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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宫乱.下》作者:董瑄
出版日期:2010年12月16日
【内容简介】
「紫苏——」辽王宫棣忍不住喊出声。
惊见因落水而全身湿漉、站在岸边不住发颤的她,
宫棣破例快步上前,当着后宫娘娘和一干仆从的面,
将她揽入怀中,心口泛起一阵抽疼。
发生了什么事,他自然有数。
冷眼看向这群原本嘻笑鼓掌,转瞬间鸦雀无声的主子奴才,
身为皇子,面对这番情境,他不是不能厉声斥喝、严加惩处,
但他选择了沉下眼眸,不说一句话。因为他深知,
这就是他们生存的世界,从皇室,到深宫,永无止境的勾心斗角。
像她这样的宫女,明里暗里受尽多少委屈,他不会猜不出来。
假使今天为她出头,将来只怕为她招来更大的灾祸!
保得了天下,却保不住深宫里心爱女子的安危,
一个男人最深沉的悲哀,莫过于此。
他不是没想过,跟紫苏侍奉的那位娘娘要了她,
但后宫幽微,若要欠下这份人情,他势必得按捺心绪,从长计议。
那时,他还不知道,数月后他必须奉命亲征西北;
也不知道,在他远赴沙场后不久,
紫苏会被自己忠心服侍的娘娘,以各种巧妙的名目,
送进太子的东宫,成为宫廷角力战下的牺牲品……
试阅内容:
第1章
宫棣看见紫苏浑身湿漉漉、怯怯的、受了委屈的模样,心头一震,头一遭破例快步过去,当众把她扶在自己怀里,口中唤:「紫苏!」
这亦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跟随着的小太监忙道:「殿下,当心沾湿了袍子。」
他也不理会,只盯着娇靥问:「出了什么事?怎么会落水的?」
紫苏乍见到辽王,又惊又愧,不敢当众和他身体相触,当着周丽妃更不敢说实话,只好挣扎着退开了,垂下眼回禀:「是奴婢自己不当心,跌落入湖中。」
宫棣一双眼眸微微瞇起,转而看向周丽妃等人。
「是她自己不当心,还是有人推下去的?」他冷冷地问。
除了丽妃,仁乐宫中的一干宫人都慌得跪在地上,不敢吭声,当中有人偷眼看向那个挑唆的妇人,也有人看向那个撞人的小太监春玢,彼此心内战战,又彼此唯恐被同伴揭发出来。
宫棣把他们心虚的情状一点不漏地看在眼里,问话的声音越冷。「本王的话你们难道没有听见?你们虽是仁乐宫的,撞在我这里,照样可以让人拖出去打死。」
那些宫人闲来嚼舌,都深知辽王受宠,别说只是教训仁乐宫内区区一个宫人,便是和丽妃本人有了不睦,丽妃若到陛下那里告状,只怕也伤不到辽王一根寒毛。
论起来,君王自古都多情,后宫妃嫔宠了一个又一个,没有哪个能永沐恩宠;唯有亲生儿子,骨肉连心,血浓于水,再过十年百年也是父子,任谁也改变不了。
惧怕之下,便有小太监连丽妃也不顾,抢着揭发。「回四殿下,是、是春玢把紫苏姑娘撞下去的!」
春玢听见,吓得两腿发软,不敢供出丽妃,只哭丧着脸分辩。「小的本想去帮忙把娘娘的帕子勾起来,是岸边的石头滑,小的一时没站稳,紫苏姑娘身子又轻,才把她挤撞下去,可小的绝不是成心的!」
其余的小太监听了,也都怕说出实情惹四殿下动了怒,牵累他们,便也都赶忙附和:「是这样!是这样!小、小的们全亲眼看见了的。」
他们众口一词,咬定了是无心之失,宫棣却不相信。
这些油滑的小阉宦,他打小在宫里见惯了的,十句话里能有九句半都是假的,平常邀宠献媚、欺上瞒下、无知肆意,什么样的事他们没做过?眼前的瞒哄对他们也不过是驾轻就熟的。
而另一边,太子也听见了辽王那一声「紫苏」,他听在耳里、看在眼里,不禁在心里面玩味。
他一面玩味一面不急着插嘴,冷眼旁观。
又听辽王质问小太监:「你说是岸边的石头滑,那就把那一块找出来,当众试试,看看是不是滑得站不住,好让本王信你的话。」
春玢抖着身体,一双眼珠子慌得乱转,抬眼偷瞧向丽妃,指望她会出言解救自己。「回四殿下,小的忘了是哪、哪一块……」
宫棣道:「你既然想不起来,就让人拖出去打,打到想起来为止。」
春玢慌得转扑到丽妃脚前,抓着丽妃一迭声讨饶:「娘娘救小的!」
