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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 3515) 鸡蛋( 102) |
编号 :067
作者 :李千重
绘者 :
出版日 :20141210
原价:360元
件数:1件
定价:预购期间特惠价330元,预购期后恢复原价360 元。
运费:50元〈同时加购龙马文化出版书籍2本以上免运费〉
预购期:即日起~11月30日
字数:约16万字,内容全新修正,收录新番外
出版时间:12月10日
【文案】
石琢看着那个被关在房中傻笑着正在逗狗的家伙,心中觉得万分奇怪:
别人抓的刺客,都是咬舌自尽,自家抓的这个,却是疯疯癫癫;
别人抓的刺客,都是受尽折磨,自家抓的这个,却是吃饱穿暖;
别人抓的刺客,都是凄凉囚禁,自家抓的这个,却是早晚哄劝;
为什么明明这个叫阿升的刺客是来刺杀自己一家人的,
为什么自己却慢慢变得对他那么疼爱?
石琢真不知道到底是谁抓的谁了!
太可怕了!一个精神错乱的刺客,头脑本来就异于常人,
自己整天哄着他,石琢真怀疑自己的大脑也要不正常了,
否则自己为什么烹调、缝补、刺绣、医药都学会了?
自己简直就是生来为了伺候他的!
石家本来只是为了不造更多的杀孽,
对这刺客就像养一只阿猫阿狗一样养着罢了,
可是为什么养着养着,却变成了养傻媳妇了?
所有人都围着他团团转!
一家人累得腰酸背疼、啼笑皆非!
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抓这个冤家!
试读章节:
第一章 擒杀
天上没有星月,夜色黑得像墨一样。深山之中有几间茅屋,昏暗的灯光在初冬寒冷的北风中显出了一点温暖。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站在窗前,手扶着粗木窗框静静地望着远处寂静的山林,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忽然,他眼神微动,如猎豹般扫视着不远处的树林,很快他便转身进入里屋唤起一家人,全家人都佩刀拿剑来到院子里。
这时,林中一阵刺耳的呼哨声响起,二十几名黑衣人手持利刃,如饿鹰扑食一般猛扑过来,目标就是院中这四个人。庭院里的四人,其中一个是那名魁伟英武的壮年男人,还有一个身材清瘦、面容斯文的文士模样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另外就是一个美貌妇人,还有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
庭院里虽然人少,但几个人却丝毫不显慌乱,三个大人把男孩围在中间,形成一个三角形,应对着一群刺客。刺客们像一群嗜血的野狼,恶狠狠围攻上来,眼神凶光大盛,恨不得立刻把四人砍成碎片,他们的招式简单却狠辣,甚至丝毫不在意自身的伤亡,唯一的目标就是杀死眼前这四个人。
石铮一刀刺入一名刺客胸口,将死尸蹬飞后又向另一名刺客砍去。见这批刺客训练有素,而且好像杀人机器一般不顾自己的性命,石铮冷冷哼了一声,果然是自幼就受到严苛训练的死士。
刺客虽然人数众多又凶狠不顾命,但三个人都武艺高强,连那孩子也能不时放出两枚暗器,因此情势虽然紧张,四人倒也并未太落下风,不多时周围便倒下了三四具杀手的尸体。
忽然刺客首领打了个呼哨,几名刺客竟调转方向,专攻那妇人,妇人这里顿时压力大增,不由得有些手忙脚乱,招数便出现了些许破绽。一名刺客寻到漏洞,竟从她身侧突入保护圈中,直取那孩子,雪亮的钢刀呼啸着劈下,那种力量如果落到男孩身上,立刻就能把他劈成两半。
石铮闪电般回身急救,一刀刺中杀手右肩,又一脚狠踹在他胸口上,踢得他飞出去两丈开外,黑衣人的身体把结实的篱笆撞得粉碎,重重落到地上后,勉强支起身子想爬起来,继续执行任务,却剧烈地咳嗽起来,颓然倒在地上。
院子里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僵冷的尸身横七竖八,殷红的鲜血流洒在薄雪覆盖的地上,就像血化成的梅花,形成一幅诡异残忍的画面。
四个人的身上都带了伤,但周围的刺客也越来越少,杀手们的任务已经失败了,凭他们几个人无法完成刺杀。但他们却像不会思考一样,依然不顾一切地疯狂攻击。终于最后一个杀手也倒了下去,山谷中的兵器撞击声停止了,周围一片寂静,连寒号的山鸟都彷佛被吓住了一样,不再啼叫。
石铮默然片刻,走上去挨个试探还有没有残存的敌人,尖刀扎入横躺的身体上,发出极轻微的割肉声,却没有任何一具人形物扭动哀叫,果然是都已经死透了。
这时男孩忽然说:「爹爹,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们?今后还会再来吗?」
石铮眼神一黯,道:「他们的主人暗昧不明,尽做些自毁长城的事情。至于今后,琢儿不用担心,恐怕他支持不了太久了。」
旁边的文士撕下一个黑衣人的衣襟擦着长剑,幽幽地说:「秦军攻势凶猛,只怕他们顶不到明年春天了。不过你当初结怨太多,这批人也不知是他派来的,还是那些素日与你作对之人的手下,若能弄清楚自然最好,否则他纵然倒了,只怕其他人还会纠缠不清。」
石铮点头道:「七哥所言甚是。」
这时那女子突然指向一处,惊呼道:「铮哥,你快看,那人还没死!」
石铮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见稍远处有一个黑衣人晃晃悠悠强撑着坐了起来,眼神直勾勾地望向这边。
石铮冷笑两声,道:「没想到居然还有活口,差点忘了他。容容,我过去看看。」
石铮大踏步走了过去,来到那人身边,长刀逼在他脖颈上,一把扯下他蒙面的黑布。此时月亮终于从云层后钻了出来,借着月光,石铮看清了刺客的脸,这是一个很年轻的男人,不过二十出头年纪,一张脸长得十分普通,此时或许因为失血也或许由于惊恐,脸色白得像死人一样,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面前的死神。
石铮在他身上摸了一遍,把匕首飞镖都丢的远远地,让他再无法伤人,然后居然微微一笑,问:「你属于哪个组织?是谁派你来的?」
杀手的身子轻轻发抖,却紧抿嘴唇不肯说一句话,眼神也更加紧张。
石铮刀上加了力道向他肉里压去,一道血流从刀身淌了下来,石铮阴沉的声音加紧逼问:「你快说出来吧,否则我的刀一点点割到你的骨头里去,把你的喉头和气管都割断了,就像锯木头一样,让你成个无头鬼。你想听刀子据骨头的声音吗?」
杀手不由得打了个冷战,不受控制地喃喃说了声:「不要。」
石铮眼中异光一闪,看向杀手的眼神中透着新鲜,压低声音继续问:「好好说出来是谁派你来的,我不会让你太痛苦,否则你该知道各种酷刑的手法。」
杀手的上下牙不住碰撞,同来的同伴只剩下他一个人,他自然知道自己会遭受到什么,他的目光渐渐散乱,呼吸也急促起来。就在石铮以为他要招供的时候,他却突然一声大叫,双手猛地去推架在脖子上的利刃,手掌割在刀刃上顿时皮开肉裂,鲜血迸流,他的身子也支援不住,无力地向后倒了下去,失控地挥舞着双手大声喊叫起来。
石铮见事情突变,生怕他使诈,刀尖紧逼在他胸口,这时忽然一个孩子的声音传来:「爹爹,他怎么这么古怪?」
石铮回头一看,见妻子燕容、挚友余溪和儿子石琢都来到身边,残存刺客的怪异表现让他们也有些吃惊。
余溪手捻长髯,道:「有些不正常,阿铮要小心。」
石铮点点头,转过头仔细观察那刺客,见他狂乱地舞动着两只鲜血淋漓的手,似乎要把面前的妖魔鬼怪统统赶走,口中怪叫着:「不!不要!别过来!」。
他的身子扭曲痉挛,看在少年石琢眼里就像有一次下山到镇子里赶集,在集市上看到的一个羊痫风发作的人一样,可怕而又可怜。
石铮一脚踏住他不住乱动的身子,双眼如利剑般紧盯着他的脸辨别真伪,片刻之后扬手一巴掌抽在他脸上,厉声喝道:「少要和我装疯卖癫,我当年不知审问过多少俘虏,岂能被你这种小儿科的手段骗了!还不快说,你的主人是谁?」
刺客挨了这一下重手,立刻像被巨雷震住一样猛抖了一下,口中的叫喊也顿住了,两手在空中僵了一下,无力地摔落在地上
