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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hunong17 于 2013-4-27 05:54 编辑
书名:世婚(卷八)完
作者:意千重
编号:D02508
出版社:说频文化
出版日期:2013-03-27
【文案】
陆老太爷之死,是陆家衰败之始,三房分产不分家,同居一个大宅门底下,却挡不住分崩离析的人心。利益之前,不成亲便成仇,林谨容虽知前事,却无力回天,陆家败定了!
前世的经历,让林谨容深深明了,这世上没有谁能护住谁一辈子,不要指望老天爷,也不要仰赖别人的悲悯,唯一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活在当下,她只愿凭着自己的力量,多做点有意义的事情,而不是白活一世,再悄无声息地死去。开办义庄,帮助孤苦贫女,她的愿望一步一步终於得以实现,但此举却得不到除了陆缄之外陆家其他人的谅解。
与此同时,天灾、人祸相继而来,士兵譁变,民乱将起,林谨容顿时有种尘埃落定之感--该发生的终是发生了!她很明白,自己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女子,就算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提醒众人,也没谁会信她的话。她没有办法改变这麽多人的命运,否则很可能是一子落错满盘皆输的结局,她只能保护身边最亲近的人……
唯有活着,才能恨,才能爱。倘使死了,就真正什麽都没有了!尝尽悲欢离苦,如今的林谨容,有了生活的主心骨,有亲近的丈夫、贴心的孩子围绕身旁,思及前世和今生的种种,她知道,自己没有辜负这重生的一世!
【试阅】
第一百零五章
夜凉如水,月华如纱。
林谨容与陆缄打发走随侍的丫头、婆子,肩并肩地走在院子里。月光把二人的影子投在青石小道上,你压着我,我压着你,陆缄垂眸看着那两个分分合合、重重叠叠的影子,轻轻一笑,握住了林谨容的手,并不说什麽,林谨容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反手握回去,尽量朝他走近些。
月光下,林谨容的眉眼温润可人,陆缄感受到身边传来的温暖与馨香,忍不住想握住她的腰使劲搂一楼。他这样想,也就这样做了,一本正经地道:「我看你最近像是瘦了。」
林谨容在他腰间的软肉上使劲一掐,低声道:「瘦了的人是你吧,也不知道多吃点。」
陆缄只恐被人瞧见不好,使劲搂了她一下便快速放开,带了几分酸意道:「我独自一人住着挺孤单的,你倒是好,天天可以搂着毅郎睡觉。」虽则并不能同房,但一家人远远分开,彼此不能相闻相知,与住在一个屋檐下,随时可以听到彼此的声音,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林谨容巧笑嫣然,「你若是嫉妒,不怕毅郎夜里哭着找娘,我可以让毅郎夜里跟你睡,天亮给我送过来就行。」
陆缄不能想像毅郎夜里哭着喊娘,他哄不好,再半夜来敲荣景居大门的那种场景,於是敬谢不敏,「我倒是不怕麻烦,就恐怕委屈了孩子。」
若是命运如斯,今後好几年里,这样的情形铁定会上演的。他再哄不乖,毅郎再委屈,也得承受。林谨容幽幽叹了口气,低声道:「人生在世,哪里会不受委屈?能受委屈,学会受委屈,也是一件幸事。似吴二哥那般,一帆风顺惯了,并不是好事。」
陆缄点点头,「虽如此,但毅郎还太小。」
林谨容一笑,换了个话题:「范褒什麽时候离开?」范褒今日可谓立了大功,却也结了大仇,若是不赶紧走人,再留下来只怕也没什麽好下场。
陆缄道:「连夜,说是回去以後便要搬家。父亲使人送了他五十两银子,我让长寿送他到武义码头再回来。」
五十两银子!林谨容心中一颤,终究还是得了五十两银子,被迫远走他乡,唯一不同的是二房倒霉,撞柱子的人换了陆建中。也好,总算是有所改变。