丽妃脸上撑不住,终于恨恨地开口:「不过一个小宫婢落了水,充其量做回落汤鸡,又死不了,况且仁乐宫的人再有不对,我自会教训,何必劳动四殿下──」
她的话未说完,就被宫棣冷冷打断:「丽妃既然知道,又为什么放纵手底下人做出这种既愚蠢又恶毒的事情来?」他逼视她。「当着父皇的面,妳难道也敢如此行事?」
丽妃一时心虚惊惧,讪讪的辩解道:「我哪里放纵了什么?只是偶尔路过这湖边,被风吹走了帕子,才让她去捡了来。」
宫棣收回眼。「事实究竟是如何,妳自己心里有数。」
这时太子才慢悠悠地插嘴道:「事实如何,丽妃自然是有数的,只是她心中所想和嘴里说的是不是一样,我和四弟却不得而知。又有句话,所谓『上行下效』,当主人的什么样,底下的人也跟着摆出什么样,自古如此,想来也是不会错的。」
这话里的嘲讽丽妃自然听得出来,气得顿时在心里暗暗咒骂太子,但表面却唯有忍气吞声。
宫棣对于太子的帮腔不置可否,虽然听见了,眉目之间仍是冷冷的,刚想要顾自处置小太监,却被太子出言拦下。
「四弟,凭你我的身分,处置这样的小太监虽也不为过,但既然他是后宫的宫人,我们还是别插手吧。」太子说着瞟一眼周丽妃。「让我把这事向父皇禀告,也不管是非曲直,端看父皇是偏心仁乐宫还是长春宫。」
跪在地上的那些宫人,心中自然也都有一杆秤。
最后一句话说出来,叫春玢的小太监吓得转了方向,扑到辽王和太子的脚前。「殿下,小的真不是成心的!」
太子笑咪咪地道:「我还没去禀告,你倒先求情了,难道认为父皇会偏心长春宫?」
那小太监一时又哑了声,心知自己说错了话。
果然,他这么一慌张,太子又这么一问,分明是扫了周丽妃的颜面,不啻是承认,如今在永熙帝的心中,端妃母凭子贵,已然胜过了丽妃。
后宫妃嫔一向最计较这些,丽妃一听脸上挂不住,又加上之前在两位皇子处压下的火气,全都迁怒给小太监,扬手就是狠狠一耳光。打完了,再也顾不得礼数,绷着脸带了人就走。
太子看着她离开,仍是笑咪咪的,尔后低头看向春玢。「丽妃既已走了,你何不『上行下效』?」
春玢本也想跟去,但一听太子的讽刺,吓得又不敢走,只好瑟缩着跪在原地,右颊上被打得生疼,也不敢抬手去摸,一副可恨可怜的模样。
太子却有兴致,像是要吓唬、戏弄小太监,故意「啧啧」了两声。「你说错了话,得罪了她,等回去仁乐宫,只怕是不会好过的──」
春玢竟当场被吓哭了。
太子仍不放过他,偏偏还问:「你这是为回去后受罚而哭呢,还是怕这里责罚你?」
春玢一边抽泣一边摇头。「小的……不敢说……」
太子道:「你不敢说,我替你想一想,大概是两个缘故都有的。你把别人撞下了水,若真不是成心的,那就打一顿了事,若是受人指使成心的──」说到这里,话锋一转,笑容亦在霎时收了个干干净净。「按宫中规矩,打死也不为过。」
春玢听了这些,吓得便不敢哭了,心里懊悔不迭,又怨自己命苦,跟着周丽妃好比为虎作伥一样,先前仗着宠四处惹事生非,没逞多少威风,倒在宫里结下了一堆怨。眼下她又不顾自己,气哼哼地走了,丢下他没依没靠的,也不知该求太子殿下还是四殿下。
太子吓唬完了,又恢复惯常笑意。「眼下丽妃既已走了,只剩下你,该求哪一个,你难道还没有数?」
春玢淌着泪,也不敢抹,乌溜的眼珠子转动,看看他,又看看辽王,犹豫一番后,终究还是选择了转向辽王求饶。
宫棣看着他,神色仍是冷冷的,未见一丝缓和。
太子又扮和事佬,指着春玢道:「这东西吓唬吓唬就算了,四弟,犯不着真为他生气,哼,倒抬举了他。」又转而笑看向紫苏。「说来倒是这小宫女可怜,落水受了惊,幸好有惊无险,大概将来也是个有福之人。」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又道:「我方才说要去禀告父皇,也不过为给周丽妃一个警戒。这样的小事,该如何处置,宫中历来自有规矩,若真回禀了,扯进你我两个,引起父皇猜疑,才真叫笑话呢!」
紫苏在一旁听太子说话,直到最后一句,触动心弦。
她心里是隐约明白的,叫春玢的小太监是丽妃派了来撞自己落水,以借机报复长春宫。只是这件事再如何,终是后宫争风吃醋而已,若四殿下为自己不平,真处置了这小太监,牵扯进他,该如何是好?
况且,又有往日丽妃恶毒编排她和四殿下的那一番话,旁人无知,既听了,又见今日这样的情景,焉知不会得出「难怪……果然……」的结论?