这人陡然安静下来,两只眼睛恐怖失常地呆瞪着石铮,紧咬牙关不住磨牙。他起初几乎停止了呼吸,少顷终于又喘息起来,气息越来越粗重急促,两手也开始在地上胡乱抓着,嘴唇也终于动了动,说起话来。
一旁的石琢竖起耳朵听他说话,却竟然听到他说着「鬼!鬼!别过来!别抓我!」
气得石琢怒道:「你才是鬼!都是你们在害人!」
燕容搂住儿子,道:「阿琢,别多话,听你爹爹问他。」
石琢便抿紧嘴唇不再说话。
刺客的眼神移向石琢,似乎是听懂了他的话,石琢的话好像让他清醒了一些,他的眼神清明了一点,却仍无意识地说着:「不!别杀我!我不要死!」
石铮盯着他的眼睛已经看了好一会儿,这时收起长刀,放平和了语气,引诱着他,说:「我不杀你,现在和我说,是谁派你过来的?」
刺客听了「不杀」这两个字,似乎放松了一些,颤抖着迷茫地说:「是……是上面。」
石铮微微一皱眉,又问:「上面是谁?」
刺客哀鸣了两声,散乱不连贯地说:「是队长,队长带我们过来……诛杀逆贼,可是现在他死了……」杀手的视线看向那一地的尸体,忽然神经质地笑了起来:「他们都死了,只剩下我一个,你很快也会杀了我的!哈哈……呵呵……」
他的两只手又开始乱舞,现在他手上不但满是鲜血,还沾了许多泥土,又肮脏又狰狞。
石铮冷静无情地说:「你把话都说出来,我就不杀你。我问你什么,你就说什么,说完我就放你走。」
刺客的狂笑声止歇了一会儿,他直直地看着石铮,似乎是想判断石铮说的是真是假,终于刺客想清楚了,他承受不住似地狂乱地说:「你骗我!你不会饶了我的!你现在留着我的命,是为了要问我的话,等我全都说了,你就会割断我的喉咙,把我埋在篱笆下面。啊……不!……」
他双手紧抱住自己的头,声嘶力竭地哭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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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琢看着父亲把残存的刺客拖到柴房里,惊异地问母亲:「娘亲,那人疯了吗?爹爹要把他怎么办?好像什么都问不出来的。」
燕容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道:「他是不是真疯还不一定,你爹自有办法。你先回房休息吧。」
石琢回去安歇后,三个大人把院子里的尸体清理干净。
余溪一边倒提着一名刺客的双脚把他拖到坑里去,一边笑着对石铮说:「你倒是越来越心慈了,那贼子若不是当真失心疯了,一定是狡猾之极,留下来有什么用处?」
石铮沉默片刻,道:「或许能问出些什么也说不定,他双手筋脉已断,使不出力来,现在就是个废人。有你这个银狐在,料他也做不出什么。」
余溪接了他这一顶高帽,哈哈一笑,不再多说。
经过这一场刺杀,这个已经定居几年的地方不能再住,几人连夜收拾东西,第二天天色刚亮,就套了马车带上家当,搬入山中更深处,几间茅屋则被一把火烧了。
刺客也被拖上车一起带走。可能是昨夜已经用尽了力气,现在又被绳索绑得粽子一样,这一次他倒没怎么闹,只哀叫了几声,便再无声息,彷佛没有生命一样瘫在那里。
石琢和母亲一起坐在车里,他不住看着对面那个死气沉沉的杀手,他记得昨夜就是这个人绕过母亲,差点杀了自己。不过此时这人再没了昨晚的凶残,就像个破麻袋一样直挺挺躺在那里,一脸灰败,甚至连眼珠儿都久久不转动一下,要不是胸口还略有起伏,石琢真以为他已经死了。
石琢很奇怪,自己如今居然不恨他,或许是因为他现在的样子太可怜了,就像一只被拔去爪牙的豺狼。
燕容见儿子不住看那刺客,便笑着问:「阿琢,你看他做什么?难道要替你爹爹审审他?」
石琢摇头道:「娘亲,我只是觉得他长得倒不太坏。」
燕容歪着头看了看,笑道:「别说,还真有点味道,昨晚他可不是这样的。」
晚上歇在山林之中,这里没有人烟房屋,只能简单地搭个帐篷,五个人都挤在里面。
燕容在火盆里生了炭火,准备做些简单的饭食。
哪知刺客见到了火,不但没感觉到暖和,反而惊恐地尖叫起来,拼命向远处挪着,混乱地说着:「别!别烧我!别吃我!」
石琢惊讶地问父亲:「爹爹,他为什么怕成这样?难道他以为我们要把他架在火上烤吗?」
石铮沉稳地说:「恐怕是吧,他从前一定见过类似的刑罚。」
一旁的余溪懒洋洋地说:「用火能玩儿出的花样可多着呢,他现在是傻子一样,否则说出来的东西更多,你用心瞧着他,可有趣呢!」
石铮好笑地说:「你别乱教他,刺客有什么好看的?」
余溪丝毫不以为意,道:「你把他留下来,今后的事可多着呢。」
石铮不再言语。
燕容煮了些粥又烤了几张饼,一家人开始吃晚饭。石琢边吃边看那刺客,想看看他闻到饭食的香味会有什么反应,毕竟这人早上中午都没有吃饭。可那人的眼睛却只呆滞地向团团围坐的一家人看了看,便又直勾勾地盯着帐篷顶部,好像根本不会觉得饿。
余溪看出石琢的想法,便解释道:「他们这些人都十分坚韧,饿个三天两日都不在话下,有时不吃不喝潜伏几天也是有的,再说现在这个样子,给他饭他也不敢吃。」
石琢吃完了饭,想了想,便用碗盛了一点粥,凑过去用勺子舀了一点,送到刺客嘴边,轻声道:「你吃吧。」
刺客迷茫地看着他,好像没听懂他的话,石琢又重复了两遍,他这才似乎听明白了,颤抖着嘴唇把口张开一点,石琢手上的勺子一倾,粥就灌了进去。杀手彷佛吞吃空气一样,把粥咽了下去,根本不去分辨里面加了菜干和肉丝,彷佛吃什么都是一样。
石琢又喂了他两勺,刺客本来像木偶一样给东西就吃,可突然之间他彷佛想起了什么,惊叫一声扭过头去,勉强翻转了身子蜷缩起来,不住发抖不肯再吃。
石琢有些愣神,跨过他的身子,到他面前又喂他吃粥,可这次杀手无论如何也不肯吃了,只恐惧地说着:「不要!不要!」
石琢实在奇怪,便问余溪:「余伯伯,他为什么突然不肯吃东西?刚刚还好好的。」
余溪打了个哈哈,道:「傻孩子,你当他刚才好好的吗?他只是一时没想到而已,现在聪明起来,就怕你在粥里给他下药了。被擒的刺客,有些就会这样活活饿死吓死。」
石琢挠挠头,道:「可是粥里没毒。」
余溪撕着饼,呵呵笑道:「可是他怎么会知道呢?就算你告诉他,他傻兮兮的也听不懂,即使听懂了也不会信,对于他来说,吃敌人给的东西就是在吃毒药。」
石琢有些苦恼,试着又喂了刺客几次,刺客除了更害怕之外,没有别的反应。他只得放弃了。
过了一会儿,石琢喝水时突然灵机一动,拿筷子蘸了一点水,滴在刺客干裂的唇上,刺客干燥得渗出血丝的嘴唇被水珠一润,就像久旱后龟裂的土地被甘霖滋养一样,立刻显得有了一丝生机。渴比饿更难忍受,他再顾不得有毒没毒,抿着嘴唇便吮吸起来,或许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这水珠是有人喂给他的,只当是天上下雨,雨水落到自己嘴里而已。
石琢看着有趣,便又滴了两滴水给他,看他像一只连眼睛都没睁开的幼犬吮吸奶水一样吮着水珠,觉得分外好玩,便乐此不疲地玩了起来。
余溪见他玩儿的开心。便对石铮说:「阿琢倒是找了个好玩意儿。」
石铮看了看那两个人,心中涌起一丝警惕。
第二天,刺客仍是不吃不喝,只有石琢用筷子沾一点水喂给他,他才能尝到一点水分,可若是用杯子给他喝水,他就又哆嗦起来。石琢实在不能理解,明明是同一个杯子里的水,让他用杯子喝他就害怕,用筷子喂给他,他就肯喝,失心疯狂的人果然不一样。
到了第三天,刺客已经疲弱不堪,奄奄一息,脸色白得就像鬼一样,石琢总觉得他这一口气呼了出去,下一口气就要断了。
余溪似笑非笑地看着石铮,话却是对着石琢说的:「小鬼,如果不想让他这么快就死,今儿就得给他上药,让他吃饭。」
石琢这几天摆弄那刺客摆弄得正来劲儿,闻言连忙说:「余伯伯,我现在不想他死,你快把伤药给我。」
石铮沉静地说:「我来吧。七七,把药给我吧。」
余溪摸了摸鼻子,道:「没事儿叫人家小名做什么?」
却仍是从药囊里拿出一个瓷瓶,又拿了一卷干净棉布递给石铮。
石铮接过东西,走过去解开刺客身上的绳索,打算给他上药。
哪知原本没了声息的刺客见这杀人无数的杀神解开自己的衣服,露出皮肉,一幅幅鲜血淋淋的刑罚画面顿时浮现在眼前,吓得他一个激灵,残存的气力刹那间全都聚了起来,两只沾满血污的手掌挡在胸前妄图阻止石铮,口中沙哑凄厉地哀号道:「不!别杀我!求求你,饶了我!鬼!鬼!别过来!」
石铮按住了他,皱了皱眉,道:「你听我的话,我就不杀你。」
刺客片刻之间似乎清醒了,顿时安静了许多,呆呆看着他,道:「你别杀我,我听你的话!」