她便笑了一笑,「可惜了,我还想着,替他洗刷了冤屈,好请他留下来替我们或是三叔父他们打理铺子呢!」
陆缄心中微动,笑道:「三叔父他们就算是铺子的生意不成,靠着那些田庄也能过活了,他们人少,也没什麽大花用,够用了。至於我们,还有一个人,韩根,当初祖父留给我的外管事,不知你还记得这个人吗?」
林谨容道:「当然记得,但我回来後他也没主动来拜见过我,我只当他另有想法。」
陆缄笑笑,「上次祖父病重,我回来探病,还曾与他喝过酒,没拜见你却是他慎重之处,正好把他推荐给父亲。我今天听二叔父几次三番同父亲提起入股梅宝清船队的事情,我猜父亲约莫是动了心。」
林谨容道:「他问你了?」陆建新肯定动心,当年陆家人就是悉数倒在这上头。所谓财迷心窍,劝也是劝不住的。
陆缄闷闷地道:「没问,他若是肯问我,我也不必把人打发走,专和你拣这小路走。」始终是隔了一层,其他事情倒也罢了,一涉及到钱财就有些不同。
林谨容低声道:「其实不用你说,我当时觉得他看我的眼神就是有些责怪的,大抵是怪我有好处却没有和家里说,独自私吞好处。虽则三哥不听我劝入了股,但我自己是觉得不好的,又怎敢随便与人说?」
陆缄平日并不过问她钱财的去处,但她说没有便是没有,就接了她的话头道:「你做得对,若是赚了还好,如果赔了,只怕便要怪你,我们到底不同。」
说话间已到了荣景居前,陆老太太还没睡,力郎与毅郎两个小孩子玩高兴了,满榻地爬,真正热闹。
陆经与康氏也在这里,见他们二人进来,康氏还好,陆经的脸上却有些不太好看。陆缄只当看不见,与林谨容一同夸赞了力郎一番,几人陪着孩子在陆老太太那里坐到老太太喊乏了,方各自抱了孩子回去。
一夜无话。
第二日,林谨容照例起早先去林玉珍那里问安,只见荷姨娘三人早就去了,里里外外的忙,阿柔捧了脸盆,荷姨娘拧了帕子,正给林玉珍洗脸。
陆建新 衣 装 整 齐地在一旁坐着,吃着小星端上来的茶,看着妻妾一家亲,满脸的惬意得意。
林玉珍板着脸,一脸的不耐烦。
荷姨娘却是细致温柔,洗完了脸又给林玉珍梳头,不时软软地问上一句:「太太,这里可好了?太太,这里可舒服?」
林谨容见林玉珍满脸的别扭,晓得她是又想摆大妇的谱,又不愿荷姨娘碰她,便上前笑道:「太太可好些了?」
林玉珍一歪头,荷姨娘正好扯着她的头发,林玉珍半是疼、半是夸张地吸了一口气,厌恶地道:「你梳头手上就没个轻重吗?阿容来给我梳。」
荷姨娘也不气,含着笑行礼,「太太恕罪,婢妾失手了。」
林玉珍也拿她这性子没什麽法子,不耐烦地道:「摆饭去吧!」
荷姨娘笑咪咪地把梳子交给林谨容,自去摆饭不提。
林玉珍微微眯了眼,舒服地享受着林谨容的伺候,直来直往道:「听说你也入了梅宝清那个船队的股?」
林谨容道:「不曾。」
林玉珍就道:「那你二叔父为何这样说?」
「不知他从哪里得来的消息。」林谨容从眼角瞟了陆建新一眼,但见陆建新在那里云淡风轻地坐着同陆缄说话。
「你抽个空,去把咱们答应给族里的祭田划了,再寻个得力的管事,把宗学修起来。」陆建新那模样,彷佛是半点没听她们说话。
陆缄趁便把韩根推了出来,陆建新对家中的管事并不熟悉,也不放在心上,「你看着办就好。」脸色却是有些不好看了,给林玉珍使了个眼色,便又把脸撇了开去。
林玉珍颇有些看不上陆建新这德行,想问什麽,想知道什麽,直接开口不就是了,非得转这道弯。但转念想想,做公爹的盯着儿媳的嫁妆问,的确也不像话。
眼看荷姨娘带着人把早饭摆好了,温柔款款地准备伺候陆建新用饭,林玉珍就板着脸摆手示意她和小星、阿柔,「你们都出去。」
荷姨娘偷偷瞥了陆建新一眼,见陆建新面无表情,便盈盈一礼,「是。」转身自带着小星与阿柔走了出去,却也不走远,就在廊下立着静候。
方嬷嬷跟了出去,把门给守住了,皮笑肉不笑地道:「主子们有事儿要商量,几位姨娘请自便。」
荷姨娘低眉顺眼的,「我怕稍後太太还要叫人,我们到那边去等着。」果真又领着小星与阿柔退到了长廊的另一边。
方嬷嬷见她识趣,便静下心来听里头都说些什麽。