想到这些,她也不顾自己浑身湿漉漉得可怜,挣扎着出声。「殿下,春玢的确不是成心的,是奴婢自己不留神罢了,奴婢愿意替他作证。」
春玢听了,暗自吓了一跳,越加懊悔。
宫棣看着她,目色变深,隔了半晌,面色亦沉静下来。
他心中诸种思绪,心疼,疑虑,恼怒,随着她低软的一句话,便如火般被水泼灭。
以往宫中人人都说他不动如山,谁知竟会为了这小宫女按捺不住。
太子说的,他又何尝不明,只是心底深处更另有一般心思,教他难以视若无睹。何况太子本就不是他,他心中所想、所挂念的,太子岂会知道?
「既然妳说他不是成心的,那就权当如此,本王不追究了。」宫棣幽暗通透的眸光,霎也不霎地锁视着面前的娇靥,语声冰冷。
紫苏不敢道谢,只递眼色给春玢。
春玢泪痕未干,正眼巴巴地屏声等着,一见这情形,急忙又扑在地上一迭声叩谢。
紫苏看他撅着屁股,跪在那里「咚咚」磕头的样子,不禁觉得三分可气七分可笑,心中莞尔。目光偏移,她看到辽王袍边所垂的宫绦,蓦然一阵眼熟,细细定睛看分明后,心竟在霎时呆了呆。
那是她私自送给四殿下的那条玉色宫绦。
当日她亲手择的线,亲手细细编了的,又因没有好的珍珠或玉块,若胡乱拿自己的嵌上,既不配殿下的身分,又不免唐突了,便没有嵌饰半点东西,只有线,编成那极素雅的模样。
本想着四殿下纵然收下了也绝不会佩系的,没想到──
她看见宫绦,又想起辽王方才那脱口的一声「紫苏」,和关切的姿态,一时心绪婉转,不禁有些痴了。可是当着太子等旁人,她又不敢泄漏什么,忙收回眼,强压住心绪。
宫棣嫌恶跪在面前的小太监,任由他叩首,没有再说一句话。
四殿下不开口,春玢不敢停下,不多时,额上便磕得红肿起来。
最后仍是太子打圆场。「好了好了,不用再磕了,四弟方才说过不追究了,你还慌什么?」说完便让人把倒霉的小太监打发走。
太子收回眼,笑咪咪地亲手扶起紫苏。「可怜衣裳还是湿的……」又转头吩咐两个跟随的小太监。「你们走一趟长春宫,送紫苏姑娘回去,若见了端妃,听她问起,就只回你们碰巧路过,见有人在湖边落水,就救上了岸来。至于别的,你们一概不知道。」
偏偏其中一个小太监多嘴。「殿下,一个大活人,好端端走着路,怎么会掉进湖水里去?端妃娘娘必定是要追问的。」
太子瞟了他一眼。「她追问她的,与你何干?」
小太监道:「她若追问紫苏姑娘──」
紫苏心内自有打算,如何回复端妃,本不想说出来,在旁边听见小太监多嘴,只好打断了他的话,对太子回禀:「奴婢回去只说走得热了,看湖水清冽,想掬一些洗手,不防脚底下一滑,就跌下去了……连丽妃娘娘也不会提起半句的。」
太子赞赏道:「这样自然是最妥当的,只是太委屈妳了。」
紫苏摇摇头。「奴婢说了不过徒惹端妃娘娘生气,于事无补的。」
她话里说的只是其中一个理由,心底更在意的却是:
一旦牵扯出丽妃,终究免不了又要说出太子和四殿下。与其到时又惹端妃娘娘疑心她和四殿下,不如缄口瞒下,一切太太平平的更好。
日子又过去约半个月。
长春宫里,端妃新沐了浴,正坐在镜前,让凤娣用篦子篦发。
篦了一会,端妃凝视着镜面中自己妍丽的脸容,忽而问:「陛下今日不来长春宫,去了哪里?」
凤娣一边梳篦着,一边乖巧地答:「奴婢听说,陛下今夜没有去哪位娘娘的宫里,留在天华宫呢。」
端妃暗自思忖,又问:「召了哪一个去侍寝?」
凤娣道:「召了桑选侍。」一时见端妃疑惑,又笑着说:「娘娘忘了,是今年春天新选入宫的,姓桑,单名一个妡字,叫起来可不成了『伤心』?