石铮点点头,以为他不会再反抗,哪知剥开他的衣服露出胸膛的时候,刺客竟忘记了方才的承诺,重又挣扎起来。
石铮可没心情再哄他,况且也根本不把他这一点反抗看在眼里,钳住他的双腕便要强行上药。这一下刺客更是惊骇到了极点,发出的惨叫已经不似人声,竟像是从地狱里传出来的鬼叫声一样,彷佛能从喉咙里喷出血来。
石琢有些不忍心,便说:「爹爹,他很怕你,让我来吧,我每天喂他水喝,他或许没那么怕我。」
石铮被刺客叫喊得烦心,心想反正这杀手已经废人一样,儿子虽年少,但自幼习武,尽制得住他,便放开刺客,随他去了。起身时看到那人脖子上挂了个东西,便顺手拉断丝线,把那坠子拿走了。
石琢蹲在仍狂叫不已的刺客面前,轻轻按住他,温和地说:「你别叫了,你看清楚,是我。我每天给你喂水的。」
石琢说了好一会儿,刺客这才看清楚是他,慢慢安静下来。
石琢松开了他,看着这仍在不住喘粗气的男人,轻轻地说:「你的伤很疼吧,我来给你上药,你别乱动。」
刺客也不知听懂没有,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呆呆地看着面前清俊的男孩。
石琢用指尖挑了一点药膏给他涂在伤口上,原本不住流血的伤处立刻止住了血。由于绑得紧,这些天刺客又不断挣扎,因此身上的伤口常常挣裂,血就从来没有停过,有些地方甚至已经溃烂。
石琢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遇到化脓的地方便用布遮住他的视线,拿一根银针轻轻挑破脓肿。
但即使石琢这样轻手轻脚,却仍是弄疼了他,刺客不知被他碰到了哪里,忽地身上一抖,惊恐地一把推开石琢,抱住自己的身子缩到一边,呜咽着哀叫道:「疼!好疼!别碰我!别打我!」
石琢冷不防被他推开,见他怕疼,连忙安慰道:「你别怕,我不是有意的,以后不会了,一定轻轻地。你过来,我接着给你上药,上过药就不疼了。」
刺客恐惧地看了看石琢,又看了看那瓶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尖叫道:「那是什么药?」
石琢有些莫名其妙,回答道:「是伤药啊!你身上有伤,当然要涂伤药。」
「不!是毒药!你们不会给我伤药的!毒药会让我的肉都烂掉!好疼啊!不要!」刺客极度恐惧之下竟用手去抓已经涂了药的地方,想把「毒药」抓下来。
余溪按住那人的两只手,石琢一边轻声安抚一边迅速地给他处置伤口,好不容易忙完了这事儿,石琢累得一头汗,再看那男子已经吓去半条命。
余溪将那人的双手在胸前缚住,免得他乱抓乱动,然后冲石琢努了努嘴,道:「他只听你的话,你让他吃饭吧。「
石琢端了一碗粥过去,见这人还处在惊吓之中,便慢慢地说:「已经没事了,你别再多想,喝点粥吧,肚子吃饱了,就不害怕了。」
石琢舀了一勺粥刚想喂给他,见对方仍是一副见了鬼的样子,立刻想到之前他总是怀疑粥里有毒,不肯入口,只怕这次也是白喂。
石琢想了想,当着他的面把粥放到自己嘴里,津津有味地咀嚼了吞咽下去,然后一笑,道:「很好吃。你看,没放不好的东西。你很饿了吧,我听到你肚子里在叫。快张开嘴喝粥吧。」
匙子轻轻点着那人的下唇,示意他张开嘴。刺客见石琢当真吃了第一口,看来果然没有下毒,这次不是要害自己,他实在饿得很了,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犹犹豫豫张开嘴把那一勺粥吃了进去。
刺客吃了第一口,就有第二口,第三口,石琢一边喂他,一边观察他的脸色,一看到他有惊惧的神色,就安慰他两句,那样子活像在调弄一只认生的猫。
刺客喝下一碗粥后,枯涸生疼的肠胃中暖洋洋的,十分舒服,令他原本绷紧的精神也放松了一些,不再觉得自己马上就会死。
第二章 避险
在山中又走了几天,穿过一个隐秘的洞穴,进入一个山谷,山谷中立着一个孤零零的坟墓,墓碑上刻的是「无生冢」,石琢上前以特殊手法摇动着石碑,片刻之后巨大的墓门咯吱吱沉重地打开了,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几个人连着马车都进入墓穴,之后墓门又缓慢关上,彷佛从来没有来过人一样。
这处秘地是余溪无意中发现的,好在他精通机关之术,花了一年时间破解了里面的机关,当时想的就是以备万一避难之用,没想到如今竟真的用上了。
石琢帮着亲人安置东西,突然他想到了什么,问道:「爹爹,那些人会不会追来?」
石铮摇摇头,道:「他们以常理推测,定然以为我们已远走高飞,没想到我们只是在附近换个地方。况且这两天天气阴沉,只怕很快就要下大雪,那时大雪封山,道路上一切痕迹都掩盖了,就更无踪迹可寻。即使他们追到这里,墓里机关重重,他们也只有送命的份儿。」
石琢点点头。
第二天,石琢从墓中一个观风孔中向外看,果然见天空中飘下鹅毛大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只怕地上的雪已经积了半尺厚,这雪要是再下两天,就根本没人能进山来了,他这才真正放下心来。
古墓中早已准备了足够的清水和食物,一家人便在这里过起冬来。
墓室中地形十分复杂,石铮选了一间比较宽大的墓厅当做日常起居之处,墓厅周围连着几个小房间,正好用来做卧房,石铮夫妇一间,余溪一间,石琢一间,还有一间便成为关押刺客的牢房。
如今安定下来,石铮便不肯放过这个杀手,虽然室门紧闭,但却仍能通过透气孔传来囚犯凄厉的惨叫声,甚至有时即使没人在里面逼问威吓,里面也仍是哀号连连,彷佛撞见鬼或者作噩梦一样。
余溪暗自观察石琢,不知他关照了刺客几天,会不会因此而心软,却见石琢只是有时微微皱眉,捧了一本书凑在灯前读着,就像没听到一样。
余溪对着石铮喟然叹息道:「你这个儿子真是青出于蓝,面和心硬,将来定能成就一番功业。」
石铮苦笑两声,道:「我们都是大风浪里死里逃生过来的,什么建功立业荣华富贵,都是要踩在刀尖儿上夺取。阿琢将来有什么打算,我不想束缚他,但对我而言,能够一生安稳实在是最好的了。」
余溪想到从前的刀光剑影,一阵默然。
石铮审了一段日子,见那刺客已经神智不清,常常把头往墙上撞,甚至大小便都解在裤子里,再不成个人的样子,心里的疑虑终于消去许多,相信他是真的疯了,便不再多理他。
石琢见父亲已经审完了,古墓中枯燥乏味的日子令他对那刺客又好奇起来,有时便跟着母亲进去给他送饭。
一进入那囚室,石琢就捂住了鼻子,这里怎么这么骚臭?倒像进了猪样圈一样。
刺客被一根铁链拴在墙角,不能碰触到囚室中央的火盆,更不能爬到门口。
石琢看着母亲把汤饭放在地上,刺客的眼神动了动,似乎有些想吃的样子,但脸上畏惧的表情十分浓重,咬着自己的手指迟迟不敢动。母亲带石琢走了出去,临出门时,石琢回头看了那人一眼,见他两眼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与母亲的身影,彷佛野狗看到豹子离去才敢进食一样。
关上石门,石琢想知道刺客在危险远去之后会怎么做,便趴在气孔上看了起来。
囚室中灯光昏暗,只能照到人形轮廓,石琢见那人终于动了,他慢慢爬到木碗旁边,停顿了一会儿,终于抓起蒸饼吃了起来,过了一会儿好像是噎到了,又把头凑到汤碗边喝了几口菜汤,真像被人豢养的犬豕一样。石琢不知为什么,心中竟微微有点发酸。
石琢之后又进去了几次,发现那人已经无法判断周围的情势,常常缩在墙角自言自语,身下的干草堆也被他折腾得十分散乱。
石琢听他翻来覆去念叨的无非是「鬼,有鬼……」,「别抓我,我要回家」,「好冷,冷」。石琢心想,,干草被你丢得到处都是,下面的石板都露了出来,怎么会不冷?
一天,石琢又跟着母亲进去,里面的气味更加刺鼻了,他皱着眉道:「娘亲,这里可得收拾一下才好,否则过几天,我们那里也熏臭了。」
刺客听他叫「娘亲」,身子忽然抖了一下,抬起头来透过脸上遮着的乱发,呆呆看着燕容,眼中倏忽闪过一道奇异的光亮,脸上现出怪异欢喜的神色,喃喃自语着:「娘亲,娘亲……」
他念了几声竟突然支起身子向燕容扑过来,跌在她脚边,用脏污的手抓住燕容的裙摆,口中还不住叫着「娘亲」。
燕容本就对他十分厌憎,现在见他满是血污的手拉住自己的裙子,心中一阵气恼,手提裙摆一下子便扯了出来,。
刺客手上无力,什么也抓不住,淡青色的裙摆干脆地从他手上抽走,让他愣了一下,仰起头迷惑地看着燕容,见她面冷如冰,满眼厌恶,哪有心目中母亲的半点亲切样子?
