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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hunong17 于 2013-4-27 06:17 编辑
书名:金玉满唐(卷七)完
作者:袖唐
绘者:阔笔晓斌
编号:D02807
出版社:说频文化
出版日期:2013年04月30日
【文案】
绝对的权力,绝对的腐化!
做为权力倾轧的主战场,东宫正值多事之秋,诸皇子各施手段,在一旁虎视眈眈,而太子近年来声色犬马,毫无建树,阳奉阴违,甚至虐杀宫臣,其失德败行,让李世民痛心震怒,储位摇摇欲坠……
与此同时,冉颜和萧颂迎来了他们的孩子,有妻有子万事足,眼见朝堂上的局势动荡不安,萧颂萌生急流勇退之念,然而尚未来得及抽身,已不可避免地卷入了凶险的宫廷争斗里,太子提早起兵叛变了!内宫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历史的轨迹即使略有偏移,结果却不可轻易改变!冉颜审时度势,决定单枪匹马前去营救武媚娘和李治,自己却身受重伤,甚至有瘫痪的可能……
尘埃终于落定,冉颜发现,命运与她开了一个深藏不露的玩笑,大周女皇时代的风云人物,纷纷以最青涩的姿态粉墨登场,冉颜知道自己将看着他们一步步的蜕变,最终撑起一个更加繁华的盛世大唐!她很好奇,当自己与他们并肩前进的时候,能有怎样的作为,又会在大唐历史上留下怎样的痕迹?
这一切,是一个句点,亦是另外一个开始。
【试阅】
第六十一章 侯府有喜
萧颂一路快马赶入宫,太监忠瑞早在宫门候着,「萧侍郎,圣上正在紫宸殿。」说罢,便令一名内侍引路。
萧颂心中诧异,紫宸殿是皇帝接见重要或亲近的臣属之处,而且这么晚了,圣上也不该还在紫宸殿!看着忠瑞的样子,似乎继续在等人,难道圣上宣了不止他一个?
内侍行得极快,经过数道宫门之后,萧颂隐隐看见刑部尚书张亮的身影,立刻加快脚步,「张尚书。」
张亮停住脚步,等萧颂赶上,两人并肩疾步往紫宸殿去。
萧颂寒暄道:「近日天气不好,尚书老寒腿尚好否?」
张亮沉吟道:「久了就习惯了,眼下身体壮实还撑得住,待再过些年,许是寸步难行了。」
在宫里自然不能随随便便谈论储位的问题,萧颂不过是藉着关心张亮的病情,顺便探问一下消息。他的意思是,现在情况有变,太子是不是要撑不住了?
而张亮给了一个很明白的回答,目前应该还稳得住,再过些日子就难说了。
萧颂得了答案,便顺着道:「下官内人颇通医术,改日让她为你瞧瞧。」
冉颜是命妇,张亮虽官职高,却也不好真的答应,「岂敢劳动令阃︵对别人妻子的称谓︶。」
「下官与尚书共事多年,你对下官颇有照拂,此等小事,不必如此客气。」萧颂道。
张亮微微一笑道:「那老夫就却之不恭了。」
之后,两人便不再说话,一路急行。
到了紫宸殿的时候,里面已经有几个人跽坐在席上,萧颂看了一眼,是房玄龄、长孙无忌、褚遂良、王珪等人。
在紫宸阁不同于宣政殿,君臣之礼要稍微宽松一些。萧颂落后张亮一步走至御案前,躬身行礼,「参见圣上!」
「免礼,坐吧!」李世民的声音听不出来喜怒,只是带着淡淡的疲惫。
萧颂在尾席落坐后,程知节和魏徵先后走了进来,行过礼也各自坐下,席间已然满了。
忠瑞顺着墙壁低头快步走到李世民身后,李世民将一卷纸张丢在案上,「念。」
「是。」忠瑞躬身上前捧起那卷纸,展开略略扫了一眼,开始念起来。
他念的是桑辰的奏折,在场有人早就看过。因为一般奏折都会经过尚书省,奏折呈递到尚书省后,依照内容重要性进行分别,重要的奏折需得呈递给皇帝,普通的一般性事务,尚书省会自行处理,然后禀告皇帝。所以说,李世民在知道此事以前,尚书省中早就展开过讨论,才会把奏折呈上来。
「众卿,可有话说?」待忠瑞声落,李世民缓缓问道。
沉默了一息,礼部尚书王珪出列道:「臣失职,请圣上降罪。」
礼部尚书王珪兼任魏王李泰之师,桑辰这奏折列举的证据里,均有李泰的影子。王珪比较倒霉,他是去年才担任魏王之师,今年就出了这件事。
事实上,王珪得知此事时那才叫惊讶,他崇尚儒家学说,德行才学兼备,因李泰亦好儒学,所以圣上命他为老师。刚开始王珪还很高兴,毕竟李泰虽然骄奢,却着实有才,品行也十分端正,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原来李泰表里不一。
「此事怨不得你,先回去坐吧!」李世民道。他的怒气已经发得差不多了,此时只想着该如何处理此事,不想先问谁的罪。
最令李世民伤心的莫过于李泰,原本以为他孝顺懂事,一心皓首穷经,却原来心里也是惦记着那个位置的!
桑辰是一个十分不通世故又固执的人,再加上桑辰这份奏折和列出的证据,几乎不用查证,李世民都能想明白这件事情的原委。
「圣上,臣认为此事应当查证之后再做定论。」魏徵道。
李世民点头,例行的查证还是需要的,「此事交给房玄龄、魏徵以及大理寺和刑部。」
「圣上,是否该给太子安排个老师?」长孙无忌的言下之意,是没有一个合适之人管教太子,才使得他做出这样的事情。这倒还是在其次,长孙无忌也有意试探李世民的态度。
李世民意味不明的轻笑一声,「此事再议吧!」
长孙无忌心头一凛,此事恐怕棘手了。他其实也越发的对太子失望,但为了长孙氏,他无论如何,必须要保住太子。
殿内一片寂静,再无人作声。
「太子……」李世民声音一出,虽则所有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却都不约而同的竖起了耳朵,只听他沉痛的道:「太令朕失望了!」
众人表面波澜不惊,但心里早已惊涛骇浪,这话……明显有弃之不可惜的意味啊!
长孙无忌更加紧张,可他必须沉得住气,挑准时机说话,不能显得太过急切。
萧颂心里倒是十分坦然,不管太子废还是不废,于他来说不痛不痒,他反倒是对新的储君人选比较在意。
「太子近些年来,声色犬马,毫无建树,如此下去,朕怎能放心的将大唐交到他手中!」李世民越想越是痛心疾首,李承乾以前是个十分优秀的孩子,究竟是何原因让他越来越荒唐?