陛下嫌寓意不好,又因她的一双手生得特别好看,陛下说,古诗里面写采桑女『素手寻繁枝,落叶不盈筐』,现下就取一个盈字,因此亲自替桑选侍改名成了桑盈。」
端妃听了这番解释,口中不语,心中却颇失落。又想起了自己数月前曾以梅花妆取悦龙颜的事,心里面闷闷的不如意,想找些什么事宣泄,一时又寻不着。
隔了一阵,端妃让人唤紫苏来熏烘衣裳。紫苏来后才刚烘了半件,帘帷又动,雁儿手里拿着一样小东西,笑嘻嘻地掀帘进来。
「娘娘要我找的那个小铃铛找着啦!原来在外面一丛长草里,我走过时脚底被硌了一下,捡起看才发现是小殿下的小铃铛儿。」
「怎么到了外面草丛里?」
「大概是奶娘抱着小殿下去屋外看风景时,小铃铛被小殿下抓在手里,后来松了手,也没人留意,就滚落到了草丛里。」
端妃便道:「这小铃铛祥儿总爱抓着啃,丢了就哭,给他换作别的东西,总也不成,幸好找回了。」
雁儿仍是笑嘻嘻的。「娘娘,那丛草生得高,铃铛整个没在里面,奴婢要不是恰巧被硌了一下,哪能寻出来呢?」
端妃道:「不过落在草里怪脏的,妳去细细擦干净,明日好给他玩。」
雁儿忙回禀:「奴婢早擦干净啦。」
端妃颔首,搁下了这件事。
雁儿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又兴匆匆道:「娘娘,奴婢方才来时的路上听人说,陛下要派辽王殿下去西北平叛,过两日就要出征了!」
端妃被她吓了一跳,还当是什么事,继而又不在意。「去西北平叛,妳咋呼什么?」可是旋即回过神。「妳方才说陛下派哪位皇子出征?」
雁儿答:「是四殿下。」
「辽王?」端妃虽听明了,不自禁又问了一句,问完,反而转首看向在一旁烘衣的紫苏,心中揣度。「朝中有武将,为什么要派皇子前去?又是西北那样冻寒的地方,不免骨肉离分,担惊受怕的。」
雁儿道:「奴婢不懂,也没听分明,只大略听见陛下先时派了陆修阊将军去,可是后来为了一个女人,陛下便又把陆将军召回来了,改而在皇子中挑选一个。」
「为一个女人?」端妃生疑。
雁儿孩子脾性,又笑。「听说陆将军的弟弟有个宠妾,正巧是西北那些反叛蛮族的。奴婢想,大概是宠妾怕她的家人被杀掉,吹了枕边风;陛下因此怕陆将军打起仗来会徇私,不顾杀敌,倒先急着派人救他弟弟的小舅子丈母娘什么的。」
端妃喝斥她:「胡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事?」
雁儿忙撒娇讨饶。「奴婢是顺口瞎扯,跟娘娘逗趣的。」
端妃的语气便软了,只道:「深更半夜,这有什么值得逗趣的?」
雁儿偏又好奇。「娘娘,陛下有没有御驾亲征过?」
端妃一怔,想了想。「怕是没有的。」
「那,若是陛下亲征了,宫里、朝堂怎么办?由谁坐镇呢?」
端妃听她问得一本正经,不禁笑嗔:「后宫有太后,朝堂的事,便都交由太子监国。」
「原来是太子殿下呀。」雁儿点点头,似懂非懂。
端妃因提起太子,心中蓦然一动,忽而又想起半月前紫苏落水一事。
虽然那时她回禀说是自己失足,端妃表面不说,心里却始终生怪,又见是东宫的人送回的,越加猜疑,当下因此多想了几层:
一层,皆因去年冬天,她险些当众给紫苏下跪感谢,后又萌生悔意,自此后心里便犹如埋了一根刺,有意无意的也就待紫苏不宽容起来。
二层,她虽贵为帝妃,年轻貌美,又兼母凭子贵,可是仍觉得辛苦,相较自己需要用美色和隐忍辛苦维护皇帝的宠爱,这小宫女竟似处处得逢贵人,先有辽王,后有太子,不论谁真谁假,终觉得人生际遇不公。
三层,紫苏是长春宫的人,她若放任不管,万一哪天和哪位皇子真有什么不该的事发生,连她也受牵累,倒不如趁早……但辽王和太子之间,把紫苏送去何处才最妥当?
若送去辽王府──
宫中都知太后素来疼爱辽王,对他王府中的人事处处关切,她若把紫苏送去那里,得先过太后那一关,多一事则不如少一事。
若送去东宫侍奉太子,太后不会过问,于陛下倒会有一桩功呢。
因永熙帝偶尔对端妃闲聊时提及过,太子性情似过于宽和,东宫中那些小太监便都恣意,缺一个可靠的人侍奉照顾。
端妃想到这里,心中已打定,便屏退了其余宫人,单留下紫苏一个,尔后道:「太子殿下是储君,将来是要登大宝、坐龙椅的。」
紫苏不知娘娘为何会对自己说这个,心中一丝纳闷,嘴里只得回:「奴婢知道的。」
端妃停了停,才又道:「人人都爱拣着高枝儿飞,紫苏,我求陛下赐旨,把妳送去东宫侍奉太子,好不好?」
紫苏听见,犹似半空一记闷雷,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回过神,忙跪在了地上。「娘娘……可是嫌奴婢侍奉得不尽心?」