林谨容起身捧饭布菜,林玉珍道:「不急,阿容,我们且不管你二叔父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你说没有便是没有。只是你二叔父建议我们也跟着入股,我呢,觉得钱放着也是放着,想问问你的意思,你觉得此桩生意如何?梅宝清这个人,听说二郎与他也是极熟悉的,知根知底,你们觉得可靠吗?」
林谨容有些不好回答林玉珍这个问题,本身她自己不肯入股就能说明很多问题了,分明是不看好这桩生意,但话却不能直说,因为她看陆建新与林玉珍的模样,已然是肯定她一定入了股的,便斟字酌句地道:「梅宝清此人,以我和二郎的了解来看,的确是很有名望声誉的大商人,在京中也算排得上号。这桩生意,他的确曾通过我族兄问过我的意思,但我觉得风险太大,所以拒绝了。」
陆建新狡猾地道:「那据你所知,除了你二叔父一家外,还有哪些人入股?譬如说,你家里的人,还有你舅舅他们?」她说她未曾入股,可未必就没有用其他人的名义入股,这种事情他见得多了。
林谨容垂着眼道:「我因为不敢入股,所以知道得不多。我祖父曾严令不许家中人做生意,故而家中并无人知晓此事,舅舅也不曾入股。」顿了顿,猜着林世全筹钱入股的事情未必瞒得过去,只怕到时候他们知晓了更生嫌隙,便接着道:「只有一个族兄入了股。」
林玉珍便问她:「你这位族兄,是林世全吧?」
这就叫做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林谨容眼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地朝着那个方向走,却是半点干涉不得,只能点头,「是他,但风险太大,我一直都反对的,只是他不肯听。」
一说林世全,大家都知道这人是怎麽回事,林谨容的嫁妆铺子生意都是他在打理,可以说,很大程度上他的态度就代表了林谨容的态度,也难怪得二房会认定林谨容是入了股的。而林谨容却无法和他们解释清楚,这是林世全的个人行为,和她没有任何关系,再说下去倒像是替她早前那没有参与入股的话辩白,欲盖弥彰似的。就是那句话,懂你的、信你的,毋须你多说,不懂你的、不信你的,说得越多越没有意思。
陆建新果然不再说话,深深地看了林谨容一眼,又淡淡地瞥了陆缄一眼,默不作声地拿起筷子准备吃饭。
林玉珍看着气氛不对,却也不好多说什麽,只道:「饭菜都凉了,吃饭吧!」
趁着林谨容捧饭过来,陆缄安慰地看向她,他怕她委屈,怕她难过,偏偏还不能多言,说得越多,陆建新与林玉珍越生疑虑,隔阂越大。若是亲生父母,他自可畅所欲言,偏偏不是。
林谨容朝他微微一笑,表示自己并不放在心上。
一家子沉默地用过了早饭,林谨容叫方嬷嬷进来,把碗筷收拾下去,坐到隔壁厢房去用属於她自己的那份早饭。
陆建新见她去了,方皱着眉头问陆缄:「你对这桩生意看法如何?」
陆缄明明知道他对自己夫妻二人已经有了看法,也未必会听自己的话,却仍是尽责地道:「儿子对生意上的事情不是太懂,但阿容说过,她是不看好的,宝货虽然获利丰厚,但如果自己跑船队,却是风险大得多,她宁愿少赚一点,求个安稳。她三哥不听她的劝,用的是他自己的钱,她也没法子,劝得多了,只恐人说挡他财路。」後头这句话,却是故意说给陆建新听的。
陆建新听懂了,却不置可否,「该去给你祖母请安了。」
霞光初绽,呵气成霜,又是一个寒冷的大晴天。陆老太太昨日经过的事情太多,一是身体不好,二是心里不好过,起得便比往日更晚了些,明明醒了也不肯起身,成心让一干儿子、孙子在外头吹冷风乾等着。
林谨容算是再次见识了陆建中的厚脸皮,昨日那些丢丑难堪的事情彷佛从没有发生过,他的荷包也彷佛不曾被人抠瘪了一半,他憨厚温和地站在那里,神态自若地同陆建新、陆建立打招呼,哥哥弟弟的叫得亲热。他身後的陆绍、陆经脸黑得像锅底,都不肯与人对视的,就是最会装的宋氏,也是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只他一人忙碌得不行。