李世民无论是作为一个父亲,还是一国之君,都未曾找到原因。
长孙无忌、侯君集等人纵使经历大风大浪,听着这几句话,还是将一颗心提了起来。
「诸位以为吴王的才德品行,能否为君?」李世民道。
众人不禁将惊讶升级到了面上,纷纷愕然的望着李世民,萧颂心里也是一沉。李恪绝对有做皇帝的潜质,不仅有,而且恐怕还会是个大有作为的君主,但是……
「玄龄,你说!」李世民见众人不说话,便开始指名。
所有目光都投到房玄龄身上,只见他沉吟着缓缓道:「吴王恪才华、气度确是令人心折,颇有圣上几分风采。」
连李世民自己都说过李恪「类己」的话,这是有目共睹的。不过也许正因如此,李世民才会一直防着他。
李世民自己是从弑兄杀弟的血泊中走出来的,当年他的赫赫战功,让他身上的光彩远远盖过了隐太子,倘若隐太子登基未必能容得下他,为了自保也为了权力,最后终于到了手足相残的地步。
午夜梦回,他经常梦见当年父子兄弟并肩作战,颠覆隋朝,一步步的打下大唐江山,每每都会泪流满面,他不想自己的儿子再重演玄武门之变。
如今太子和魏王都让他万分失望,所以不如乾脆立吴王算了。
房玄龄的一句话,彷佛一滴水滴入了油锅里,长孙无忌尚且能沉得住气,侯君集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然则,」房玄龄话锋一转,「自古帝业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倘若轻易改之,恐怕朝纲易生乱。」
房玄龄的大意是:李恪好,有为储君的才能,但是呢,太子是正统嫡出,正正经经应该继承大统的。最妙的是「轻易」这两个字,反正既可以这样,又可以那样,一切都看圣上的意思。
句句直指要害,却惟独没表态,话说了跟没说一个样。
「萧爱卿,你来说。」李世民直接点出了年纪最轻的萧颂,他现在就想听一句真话。
这下,众人表情就各种精采了,萧颂的父亲宋国公曾做过太子少傅,与太子有师徒之名,而李恪与萧氏又有姻亲关系,答案难!众人倒是想看看萧颂怎么应付。
萧颂恭谨的答道:「房相所言句句切中要害,臣下听了之后颇有所悟,感到十分赞同。」
一干老臣均是微微一怔,这个更厉害,直接来了一个:我嫩,这些事情不大懂,是抱着虚心学习的态度聆听前辈见地的。
李世民也愣了一下,这事要是放在宋国公身上,保准能得到一个相对更明确的答案,至少,他若是不愿回答,便会说不知道,萧颂与他父亲的性子还真是南辕北辙。
「既然如此,就想办法改立吴王恪吧!」李世民本意其实并非是要立吴王,但立储这样敏感的事,这帮圆滑世故的家伙,不给下点猛料,绝不会有人肯发表有用的意见。
「臣认为不可!」侯君集即便知道是圣上挖的坑,他也必须得跳了。
李世民往靠背上倚了倚,换了个稍微舒服些的姿势,一挑眉道:「为何?」
侯君集道:「诚如房相所言,吴王恪虽颇有才干,却并非嫡出,立幼立庶,实在有违圣上当初所言。」
当初李世民登基的时候,是曾说过立嫡不立庶、立长不立幼的话。
岑文本朝李世民拱手道:「圣上,臣下以为,君位当需继以贤者,太子倘若贤能,自是最好不过,但倘若嫡长不贤,岂非要葬送汗水和鲜血辛苦打下来的大唐江山!?若说嫡庶,子以母为贵罢了。」
岑文本一般比较低调,但是该出手时要出手,他话未点明,但其中意思很清楚,稍微联想一下也就知道了,啥是嫡庶?正室所出便是嫡。李恪母亲杨氏,乃是前隋公主,一身集杨氏和独孤氏高贵血脉,封后也未尝不可。
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人反对。殿内声音不断,吵吵嚷嚷,与之前情形正是相反。
房玄龄虽然不曾表明态度,但他所说的确实都是关键点。
这一场争论,就像是房玄龄给画了一个范围,大家根据不同的观点,各自引经据典,各种摆事实、举例子,简直吵得难解难分。倘若有宋国公这种人在,恐怕又要掐架了。
一个多时辰过去,依旧难分高下,屋里除了房玄龄、长孙无忌,还有一个萧颂,其他人几乎都被拉扯进去了。
李世民心中本就对太子和魏王失望,这回经过众多或委婉或犀利、明里暗里的指责,越发的不高兴了。
他虽然是一国之君,却也是父亲,天底下有哪个父亲能容忍一大群人当面说自己儿子的不是,还一说就是一个多时辰?李世民这样已经算是很有心胸了。
「罢了。」李世民再也听不下去,微微抬手道:「先查证此事,若当真属实,改日再做定论。」
「是。」
一干大臣十分有素质的立刻住了口,整了整衣冠,像是方才发表各种激烈言辞的人不是他们一般,齐齐直起身向李世民行礼,而后依照次序静静退出殿外。
萧颂是最先出来的,他故意放慢了脚步,倒不是想听其他人如何议论,这些全部都是大唐中枢要臣,绝不会出了殿外便议论纷纷。
萧颂一一与经过身边的人打了招呼,最后发现,房玄龄和长孙无忌果然没有出来。
出了宫门外,天上竟是下起了雪,没有风,飘飘洒洒的旋落,待萧颂回到家中,已是变成鹅毛大雪,地上顷刻便见了白。
寝房内透出温暖的光线,萧颂站在廊上拍打下身上的落雪,心情忽然变得特别愉快。曾几何时,他一回家,便到处都是漆黑一片,如今有了挚爱的妻子,他也如船泊岸。
他是冉颜心的落脚处,冉颜又何尝不是他的心安处呢?