端妃笑笑。「不是这样。」又把皇帝先时的话说了一遍。「陛下本就留心想挑个人选,我让妳去,是念在妳侍奉我尽心,替妳谋个出路。」
紫苏心内惴惴。「奴婢并不求什么出路。」
端妃道:「我只不过闲来替妳着想,困在长春宫里徒耗青春罢了,去了东宫,若能讨太子欢心,将来或许倒有个出头之日。」
紫苏隐约知道端妃所谓的出头之日,是指什么样的情景,可是那样子并非她所愿、所求;何况是去东宫侍奉太子殿下──她心中纠结难定,想起了另一个俊朗华贵的身影,更如一阵冷风刮过,冻得身心皆凉。
四殿下已经领兵去了西北,她本想等来年春天能再见他一面的……
端妃打定主意后,过了数日,趁永熙帝午间来看小皇子,便把心思吐露了。
皇帝来长春宫亦曾留意到紫苏乖巧心细,又见她出落得眉目俊秀,去东宫侍奉太子绝是一个上佳人选,更难得端妃肯割爱,当下便应允了。
随后皇帝又把太子召来问他的意思;太子来时本想要推托,见所赐的宫人是紫苏,却改变了主意。
这小宫女送去他那里总比留在这后宫内好,日后四弟去东宫和她私会,甚或他把她暗地送给四弟,都是极方便的。
于他不费事,倒可以借这个机会笼络四弟的心。
第2章
紫苏去东宫的时候已是深秋,木叶凋零,天日越短,只是她初到陌生之地,心怀忐忑,对冷暖更迭也不甚在意,一段日子过后,对东宫内外渐熟悉了,才恍然已经入了冬。
这一日,院中阳光洒照,帘栊烘暖,紫苏入内奉了茶,便和一队小太监恭恭敬敬地退了出来。
「杨公公,里面那位老师是什么人?」紫苏随口问近来在东宫中相熟的掌事太监杨文轩。
杨文轩拿着拂尘笑道:「紫苏姑娘,妳新来东宫,难怪不认得,那是左詹事杨锬杨大人,说起来,老奴和他五百年前还是同宗呢!」
身边另一个小太监插嘴:「您老人家这又感叹上了──依小的说,甭管五百年前你们是不是同宗,倒不如现今趁机会亲近亲近,反正日子这么久了,您老和杨大人也都认得,再请太子殿下一说和,你们两个人结交一番,若是能再结拜金兰那就更好了。」
杨文轩斜睨他一眼。「我们这种去了势的老货,凭他堂堂大学士,怎么肯放下身段和我结交?」
小太监油嘴滑舌道:「怎么不肯?凭他大学士,那也不过给太子殿下说说书、讲讲课、动动嘴皮子罢了,等殿下登了大宝,您老可是从小侍奉到大的人,头一等的勋旧故臣,将来论起封赏,还不知谁看低谁呢!」
杨文轩「呵呵」低笑了两声。「老奴倒也不敢居功自傲,只不过,人活这一辈子,各有各的活法,若能从头再来,老奴说什么也要保全住这具躯体,勤学苦读,闱试高中,到时以才学侍奉殿下,那才算不辜负了。」
紫苏在旁边听这一番话,心头触动,不禁默默又多看了他两眼。
她初来东宫,小太监们不知她脾性,故意轻慢以试探,多亏这位杨公公,言语慈善,几次出面替她张罗。紫苏原本只敬他年高德劭,却想不到他心里还存有那样的心思,更加深了几分敬重。
而屋内太子正听老师讲课,讲《战国策》中秦围赵于邯郸的故事,其中恰巧读到一段:
鲁仲连曰:「昔,齐威王尝为仁义矣,率天下诸侯而朝周。周贫且微,诸侯莫朝,而齐独朝之。居岁余,周烈王崩,诸侯皆吊,齐后往。周怒,赴于齐曰:『天崩地坼,天子下席,东藩之臣田婴齐后至,则斮之。』威王勃然怒曰:『叱嗟,而母婢也。』卒为天下笑。」
太子聪慧,对春秋战国之类的史实故事早已大都了然于胸,听老师一本正经地读到这里,独独对齐威王那句骂人的话觉得有趣,一时禁不住哼笑出声。
杨锬明明听见了,却装作充耳不闻,声音不停,眼皮也不抬,径自往下读着。
太子向来喜欢这位老师耿直清正的脾气,不愿得罪了他,笑过后便自觉收敛,重新定了定心神。谁知有几个近侍小太监为了讨好,正偷偷掀开毡帘一角冲内递眼色,示意外面日头好,让太子借故打发走老师,好去太阳底下玩乐玩乐。
太子来不及屏退他们,只听见「啪」的一声,抬眼去看,一柄墨玉镇尺掉在地上,彷佛是老师在不经意间拂落的。
好事的小太监们竟壮着胆子从屋外进来,一起簇拥着想抢先拾起。
杨锬不理会他们,默不作声,只是抬起头直直地看向他的学生。
太子虽然贵为储君,可不敢怠慢,猜到老师的心意,便轻咳一声屏退了多事的小太监,站起身,走过去,亲自俯身替老师拾了起来。
小太监们退出后互相埋怨,这个说不该在杨大人讲课时烦扰,那个嫌没有事先说服太子殿下,又都不敢大声,压低了声叽叽咕咕的走过廊檐,等走到隔壁的院落里,一时闲着没事可做,便三两坐在台阶上面懒洋洋地晒起了太阳。
当中有一个眼尖,瞥见门洞外有紫苏的身影路过,忙招呼:「紫苏姑娘,紫苏姑娘。」
紫苏听见,便走了过来。
来到东宫后,她一直在太子身边端茶奉水,同这些近侍小太监也都有些熟了,当下对着出声那个问:「怎么了,是殿下那边又有传唤?」
