烈日当头,刺眼的阳光照射进来,不禁让罗斑眯起淡绿色的双眼。现在是印度的夏季,有时气温甚至会高达摄氏四十多度。
「小斑,你起来了吗?」
正一脚要踏出房门时,罗斑刚好撞见父亲走了过来。
「早安,爸爸。」罗斑很有教养的打了招呼,但是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笑容。
罗父像是习惯般,一点也不介意,并露出了温暖的微笑说道:「早安,早餐已经准备好了,快点去刷牙洗脸吧。」
他摸了摸罗斑的头,罗斑有点不自在的躲开,这样的行为很没有礼貌,但是父亲却没有发脾气。
其实,父亲从来没有对他发过脾气,连稍微大声一点的喝斥也不曾有过。
印象中的父亲一直都是这样子的,戴着一副细框眼镜,黑发黑眼的东方人长相,普通并不特别出色,看起来就是温文儒雅的好脾气样。充满书卷味的气质无论是谁看来,都会猜父亲的职业是老师或研究人员之类的。
的确,在来印度以前,父亲的确是个大学教授……但那也是母亲过世前的事了。
罗斑梳洗完后,安静的坐在餐桌前,父亲正忙着在刚烤好的吐司上涂抹乳酪和蓝莓果酱。
餐桌上,按照惯例放上了那个相框,相框里是母亲的相片。
因为父亲说,吃饭时全家要聚在一起,所以每天用餐时,母亲的相片总会在餐桌上陪伴大家,平时相框则是小心摆放在客厅的柜子上。
他的长相跟父亲毫无雷同之处,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漂亮的脸完全承袭了母亲的美貌,金色头发、碧绿眼瞳、白皙皮肤,和母亲简直像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来,吐司给你。」罗父将吐司递给罗斑,上面的酱已经被涂抹得十分均匀,看起来很可口的样子。
罗斑咬了一口。
「这是新买的乳酪,好吃吗?」罗父表情殷切的问道。
罗斑点点头。
「喜欢就好。」他开心的说。
但实际上,罗斑并没有特别喜欢,但也没有不喜欢,总之就是没感觉。罗斑从来不觉得有特别喜欢什么事物,他常常被人说是一个奇怪的孩子—冷淡、不讨喜,不管是大人或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都这么说。
的确,他也觉得自己似乎跟身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好像他不曾属于过这里。总而言之,他觉得这一切都有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当然也包括眼前的父亲。
父亲很疼爱他,但是他总觉得两人之间存有一种距离感,那种距离感就好像两人是不同的物种,所以难以真正了解彼此那样。他就是一直有这样的感觉,虽然父亲似乎不曾这么认为过。
这种奇特的违和感,只有在母亲身边时才不会有。
罗斑稍微想起了母亲的气味、母亲的声音,还有待在母亲怀里的那种安心感。母亲总是轻声在他耳边喃喃说着话—但那些彷佛是很久远的事了,因为她在四年前就去世了。
罗斑对那时的事已经没有什么记忆,只记得母亲的身体似乎变得很差,经常躺在床上,大部分时间都是沉睡的状态,只有偶尔会清醒过来。
母亲死后,父亲哭得好伤心。
罗斑常常听到他一边流泪一边说:「……柔伊明明还那么年轻的啊。」、「……怎么忍心丢下我和小斑」这类的话。
想着想着,罗斑忍不住摸了摸胸前的银坠链。那是个特别的坠子,打开后可以看到三个人合照的相片,那是罗斑四岁生日时全家一起上相馆拍的,之后母亲的身体就越来越差……
客厅传来一阵尖细的叫声,打断了罗斑的回忆。
「啊,一定是卡斯托尔和波拉克斯肚子饿了。」罗父放下手中的早餐,从柜子里取出奶瓶准备泡代乳。「小斑,待会吃完早餐,麻烦你喂一下它们喽。」
「嗯。」罗斑一面点头,一面加快进食的速度。
吃饱后,罗斑拿着装有代乳的奶瓶来到客厅,两个小家伙在笼子里推挤着,似乎已经等不及了。
卡斯托尔和波拉克斯是印度花豹的幼崽,两个月前父亲巡视丛林时发现它们。听父亲说它们的母亲被盗猎者射伤,拚命回到巢里却失血过多死了,父亲才把它们捡回来照顾。
罗斑用希腊神话里象征双子座的兄弟的名字帮它们命名。
小花豹发出尖锐的叫声催促罗斑赶快喂奶,罗斑先抱出其中一只—卡斯托尔。罗斑只有一双手,没办法一次喂两只,被留在笼子里的波拉克斯发出可怜的哀鸣。
无论长大后是多么凶猛的动物,幼年时期却都是同样的无助脆弱,它们的自保能力甚至比幼年时期的草食动物还不如,小羚羊出生不到一个小时就会奔跑,而这些小肉食动物要是没了母亲,在丛林里连半个小时都活不下去。
这个保护区的人手长期不足,非法盗猎的问题层出不穷。这不是第一次,也不是最后一次,一定还会有很多像卡斯托尔和波拉克斯一样失去母亲的幼兽。罗斑有些阴郁的想着。