一个羊是放,两个羊也是放,陆建中不独与陆建新推荐了梅宝清这条财路,还极力鼓动陆建立:「钱放着也是放着,不如试一试,咱们一家子合力凑一股,将来也好说话。」他此番元气大伤,光靠他本身要凑够这麽多的钱那是不容易了,若是能说动长房、三房一起,凑了一大股,占的股份多,自然好处也多。长房重点不在这上头,三房不善经营,将来最有话语权的人少不得还是他。
陆建立慎重地听着,并不答话,只「嗯嗯啊啊」地敷衍。
涂氏听陆建中说得天花乱坠,颇有些心动,只是穷人突然变得富有了,守着一堆钱财总有些不踏实,怕睡一觉醒来钱就飞了,并不敢轻举妄动,便想着要以长房为准,看长房的意思行事,於是拿眼去瞟陆缄,陆缄垂着眼没反应。
涂氏想拉着林谨容问问内幕消息,又怕陆建新,於是猴急得不行。
陆建新突然开口了:「老二,你莫劝老三了。到底这事如何,稍後打听清楚了再说,现在说多少都只是空中楼阁。」
林谨容眨了眨眼睛,她很清楚陆建新能当众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的的确确是已经彻底动了心。毕竟梅宝清的名头、能力摆在那里,这件事参与的人也不少,不打听还好,一打听等於就是给这些人吃了定心丸,不可能不成。现成的赚钱机会,一本万利,试问这世间,又有几个人能抵挡得住这样的诱惑?若非她是因为知晓了前事,只怕她也抵挡不住。
不可说,说了也没人信,利益之前,不成亲便成仇。她抬头看着天空,天际已被霞光染成了玫红色,几缕云彩慢悠悠地漂浮在远处,不断变幻着形状和色彩。然而,不论那云怎麽变幻,云还是云,并不会因为它的形状像个兔子或是像团棉絮,它就真的成了兔子和棉絮,风一吹,云消雾散。
陆缄悠悠地把目光落在林谨容的脸上,他看清楚了林谨容的神色,不知怎地,心里有些凉幽幽的。再看看陆建立那踌躇的样子、涂氏心急难耐的模样、陆缮好奇的眼神,他想,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陆建立参与这件事,三房还是适合稳稳当当地过日子。
陆建新是个典型的行动派,才说要找人打听,立即就叫了他最信任、最得力的心腹管事朱见福去打听这事儿。打听来的结果自不必问,吴家也是入了股的。吴家还有个得天独厚的条件,吴襄在华亭县那边任职呢,梅宝清还有意替他在即将成立的市舶司里谋个要紧的职务,可以想见,若是市舶司的要紧地方有了自己的人,出海贩货将会获得多麽大的利益!
消息传到林谨容耳朵里的时候,她就知道,无力回天,陆家败定了!
果然余下的几日里,陆建新与林玉珍再不曾问过她关於入股的任何一件事,陆建新待她和陆缄还是和蔼可亲地端着架子,偶尔表示关切,林玉珍则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终究,也不曾与她说什麽。
这隔阂到底是生成了,但林谨容原也不指望他们在钱财上给自己什麽好处,再坏坏不过前世去。
陆缄却是有些焦头烂额,陆建立倒还好,肯听他劝,觉得自己和陆缮都不是善於经营的人,守成也不错。可涂氏财迷了心窍,眼看着长房、二房要大把大把地赚钱,哪里又肯落下!按照她的想法,这入股只是把钱交给梅宝清,梅宝清自会替她赚钱,等着分钱就行,哪里要操多少心?陆缄拦着她,她虽没说什麽难听话,却是躲着不肯见陆缄,一门心思就想要入股。
这日,难得陆老太太心情好特意放林谨容休息,林玉珍那边的情况也安好,外头没啥大事,林谨容便抱着毅郎回了自家的小院子。先是让人把榻抬出去,用屏风围了三面,将毅郎放在榻上随他去玩,她和陆缄在榻边坐了,晒晒太阳,闲叨闲叨。
陆缄把爬到坐榻边缘,差点没滚下来的毅郎给抱进里面去,说起涂氏来:「总是劝不好,你可有什麽好主意?」
林谨容苦笑,「能有什麽主意?你的话她都听不进去,我就更不用说了。我只想着,若是三叔父坚决不肯,她也许会听听也不一定。」
陆缄去劝还好,她若是去劝,指不定涂氏就要骂人了。凭什麽长房、二房都在发财,却要来拦着三房?那不是找骂吗?最少也会给她安个居心不良的罪名,刚缓和些的关系她不想就这样给葬送了。更何况涂氏那个娘家,才听说析了产,走动就勤快起来,有人耳边一直吹着风,她劝不了。