小太监笑嘻嘻,忙跳起拿袖口殷勤掸了掸坐过的石矶。「妳坐坐,这儿不脏,我刚又坐暖了──殿下那边倒没有传唤,不过是大家闲得无聊,凑堆儿说说话。」
紫苏想着坐在一堆小太监当中不妥,便笑笑婉拒了,只说:「我一时也无事,你们在说什么?」
小太监道:「紫苏姑娘,妳先时不是在长春宫里伺候端妃娘娘,怎么又会来这里呢?」
紫苏一时噤了声。
小太监又多嘴:「听说是陛下亲自赐的差事,总有一个理由吧?」
紫苏浅浅一笑,温婉回答:「其实也没有什么,陛下说,我是个细心的人,所以才让我过来侍奉太子殿下。」
小太监听完「哦」了一声,似信非信。
隔片刻,又问:「紫苏姑娘,妳入宫前是哪里人?」
紫苏答:「我老家在安徽,一个小地方,叫杨柳铺子。」
小太监好打听,紧接着又问:「除了妳,家里还有别的人?」
紫苏摇摇头,刚想接话,忽然却听身后传来一阵轻稳的脚步声,与此同时,眼前几个小太监也都已一扫懒懒的神色,不禁有些奇怪。
她还来不及回头,便听见一个声音问:「你们闲聊什么?让本王也听听。」
紫苏忙回过身,和诸人一起向太子请了安。
太子待下一向宽厚,和这些油滑的小太监嘻笑无忌,当下也不责怪他们偷空躲懒,只负手笑看着紫苏。「我方才听见什么『杨柳铺子』,是妳的老家?」
紫苏只得点点头。
太子戴束发犀冠,系宝石绦环,此时暖阳烘照,如金箔披被下来,越加衬得他眉目疏秀,雍容甚都。
「这个名字倒是有趣,妳说说,是怎么样一个地方?有没有值得看的风景,或是值得赏玩的名产?」
紫苏在长春宫时话不算多,因端妃从不问,她也不敢说起自己的事;到了东宫却不一样,这里淘气多嘴的小太监多,连太子本人也常不分尊卑和他们说话,她见惯了便也愿意多说一些,眼下听见太子问,便回禀:
「殿下,那里不是名山秀川,只怕没有称得上『值得看的风景』,也没有值得赏玩的好产出,若要说点什么,奴婢只记得一个,那里河多。河一多,桥也多,那些桥名字有趣,各式各样,雅的俗的都有。」
「哦?」太子微微挑眉,笑意和煦。「都有叫什么的?」
紫苏答:「譬如雅的,有叫澹怀桥、湛清桥、解酲桥;若说俗的,那就多了,俗话里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皆可入桥名,有叫醋桥、酱油桥、米酒桥的,也有叫豆腐桥、松花桥、年糕桥的。」
这些桥名不仅听得太子眼前一亮,旁边那些小太监们也都惊奇,先前那个小太监插嘴:「这些桥名,怎么都是用吃食来命名的?」
紫苏莞尔,温温软软地道:「所以才说俗,小地方的人,有时一个村子里连一个通文墨的也没有,大家寻常要称呼,也就随口说个大概的形容标识,天长日久,桥名也就在众口相传中定了下来,也没有谁想去改。」
太子笑吟吟道:「所谓俗,只是妳自谦的话罢了,本王却不嫌这些桥名俗。」
有小太监讨好地帮腔。「可不是这么说?小的也不通文墨,可知道一样道理,这天下的事物,往往大俗才是大雅呢!」
太子不理会他,单单又问紫苏:「既然河多桥多,想来住户人家也都在河边桥头的,那妳家住在哪一座桥边?」
紫苏答:「离我家十步远有一座极小的桥,叫酒酿桥。」
太子颔首。「这个名字也有趣,本王知道有一道酒酿丸子,出锅撒上糖桂花,又甜又糯又香。」
紫苏一时忍不住,被太子啧啧称赞状的形容逗笑了。
太子看着她,却稍稍敛了笑意,在心中暗想:
这小宫女不笑的时候温婉恬静,笑起来却又有如枝头点缀的细小红糁,娇俏动人,虽然算不上什么倾城佳人,可一面对着她,总令人有股心胸舒荡、极安逸的感觉,好比夏日的清风,冬日的暖阳,难怪四弟这样一个心高的人也会为她触动──
又过了几日,太子一早去文华殿见永熙帝。
紫苏正在南边一间书房内收拾桌案,忽然听前殿有小太监唤了声「七殿下」,半盏茶的工夫不到,果然见窗外楚王抬脚走进了院子里。
紫苏起身迎去廊檐下。「七殿下,太子殿下出门还没回来。」
又见院子中央、一丛斜斜伸过的梅树旁,楚王穿一件青织金妆花过肩蟒绒衣,腰间墨玉革带,系一条嵌有兔衔仙草纹案玉琚的宫绦,人和花相衬,清爽俊秀。
楚王笑嘻嘻道:「太子一向好说话,不要紧的。他不在,我在这里多坐一会,等他回来也不会见怪。」他边说着边步上台阶。
因太子殿下不在,东宫上下的小太监们便都有些躲懒,一时周遭没有旁人,紫苏便掀帘请楚王入内,随后又自奉上了茶。
楚王坐在太子惯常坐的织金锦褥交椅上,接过茶呷了一口便搁下,又说:「外面日头好,不用笼火盆了。」
紫苏便依言随侍在一旁,不敢走开。
楚王随意看了看面前书案上的各样摆设,抬起眼,脸容上笑意不减。
「我来时他们便报说太子出门了,我也不在意,又想起妳在东宫,趁有这个机会便过来看看。」
紫苏听见,一时不解。
这么说,七殿下是特意过来看看她?