这时罗父拿了另一个奶瓶过来,从笼子抱出不断发出哀求叫声的波拉克斯。
「我来帮你吧,小家伙已经等不及了。」罗父说着,一面将奶嘴塞入小花豹的口中。
罗斑望着父亲喂奶时的温柔侧脸。
母亲死后不久,父亲带着他一起搬来印度,致力于花豹保育的工作。父亲对待这些花豹,就像对待他和母亲一样温柔,他不太懂为什么。
因为这些豹就和你们一样,都是我的家人……他记得父亲是这么说的,虽然,他不太懂。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声。
是约翰,他们养的德国狼犬。
「怎么回事?约翰平常不会这么叫的啊。」罗父抬起头往窗外望去,外头仍是一片朗朗晴空,看不出任何不寻常的迹象。
约翰的叫声越来越猛烈,其中还夹杂带有警告意味的低吼。
「……这不太对劲,我出去看一下。」罗父说完,将手中的波拉克斯放回笼里,起身去柜子拿出猎`枪,将子弹上膛后便走了出去。
罗斑也察觉似乎有些不对劲。「爸,小心一点。」他在父亲关上家门前提醒道。
怀中的卡斯托尔不知道是不是被狗吠声给惊吓到,停止了吸奶的动作,罗斑将它放回笼子里,让它和波拉克斯作伴。
正要往窗边一探究竟时,父亲突然冲进门来,并将门上锁,脸上焦急恐慌的神色是罗斑从来没有见过的。
「怎么了?」罗斑问,但父亲却一语不发。
罗父抓起罗斑的手,动作甚至还有点粗鲁。像是在梭巡什么似的,他环顾着室内,然后将儿子拉到刚刚放猎`枪的柜子前,将他塞了进去。
「干么」罗斑出声抗议,但父亲严肃的表情却让他闭上了嘴,平常总是温柔上扬的嘴角,此时像是生气般地紧抿着。
「小斑,等一下不管外头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出来。」罗父语气凝重的说。
「为什么?」
「现在不要问为什么!记住,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能出来,你能发誓吗?」他的口气更焦急了。
罗斑皱起了眉,表情迷惑,不知道该不该回答。
「罗斑!」罗父催促着。
「……我发誓。」罗斑心不甘情不愿的小声说道。
他看到父亲露出了一个没有任何开心感觉的短暂笑容,随即「砰」的一声将柜子门给关上。罗斑的世界瞬间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
待在柜子不久,外面就传来了一声巨大的声响,罗斑的心脏强烈跳动着,他判断那可能是枪声。
门似乎坏了,因为外头传来了好几个人的说话声,当然还有父亲的声音,他们用英语激烈交谈着,但罗斑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然后谈判似乎是破裂了,又是一声枪声毫无预警的响起,声音大得让罗斑的耳朵嗡嗡作响。他在黑暗的柜子里发抖着,内心恐惧却又几乎克制不住想打开柜子冲出去一探究竟的冲动。
他知道外面正在发生很可怕的事,因为枪声过后就没听到父亲的声音了。
之后又传来了好几声连续不断的枪响,每一声都让罗斑的心脏紧缩一下。似乎是由不同的枪所发出来的声响,有远有近,罗斑听出了些微差别,但是每一声枪响都击发得又快又急,像是两方人马陷入激战那样。
最后,枪声停止了,一切像陷入万籁俱寂的宁静中。
罗斑静静的坐在黑暗中,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他觉得自己的脑子似乎忘了该如何思考。过了几分钟,柜子外面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但他只能等待,不敢乱动。
等待什么,他不知道,但似乎也只能等待了。
「咿呀」的一声,强烈的光线毫无预警的闯了进来,罗斑马上意识到柜子门被打开了,但是习惯黑暗的眼睛一时受不了刺激,陷入短暂视盲状态,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任何事物,一切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浓厚的烟硝味及血腥味首先窜进罗斑的鼻子,他本能的领悟到这代表什么。那味道令他全身战栗,他不太明白那是什么样的感觉,是恐惧抑或是……他没有空思考太多,因为他听到了卡斯托尔和波拉克斯的叫声,像哭泣一般的叫声,然后,他看到了那双宛如鹰隼般的深棕色眼睛。
……罗斑在作恶梦。
洛白坐在床上,忧心忡忡的望着身旁的罗斑,陷入了该不该把他唤醒的天人交战中。
男人一定是作恶梦了,因为那张俊美的脸有些扭曲且爬满冷汗,英挺的双眉时而放松、时而揪紧,两瓣唇开开阖阖,似乎在呓语些什么,但听不清楚……同床共枕那么多年,洛白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罗斑。