难!陆建立与涂氏算是陆家最特殊的一对夫妻,陆建立没有遗传到陆老太爷的精明强悍,却遗传到了强的一面,大多数时候他是沉默温和的,不管闲事,能忍就忍,低声下气,只求平静;但如果真的逼急了,他又会爆发出特别强的一面。
可不管怎麽说,他的性子与陆建新、陆建中比起来始终是太软弱,对涂氏更是迁就惯了。两个人相处,不在於谁对谁错,最可怕的就是习惯。当一个人迁就另一个成了习惯的时候,多数时候为了耳根清静都是选择忍让。
陆缄长长叹了口气,「也许可以如你劝三哥那般,折中。」如果三房也下了心非得要掺和,他是阻拦不住的,也没有立场阻拦,陆缮都没意见,他能有什麽意见?所以只能是尽力相劝,让他们如林世全般少投一点而已。
「也只能如此了。」林谨容看了看天色,太阳白花花的闪眼睛,可是晒在身上真的很温暖,然而这种温暖从某一方面来讲,却是件可怕的事情,她低声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却不见下雪……我安排了庄头打井应急。」
如果她没有记错,接下来的这一年,大旱之後大涝,收成差得很。大涝得提前挖渠防范,只是这个现在还不能说。
陆缄也眯了眼看向天上,「打井也好,大伙儿都有点担心。」
林谨容道:「我已经和娘家说过了,你也劝劝父亲和三叔父他们。」
太阳晒得她昏昏欲睡,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管不了的事情便由着它去吧,日子还是要照常的过。
毅郎缠着她玩了片刻也困了,小小的身子蜷进她的怀里,小猪一样地在她胸前拱了拱,伸手抓住她的耳朵,也睡着了。
这个午後,没有风,阳光照得人全身暖意洋洋,陆缄看着榻上睡得香甜的母子俩,突然觉得责任很重大。
他细心地让樱桃取了块布帛来搭在屏风上头,不让阳光直晒在林谨容母子脸上,他自己则选了一卷最爱的书,坐在一旁细细地看。
终究,陆建新还是通过陆建中与梅宝清接上了头,他自己没露面,一切都交给朱见福去做。
陆建立在被陆缄劝过之後,先是立场坚决地不肯参与此事,但经过涂氏要死要活地哭闹了几天几夜,不得不把从陆建中兜里掏出来的那部份钱交给陆建新,请托陆建新帮忙把股给入了。
陆缄得知,叹息过後,也只能是祈求梅宝清顺风顺水,顺利把船队建起来,再把生意给做大而已。
天子七日而殡,七月而葬。诸侯五日而殡,五月而葬。大夫、士、庶人三日而殡,三月而葬。品官葬祖父母、父母,品卑者听以子品,葬妻子者递降一等。
纷纷扰扰中,陆老太爷到了该入葬的时候,明面上是按着陆建新的官品办的丧事,但实际上多有僭越。按着当时的社会风气,无论是京中还是地方,多的是孝子贤孙不惜以身试法,违礼逾制,为的就是博取一个「孝」字。
陆家虽不敢明目张胆地违礼逾制,却也是下足了功夫,出殡之日热闹非凡,满街都是看热闹的人。陆家的孝子贤孙们披麻戴孝,哭得山响。
陆老太爷的墓地,不是葬在陆家祖坟里,而是另外求的所谓「回鸾舞凤」吉穴。远在凤翅山下,乃是当年陆老太爷在世时就备下的,花费虽然惊人,却也不曾让陆家众人再为此花钱。但因着是在凤翅山平济寺下,少不得又布施了数十万钱给平济寺做法事超渡,又特别安排了一房家人在那里守墓。
待到一千名和尚做完一百天的法事之後,陆家已然是人仰马翻,除了几个不懂事的孩子外,就没人轻松到哪里去,全都躺在床上将养进补,宋氏走路都不敢用力,说话的声音也不敢太大,说是要养精神。陆建新的痛风发作,陆建中的风湿发作,就是陆建立也怏怏的,没什麽精神头。
林玉珍、宋氏、涂氏几个好容易将养恢复後,也就立了春。妯娌几个叫管事把帐拿来一算,吓了一大跳,陆老太爷这场丧事,刨除了陆建中贪污的部分,加上陪葬物品,前前後後竟然花用了近二十万缗钱。除去花销最大的佛事之外,一处去一点,一处去一点,积少成多,就成了这般模样。