萧颂推门进去,透过细密的竹帘,果然看见冉颜正靠在榻上看书,许是听见声音,她便放下书册,挑开帘子看了看。
「不是说不要等了吗?」萧颂脱下披风丢在屏风上,转头笑盈盈的看着她。
见冉颜要起身,萧颂忙道:「你躺下,别出来冻着。」
冉颜却未听他的话,走到他身边帮忙脱官服,看见他身上的雪,道:「外面下雪了?」
「嗯。」萧颂飞快的脱了衣物,再次催促道:「快到榻上去。」
冉颜微微笑道:「我哪有那么金贵,屋里烧了火炉,不冷。」
萧颂从屏风上取了狐狸毛大氅把她围上,笑斥道:「不听话。」
歌蓝领着几名侍婢过来伺候萧颂略微洗漱了一番,又将火炉中的炭火拨了拨,才退出去。
夫妻两人上了榻,冉颜帮萧颂把发髻松开,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出了大事?」
「可不是,桑随远将太子和魏王告发了,圣上正在火头上,生出了废黜的心思,召集一班权臣商议呢!叫我去,也不过是为了交代查证此事。」萧颂嗅着她身上幽淡的佩兰香气,浑身都放松下来。
冉颜帮他梳理头发的手微微一顿,道:「圣上不会想立李恪吧?」
纵然知道未来的皇帝是李小九,萧颂似乎也有点瞄上李小九的意思,但她都能穿越,还有什么事情不能改变的呢?历史究竟是否不可逆转,这还有待时间证实。
「或许有吧,但立李恪,难。」萧颂吐了一口气,懒散的躺倒在榻上,「岑文本说得对,何为嫡庶?不过子以母为贵罢了,但难也正是难在这点上。」
「为何?」冉颜帮萧颂盖上被子,在他身侧躺下。
萧颂翻了个身面朝她,「圣上后宫妃嫔甚多,不过大半都是因笼络门阀势力而纳入宫中。圣上虽亦多情,但长孙皇后在,美人便都是鲜活的,长孙皇后不在,即便美人再美,也未必有趣味。那后位,并非人人都可坐。」
换而言之,李世民的后位只属于他的观音婢,无论是出于对长孙皇后的感情,还是对长孙氏族的倚重和时局,都不可能轻易立后。
「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至今后位已然悬空近两年,圣上丝毫没有要立后的意思,我估摸,以圣上的性子,以后也不可能改变主意。」萧颂是听了侯君集等人的辩论,再加上切身体会,才想到这一点的。
便如,他萧颂的妻子只能是冉颜。
「你打算怎么办?」冉颜一直觉得,萧颂的态度更倾向于急流勇退,明哲保身,但这说起来容易,其实是最难的事情。
「再等等。」萧颂道:「先观望着吧,就算等真事发的时候再选择也不迟,更何况,新君多半只会排除异己,持中立之人,许是不会重用,却也不会过多为难。但前提是,新君不能是李泰。」
萧颂曾经拒绝过李泰几次,以他的性子,难保不会公报私仇。
萧颂说着说着,手便探进了冉颜的衣内,凑近她道:「夫人,我们把之前没完的事情继续吧……」
「萧钺之,大半夜的少发疯。」冉颜按住他的手。
萧颂却也没有强迫,只是起身将附近的灯熄了,返回来伸手抱着她。
夜已经深了,冉颜自从来到这个没有工作的地方,她也渐渐习惯早睡,在黑暗里一会儿便有了睡意。只不过,旁边的人拱来拱去实在不消停。半晌,她伸手往下摸了摸,叹了一声,主动吻上他。
萧颂笑了一声,便立刻万分热情的回应。
黑暗中窸窸窣窣,冉颜轻哼一声,道:「萧钺之,我明晚便要与你分被筒睡。」
这样一个被筒,太容易乾柴烈火了。
萧颂舒适的轻吟了一声,他现在也不急着反对,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火炉中微光映照,床帏内春光乍现。
次日清早,冉颜在被褥中动了动身子,便觉得浑身酸痛,身边早就空了,她抬头看了看,见官服已经不在,才想起萧颂今日还要上朝。
「晚绿!」冉颜唤道。
外室很快响起了脚步声,晚绿进来道:「夫人,要起榻吗?」
「嗯,什么时辰了?」冉颜起身。
晚绿撩开帘子,带着一股寒凉之气进来,答道:「已经快午时了呢!郎君吩咐奴婢不要唤你。」
「我要去浴房。」昨晚因着太晚了,冉颜只简单的清理了一下,并未沐浴。
晚绿捂嘴笑道:「怪不得!」
冉颜乾咳了一声,下榻由着晚绿服侍她穿上衣物,穿妥之后,转身瞧见其他侍婢正在收拾床单,隐约间还能看见一丝狼藉,不由脸颊发热。
以前没有经历过男女之事时,冉颜对这方面倒是很看得开,若工作需要,甚至能面不改色的在数百男性面前谈论起此事,却不知怎的,与萧颂越多次,却越羞于旁人窥探。
偏生晚绿此时又道:「郎君如此怜爱夫人,夫人很快便会有小郎君了吧!」
身后那几名侍婢隐隐有些笑意,冉颜心中窘迫,面上却依旧维持淡定,她正欲回答,忽然顿了一下,不动声色的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脉。
脉象按之流利,圆滑如按滚珠,是喜脉!
冉颜微微怔了怔,她这具身体的月事一向不怎么准,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才好些,这回已经有四十五天没有来了,再加上如此脉象……真的……怀孕了!
「夫人,怎么了?」晚绿见冉颜有些出神,不禁问道。
「去叫刘青松来。」冉颜道。中医脉象是她相对来说比较不擅长的,又是摸自己的脉,一时不能确定。
她与萧颂还差几天便婚后一年了,虽然中间有很长一段时间为了各种原因并未同房,但之后也同房四五个月,刚开始他几乎每天都要,怀孕倒在情理之中。
晚绿见冉颜情绪有些不太正常,便没问是什么事情,急急的跑去叫刘青松。
不一会,刘青松就一身散乱的被晚绿拖了过来。
「冉颜,你得好好管管你这婢子,哪有一个大姑娘到被窝里来掏男人的!」刘青松见到冉颜便嚷嚷道。
冉颜也没应他,便把手伸了出来,「刘青松,你来替我把把脉。」
刘青松挠了挠乱糟糟的头,打着呵欠在她对面的席上坐下来,散漫的伸手按住她的脉搏,「你病啦?」
冉颜默不作声。
刘青松闭着眼睛,半晌又开始打哈欠,不过这次呵欠打了一半,忽然睁开眼睛,仔细的摸了摸,诧异道:「你怀孕啦?」