刺客抖了一下,终于明白过来,眼中又溢满恐惧,慢慢向后退着,口中惊恐绝望地说:「你不是娘亲!你是鬼,是鬼!」
石琢一听他说自己母亲是鬼,顿时恼了起来,喝道:「胡说什么?你才是鬼!」
刺客见他发怒,顿时吓得心胆俱裂,抱着头连滚带爬地缩进墙角,尖叫起来,起初他还能叫喊出几个字来,叫着「不要!不要!」,到了后来就只有「啊啊」地叫了,看他那样子是怕到了极点,瘦骨嶙峋的身子拼命往墙角挤,彷佛想要挤进石壁里面似的。
燕容见他发疯,不愿多理,便拉着儿子走了出去。
刺客自那天起就不肯吃饭,只知道时不时叫喊,吵得人不得安宁
石铮见饿了他两天,他也不肯吃东西,便亲自进去问他,这时才发现了他的怪异,以往问他话,他虽然不肯回答,但好歹能断断续续说几句话,现在却除了无意义的叫声便再说不出一个字来,心中知道事情不对,当下也不再问,捏开他的嘴直接把粥灌了进去。
出了囚室,石铮奇怪地问妻子:「我这些天都没用刑逼他,他怎么突然这个样子?」
燕容冷冷地说:「自作孽不可活,杀手居然把敌人当做母亲,可不该吃些苦头?」
石琢在一旁接口道:「他说母亲是鬼,我就让他别胡说,可没让他不吃东西不说话啊!」
余溪听了摇头道:「他哪里分辨得出你的意思?只怕是此后再不敢说话了。有一种病就叫『失语症』,人如果受了重大刺激,伤了脑子,即使喉舌完好,也在不能说话,就真哑了。如今这个人彻底没用了。」
石琢愣了一下,他从没想到世上居然有这种病,惊吓过度竟会变哑,虽然那人是刺客,心中也有些不是滋味。
石铮自然不会想着给刺客治哑病,留他一条性命已经不错了,那人不肯吃饭,强灌就是,从此刺客每日被灌汤灌粥,倒也活了下来。
石铮等人怕敌人寻到踪迹,等闲不肯出古墓,他们都是耐得住性子的人,在墓中倒也消磨了两个月。
掐指算一下日子,已经快过年了,虽是在这里避难,过年也该有一种不同于平日的喜庆气氛。燕容将石室打扫整理了一下,用彩线打了几个络子挂在墙上,果然添了一种暖融融的意味。
石琢想到囚室中又脏又臭,便和父亲商量,想把那里也清洗一下。
石铮看了看他,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石铮从厨房提了一大桶热水进了囚室,然后抓过在一旁墙角瑟瑟发抖的刺客,三两下剥光他的衣服就扔进木桶里。
那刺客惊叫着在水里直扑腾,彷佛要溺水的人一样。
石琢从后面按住他的双肩道:「你乱折腾什么?水桶这么矮,又不会淹到你,一撑直腿就站起来了。」
石铮把昏暗的油灯拨亮一些,把毛巾递给石琢,道:「你给他擦洗一下,让他干净些 。」
石琢知道这人怕极了父亲,如果父亲给他擦身,他非得吓昏过去不可,便接过毛巾,一下下给那仍不住挣扎的人擦身子,石铮则制住那人,让他不能乱动。
刺客哀叫扭动了一阵,渐渐没了力气,热水的浸泡让他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柔软巾帕的搓洗也让他发痒的身体舒服许多,身子舒坦了,精神也就没那么紧张。
石铮是从后面克住他的,因此他看不到这煞神恶鬼,面前为他擦身的是那个俊秀少年,少年仍显得有些纤弱,不像成年男子那样孔武有力,看起来似乎不具有那么强的威胁性,让他没那么害怕。
囚犯终于慢慢乖顺起来,缩在桶里轻轻「咿唔」着,就像一个婴孩。
石铮见他安静下来,就试着放开了他,见他被石琢摆弄着转过身子擦背,却没有丝毫反抗,便放心去收拾那一地污秽。
石琢之前为刺客擦洗前胸时,便已发现那瘦得肋骨都凸出来了的胸膛上有许多伤痕,现在给他擦后背,见脊背上的伤痕更是触目惊心,什么刀伤、箭伤、鞭伤、烫伤都有,整个后背竟没有多少完好的皮肤。
石琢以前有时心软,只是看他疯得厉害,现在看了他满身伤痕,想到这人为了自己活命而杀人无数,日子却也不容易过,也不知他是怎么走上这样一条路。
石琢想到这里,手上就放轻了力道,轻柔地给他搓洗着,无意之中瞧到那人嘴里咬着一绺头发,一脸天真顺从,就像完全依赖大人的孩子一样,石琢的心忽地一软,一瞬间竟觉得他比自己小得多,好像只有五六岁光景。
石琢的手指划过一道深深的刀伤,轻声问:「这里还疼吗?」
刺客听到有人在自己耳边说话,便下意识地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
石琢这才想到这人已经封住了全部感官,像根木头一样,自己问的话,他既听不明白,也不能回答。
石琢给他擦干净身子,又洗了头,一大桶水已经脏兮兮地飘着灰黑的浮沫,好在这人倒是白净许多。
这时石铮收拾完房间,便过来把这犯人从桶里拎了出来,像擦洗一件笨重家具一样,把他身上的水草草擦干了,拿了一套粗布衣服给他穿上,然后把他按坐在铺了毡毯的干草榻上。
刺客被热水浸得有些迷迷糊糊,一时竟忘记了害怕,任他摆布着。
坐在榻上后,刺客习惯性地又缩起身子。石琢只当他还是冷,就拿过一旁的被子给他围在身上。刺客一得了被子,立刻紧紧裹住自己,脸上也露出一丝安全的表情,好像这棉被就是母亲的怀抱,自己正被母亲拥抱着一样。他现在这种表情,石琢此时还不知是为什么,后来见得多了,有一天才突然明白。
囚室里刚刚泼溅了一地的水,石铮把桶提走,擦净了地上的污水,见仍然是潮湿,便生旺了火盆烤着,那刺客便被暂时安顿在中厅。
中厅烛火明亮,石琢仔细看着拥着被子瘫坐在那里的囚人,这人已经瘦得皮包骨头,脸色惨白神情空洞,完全没了从前的勇悍,看起来就是一个饱受摧残折磨的软弱无力的苦命人,真难以想象他会有当初那种悍勇样子。
石琢自言自语:「他为什么会成为杀手?」
余溪淡然答道:「这样的人要么自幼就是孤儿,要么就是家里太穷被卖掉了,总之是不能把握自己的命运。他们自小受训,除了会杀人,便再不懂别的了,而且组织内规矩残酷,想摆脱也不可能。」
石琢歪着头打量着刺客,心中有些酸楚和柔软,人的命运果然不完全掌握在自己手上,一片落花飞到人的衣服上,是一种美好的意境,如果落到茅厕里,就只能归于腐朽了。
石琢心中翻滚了一会儿,凑近那杀手,柔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刺客抬起头,茫然地看着他,好像根本没听懂他的话。
石琢却没有不耐烦,耐心地又问:「从前别人怎么称呼你的?他们怎么招呼你出去玩儿?」
刺客终于明白他在问自己话,本能地害怕起来,无论别人问的是什么,对于他来说都代表一种危险,于是立刻缩起身子往旁边躲,摇着头不敢说话。
石琢有些失望地说:「难道是没有名字?」
余溪道:「如果他能说话,可能会给你报上一串号码,他们这些人常常是编了号的,平时就用编号来称呼,就像工具一样。」
这时一只手伸到石琢面前,手指上提着一枚吊坠,石铮深沉的声音响起:「他的名字可能是这个。」
石琢接过吊坠一看,原来只是一块椭圆光滑的青色石块,顶端凿了个孔,用一根黑线拴着。石琢有些迷惑,仔细看了看石头,这才发现上面刻了个「升」字,难道这人叫做「升」?
石琢提着吊坠在刺客面前晃动着,好奇地问:「这是你的吗?上面刻的是你的名字?」
刺客的注意力被吸引了过来,他起初表情迷茫,眼神随着晃动的坠子不住摇摆,过了一会儿突然清醒过来一样,似乎认出了那坠子,脸色激动起来,颤巍巍伸手就要抓。
石琢眼疾手快,一下子将吊坠收了回来,眼含戏谑地看着他。
刺客抓了个空,愈加着急,也顾不得害怕躲避人,爬起来就要把坠子拿到手里。
石琢哪会把他这一点力气放在眼里,单手按住了他,把坠子拎在他眼前晃动着,笑道:「你回答我,是不是叫这个名字?阿升?」
刺客听他叫出「阿升」两个字,顿时愣了一下,有些疑惑地望着他,目光中既有熟悉又有陌生。
石琢立刻感觉自己猜对了,捏着坠子在他眼前晃了晃,然后用吊坠轻轻刮着他瘦削的脸,笑嘻嘻地说:「你叫『阿升』,对吗?这坠子是你自己刻的,还是别人给你的?倒是个有趣的东西。」
刺客着急地伸手又要抓,石琢倏地把坠子拿开,在手里掂了掂,促狭地说:「现在还不能给你,什么时候你听话了再还给你。现在先放在我这里吧。」
然后就把坠子揣在自己怀里。
见刺客挣扎着要起来,石琢抓过被子盖在他身上,身子往下一扑便压倒了他,石琢身子结实,分量着实不轻,刺客挣扎了一阵,就累得气喘嘘嘘,不住呜咽。石琢见他不怎么动了,这才起身,用被子把他紧紧裹好,让他躺在那里歇着。
或许是因为厅里的气氛不像囚室中那么阴森,石琢又表现得活泼亲近,刺客麻木的感觉终于有些苏醒,脸上有了一点人的表情。
吃饭时石琢端着碗过来喂他,他犹豫了一会儿,就被石琢引逗着张开嘴吃了起来,不再要人强逼灌下去。
从此刺客便有了名字,叫「阿升」,石琢发现每次叫他的名字时,他眼中的恐惧就会减退一些,好像遇到了相识的人一样。石琢暗自嘀咕,他不会是把自己也认作是杀手同伴了吧?