可她并不曾和七殿下有交情……
楚王打量她的神色,又道:「论起来,我们也不熟,我这样说了,妳反倒要生疑。嗯,实话说吧,我先时见妳和四哥眉目之间似有缘故,我又不是二哥那样呆笨的人,虽没经过,一看就能明白八九分──眼下四哥奉命在外,你们两地相隔,我代他过来一趟。这么说,妳就不会疑心了。」
紫苏听明白了,心里的疑惑虽然去除,可更添了一分诧异。
七殿下是代四殿下过来的,可是他竟当着她的面说出这番话,又教她如何是好呢?
谁知楚王自己也明白,仍笑着道:「我这话也未免莽撞了,妳若心里不自在,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
他终究是年轻,不比辽王沉稳,话说得越多,越让紫苏心头惴惴,一时不知该如何响应这位殿下。思绪踌躇间她不免想到辽王,一想起,更觉心中像被什么撞了一下,却不重,只是轻轻的,浅浅的,别有一种难以琢磨、难以割舍的异样情怀,如丝如缕,将一颗心包裹起来──
眼下时节已入冬,四殿下去西北平叛,不知何时才能回返?
会是明年开春吗?抑或战况艰难,更会有延迟?
思绪这样子想了想,她惊觉,回过神,不敢再失礼,睫羽轻搧,对楚王勉强一笑。
楚王见她微笑,眉弯似小月,眼润似双星,心头一动,蓦然又生出亲近之感,情不自禁地道:「我自作主张代四哥来东宫看妳,妳……不会真嫌我莽撞吧?」
紫苏只好摇摇头。「奴婢不敢。」
「那妳……」楚王看着她,欲言又止,似乎还想要问什么,然而一时之间却又拿不定主意。
今年春天他和四哥在宫墙下见一只风筝摇摇欲坠,后来便见到了这小宫女,他仗着聪明猜到了她和四哥之间的光景,但到年末,他来东宫,听小太监们嚼舌,无意间得知有名宫女从长春宫过来侍奉太子,再一问,确定了是她,不由稀奇。
好端端的,父皇怎么会特意赐一个小宫女来东宫?
为太子?
他怎么从不知太子对紫苏也有那心思?
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楚王心中存疑,可是忽而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大不了。
四哥是太子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况且人人都知太子对四哥好,区区一个小宫女能值什么?等四哥从西北得胜归来,他出言帮四哥向太子讨要,想来太子多半不会拒绝的。
楚王想定了,便又抬首笑看向眼前人。「那么我们一回生、二回熟,算来已是第三次见面,也算半个老熟人了。本王叫妳紫苏,可好?」
紫苏见他笑意明朗,心怀坦然,于她虽有些莽撞,于辽王殿下却是一番亲近之意,况且自己只是一个宫婢,于情于理都不便拒绝,因此浅浅淡淡地笑答:「但凭殿下。」
又过了片刻,檐下传来太子的声音,跟随的小太监掀起毡帘,太子抬脚跨入,一路走进书房中笑道:「七弟,方才他们已报说是你来了──」
楚王笑嘻嘻地起身。「我来找你,你不在,我便和紫苏说说话。」
太子听他脱口说出「紫苏」的名字,心中揣度,但仍面色如常地道:「我在文华殿听父皇说起运河冰冻、船只无法通行,过后又听了一件颇离奇的事。」
楚王好奇。「什么离奇的事?」
太子道:「在古丈县有个妇人产子,产下的婴孩腹鼓如孕,便有人玩笑说是胎里有胎,谁知请大夫一瞧,果真疑似。」说到这里,停下顿了一顿。「后来剖开,从肚子里面又取出了一个不足鸡卵大小的胎儿来,虽然小,眉眼鼻唇一样俱全。」
楚王问:「是死是活?」
太子道:「可惜是个死的。」
楚王又问:「那先前那个呢?那么小,肚子剖开还能活吗?」
太子摇摇头。「自然也活不成。」
楚王忍不住又问:「既然活不成,又何必要剖开呢?」
太子笑看了他一眼。
「他肚子鼓着,血脉连着死胎,痛苦难当,不剖也活不长。」
他们闲谈了一阵,外面的小太监报说日光收尽、天色已阴了下来,楚王便不想多待,很快告辞走了。
这日到了午后,重云密布,天色越加阴霾,看来像快要下雪了一样。
太子在暖阁内看书。
暖阁内铺有锦毡茵褥,陈设俱精细,更有一大块凝脂般的鸡血石,尤为显眼,色泽淡处雕有两只鹤,冠首相望,展翅翩跹,彷若日暮归鹤于红霞漫天时,极为妍丽。