他话音一落,晚绿便上前抓着他,喜道:「刘医生,真的吗?夫人真的怀孕了!?」
「祖宗诶,你别晃得我眼晕成吗?」刘青松松开冉颜的手腕,道:「怀了怀了,我拿自己的名声担保。」
晚绿怔了一下,皱眉道:「这么说来,还不一定?」
冉颜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不是,我说你什么意思?」刘青松瞪晚绿。
晚绿不确定的道:「名声这种东西……你有么?」
「你这丫头太毒了!」刘青松愤愤然,向冉颜告状:「你得好好教育教育晚绿这丫头,她一大早就踹开我的门,看光了我的身子,把我从被窝里掏出来,如今又这样诋毁我!」
冉颜笑道:「怎么,你嫌还不够?」换而言之,这正是教育之后的成果。
刘青松盯着她看了半晌,挥了挥手道:「一点都不好笑。」
「还一大早呢,这都晌午了。」晚绿咕哝道。
「说正经的,我怀孕多久了?」冉颜问道。
刘青松道:「一个多月吧,大概三四十天。」
冉颜暗道好险,这些天居然没出点什么事情,真是万幸。
晚绿喜得不知该怎样才好,「夫人,太好了!太好了!」
「什么喜事?」萧颂醇厚的声音传来。
在婚前,萧颂从不回府吃午饭,自从婚后,却是一顿不落。
萧颂踏进屋内,第一个看见的便是刘青松,不由眉头一皱,「刘青松,你衣衫不整,成何体统!」
「衣衫不整,还不是拜晚绿这妮子所赐!我说要穿好衣服吧,她急慌慌的拉着我来!」刘青松满肚子委屈,笼着袖子起身道:「我继续去睡,九郎,你慢慢享受这个好消息吧,呃,对了……」
刘青松幸灾乐祸的故意提醒道:「九嫂,你最近可要好好保重身体,千万,千万啊!这段时间是最危险的。」
待刘青松走后,萧颂立刻看向冉颜道:「怎么,你哪里不舒服?」
见晚绿只一个劲的捂嘴笑,联系前后所听见的话,以及三个人的态度,萧颂一下子便猜中了原因,「夫人……你有了?」
既被猜中,冉颜便点头承认了。
「哈哈!」萧颂爽朗的大笑声惊起外面雪地里的一群鸟雀,扑棱棱的四散开来。他喜得一双手不知道往哪里放,想抱起冉颜庆贺一下,但他初次为人父,也不知这样做会不会伤到胎气,只是眉梢、眼角都是掩藏不住的笑意。
冉颜望着他,觉得这一刻的萧颂真的很好看,如耀耀日光般夺目。
「晚绿,去去,把刘青松叫来。」萧颂连忙道。
晚绿脆生生的应了一声,一阵风般的跑了出去。
萧颂小心翼翼的伸手抚上冉颜的小腹,小腹还如从前那样平坦,但他彷佛能摸到什么似的,认认真真的摸了半晌才收回手,声音里带着笑意:「阿颜,我要做父亲了!」
「嗯。」冉颜眉眼间也染上一层笑意。
隔了片刻,刘青松更加衣衫不整的被揪了回来,「我说你们夫妻俩怎地这么爱折腾人!我跟你们说!老子要搬出去和桑随远住!」
「晚绿,你去给他收拾包袱。」萧颂立刻吩咐晚绿,转而,笑容不减的拉着刘青松坐到一旁,问了许多关于怀孕期间要注意的问题,彷佛方才毫不挽留的人不是他。
刘青松一直想插嘴问问萧颂是不是当真要赶他,但奈何萧颂的热情无法阻挡,他愣乎乎的就答了,末了才道:「九郎,你家夫人自己就是个医生,何须多此一举的问我!」
「可我不是医生!问我家夫人,又怕累着她。」萧颂理所当然的答道。
刘青松嚎了一声,「我的娘诶!我的包袱收拾好了没有?老子已经能预见未来坎坷的日子了!」
「刘医生,你可别乱喊,我还没嫁人呢!」晚绿紧张道。
刘青松原本只是句感叹的话,连在一起却十分有歧义,晚绿素来又是个实诚的姑娘。
刘青松一把从她手里扯过包袱,夺门而出,紧接着一声惊呼从雪地里飘了进来。
「晚绿,去瞧瞧他怎么了?」冉颜道。
「不用瞧,我命人把他丢去他自己的府里了。」萧颂道。
冉颜诧异道:「刘青松有自己的府邸?」
「何止有,比我这处还大一倍,只是他自己嫌寂寞,不愿意去住。」萧颂对刘青松面上一点怒气也没有,但实际上记着仇呢!对待刘青松,不能打不能杀,就只好扫地出门,眼不见为净。
萧颂笑道:「是老太太留给他的嫁妆。」
刘青松虽然为人不着调,但难得很善良,也十分孝顺。萧太夫人是历经数朝的血雨腥风,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对人心的了解,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也正因此,她能看出,刘青松并不是卑微的作为一个奴仆来奉承巴结她,而是真的将她当做亲人,所以萧太夫人从不曾把他当做仆人,对他格外疼爱,便是临终还留了一大笔积蓄给他。
「等开春,我亲自去祖母陵前报喜。」提到萧太夫人,萧颂的情绪稍有些低沉,「从小她便对我很是严厉,我六岁就看过她令人缢死一名婢子,她告诉我,倘若要狠便要狠绝,不能给敌人丝毫反扑的机会,她还说,谋定而后动,三思而后行。」
六岁的孩子,能听懂什么是「谋定而后动」吗?冉颜不知道,但她明白萧太夫人的苦心,但凡大家族,没有几个内宅安宁的,萧颂想成为一个出色的权臣,便必须要稳得住。
冉颜握住他的手道:「祖母临终前,曾与我提起过孝明皇帝,想必泉下相见,也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萧颂微微笑道:「祖母对我很好,上天对我也不薄。」
冉颜与萧颂的婚事,算是萧太夫人一手促成的,否则冉颜身份与萧氏差距这么大,独孤氏也不会不说话。
萧颂的脆弱和感性,从来都只是一瞬的,他很快便能调整好自己的心态。
一个下午,冉颜怀孕的消息传遍了满府上下,甚至连郑府、冉府都得了消息。
因只有怀孕一个月,冉颜与郑府又非多么亲近,因此,次日只是郑仁泰的夫人过来看看冉颜,送了贵重的补品和孕妇适用的东西,又交代一些注意事情,并说回去便给准备有经验的稳婆。
快至午时,冉云生、罗氏和冉韵也赶了过来。
冉云生面部线条硬朗了一些,也愈加成熟,风采比从前更胜几分,连冉颜都忍不住道:「十哥,你再俊几分,怕是连神仙都要自惭形秽了。」
「你这丫头,多日不见,竟是开始贫嘴了。」冉云生笑道。
冉平裕在长安是商贾的身份,因怕萧颂不悦,又恐御史台弹劾萧颂与商贾过往甚密,所以平时他们极少会到萧府来看冉颜,只按照逢年过节的普通关系走动。