石铮也不再总是关着他,常常把他带到中厅里来,往往这种时候燕容在做针线,石铮余溪读书或谈论,而石琢就逗着阿升说话。石琢经常手里拿个对象放在他眼前,一遍遍教他说着「书、笔、鸡蛋、面饼」之类,竟像教小孩子讲话一样。慢慢地,阿升从一个字、两个字,到四五个字,终于能断断续续说些话了,真有点牙牙学语的样子。
石铮在一旁冷眼瞧着,不由得有些担心,儿子对这刺客实在有些太好了一点。
余溪也看了出来,便暗中劝道:「阿琢如今行事有些不同寻常,这刺客不能再留,即使不杀他,也不能再带在身边。」
石铮脸上一阵阴晴不定,似乎是想了许多,最后到:「我家三代为将,杀人无数,虽说是为国为家,终究杀孽太重,或许这一场劫难就是上天降下的惩罚。我见过的死人太多了,何必再添这一个,如今即使想让他自生自灭,只怕阿琢也不会答应。咱们紧盯着好了,到最后也许船到桥头自然直。」
第三章 安定
冬尽春来,树木野草开始发芽,石铮和余溪出古墓转出山口,回到故居的废墟,见这里断壁残墙寂静无人,已经好久没人来过,看来对方已经放弃从这里继续追踪。但两人十分谨慎,之后又勘察了几次,见确实没有人对这里再有兴趣,这才放心准备搬迁。
刺客见他们开始收拾东西,便直觉地感到不安,原本已平静许多的情绪又变得惶惶不可终日。
这天终于整理好东西,套了马车准备走了。
石铮进入囚室,简短而又不容抗拒地对刺客道:「起来,跟我走。」
刺客抬起头,直盯盯地看着他,脸上慢慢笼罩了被擒之初的恐惧,突然他猛地颤抖了一下,双手抱住头拼命摇头,惊恐地叫道:「不要!我不去!我不要和你出去!别杀我!」
石铮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于严厉,又吓到了他,便蹲下身体,放缓了口气,说:「你别多想,我不会动你,只是想给你换个地方。跟我走吧。」
刺客听说要让他换地方住,心里更加害怕,只当是要把自己埋到地里去,立刻吓得尖叫起来,乱叫着:「不!我不要被埋起来!娘亲!救救我!我要回家!」
石铮微微皱眉,有些头疼,没想到自己几句话竟让他以为是要清理残局,杀人灭口,可是最近对他都并不严厉,这时便不能硬起心肠板着脸说话,只得耐着性子又说了几句。怎奈刺客已经一心认定石铮要杀他,无论如何也不肯听他说话,只顾不住哀号呼救,石铮不想再和他耗下去,伸手就要拖他出去。
刺客被他抓住胳膊,以为石铮要对自己下手,顿时更加紧张,瘫倒在地上扭来滚去拼命抗拒,就是不肯出这石室。石铮顾不得他怕成什么样子,拖着他就往外走。
才走了几步,儿子石琢便从外面快步进来,见了刺客这副凄惨样子,他愣了一下,有些担心地说:「爹爹,他很害怕,你先放开他吧,我来和他说。」
石铮看了儿子一眼,手一松,刺客便躺倒在坚硬的石板地上,却仍是不住哭叫。
石琢听他说着要娘亲,要回家,想了想便蹲在他身边,轻轻拍抚着他,温和地说:「别闹了,我们带你回家去找娘亲,好不好?你娘亲一定很想你,跟我们去找她吧!」
石琢轻柔地摇晃着他,低柔的言语终于让他安静许多,刺客慢慢不再尖声叫喊,身子却仍不住发抖,他松开了抱住头的双手,抬眼看向石琢,见这少年脸上全是温和诚恳,便不由自主有些相信,痴痴地问:「真的?你带我回家?」
石琢用力点点头,道:「是啊!我们回家去好不好?娘亲会蒸蛋羹给你吃,缝新衣服给你穿,还会唱小曲儿哄你睡觉,快起来跟我回家吧!」
刺客听着石琢美妙的描述,眼前彷佛展开一幅画,画面上是一位温柔慈爱的妇人端着碗给一个孩子喂饭,那种温暖幸福正是自己这些年来所一心渴求的,甚至在执行完任务后躺在硬梆梆的木板床上都常常会梦到这样的场景。
刺客脸上渐渐露出天真向往的笑容,孩童般幼稚地说:「娘亲,我要娘亲。」
石琢向他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劝诱道:「你跟我走,就会见到娘亲了。起来吧,我们出去找娘亲。」
刺客犹犹豫豫递出一只手,被石琢握住了拉着他起来,跌跌撞撞往外走。
墓门大开,余溪和燕容站在马车边等待,见石琢终于牵着一个骨瘦如柴的人走了出来,那人踉踉跄跄地走着,就像行尸走肉一样僵硬不稳,又像是喝醉了酒的醉汉一样歪歪斜斜。
刺客在墓室里待得太久,乍一见到阳光竟十分不习惯,「啊」地呻吟一声,抬手蒙住自己的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过来。
他慢慢放下手,睁开眼睛惶惑地向四周看去,见那几个强力之人正站在一辆马车边,一副要出远门的样子,却怎么看怎么不像要带自己回家。
石琢见他脸色忽变,满眼疑惧,甚至开始往后退,知道他起了疑心,连忙安抚道:「我们坐车回家去吧,走路很累的,快上车去。」
刺客脑子里一片混乱,根本不能正常思考,但多年危险生活的经历却让他直觉地认为少年是在骗他,石琢越是劝他,他就越害怕,他睁大眼睛呆呆看着石琢,突然大叫一声,一下子甩脱石琢的手,转身往后就跑,没跑两步就被一个石块绊倒,栽倒在地上。
刺客倒下了便再也起不来,蜷起身体便抱住头哀叫起来,只把后背对着石铮等人,好像只要不用面对他们,危险就不存在一样。
石铮见他把后背亮给自己,心想这人真疯得厉害,哪有把背部给敌人的,这不是明摆着找死?
石铮没时间再等石琢劝他,走过去一把将他扛在肩上,来到马车边就把他丢了进去,好在这人跌在了一卷被褥上,倒没有摔伤。石琢叹了一口气,也上了车,难为他小小年纪就会叹气了,瞧刺客现在这种状态,一路上一定会有不少麻烦的。
果然,一个上午,刺客就伏在那里哭叫抽泣,午饭时石琢让他喝粥,他也不肯喝,下午想必是哭累了,倒是安静了许多,晚上却仍是不肯吃饭,只喝了些水。
此时天气已暖,晚上在林中露营便容易许多,不像冬天那么寒冷,可刺客裹着毯子惊慌地看着周围黑黢黢的山林,又害怕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会从林子里扑出来抓他一样,再加上难免有夜枭在树上鬼叫鬼叫,就让他更加胆战心惊,这东西好像是能吃人脑子的。
刺客呜咽了一阵,满心怕鬼怕怪物,最后好不容易才不动了。
石琢睡足一宿好觉,第二天早上醒来却发现那刺客不见了,他第一个反应就是那人逃走了,但刺客连走路都不利落,又能逃到哪里去?再往深处一想,莫非是父亲把他处理掉了?可是也不对,父亲要下手杀他,早就行动了,古墓中有的是机会,何必费尽力气把人带出来再动手?
石琢心中疑惑,便问父亲:「爹爹,阿升去了哪里?」
石铮见儿子没有怀疑自己,十分欣慰,石琢果然不是不分轻重的胡涂孩子,便指着不远处一块巨石,道:「你去看看那里。」
石琢围着巨石兜了一圈儿,发现巨石上有一个很大的石缝,石缝里嵌着一个青色的人影,可不正是阿升?此刻他挤在那里,倒像蚌壳里的肉一样。
石琢顾不得诧异,趴在缝隙边连声唤着他,刺客好一会儿才有了反应,转过头来看着石琢,眼里满是疲惫与惊恐。
石琢招着手叫他出来,道:「你躲在那里面做什么?又冷又硬,还睡不舒服,难道是把石头当做被褥吗?快出来,要吃早饭了。」
刺客却连连摇头,反而又往里缩了缩,彷佛这里就是个避难之处,可以让他不受伤害一样。
石琢叫了他一会儿,见他一句也不肯应,便有些着急,伸手进去就想拉他出来,但石缝很深,他人小胳膊短,连刺客的衣襟也碰不到,反而把那人吓得更害怕了,不住往更深处躲。
石琢又急又气,这人怎么像躲进了乌龟壳里,动都没办法动?他只得回身向父亲求助。
石铮过来二话不说,长臂轻舒便把人从石缝里拽了出来。
刺客被一股大力从安全处所拉走,顿时吓得哀叫不绝,两手扒拉着石壁想要抓住点什么,但石壁虽然粗糙,却没有突出的石柱可让他借力,因此除了划伤了手,没有帮上一点忙。
石琢见刺客被拖出来放躺在地上,忙过去看,只见这人手上脸上挂满了细小的伤口,血迹斑斑十分可怜,便颇有些恨他自讨苦吃,训道:「那里面是安乐窝吗?缩在石缝里不肯出来。既然里面那么好,怎么弄的这些伤?原来你是这样不怕疼的!」
刺客原本正在害怕自己会受到惩罚,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哪知迎面却是这么一番教训,他虽然疯癫,对外界的感觉却没有完全失掉,听得出来石琢话里对自己的关心,因此一时间竟傻愣在那里,没有哭叫饶命。
石琢训了他几句,便到车上取出一个药箱,给他清理伤口,上药包扎。看着刺客脸上涂抹的绿色药膏,石琢忍不住扑哧一笑,这男人怎么像一只小花猫一样?