掌灯点香后,太子屏退了其余的小太监,只留下紫苏一个在内伺候。
不知不觉间,漏箭偏移,兽炉内熏香也已燃去一半,纱帷隔蔽,满室香气缭绕,静谧无声,只听见火笼内偶尔的几下「劈啪」之响。
有小太监在外面招呼,说奶茶已端来了,紫苏出去接过,转身端回,她入内时脚步轻稳,手中所捧的朱漆托盘上一只白玉错金嵌宝石碗,碗内盛着新煮好的滚热香稠的奶茶。
伺候太子喝完,她收了碗,刚想走,却被太子唤住。
「紫苏,妳把那盏金烛台拿来,剪一剪,过来替我在旁边照着。」
紫苏便暂时把托盘连碗搁在一边,转而拿过了烛台,又用一把小剪子剪平了灯芯,拨亮烛火。
她秉烛在太子身边站了一会,暖阁内无风,焰苗笔直,火光明亮,在地上拖出了两道浅浅的近乎相依的影子。
又过一会儿,太子手中的书翻过一页,忽而问:「妳在长春宫时,可曾这样为端妃秉过烛?」
紫苏听见太子这样问,笑着答:「端妃娘娘比不得殿下,一年之中鲜少拿针,更少看书,白日里阳光好时都懒怠,到了天暗或夜里还让奴婢秉烛做什么呢?」
太子转首,看见她眼眸中浮起浅浅笑意,体态娴静,如玉般温润,发髻梳得紧致,乌亮如墨,上面仅插一支小钗儿,因没有走动,顶端两串短短的细珠垂落,静悄悄的,又问起她在长春宫时的差事,紫苏一一照实答了。
说话间,又有小太监在门外传报,紫苏一时分了神,烛台微倾,烛蜡熔化,滴出了滚烫的一滴,正滴在素白手上。
她自己虽然有些疼意,还能忍耐,却没想到被太子一把拉过了手,出言问她烫疼了没有。
紫苏微微吃了一惊,心底不安,陡然如漾起波澜,迟疑了片刻才隐忍着答:「殿下,烛泪没有碍的。」娇软的嗓音竟似在微微发着颤。
太子目色幽深,看着她莲容没有说话,见蜡质凝结,替她轻轻剥去,然后才放开了手。
紫苏心中因方才的事荡起漪涟,一时未平息,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怔怔地看太子亲自掀起帘帷出去,问明了小太监。原来是他们胡闹,竟敢在太子眼皮底下偷懒戏耍,在阁前庭院中设了个小陷阱捕鸟儿,捕着了一只,几个人商量给太子报信,若讨得了殿下的欢心,再肆意捕十只八只也是没有妨碍的。
太子在门外和小太监说话的时候,独留紫苏一个人在暖阁内。
她先时多见太子殿下尊卑不拘、笑吟吟对人说话的模样,本以为他属于皇子中易亲近、随性的一位;但当她乍对上太子静静锁视自己目光,尤其是收敛笑意后,眉梢眼角和辽王略约相似的神色,不觉心头一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她既害怕,又带有几分猜疑,至于猜疑什么,她却更不敢再去细想了。
蓦然间,她想起去年冬天太子拿话讥讽和压制周丽妃时的情景,心头战战,越加惶恐。
太子斥退了小太监,转身回来,见紫苏呆呆的,不禁淡淡一哂。「还不把烛台放下?等着再被烫一回?」
紫苏听见声响,抬起一双清亮的眸子。「殿下……不看书了?」
太子扯嘴角。「不看了。外面的天快要下雪了,本王带妳看雪去。」
外面小太监得了吩咐已飞快地拿了衣帽来,伺候太子穿戴完毕,大家一起簇拥着去前庭等天空飘雪的景象。
不多时,果然纷纷扬扬地落起雪片──
起初先只有一两片,彷佛极稀贵似的,在高空中梭徊着不肯下坠,慢慢的却多了起来,一时竟彷如春回大地,春笔润墨,千万朵晶莹无垢的梨花竞相绽开,远似柳絮,近若吴盐。
几个小太监在底下站着,只顾引颈望着长空,见有雪片落下,争先恐后地摊手去接,接着了却又留不住,须臾工夫便沁凉凉地化作一摊水,徒惹人嗟叹。
紫苏在边上同他们一起抬头观看,也伸手接雪花片,眼眸中浮现莹莹光华,面上流露喜悦之色。
唯有太子,看了几眼便罢,收回眼,转首目不转睛地看向紫苏,半空中漫天纷飞的琼瑶碎玉,竟似也比不上这小宫女来得回味隽永。
本帖最后由 五月雨 于 2010-12-17 10:26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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