「十七姐才是,比以往貌美动人了。」冉韵笑道。
「侯爷可还高兴?」罗氏关切的问道。自从上回冉颜救了冉云生之后,罗氏便打心里感激冉颜,并且觉得已故的郑夫人和冉颜是他们一家的福星,也真正关心起来。
晚绿笑道:「我们郎君恨不能不去官署,一天到晚的在家陪着夫人呢!」
「那就好,那就好!」罗氏也轻松起来,「我前些日子听了街坊间的传闻,都说侯爷是恋妻癖,只道是旁人乱传,瞧着侯爷的面相,怎么都不像是那种人,我还担忧了好一阵子,怕是谁造谣。」
「可不是有人造谣!」冉颜好久不曾见他们,心里也分外高兴,话比往日多了许多,「那造谣的人,就是阿韵的未婚夫君。」
大家看着冉韵,爆发一阵笑声。
一群人偎在烧了火炉的屋内聊天,午膳随意的用了一些,不知不觉天色便已经晚了。
罗氏几人要告辞,冉颜正再三挽留他们住上一晚,萧颂就挑帘子进来了。
屋内霎时一片寂静,一屋子仆婢都屏息凝气,大气不敢喘。
晚绿过去接着萧颂解下的大氅,放到了外室的屏风上。
「见过侯爷。」还是冉云生先反应过来,罗氏和冉韵也立刻起身行礼。
「全是自家人,不必拘礼,都坐吧!」萧颂面上带着和煦的微笑。
冉云生接触过萧颂几次,知道他并不像坊间传言那样严厉,但罗氏和冉韵见过他的次数不多,纵然他说不需拘礼,她们却还是有些紧张。
「夫君。」冉颜轻唤了一声。
萧颂怕身上的凉气袭着她,便没有挨着她坐,只柔声问道:「午膳吃了什么?」
「一会儿让厨房报给你,邢娘管得严着呢,你就放心吧!」冉颜现在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看书超过两刻,邢娘便会苦口婆心的劝她休息。
「夫君,我想留婶娘他们住一晚。」冉颜知道,只要萧颂不发话,罗氏是万万不肯住下来的。
萧颂笑着看向罗氏,温声道:「婶娘就住下吧,这些日下雪,阿颜闷在屋里,也无人陪她说话,正巧你们来了,便多住些时日。」
冉颜敢肯定,萧颂一旦温和起来,他的俊朗,他的声音,很少有女人会拒绝。
果不其然,罗氏被萧颂一声「婶娘」叫得飘飘然,心情也放松了许多,「既然如此,那我们再推辞就矫情了。」
「正好丢阿耶一个人在家里。」冉韵笑道。
萧颂看向冉云生道:「我与大舅哥多日不见,也应叙叙。」
萧颂并不摆架子,态度极其温和,让一屋子人都放松下来,气氛渐渐又回暖。
以往坊间只知道萧颂铁面无私,但凡出现都是黑着一张脸,煞气凛然,可他们也不曾想想,办案的时候可能嬉皮笑脸吗?
萧颂在官场上混得如鱼得水,可不是光凭着能力和家世,他本人交际手腕也十分高明,因此只聊了一会儿,便将众人的紧张感消除了。
不过气氛总不可能像之前那样,毕竟萧颂的身份在这摆着。就像皇上对房玄龄再亲切,房玄龄开他玩笑的时候也必须要打几十遍腹稿,衡量几十回才敢说出来。
晚膳过后,冉颜又与罗氏等人聊了许久,才被萧颂勒令回房休息。
自从那晚说分被筒睡,当真就分了,不过,次日冉颜总会发现自己是在萧颂怀里的。
「夫君,师父还在寺里呢!我一直打算找个由头把他接到府里,这回我怀孕,便让他来看护我可好?」冉颜躺在榻上,徵询萧颂的意见。
萧颂幽怨的盯着她的肚子,口中答道:「自然可以,说来我要好好谢你师父才行。」
「你莫要总这种眼神!」冉颜皱眉道。
萧颂知道怀孕的前三天特别高兴,晚上都兴奋到失眠,三天过后,就开始幽怨起来了。
次日,冉颜便派人把吴修和接到了萧府内。
冉颜虽抽不开身去看他,却一直有命人照顾他生活起居,这段时日老人家活得特别滋润,比在苏州时胖了一圈。
吴修和还是那一副看似仙风道骨的模样,淡淡然的道:「为师早年师从白云真人,一早就掐算你会有造化,如今果然应验了,不枉为师救你一场。」
这样的见面问候,冉颜还真不知说什么好,不觉间,师门都从医圣转到道家去了。
冉颜略略问了几句在寺院中的生活,吴修和立刻掩面痛哭,说那帮和尚不让他吃肉,他又未曾落发为僧,凭什么不让吃。
「那是佛家圣地,自是不可沾染俗物,日后师父在府内想吃多少都有,且我已将红烧肉的做法教给了邢娘和晚绿,师父放开吃便是。」冉颜道。
吴修和立刻止了哭声,并用袖子沾了沾他乾乾的眼角,「十七娘果然孝顺。」
晚绿笑道:「神医,夫人如今有孕了,正好藉着这个由头接你过来颐养天年,以后说话的日子还长,奴婢给你安排了住处,不如你先去歇息片刻,晚膳后再叙旧?」
吴修和已经恢复了一派仙风道骨,捋须笑道:「如此甚合我意。」
冉颜笑着颔首,让晚绿领吴修和去休息。
在安心养胎前,冉颜将之前许多搁置的事情都一一了解,比如青萝和小满。
歌蓝早早便为青萝寻了个城外的老实庄户,陪了几十贯钱嫁了,许是觉得嫁了人一切都完了,便也安分的与她夫君过日子,小满则打发回苏州,随着冉平裕的货船一并南下。
冉颜多多少少也知道世家大族内的那些事,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不管有没有威胁,最好的办法就是清扫乾净。还有一些平素察觉略有异心的,也都暂时放到了一处庄子上,萧府内一下子清静了许多。
这半个月,冉颜越来越容易瞌睡,严重到有时候正站着说话都能睡着。
之后这种症状稍缓,却又开始孕吐,吐得天翻地覆,把前半个月养出来的肉又都瘦掉了,急得萧颂成日里不是巴着吴修和问,就是跑到太医署询问,或者派人到处搜罗民间偏方,搜来之后拿去太医署问众太医是否可行,一时间,满长安都知道献梁夫人怀孕了。
献梁夫人怀孕无法侍寝,家中又无侧室、媵妾,有些人家开始动了心思,一贯没有什么宾客的萧府车辆往来络绎不绝,各家都派了冰人到冉颜跟前来说媒。
「怀胎十月啊!夫人与侯爷恩爱非常,想必也不忍见侯爷这十个月乾等,奴知魏氏有三女,均为嫡出,相貌亦是可人,关键是十分知书达理,知尊卑长幼,性子温顺,倘若做侧室,必能协助夫人操持家务,侍奉侯爷,夫人也能安心养胎。」冰人笑盈盈的道。
晚绿气得眼都红了,真想不明白夫人,闭门不见就是了,何必放这些人进来受这等闲气!