母亲煮好早饭后,石琢盛了一碗汤饭过来,这次他没劝着刺客吃,而是直接命令道:「张开嘴吃饭。」
刺客刚刚被他一本正经地教训过,此刻被他的气势唬住,竟连害怕拒吃都忘了,乖乖张嘴吃饭。他昨日饿了一天,现在进食就觉得分外香甜,有时甚至咬住勺子不放。
石琢不由得又数落道:「谁让你昨天不肯吃饭,现在饿成这样,真是活该!从今儿起好好吃饭吧。」
刺客适应了几天后,便有心思去看路途上的景物,可是看着看着,心里却又动摇起来,因为沿途的道路实在是陌生,没有一点印象,不知是到了哪里。一种不可知的担心又攫住了他,便又哀泣起来。
石琢拿他真有点没办法,只得耐心地问:「阿升,你又怎么了?是那只老鸹吓到了你,还是刚刚窜过去的猴子让你害怕?」
他问了好一会儿,刺客这才断断续续地说:「这是去哪里?我家……不在这里。」
石琢暗自翻了个白眼儿,心道你自幼是孤儿,难道还记得家乡住处?这可真是在说胡话了。
但和疯魔的人没有道理好讲,石琢只得编瞎话骗他,道:「怎么不是回家?只不过你离家太久,不记得路了而已。我们要去的地方很暖和,有许多房屋店铺,晚上家家都会燃起炊烟,很美的。」
石琢一番胡扯,硬是把刺客说得相信了,也是,其实每个人的家乡大概都是这个样子,有人烟,有树木,鸡犬相闻,倒也不算骗他。
石琢见他暂时被哄住了,忙趁热打铁,下车采了许多野花和狗尾草,编成兔子、小狗、花篮拿给他玩儿。
刺客手里捏着一只草编兔子一摇一摇,看着兔子耳朵不住晃动,觉得十分好玩儿,便嘻嘻地笑了,就像小孩子得到一个新鲜的玩具一样,看得石琢真想到了市集上就买个拨浪鼓、泥娃娃给他玩儿。
又走了几天,果然来到一个市镇,石琢向母亲要了几枚铜板,便买了两个泥偶,还买了一包麻糖。
回到车上,他把泥偶拿给阿升,让阿升左右两只手每只都抓着一个泥人儿,见他玩得开心,便拿了一块麻糖送到他嘴边,哄道:「这是麻糖,很甜的,你吃一块吧。」
阿升犹豫地看着糖块,像是不认识这种东西。
石琢只得又诱哄道:「真的像蜜一样甜,你如果不信,就用舌尖舔一舔,保你喜欢吃!」
阿升将信将疑地伸出一点舌头在麻糖上舔了舔,回味了一下,看那样子是果然觉得香甜,便又用舌头舔了一下,这样左一下右一下,一块糖很快就舔去了半块。
糖块并不很大,阿升的舌头有时难免会舔在石琢手指上,舌头又湿又热又软,让石琢觉得从手指直痒到心里,再看这人舔糖的样子,觉得真像一只猫。
在镇上,石琢看到了让他深受触动的一幕:一个中年男乞丐被一群高喊着「打疯子呀,打疯子」的顽童丢石块碎砖,打在身上疼得不住哆嗦。石琢见他蓬头垢面,身上的破衣服就像几块烂布一样挂着,一条腿肌肉萎缩得厉害,明显是有残疾。这样一个又残又穷的人,难怪连孩子也要欺负他。
从他那蓬乱的头发中间,石琢看到了他的眼神,那是一种恐惧痛苦到麻木的目光,这种目光似曾相识。石琢转过头看了看正在玩着草人的阿升,不由得想到如果把他丢弃在外面,结果会怎么样?推测的结果让他一阵发寒,石琢转过身来盘膝坐在阿升身边,像是在守着他一样。
住在客栈里,阿升摸着床上的被褥,分外欢喜,这些日子不是住在冷冰冰的石室,就是风餐露宿,如今能住在正常的房子里,实在让他感到很舒服放松。
可即使是这样,晚上熄灯之后,房间里仍是漆黑一片,阿升不由自主竟又梦到之前的恐怖事情,半夜时分便惊叫起来。
石铮披衣而起,想去制住他,石琢却更快一步,已经到了他的小房间里,按住了不住挣扎的阿升,正在安慰他,好一会儿才让他安静下来。
可这时已经有一些住店客人被吵醒了,一个粗大嗓门的男人高声喝问:「店家,你这店难道是黑店不成?怎么叫得像谋财害命一样?让人怎么敢睡觉!」
伙计在外面连连给大家赔礼,又拍打石铮的房门,道:「客官,您这里是怎么了?小店有什么伺候不周的吗?」
石铮连忙打开房门,出来道歉道:「店家,各位朋友,我带的一个人夜里做噩梦,吵到了各位,真是抱歉!我一定约束他,不让他再打扰到列位。」
其他人纷纷抱怨一阵后也就罢了,却偏偏有个阴阳怪气的尖细嗓子说:「做噩梦会叫这么久吗?倒像是发癔症一样。难道是个疯子?」
石铮听他说得如此尖酸刻薄,心中暗怒,但今时不同往日,自己手中已无权柄,只能沉住气,不卑不亢地周旋。好在店客们半夜正是最疲倦的时候,因此没有太多纠缠,过了一会儿就都回房睡觉去了。
石铮回屋子一看,见石琢正在喂阿升喝一碗药汁,余溪站在一旁,显然是他调了汤药给那人喝。
见石铮进来,余溪耸耸肩,道:「此地人多眼杂,他若再闹一场,我们今晚就在这里住不下去了。还是让他喝一碗幽梦散比较好。」
石铮点头道:「七哥所言甚是,后面的路途他也别折腾才好。」
阿升喝了汤药,这一夜果然没有再闹,连第二天都是昏昏沉沉的。
石琢有些担心,问余溪:「余伯伯,他怎么没精打采的?是不是病了?」
余溪笑道:「傻孩子,他这是药力未过。能让他这样的人安安稳稳睡一整夜,劲道怎么会小?即使药性退了,身体要恢复过来也得一段时间。不过他今天不是挺安静的吗?」
石琢一听,更加担忧,道:「既然药性这么猛,常给他吃会不会让人变傻掉?」
余溪手拈胡须,道:「是药三分毒,药效越强,毒性越大,幽梦散本来就是对付神智狂乱之人的药物,自然会对身体有一定损害,但路途上也就说不得了,总不能因为他给大家带来麻烦。「
接连几个晚上,投宿之后,余溪都让石琢给阿升灌汤药,石琢虽心中不忍,但为了免除危险,也只得这么做。
阿升虽然人疯傻了,但感觉却分外敏锐,直觉地知道这每晚的汤药对自己不利,几天之后就抗拒着不肯喝,可每次都被余溪和石琢钳制住强灌下去,他虽每天精神萎靡,却更恐惧了。
一个月之后,终于来到南梁的一个繁华重镇——襄州城,石铮想在这里安家。古语云「大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小隐隐于野」,如此热闹的地方反而更不会有人注意自己,而且儿子日渐长大,也不能一直让他待在穷乡僻壤,变成一个孤陋寡闻的乡野村夫。
石琢见阿升已经被药力弄得脸色灰白,连日来又不肯吃饭,十分可怜,便和父亲商量,这一天先不要给他吃药了。
石铮看着阿升憔悴无力的样子,又想到今日听闻今年春天北齐已被西秦所灭,料想危险不大,就答应了。
阿升这一个晚上没遭罪,第二天精神就好了一些,石琢为了逗他开心,就陪他趴在窗前看外面的街景。
他们住的是一个僻静街巷上的小客栈, 客栈共有两层,他们住第一层。巷子虽然安静,倒也有些卖汤饼杂货的从这里经过。
阿升被石琢哄了一会儿,呆滞的表情终于有了些活动。正在这时,忽然有几个军官模样的人大步走过来,阿升看到这几个人,眼睛立刻就直了,石琢只当他是害怕这些佩刀带剑的人,就笑着想拉他到床上去。
哪知阿升不知突然从哪里来的力气,竟一下子推开他,双手撑住窗台,扭腰翻了出去,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真有些回复了当初做刺客时的身手。但落地时却原形毕露,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可他顾不得疼痛,一骨碌爬起来,就向那几个官人跑去,嘴里叫着「救命!」
唐公瑾刚从巡捕营领了公差出来,却突然斜刺里有人冲出来叫救命,他还当这里有人打劫害命,手按刀柄警惕地看过去,却见一个青年男子连滚带爬地向自己跑来,到了自己面前后立刻躲到自己身后,抓住自己的衣袍不住瑟瑟发抖,还不住哀求着「救我,救救我」。
唐公瑾把他从身后拖了出来,看了一下,见这男子身上除了有一些泥土,倒并没有什么血迹伤痕,穿得也齐齐整整,头脸干干净净,除了面色有些苍白,倒真看不出哪里受了伤。但看他吓得不住哆嗦,又不像是作伪。
这时一个少年飞快跑了出来,一脸气恼地说:「阿升,你胡闹什么?快和我回去,不要耽搁差官大人办事。」
唐公瑾再看这少年,见他不过十三四岁年纪,虽然相貌精神,手脚灵活,但怎么看也不像能伤了一个成年男子的样子,而且他脸上的表情又是担心又是着急,却半点没有凶狠之气,怎么能让这男子怕得这么厉害?
唐公瑾瞄着阿升,轻描淡写地说:「就是这孩子把你吓成这个样子?」
阿升见石琢一副气急败坏的表情,心脏吓得一抽一抽的,紧抓住唐公瑾的胳膊,不住哀求:「我不去!救我!」
其他几个差官觉得这事实在滑稽,纷纷把已经出鞘的刀剑又还了回去,嘻嘻哈哈地说:「你这人怎么长了个兔子胆?连个半大小子都怕!你这个身量,他还能打你吗?」
阿升见没人信自己,更加着急,带着哭腔连连哀告。
石琢实在看不下去,对唐公瑾道:「大人,他常常说胡话,您别理他,让我把他带回去吧!」
说着伸手就去拉阿升。
阿升唯恐被他带走,惊叫着不住躲闪,把唐公瑾当做了挡箭牌,围着他和石琢兜圈子捉起迷藏来。一时连唐公瑾都哭笑不得。
正在这时,巷口出现一个男人,他遥遥地便说:「阿升,阿琢,你们在干什么?」
石铮在城里找寻合适的房子以便安居,这一天看了几所房子,还没有最后定下来,回来就看到儿子和阿升与几名巡捕官搅合在一起。他心中立刻一惊,这人如果忽然清醒过来,和军官说些什么,自己一定会有不小的麻烦。
但走近一看,见几个巡捕抱着肩膀一脸轻松,有说有笑地看着那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躲,就像看着两个顽童追逐打闹一样。
石铮见唐公瑾是为首之人,便冲他一拱手,道:「大人,这两个都是我家里人,他们二人时常胡闹,没想到今日冲撞了大人,我现在就把他们领回去。」
唐公瑾见石铮身姿雄壮,面容沉稳刚毅,一看就知道不是凡人,心中便有些好奇,这样的人物怎么窝在这么个小巷子里?