他觉得,一定有什么事在困扰着罗斑。
从下午与托雷斯总裁会面后,罗斑就显得不对劲,总是魂不守舍的样子,这让他很担心。会议结束后,托雷斯原本要邀请他们共进晚餐,也被他以助理不舒服这个理由推辞了。
之后他追问罗斑,罗斑都只说头痛,回房后就躺在床上没有再起来过,也没和他做任何交谈。
现在还没接近朔日,洛白明白罗斑根本不可能是真的身体不舒服……一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发生了,而罗斑也一定隐瞒了什么。
看着男人饱受梦境折磨痛苦的样子,洛白终于下定决心要把他叫醒。
他伸出一只手想搭上罗斑的肩,准备把他摇醒,但手才轻轻触碰到男人,对方却像触电般从床上跃了起来,彷佛被袭击的猛兽般,反将他压倒在床上。
翡翠色的双瞳在只有开着小灯的昏暗房间里发出透着危险的光芒,洛白没有任何反抗,只是平静的望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
罗斑的气息紊乱,当他发现被自己粗暴对待的受害者是自己深爱的人后,连忙放开对洛白的箝制,静静坐在床边,好一会才平息粗重的喘息声。
洛白也没有急着触碰他,直到他觉得罗斑的心情比较平稳了,才伸出手臂拥住他。「怎么了?」他柔声问道。
罗斑摇摇头。
「你作恶梦了,是吗?」他轻轻揉着罗斑的发,好像对方是个需要安慰的孩子。
罗斑像是在思考似的,过了好久才点点头。
「好难得呢,作恶梦这种事好像不常发生在你身上。」边说着,洛白的手仍一下一下的抚摸男人,没有停下。「是怎样的梦,可以说来听听吗?」
「是……」罗斑停顿了一下,犹豫着该不该说实话。「……我梦到从山崖坠落。」
洛白望着罗斑的脸,发现男人并没有看他。「斑,别说谎。」
「……我没有。」
他知道罗斑从来都不擅长说谎,一直都是。「那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话。」
闻言,罗斑的身体僵硬了一下,然后缓缓抬起头。
洛白凝视着那双深幽的绿眸,其中没有装载任何情绪,只是一片幽绿。
「你有事情瞒着我,是吗?」洛白循循善诱着。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逼罗斑。
「……」不想说谎时,罗斑总是保持沉默。
「是不能跟我说的事吗?」面对罗斑的一语不发,洛白不想太早泄气,他和罗斑之间从来没有秘密,至少他认为没有。
「……」
「斑!」他的语气有些着急了,但他只看见罗斑皱起了眉头。
「……不要质问我。」
听见这句话从罗斑唇齿间迸出,洛白有点吓到,又有点受伤。这么多年了,他没有听过罗斑用这种语气对他说话。
洛白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罗斑起身,一直背对着他。
「……全身都是汗,我去冲个澡。」
他听到罗斑用低沉的嗓音这么说,接着男人快步走进浴室里,关上了门,然后他听到了锁门的声音。
罗斑从来不锁门的……那道锁彷佛是锁在罗斑的心上,洛白感觉自己被狠狠地隔绝在外。
第一次,他觉得罗斑离他好远。
荣耀饭店的总统套房浴室实在是豪华非凡,但罗斑无心欣赏。他打开水龙头,任由温水透过莲蓬头恣肆的浇淋全身。
用那种态度对待洛白……真是太不成熟了。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谴责自己。
其实,他已经好久没有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是那个男人促使他想起那时候的事—海克力士.托雷斯—是他的杀父仇人。
他不会弄错的。经过这么多年,虽然男人的长相有点变了,但是味道没有变,比起视觉,罗斑更信任自己的嗅觉,今天在会议室和男人相处时,他就确认过了。更别提那双棕色的眼睛,他绝对不会认错的,就和那日在柜子里看见的那双眼睛一模一样—凌厉、深沉。
那是分不清是恶梦还是现实的一日。
当柜子门被打开,他脑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逃离那里。于是他跑了,用尽全身力气,很快速的跑进丛林里躲起来,让男人再也找不到他。
现在回想起来,罗斑为当时的自己感到羞耻,因为他丢下了父亲、约翰还有卡斯托尔和波拉克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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