冉颜却是打定主意要把醋坛子的名声传出去,现在她有身孕,独孤氏又必须得守孝,不管这些闲事,正是好时机。因此听完冰人的话,冉颜也不生气,「你说得对,她帮我打理家务服侍侯爷,我就可以闲下了。」
那冰人心中暗喜,道:「夫人果然贤慧明事理。」
「我乾脆收拾包袱回兰陵本家,把萧府让给那什么魏氏姐妹操劳,你看如何?这样岂不是更加清闲?」冉颜也不等她回答,微微侧过头,冲晚绿道:「给我收拾收拾,明日一早便回兰陵。」
「是。」晚绿立刻应声,带人在屋里收拾起来。
「夫人莫误会,奴不是这个意思……」
冰人话才说了一半,便被冉颜淡淡笑着打断:「你说得对,我呢,是从苏州那种小地方出来的,也只是中等的世家,见识不多,今日承蒙你提醒,才察觉到自己的眼界小了,原来相夫教子掌家,不是非大妇不可,正巧我回去歇着,娶侧室还是纳妾,你只管去同襄武县侯说,他喜欢就好,我没有意见。」
冉颜说得心平气和,话却句句让人心惊肉跳,冰人连忙道:「献梁夫人息怒,奴这也是受人之托,夫人倘若不喜欢,回了便是,夫人有孕在身,可不能置气行远路。」
冉颜拈了颗梅子,动作顿了一下,「生气倒是不至于,不过你说得对,是不能行远路。」
那厢冰人刚刚放下心来,冉颜又沉吟道:「那我就回郑府住一段时日,养养胎吧!」
这话险些让那冰人栽倒,她稳下心神,正准备劝劝冉颜,却听冉颜道:「歌蓝,送客。」
「钱冰人,我家夫人有身孕,不能久坐,改日钱冰人若是促成这桩好事,夫人必亲自登门致谢。」歌蓝笑道。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钱冰人可不敢再久留,万一冉颜因久坐而出个什么好歹,她可真就不用再混了。
出了萧府大门,钱冰人坐上马车往东市的铺面上去。
长安有些名声的冰人都在东市或西市有自己的铺面,专门经营说媒,称为冰人馆,一家馆内至少也有三五位冰人,根据口碑好坏和名声大小来收取费用。
钱冰人便是一家冰人馆口碑最好的冰人,今日在萧府的遭遇,让她不禁惴惴,说媒十余年,还从来不曾遇上献梁夫人那样的,万一要是惹出点什么事来,在她的名声上划了一道黑可怎么办?
回到铺子里,忐忑了一个下午,到快关门的时候,钱冰人才稍微松了口气。
这整条街上都是冰人馆,更鼓响起,大家都在门前点了灯笼,准备关门。
雪又开始下,街上忽然响起一片马蹄声,大家都停下手来,便瞧见十余骑奔近,为首一匹健硕的黑色骏马上是一袭紫色常服,广袖随风划出优雅的弧度,但那人的气势却委实不甚优雅,彷佛裹挟着暴风雪席卷而来,怒气汹汹,整条街上的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给我拆!」萧颂在钱冰人的铺面前执着马鞭指着馆上的招牌。
身后两个护卫立刻下马。
馆内老板是个四十岁左右的胖子,颠着满身的肉急急跑了出来,拱手道:「不知小店何处得罪了襄武县侯,劳侯爷亲自来拆小店招牌?」
「我既拆你招牌,便将原由说与这街上的人听,免得改日我还要费事来拆别家招牌!」萧颂在马上居高临下的道。
他本来就颇有气势,眼下怒气滔天,黑着一张脸,比杀人头、抄人家还可怕,醇厚的声音冷若冰封:「你们馆中哪个今日在我府中大放厥词,说要找个女人替我夫人分忧解劳?我萧钺之的家,自有我萧钺之的夫人操劳!哪个想着插手,让那冰人给我滚出来说清楚!」
「襄武县侯请息怒,这其中定然有什么误会,我等也只是受人之托替人牵红线,我相信我们馆内的冰人绝不会出言冒犯献梁夫人。」店老板解释道。
萧颂微微一扯嘴角,「你的意思是,我诬陷你?」
「不敢不敢,襄武县侯……」店老板看见招牌已经被拆下来,也顾不上解释,连忙去护那块匾。
他们做这行生意的,靠的就是个口碑招牌,招牌都被人砸了,在行内哪里还混得下去,所以店老板就是死也不能让人把这块匾拿走。
萧颂微微一夹马腹,马匹往前踱了几步,到那匾的前面,毫无预兆的抽出利剑,猛地将那匾劈成两段。剑风擦着店老板的身体扫过去,吓得他寒毛都竖起来了。
萧颂将剑缓缓插回剑鞘,冷声道:「我萧钺之早已有妻,且正在养胎的当口,谁敢再跑到她面前说起送女人,令我妻儿心慌,便如此匾!」说罢,便驱马离开。
满街上的人都愣住,那店老板反应过来,顿时扑在匾上嚎啕大哭。
这件事情一夜之间传遍了满长安,不同立场之人持不同态度,除了许多闺中娘子悔不当初之外,其余大多数人都对萧颂这等行为表示不赞同。
不过,萧颂既然敢如此做,就必然能兜得住后果,他一向并非是个头脑发热的人。
萧颂大步走入院内,将手中的马鞭丢给侍婢,进了屋内。
冉颜伏在盂前乾呕,萧颂连忙坐在榻沿给她揉着背,待她吐完一阵子,才道:「这究竟还要吐多久?最好这一胎能生五六个,以后就不用再受这个罪了。」
冉颜虚弱的笑道:「你当是猪下崽呢,动辄就五六个!」
萧颂也笑着将她揽入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我不是看着着急吗?又帮不上忙,倘若能帮你吐,我也就不着急了。」
「你乾脆帮我生算了。」冉颜趴在他肩膀上,无奈道。
「哈哈!」萧颂笑声爽朗,胸口有瓮瓮的震动。
冉颜看着眼前的一片紫色缎子,「你去了哪里?」
萧颂去官署视事,都是着绯色官服,他每日一回家连官服都不换便会冲进寝房来,今日不仅换了常服,而且肩膀还是湿的,显然不可能是在府内。
唐朝对于官服和常服有严格界定,但凡穿官服、公服,办的都是公事,所做的事情就在政绩考核之列,而常服则是普通生活上的衣服,比较随意。萧颂特地回来换了常服又出去……
「萧钺之,」冉颜推开他,「你是不是知道今天的事情了?」
萧颂乾咳一声,点点头。
「你去找人算帐了?」冉颜双手掰过他的脸,皱眉问道:「这样……可会于你不利?」
冉颜原本的意思,也就是把自己的名声毁一毁,反正长安剽悍的夫人一打一打的,也不差一个她。但转而一想,萧颂一向不是个冲动的人,冉颜问道:「为何如此做?」
「想往我身边塞人的,可不是只有那些氏族,如今正在风口浪尖上,我必须得先预防。」萧颂道。