这时阿升见石铮回来了,立刻像见到煞星一样,连跑都不敢了,躲在唐公瑾身后抱住他的腰身死不放手。石琢这下可抓到了他,但伸手一去拉他,就惹得他哀叫起来,好像是石琢要伤害他一样。石琢怕做得太过分会引来别人插手,只得抓住他的手腕不放,免得他再跑掉。
唐公瑾知道此事定有蹊跷,便对石铮道:「这人果真是你家里的么?怎么他见了你像遇到债主一样?」
石铮一想,这句话倒说得不错,这人可不是欠着自己一条命?但嘴里却说:「他家长辈从前与我有旧,把他托付给我,我不能负人所托。可他脑子有些不清楚,有时就会犯胡涂,大人如果不信,就让我来问他。」
唐公瑾一听,便把阿升从身后硬拖出来,让他面对石铮。
石铮见阿升那怕得要死的样子,觉得又可气又可怜,但这时却不能放松了他,便沉声问:「阿升,你认得我们,对不对?」
阿升恍惚间记得他们是谁,便颤抖着点了点头。
石铮又问:「这几个月你都和我们在一起,是不是?」
阿升这些日子日夜被他们看管,自然是和他们在一起的,便又点点头。
石铮见他上了套儿,又问了句:「一直是阿琢给你喂饭洗澡,是吗?」
阿升立刻回想起少年对自己的照料,自然是不能否认,就又是点头。
其他巡捕见这人无论对方问什么都会点头,显然那男人说的是真的,而且这男子一看就知道是神智错乱,说出的话自然不能信,众人还有公事在身,哪能在这里陪一个疯子胡闹?
差官杜松说:「头儿,这人看来脑子不大对,让他家里人把他领走算了,何必跟他耗时间?」
唐公瑾精明干练,见石铮一句一句显然是在诱供,再一看阿升的样子是真的害怕,心知此事定有隐情,不过看那两个人也不是要害他的样子,便不想多管。
更重要的是,石铮自有一种庄重气度,令人不由得心折,唐公瑾便起了结纳之心,想与此人结交,便丢开阿升的事不提,与石铮寒暄起来。两人互通姓名聊了一阵,还约好晚上一起喝酒,不多时竟好像知交故友一般。
阿升见他们越聊越亲热,便感觉这位巡捕官也开始不可靠起来,原本抓住他胳膊的两只手就放开了,看向他的眼神也不再那么信赖。
唐公瑾见时辰不早,便把阿升想石铮那边一推,笑道:「石兄,把他带回去看好了,别再让他出来胡言乱语。」
石铮将阿升拉到自己身边,含笑道:「唐兄放心,我今后定然严加管束,再不让他闹事。等我买好宅院,还要请唐兄到家里做客。」
阿升见自己又被石铮抓在手里,吓得不住挣扎,想要逃脱。
石铮面色微沉,低声呵斥道:「你再敢胡闹,便无人理你,由得你挨饿吃苦!」
石琢则抱住他瘦削的身子,一连串地说:「惹了这么大的祸还不乖乖地,想要挨训吗?快回去吃午饭!再不听话,休想我编草人儿给你玩儿。」
唐公瑾看着石铮和石琢连拖带拽地把阿升弄了回去,嘴角微微露出笑容。
石铮把阿升带回房间,便关了窗户,让他再不能跳窗,回身见这男子缩在床上,不住发抖,想来是怕自己算总账,便冷哼一声,道:「现在才晓得害怕吗?平时对你不打不骂,有吃有喝,还想着逃掉,真是忘恩负义的狼崽子!」
阿升见他发怒,怕得更加厉害,蜷起身子呜呜咽咽哭了出来,连连叫着:「不要!别罚我!我再也不敢了!」
石琢见父亲做了红脸,自己就做白脸,紧紧按住阿升,口气有些严厉,又含着关心地说:「今儿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居然敢从窗子跳出去,不怕摔伤吗?瞧你平时走路都不太稳,今天居然蹿高蹦低的。况且你离了我们想去哪里?又不会种田又不能做工,难道要在路边做乞丐吗?你瞧那些花子常常被人打骂,还有人放狗咬他们,你不害怕吗?」
一番话说得阿升忘了要怕石铮,转而担心起自己孤苦一人时的状况来,如果只剩自己一个人,恐怕真的会像石琢说的那样,便抱紧自己的身子,彷佛怕冷一样,颤抖着嘴唇说:「我不去!不去!」
石铮见阿升不再想着要逃,觉得十分好笑,儿子克制这人还真有一手。
石琢见他怕了,便柔声安慰道:「你和我们在一起,就不会流落成乞丐,我们定会让你吃饱穿暖。好了,现在放松一些,我去给你拿饭来。」
阿升吃了饭又睡了一阵,醒来后石琢又陪他玩儿一会儿,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已经把上午的事忘了。
晚上唐公瑾办完了差事,果然来找石铮喝酒。两人才说了两句话,就听到小房间里传来青年男子的声音:「不要啊,我不要!」
一个少年清脆的嗓音道:「怎么又这么不听话?快过来,否则我可要动粗了!」
唐公瑾挑了挑眉毛,听出是白天那疯汉和少年,只不知这两人又在做什么。
石铮知他心意,便过去推开门,站在门口问道:「阿琢,怎么了?」
石琢烦恼地说:「我刚刚发现他膝盖上磕青了一大块,想拿药油给他揉揉,他却总是怕疼躲着我。」
唐公瑾也走了过来,目光从石铮肩头射了进去,见阿升趴在床上,一条腿上的裤子高高挽了起来,显然正在耍赖,而石琢拿了一个小瓷瓶,坐在他身边,另一只手不住扳着他的身子想让他翻转过来,怎奈自己年纪尚小,气力不足,阿升一个长成了的身子纵然再瘦弱,成心死挺着,他也扳不动,气得石琢「啪啪」便拍了他屁股几下。阿升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哼哼了两声,仍然不肯动。
石铮沉声道:「阿升,快转过来,否则我可要动手了。」
阿升最是怕他,听他一说话,比什么律令都好使,纵然仍是不情不愿,磨磨蹭蹭,但毕竟转过了身子。
石琢瞪了他一眼,干脆坐在他双腿上,免得他又乱翻转。
擦药油自然要用些力气,阿升受不住疼便哼哼起来,身体也不住扭动。
石琢毫不手软,又训又说:「现在知道疼了?这可是你自找的,下次再敢乱来,会比这回更疼!」
看着石琢小小年纪却一副一本正经的大人样子,唐公瑾真有些想笑,再一看阿升那天真单纯的表情,又不禁暗自叹息。
阿升一抬头,也看到了唐公瑾,只是他此时已不记得这个一身武官服饰的男人是谁,自然也想不起要向他求救。
石铮与唐公瑾一见投缘,很聊得来,很快就成了好友。唐公瑾在襄州人脉颇熟,有了他帮忙,石铮很快就找到一处合适的房产,这是一个干净的小院落,巷子里很清静,但出了巷口不远就是街市,无论米面菜肉,针线布匹,各种日常之物都买得到,十分方便。宅院的价钱也不贵,只要六十两银子。
石铮夫妇还有余溪为了打理新家,都好一番忙碌,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就打算在这里长住下去了。
一切都整理好后,一家人正式搬了进来,搬家那天,唐公瑾还领着一众差官前来贺喜,十分热闹喜庆。
石琢陪着阿升待在他的房间里,一边给他整理被褥一边说:「今后我们就住在这里了,再不用东奔西走的,你乖乖地听话,今晚好好睡觉,不要再乱喊乱叫了。」
阿升摸着松软的被褥,脸上又是欢喜又是迷茫,喃喃说着:「回家!回家!」
石琢愣了一下,便顺着他的话说:「是啊,我们已经回家了,这里就是你的家,以后别再胡思乱想,乖乖待在家里。」
日子终于安定下来,石铮得唐公瑾的举荐,在府衙谋了个差事,余溪医术高明,便在前街的药房里当了个坐馆看诊的郎中,燕容每日操持家务,石琢则读书习武,照看阿升,几个人终于过上正常生活。
第四章 温暖
阿升当初是因为任务失败才落到他们手里,自然是除了一个身子之外什么也没有,现在穿的衣服都是余溪的。既然已经决定养他,就不好太苛待他,这天燕容拿了一条软尺来给他量尺寸,打算给他做两套内外衣服。
石琢拉着阿升让他起来站好,燕容便给他量身长,这倒还罢了,可是当燕容把软尺在阿升胸口绕了一圈儿要给他量胸围的时候,阿升却突然惊慌起来,一下子推开她的手,缩在墙角不肯过来。
燕容一个出其不意,差点吓了一跳,挑起双眉叱问道:「你做什么?捣的什么鬼?」
石琢见阿升一脸惧色,不住发抖,虽然不明白是什么事情刺激到他,但却知道他又受了惊吓,忙过去抱住他,道:「阿升,你怎么了?母亲给你量尺寸,做新衣服给你穿,为什么要躲着她?」
阿升满眼惧怕地望着燕容手里的软尺,惶然地颤声说:「不要!别抓我!我不要被关起来!」
石琢一时弄不明白他的意思,想了想才转过弯儿来,敢情他把皮尺当做了绳索,以为要捆绑他。
石琢看着这个像惊弓之鸟一样的男子,从前的阴暗生活已经深深烙在他的心里,轻易抹不去的。
石琢的语调更加柔和,哄道:「你瞎想些什么?母亲看你的衣服旧了,才想着给你做新的,别人家过年时才有新衣服穿呢,瞧母亲对你多好!阿升穿上一身簇新的衣服,一定是个俊俏男子。来,听话,让母亲给你把尺寸量完!」
石琢好说歹说,这才抱着他的腰,把他又拖回到燕容面前。
燕容见他这事事害怕的样子,也有些无力,拿起软尺飞快地在他胸口腰间量了一回,纵然不太精确也只能凑合了。又想到裁衣服要用的刀剪也不能让他看到,否则只怕他会以为那把铁剪刀是要扎到他心口里去,会叫得更厉害。
石铮在外面听到了屋里的动静,问道:「怎么回事?里面又闹什么?」
石琢答道:「没什么大事,只是阿升怕软尺。爹,您今天休沐,我们带阿升到巷子口转转好不好?免得他闷在家里胡思乱想。」
这时燕容走了出来,没好气地说:「真是不识好人心,人家用软尺给他量身子,他还当是要绑他呢!你带他出去散散也好,别把宅子里当成牢房一样。」
石铮微微苦笑,暗想这人今后还不知要出多少状况。
石铮父子领着阿升来到街上,让阿升看这热闹欢快的街景,果然阿升看着这充满生活气息的景物,慢慢平静下来。一些提筐担担的小贩从他们身边走过,阿生的眼睛直往人家担子里瞧,引来小贩热情的招呼,石铮也就不能拉下脸来一文不花,只得掏钱买了几个烧卖汤包。
这时一个货郎担着两个担子,前面扎成一捆的稻草上插了几个糖人儿,原来是卖糖人儿的。
他在石铮等人对面不远放下担子,放开嗓子吆喝道:「又香又甜的糖人儿啊!行娇惜,宜娘子,火斋郎果子!小儿郎们快来看啊!」
不多时,一群孩子就围拢过来。这小贩的本事果然高明,居然现场画糖人儿,**的浓稠糖浆转眼就变成人物鸟兽的形状,真像神仙幻术一样,引得一众儿童都拿出自己的一点零钱买糖人儿。
阿升看得移不开眼睛,竟也挤到孩子群中,石琢拉都拉不住,也被他带了过去。石铮对这事虽并不在意,但怕他们两个出事,就也跟了过去。
小贩正忙着应付一群孩子,忽然摊子前出现了三个大人,抬眼一看,一眼就盯住了那个二十几岁年纪,一脸天真渴望的年轻人,一见这男子孩子般的表情,老于世故的货郎就知道这人神智不正常,只怕心性和孩童差不了多少。
他眼珠儿一转,目光又粘在石铮身上,笑嘻嘻殷勤地说:「官人,给您侄儿买一个糖人儿吧,又好看又香甜,还便宜,这大的要十文,小的只要五文,您看这大侄子多喜欢啊!您也不能不疼他不是?」
如果石铮不是一贯喜怒不形于色,一张脸一定皱在了一起,阿升在别人眼里居然成了自己的子侄!自己和他长得很像吗?