不管放在哪里,这都是笔不小的数目,妯娌三个面面相觑,先前只当老太太手里的浮财还多,公中的钱也多,用起来都没多想,该用就用了,更何况二房早前打的主意就是要把这丧事办得越体面才越好捞钱,现在出现这种情形,却是大家都没想到的。於是三人就都想,不知老太太那里到底还剩多少浮财,日後到手的又能分到多少。
宋氏自从战败之後就很沉默,不是点到她的名轻易不肯开口出头,且这事儿就是二房开的头,她一开口必然会被抓住不放,於是更沉默了。涂氏则是素来没什麽好主意,二人都把眼睛看着林玉珍。
林玉珍硬着头皮站起来,「我去禀告老太太。」
荣景居里此时正是一片和睦。
陆老太太如今最爱做的事情就是让人把力郎、毅郎抱到她房里去玩,看两个孩子争东西、争宠、打架,她都很开心。力郎年纪大些,力气也大,又蛮横,抢东西最是厉害,毅郎却胜在胆子大,坚决不吃半点亏,又记仇。周围人盯得紧,虽则两个孩子经常争得大哭,却也没闹出什麽大问题,反倒是极喜欢一起玩的。
吕氏养得稍微有精神些了,便开始嫉妒,凭什麽老太太只爱这两个孙子,难道她生的福娘就不是陆家的亲骨肉?怎地从来就不见抱过去?於是不甘落後,也命乳娘将福娘认真打扮起来,抱到荣景居去。
一打眼就看到林谨容的小丫头双福笑嘻嘻地捧着一堆玩具从左厢房走过来,吕氏立时计上心来,装作不曾看到双福,走上前去撞将过去,把双福怀里的一堆玩具悉数撞得洒落在地。双福看见是吕氏,晓得她这一向气不顺,不敢惹她,也顾不上捡东西,忙忙地跪下去认错。
本以为最少要挨一嘴巴的,谁知吕氏却也不打她、不骂她,就只抬着下巴问她:「你是谁房里的人?叫什麽名字?这样急吼吼的做什麽?」
双福忙道:「奴婢叫双福,是**奶房里的人,这是要送玩具过去给三少爷、四少爷玩呢!」
「双福?呵呵呵……」吕氏怪笑了一声,也不多说话,高声命乳娘:「把福娘抱过来,咱们给老祖宗请安去。」言罢仰着头,带着福娘自进内堂去了。
林谨容与康氏正在一旁看毅郎与力郎玩耍,把外头的情形听得清清楚楚的,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眼里看到了疑问。毫无疑问,吕氏挑刺发作来了。双福这名字,刚好冲了福娘的名字,只怕吕氏接下来就是要发酸,让双福改名了。
接着吕氏进来,笑嘻嘻地道:「给老太太请安,福娘今日也精神着,带过来给老太太磕个头。」言罢果然抱了福娘给陆老太太磕了个头。
林谨容回家这麽久,除了刚回来时去看过福娘一次以外,这还是第二次见到福娘。福娘是去年八月二十一生的,因是难产,身子弱,吕氏又怨她害得自己差点送了命,还嫌是个女儿,并不十分上心,平日都是扔给乳娘去打理。
做母亲的都不上心,下人又哪里会有多上心,不过是不让孩子饿着就是了。这孩子五个多月了,却丝毫没有五个月的孩子该有的精神头,头发又黄又稀,眼睛也没什麽神采,显得有些呆滞,沙嬷嬷凑趣逗她,她也不过是浅浅一笑,根本不能与当初的毅郎相比。
虽则福娘的身体自来不好,但孩子养得好不好,一看就知道。陆老太太眼里闪过一丝不悦,林谨容和康氏则都是暗自叹息一声。
吕氏却全未察觉,只将福娘抱着,要往毅郎和力郎身边凑,「两个哥哥别光顾着自己玩,也带我们妞妞玩玩。」
双福静悄悄地捧着一堆玩具进来,试图不引起吕氏的注意,吕氏却偏生就专等着她似的,立时笑道:「二弟妹这个婢女好名字,也和我家福娘一样的,沾个福字,还双福呢!说起来,我们福娘的名字还是老太太赐的。」
林谨容早就防着吕氏这一招的,在吕氏看来,也许让个婢女改名字可以小出一口气,削削长房的面子,但在林谨容看来,根本不够看。当下不等吕氏再说旁的话,立即起身笑道:「是我疏忽了,那时候刚回家就遇到老太爷病重,故而没有顾得上这些闲事。幸亏嫂嫂提醒,既然冲撞了福娘的名字,便改了吧!」想了想,指定双福道:「从今儿起,你便叫双喜了。」
双福跪地磕头,「谢**奶赐名。」
陆老太太耷拉着眼皮子扫了一眼,半点不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觉得这名字倒也改得喜庆。
吕氏皮笑肉不笑的,「二弟妹倒是个爽快人儿。」
林谨容道:「虽非有意,但错了改过就是,嫂嫂不必客气,我但凡有错,还请你多多及时指点才是。」