纵然,即便是谁给萧颂塞人,他都可以拒绝,但那时候拒绝难免会让人想岔,权力总是伴随着猜疑,所以萧颂只好先摆明态度了。
萧颂见她还是皱着眉,笑道:「也就是被御史台参一本而已,况且这也不算什么大事,最多罚我一个月俸禄。」
萧颂私下与几位御史关系还不错,虽然这件事传遍了长安,御史台不能装聋作哑,但可以在言辞上稍作修饰,不会显得那么犀利。唐朝开国功臣里面,一半都是妻管严,房玄龄还曾经被卢氏揍过,圣上对这方面乃是见多识广的,看见至多也是无奈一笑,略做惩罚,给百姓个交代罢了。
次日上朝时,果然如萧颂所料,圣上只是斥责他两句,罚了一个月俸禄,让他自己好好思过。
自此之后,萧府门口又恢复了往日的安静,还有些这种心思的人也都暂时歇了。
长安今年冬天只下了两场雪,过完年后,萧颂略微清闲了些,待冉颜胎也稳了,他隔三差五的便会陪她一起出去散散心。
今日正值休沐,萧颂便与冉颜一起去了曲江踏青,顺便去慈恩寺中上香。
马车平稳的行在石板路上,冉颜躺在厚厚的褥子上,丝毫感觉不到颠簸。
「我听说孕妇每日走动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有助生产,多了不好。等会儿上山的时候,我抱着你,不准拒绝。」萧颂切一片桃子递给她。
冉颜无奈,萧颂的听说,肯定是听了太医署所有的医生说过。
怀孕到现在四个多月,萧颂几乎包揽了冉颜所有的生活饮食,严格管控她的吃食和休息时间。萧颂从来没有流露出紧张的神态,可冉颜还是能感觉出来。
冉颜十七岁怀孕是正常的,唐朝大多数娘子都在二十岁之前便生育了,但在生育中丧命的也屡见不鲜,所以才说生孩子是走鬼门关。再加上萧颂都二十七八岁了,才迎来第一个孩子,他自然重视,即使到第四个月的时候,冉颜说可以有房事,他也从来没有要过。
「嗯。」冉颜理解他的这些心情,所以便毫不犹豫的应了。
她吃完半个桃子,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太子和魏王的事情怎么说?」
萧颂擦拭着手,道:「此事暂时压了下来,据说圣上找桑随远恳切的谈了一次,他也未曾再追究。」
冉颜很奇怪,桑辰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一旦认准了一件事情,便是前面有刀山火海,也固执的往前冲,不知李世民是用什么法子说服他。
「前日圣上任命房相为太子少师。」萧颂说着,接过晚绿递来的茶盏,抿了一口。
圣上还没有要废黜太子的意思?明明都已经到了夜召群臣商议的地步,冉颜不相信这是李世民在气头上的冲动所为。
萧颂看出冉颜的意思,便放下茶盏坐到榻沿,道:「前日圣上在行宫,突利可汗之弟结社率裹胁突利之子贺逻鹘趁夜埋伏在宫外,攻打行宫,杀死卫士数十人。这是谋反,朝野上下震动,纷纷揣测此举是否出自突厥某位可汗的授意,未查明以前,储位不能随意更动,否则极容易导致举国动荡。」
房玄龄在贞观初年就曾经拒做太子少师,却在此时应承下来,只因为大唐需要以这样的方式来平息罢黜之事。
冉颜倒是听歌蓝说起过这件事情,不过她也只是听得传闻,并没有萧颂说得这样详细。
「巴陵公主呢?」冉颜原想着进宫摸清状况,抓个时机报仇,但不巧的是,宫内的大致情况都弄明白之后,她却怀孕了,只好暂时罢手,她不想带着孩子去做这种事情,但不得不提防着巴陵公主。
「还记着仇呢!」萧颂笑着躺在她身边,「圣上已经下旨,令她与柴令武六月份完婚,婚后继续待在府里思过,除非应诏,否则不许出府半步。」
「为何会这样?」冉颜不是杀人狂,巴陵公主遭到这样报应她很高兴,但也疑惑,公主别院那边死的都是无户籍之人,而且萧颂为了瞒住有人袭击庄子的痕迹,做成了丹炉意外爆炸的情形,惩罚婚后还禁足,并且没有说明期限,是太过严厉了些吧!
「在兰陵之时,我不是让白义把一份证据交给御史马周么?那是巴陵公主逼迫男人为他脔宠的证据,并且其中有牵涉闻喜县主一案。」萧颂道。
闻喜县主是隐太子唯一的骨血,即便这些年李世民并没有给她很好的待遇,但因内心深处对兄长的那点愧疚,也不会容许她有闪失,但巴陵公主迫使其夫柴玄意吸食阿芙蓉,引发一桩命案,导致闻喜县主香消玉殒,可以说是间接杀害了闻喜县主,这是李世民不能容忍的。
萧颂惯常的打蛇打七寸,正正刺中李世民的痛处,而且恐怕是一见到巴陵公主便会被刺痛一回,因此只要李世民在位一天,她很难有翻身的机会,很可能这个禁足令的期限就是一辈子。
冉颜回过神来,再转头却发现萧颂在她身边睡着了,而这时马车刚刚好停下。
晚绿掀帘进来,冉颜做了个手势让她不要说话。
因此车停在慈恩寺所在的山脚下,冉颜又陪他睡了一会儿。
直到有钟声隐隐传来,萧颂才睁开眼睛,含糊的问道:「到了?」
「嗯。」冉颜答道。
萧颂揉了揉脑袋,起来挑开帘子向外看了一眼,诧异道:「我睡了那么久!」
外面阳光刺眼,都已经快到午时了。
晚绿和歌蓝闻声进来,帮夫妇两人整理仪容。
萧颂只重新绾了发髻,便先出去了,等冉颜整理好之后,扶着她下车。
远处的钟声还在响,冉颜看了看不远处的慈恩寺,奇怪道:「这是哪里来的钟声?」
「夫人忘记了,清音庵就在这附近。」晚绿答道。
是了,幻空就在清音庵,冉颜道:「夫君,我很久不曾见过幻空小师父了,不如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从那边走,顺道去瞧瞧她?」
「好。」萧颂笑答道。
两人走到山脚下,冉颜有些为难了,慈恩寺的香火鼎盛,上山、下山的香客络绎不绝,让萧颂把她抱上去,她实在有点心理障碍,但看着几百道阶梯,她还真不敢亲自爬上去。
「夫君,不如咱们回去吧,只要心诚,菩萨能感受到的。」冉颜劝道。
萧颂不由分说的将她打横抱起来,往上走去。
他们这样亲昵的动作,再加上萧颂俊容朗朗,顿时成了目光的焦点。周围的香客纷纷侧目,有些暗暗摇头,有些掩嘴而笑。
冉颜淡定的把脸埋在萧颂胸口,反正也没有人认识她。
几乎是她刚想罢,便有个清朗的声音叫破了他们身份:「襄武县侯!冉夫人!」
这个声音,冉颜听着十分的耳熟……是那只兔子。