阿升满心想要那个最大的糖人儿,偏偏小贩还把那个仙女乘鸾的糖人儿在自己面前不住摇晃,让他的心更痒了。他不敢去求石铮,便拉着石琢的手不住摇着,同时怯怯地偷眼瞄向石铮。
石琢心疼他,便和父亲说:「爹,买一个给他吧,他不常出门的。」
石铮见儿子的心直往阿升那里偏,再说自己又被认作「叔父」,总不能太狠心,便让小贩拿了一个中等大小的娃娃抱鲤鱼糖人儿给了阿升,付了八文钱。
阿升被石铮父子拉回家里,虽然没拿到最想要的糖人儿,但这个也很好看,阿升的心思搁不久,很快就对着小糖人儿笑起来。
石铮看着他,回想着刚才小贩的话,心里一阵发堵,难道是自己越来越心软了?如今居然成了他的叔叔!
过了几天,燕容把衣服做好了,两身外衣四套小衣,让儿子给阿升试穿。
石琢干脆让阿升洗了个澡,把身体洗得干干净净,换上新衣服。
因为尺寸量得潦草,衣服显得稍有些肥大,但整体还算合身,由于刚洗了热水澡,阿升脸色红润,精神也很好,再加上一身簇新的衣服,显得模样好了许多。
石琢拉着他的手上下打量着,笑着说:「真是干净清秀的人,这么一打扮可比从前好看许多。你今后胆子大一些 ,别总是藏在角落里,把衣服都弄脏了。」
阿升听他夸奖自己,高兴得连连点头,可谁知当天晚上就出了状况。
晚饭时燕容做了一道烧羊肉,这道菜的吃法有点豪放,一大块羊肉要用匕首割成小块才能吃到口里。一家人团团围坐在桌前,烛光之下分肉而食实在是一件很温馨的事。
石铮今天心情很好,便拿起匕首主动要给大家切肉,哪知他刚举起匕首,一旁的阿升就尖叫一声,一下子从椅子上滑落摔倒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几个人都吃了一惊,石铮皱眉沉声问:「你又闹什么?吃个饭也不消停!」
石琢忙过去搂住他,担心地问:「阿升,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什么吓到了你?」
阿升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石铮手中的匕首,惊颤地说:「别杀我!别扎我!」
石琢这才明白,原来是那把匕首吓到了他,忙和父亲说:「爹,一会儿我去厨房割肉吧。」
石铮这时也已明了,没想到这么一把小小的匕首也把他吓成这样,真是草木皆兵。
余溪则在一旁幸灾乐祸地说:「今儿吉神在位,须避刀兵,今后家里带尖儿的带刃儿的全都收起来吧。」
余溪与石琢一起把阿升送回房中,余溪拍拍手对阿升说:「孩子,你自个儿慢慢哄着你这小兄弟吧!」
说完就出去了。
石琢搂着阿升真有些哭笑不得,这人已经这么大了,却比小孩子还脆弱,受不得一点惊吓,不知什么事情就会刺激到他,只得柔声哄着:「那东西是用来割羊肉的,否则那么大块羊肉,难道要用手抓着吃吗?爹爹切肉给你吃,你还这么折腾,都二十多岁了,羞不羞?这下没得吃了吧!」
石琢把他抱在怀里摇着,就像在哄一个不懂事的孩子,好一会儿阿升才停止了颤抖,重新安静下来。
石琢见他没那么怕了,就端来饭菜让他吃,还特意夹了两块烧羊肉。可阿升一番惊吓之后哪还有什么胃口,只吃了两口就不肯再吃,石琢端着饭碗喂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用。
石琢看着满满的几乎没怎么动的饭菜,心中可犯了难,阿升现在不吃,夜里一定会饿的,只怕饿得胃疼了就要哭。
石琢脑筋一转,笑着说:「阿升,我去给你蒸一碗蛋羹,你乖乖吃了,好不好 ?」
阿升想了想,轻轻点点头。
石琢来到厨房,挽起袖子便要下厨。
燕容见了,奇怪地问:「阿琢,你要做什么?不是已经吃过饭了?」
石琢说:「阿升不肯吃饭,我想蒸蛋羹给他吃,免得他晚上饿得直叫。」
燕容惊讶地说:「你会做吗?」
「会做,我看着娘做过,醉仙楼的胖叔叔也和我说过一点。「
燕容看着石琢无师自通地将蛋液打散,放了银鱼和虾米,还加了一点虾酱,放在锅里蒸了一会儿,拿出来一看 ,还真似模似样。
石琢很有孝心地把碗奉给母亲,道:「娘,您尝尝我做得怎么样?」
燕容一摆手,道「快给阿升端进去吧,娘晚饭可是吃得好得很。」
石琢嘿嘿一笑,进去哄阿升吃饭。
阿升见石琢亲手为自己做饭,心中暖暖的十分欢喜,蛋羹又是半流质的东西,香喷喷的很容易克化,因此倒把一碗蛋羹全吃了进去。
石琢见自己第一次做饭,居然成果也不赖,阿升这么喜欢吃,今后倒可以多做几次。
襄州地处南方,夏季湿热多雨,还常常打雷。
盛夏第一场雷雨时,石琢正在院子里和母亲一起侍弄花草,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很快一阵轰隆隆的雷声响起,豆大的雨点就落了下来。石琢连忙帮母亲把院子里晾晒的衣服收了起来,刚抱着衣服走进屋子,就听到阿升恐惧的惊叫声。
石琢立刻就知道又出了状况,赶快放下衣服,跑进阿升的房间,见阿升双手抱住头,紧紧蜷缩在床上不住尖叫,这已经是他惊恐惧怕时的典型姿势。这次的事倒不难猜,一定是雷声吓到了他。
石琢脱了鞋上床偎在他身后,紧紧抱住他发抖的身子,一边拍抚一边安慰道:「别怕,只是打雷而已,一会儿就停了。你就当是老天放了个屁。」
他安抚了一会儿,阿升还是怕得不得了,石琢突然想到一个办法,便用两只手紧紧捂住他的耳朵,让他听不到雷声,果然传入阿升耳中的雷声小了许多,他也就慢慢没那么恐惧,尖叫声渐渐转成呜咽,身体也松弛了一些,不再那么绷得紧紧的,怕得要死了。
雷声响了一刻钟时间,终于渐渐隐去,石琢扳过阿升的身子,见他满面泪痕,脸上还有未退去的惊吓表情,活像一只被炸雷惊得躲在岩石下瑟瑟发抖的小动物。
石琢用帕子给他擦干净脸,感叹了一声,道:「你从前也是这个样子的吗?余伯伯说你现在的模样是之前本来就有的性子,只不过现在才显露出来而已。难为你以前怎么干的那个营生。」
阿升听得半懂不懂,少年的身材虽仍显单薄,但此时对他来说却异常温暖安全,忍不住就往石琢怀里钻。石琢见他惊魂未定,便紧紧搂住他,轻声安抚着。
雷雨可把阿升吓得不轻,这种惊惶情绪一直持续到晚上,吃过了石琢特意煮的鸡蛋杂烩粥后,阿升就拉住石琢的袖子不让他走,还哼哼唧唧地不断看着漆黑的窗外。
石琢被他磨了半天,见他实在可怜,这晚只得和他睡在一处。
两人躺在一起,阿升生怕他悄悄离开似的,双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身,口中喃喃地说:「别走,陪我!」
石琢一手反揽住他,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道:「别担心,我不走,今儿一个晚上都和阿升在一起。」
阿升听了他的承诺,终于放心了,脸上露出笑容,身体在他怀中蹭来蹭去。石琢见他这么依恋自己,心中突然变得软软的,便把脸贴在他脸上,亲昵地安抚着他。
这一夜,阿升就像黑熊枹树一样,四肢都攀在石琢这棵小树上。
石琢虽然照顾他的时候不短了,但这么贴近还是第一次,这男人清瘦修长的身体靠在自己怀里,虽然个子高,身上却没有多少肉,摸上去都是骨头,这也难怪,这人总是不肯吃饭,自然养不胖。但这个消瘦的身体摸上去暖暖的又十分温驯,抱在怀里有一种别样的温暖。石琢忽然想,父亲抱着儿子时大概也是这样一种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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