吕氏哼了一声,转过头看到傻痴痴坐在一旁看着力郎、毅郎玩的福娘,再看看生龙活虎、白白胖胖的两个胖崽子,气不打一处来,勉强忍住了坐下来,赔笑道:「老太太这一向身子骨可好?」
陆老太太淡淡地道:「不错。」
忽听小丫头在外道:「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三太太来了。」
紧接着门帘掀起,林玉珍几个依次进来。
「咦,你们三个来得倒是齐。」陆老太太见她们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心口不由得就是一颤,紧张地道:「怎麽了?」
也不怪她老人家担忧,这些日子遭逢的倒霉事儿太多,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敏感。
林玉珍看看垂着眼的宋氏,又看看满脸晦色的涂氏,为难地道:「是有事要禀告老太太,但老太太也不要急,只是家事。」
林谨容打算走人,「那我们几个先抱孩子出去。」
林玉珍想想,道:「不必,大伙儿都听一听也好。」
几个年轻媳妇脸上都露出惊讶来,陆老太太就更急了,「快说!」
林玉珍吸了口气,缓缓将事情经过说了,轻声道:「帐簿都在这里……」一挥手,管事婆子就将装在匣子里的帐簿呈了上来。
出乎意料的,陆老太太并没有露出什麽激动或者难过的神情,不过是轻轻一挥手,示意沙嬷嬷不要去接那匣子,淡淡地道:「不必了,这些钱本来就是你们公爹挣来的,他辛劳一生,为了儿女殚精竭虑,挣下偌大一份家业。现在他先去了,给你们留下的家业也不少,不要说用了二十万缗钱,就是再多又如何?你们应该感激他,多少人家为了殡葬倾家荡产,卖儿鬻女,你们不用,还可以过着富足的日子,又有什麽值得惊讶难过的?若是觉得什麽地方浪费了,日後我不在了,便注意些就是,省得过後又心疼後悔。」
最後一句话,说得林玉珍几个都难过起来,齐齐跪在地上含泪道:「母亲言重,儿媳不敢。事死如生,本来就是孝道,只是不能不把这事儿告诉母亲知晓。」
陆老太太道:「谅你们也不敢!这浮财啊,说到底,你们公爹说的是由老婆子来支配。老婆子自己也有些私房,本来想着要死了再细说,但今日见你们送了这帐簿来,才知道大不可细算,你们又是吃不得亏的人,不得不替自己的身後事打算一下。」眼看着几个儿媳脸上都露出羞愧的神色来,她也不当回事,摆了摆手,「去把老大他们几个全都叫来,趁便,把我的身後事都安排了吧!」
众人齐齐道:「老太太长寿着呢,怎地说这样不祥的言语?」
陆老太太淡淡地道:「生老病死本是常情,要死就死了,到了我这把年纪若是还看不开,那就真是白活了,赶紧去!」
没人敢忤逆她的意思,立刻就有人分别去请陆建新兄弟几个。
陆老太太回眸看着几个孩子道:「除去我办丧事的钱外,我年轻时还存下不少体己,给力郎一些,也要给毅郎一些,福娘兄妹几个也是有的……」
吕氏正眼巴巴地听着,想着自己三个孩儿呢,怎麽也要多占点便宜,忽听得福娘一声哭喊,就把老太太的声音给打断了,回过头去瞧,但见被枕头被子围在中间坐着的福娘歪倒在一旁嚎啕大哭,毅郎和力郎二人都好奇地看着福娘。吕氏下意识地就认为是这两个胖崽子欺负她闺女儿了,下人还不管。
她立时走过去,将福娘抱起来,狠命在屁股蛋上打了两巴掌,骂道:「没出息的憨货!」
福娘一声哭喊被憋在喉咙里出不来,小脸顿时涨得红紫,抽搐两下,嘴边冒出白沫子来。吕氏顿时看得傻了,林玉珍离得最近,老虎一样地把福娘抢过去,放在榻上躺平了,轻轻揉她的胸脯,柔声安慰,好半天,福娘才哭出声音来,脸上的青紫也淡了下去。
林玉珍尖锐地道:「大侄儿媳妇真威风。」
「我没想到她身子这麽弱。」吕氏脸色煞白,看向陆老太太,又看看宋氏。
陆老太太垂眸转动手里的念珠,淡淡地道:「不想养,就别养了。」看向宋氏,「你抱去养吧!为了那两个孩子,我实在说不出出妇这样的话来,但以後真是不想看到这个人了,何其恶毒!」
「老太太!」吕氏脸色大变,觉得自己真是冤枉,谁家的孩儿哭烦了不会打两下?