「桑先生。」萧颂放下冉颜,与他打招呼。
桑辰比以前清瘦了许多,但身量已然同萧颂相差无几,青丝不紮不束的披散在身后,显得面容越发清俊,他拱手道:「在下早应该去拜谢冉夫人的救命之恩,只是……只是……」
只是想起那日中箭之后说的话,他不敢也不好意思去见冉颜。
「桑先生惊才绝艳,大唐文坛没有先生乃是一大损失,我既是碰上了,又怎能袖手旁观。」冉颜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她已为人妇,为了她自己,也为了桑辰,她不想给他任何想像的空间,「先生毋须言谢。」
桑辰面色微白,微微抿唇,几息之后,才似是自语的道:「救命之恩岂敢相忘。」
「桑先生可是来探望令师?」萧颂见气氛不对,便转移了话题。
「正是。」话已说尽,桑辰越发不自在。
他努力过了,为了使自己变强,他主动求官,然而,即便是在国子监那样还不算是真正官场的地方,他也未曾学会强颜欢笑,更未学会伪装自己。
他这潭清水,只是在太子与魏王的斗争之下被搅起了浪花,但清水,还是清水。即便他有过人的智商,少了那层防备,也不可能像萧颂这样在官场上如鱼得水。
「在下还有事,告辞了。」桑辰朝冉颜和萧颂一施礼,便飞快的跑开。
冉颜叹息声未落,被萧颂又抱了起来。
时至春末,正午的阳光已经有了炙热的感觉,上到寺院门口,冉颜见萧颂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便掏出帕子帮他擦拭。
「走吧!」萧颂面上带着微微的笑意。
两人携手入了寺院,有知客僧侣引领他们去了主殿中。
大殿两侧有灰色衣袍的僧侣盘坐诵经,在供奉横三世佛的台子右侧,放置着一个偌大的木鱼,一名僧侣在不急不缓的敲着,整个殿内庄严肃穆。
萧颂和冉颜在蒲团上跪下来,有僧侣送上了两炷香。
冉颜从来没拜过佛,只在心里默念了:保佑身边的亲人朋友平安顺遂;保佑胎儿健康,这次分娩能够顺利。
萧颂持香道:「今次上香来迟,是我贪睡误事,实非对佛祖不敬。」
冉颜莞尔,像萧氏这种有传承历史的门阀世家,信佛多过信道,萧太夫人信奉佛教,萧颂信也不奇怪。
祈愿之后,萧颂便令人将带来的一大箱钱财抬进来,算是供奉的香火钱。
上完香后,有知客僧侣引领他们去厢房休息,享用斋饭。
「委屈我妻儿了。」萧颂看着满桌子非青即白,叹道。
「茹素有什么不好,你既是奉佛,说这话也不怕佛祖怪罪你。」冉颜夹了一块豆腐放在他碗里。
他信佛,还杀生呢!
萧颂笑道:「佛祖明察秋毫,我供奉之心是诚,但怜我妻儿之心也是真。」
「谁要你怜!」冉颜吃了一口豆腐,慈恩寺的斋菜味道不错,她每天都要吃黑鱼、老母鸡之类的,纵然变着花样的做法,但也都快吃到吐了。
萧颂被嫌弃,面上笑容却更甚。
吃饭时,两人都不再多话,用罢饭后,坐在院子里休息了一会儿。
慈恩寺接待贵客的厢房全是独院,每个院子里的风格都大不相同,冉颜他们所在的这个院中栽种桃花,此时繁花早已落尽,枝头上挂满了桃子,个个大而饱满,坠得枝头弯下。
两人在亭子里坐下,冉颜问道:「对了,方才听见清音庵敲钟,晨钟暮鼓,大中午的怎么会鸣钟?」
「大约是哪位师父圆寂了吧!」萧颂道。
冉颜沉吟道:「那我们今日便不去庵内,只请幻空出来见见便好,免得扰了她们超渡。」
「好。」萧颂颔首。
「阿弥陀佛。」唱佛号的声音苍老而平缓。
冉颜看清来人,是一个老僧,身上披着砖红色的袈裟,须白如雪,面上的皮肤却不是十分松弛,与胡须和声音不相符,看起来也只有五十余岁的样子。
萧颂和冉颜起身,也冲他施了佛礼,「怀静法师。」
原来是桑辰的师父,冉颜一直对怀静很好奇,不知能教导出桑辰那种性子的人,究竟是什么样。
「阿弥陀佛,叨扰了。」怀静并没有走近,施了个佛礼,十分淡定且沉着的道:「老僧只是迷路至此,非有要事。」说罢再微微施一礼,转身往桃林里去。
萧颂出声道:「怀静法师。」
怀静转回头,萧颂指着另外一边道:「门在那边。」
「多谢施主。」怀静又折了个弯,顺着萧颂所指的方向离开。
两人目送怀静离开,萧颂道:「怀静法师向来不识道,这点桑辰倒是像他,但据说他迷路从来不问路,说是随着佛陀指引而行。」
「果然是……」冉颜顿了一下,想了一个恰当的词,「奇人。」
在寺中休息了一会儿,便有住持亲自来拜谢萧颂的香火钱,与住持说了一会儿话,夫妻两人便告辞离开,行到寺院门口时,竟是又遇到了怀静。
「阿弥陀佛,老僧方才忘记说了,佛陀指引老僧见到两位,乃是注定的缘,想来是要让老僧告知两位,桑随远决意落发为僧,从此常伴青灯古佛,为两位以及后代祈福。」怀静平淡的说完,唱了一声佛号。
冉颜心头一紧,忽然有种窒息的感觉。
她一直都知道桑辰很固执,却没想到他竟固执到这种地步。
怀静默然的站在原地,不走,也不说话,萧颂和冉颜都感觉他还有话要说,便耐心等着。
过了片刻,怀静才又唱声佛号,道:「不过,老僧未曾同意。」
冉颜大窘,原来竟是个说话大喘气的!
「他与佛无缘,但我佛慈悲,不忍他今世漂泊,孤苦无依,他日后便带发在我寺修行。」怀静顿了一下,好似觉得自己没有什么遗漏了,便转身离开。
冉颜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又好气又好笑,但这两种情绪加一起也抵不上得知桑随远要出家之事的无奈悲伤。
「我想自己走下去。」冉颜道。
萧颂未曾作声,只伸手搀扶着她,慢慢往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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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玉满唐》作者:袖唐【完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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