正想跪下去求情,沙嬷嬷已然捏住了她的胳膊,低声道:「大奶奶,为了两位少爷着想,你还是回去吧!」
吕氏看向宋氏,但见宋氏垂着眼不语,只得抽抽噎噎地去了。
陆老太太揉揉额头,「真是老了,再不想受这些肮脏气。」
没人敢答她的话。
少顷,陆建新几弟兄并陆绍等人都急匆匆地赶来了,只有陆缄不在。
陆老太太皱眉道:「二郎去哪里了?」
林谨容忙道:「老太太,眼瞅着过了年,立了春,整整三四个月来只下过一场小雪,今年春旱是必然的。二郎是带着人打井挖渠去了,怕得晚上才能回来。」
陆老太太就道:「他不在,你在也是一样的。」於是将她的身後事一一安排下来:「我的棺木和寿衣是早就备下的,将来也不用买地,就埋在你们父亲身边,可以省去一大笔钱。佛事排场呢,不用如你们父亲这般,让你们面子上过得去也就是了,所以这些浮财里,给我留下十万缗就够了,剩下的,你们自己看着办。一文钱砍三半,用掉一文你们就少得一文,我不耐烦管,就这事儿。」
老太太这是真的被伤透心了,陆建新苦笑着,「母亲,儿子不孝……」
陆老太太止住他的话,「不用多言,我只盼你们,不管将来如何,还记得身体里流的血脉是一样的,不要太赶尽杀绝。需知道,在外人面前,还是自个儿的人靠得住。」
然後她看向林玉珍,「老大媳妇刚才做得就很好。」又看向林谨容并康氏,「你们两个,我不多说了,人呢,还是厚道点的好。」
陆建立觉得陆老太太就像是交代遗言一样,不由流着泪道:「母亲,儿子不孝,让你难过了……你不要憋着气,有什麽不开心的说出来,儿子们能做的一定去做。」
陆老太太朝他慈祥一笑,「老三,你是个憨厚孩子,娘劝你一句,本本分分地守着你那几亩田地过日子吧,不要妄想,你这辈子就是这个命。」言罢朝众人摆手,语气决绝道:「都退下去吧!从明日起,无事就不必来打扰我了,我要向佛。二郎媳妇出去後,也带着毅郎搬回去吧,我怕吵。」
此言一出,众人不由大惊失色。陆老太太生气安排後事都正常,但现在这话却是有几分厌世,不许众人再来打扰她的意思在里面。早前还好好的呢,怎地突然如此?谁都不知因由,便把眼睛看向沙嬷嬷,沙嬷嬷只顾低着头难过,并不能给他们任何暗示。
陆建新还要再劝,陆老太太已然寒霜满面,起身自往里头去了。
陆建新兄弟三人就在正堂里跪着流了一会泪,又拜托沙嬷嬷好生照料老太太,实在无果方去了。
也许其他人都认为陆老太太是在生小辈的气,做给他们看,但林谨容却是记得,当年陆纶被毒杀後,陆老太太便是紧闭了荣景居的大门,一心向佛,轻易不踏出大门半步。可此番陆纶并没有死,陆老太太早前也没显露出这个打算来,怎地林玉珍来算个帐,吕氏打了福娘两巴掌,老太太就峰回路转,突然做了这个打算?
林谨容看向瓦蓝的天际,轻轻握紧了拳头。陆纶,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不要辜负了我的期望。
在苍茫的大山深处,有两个人坐在火堆旁,慢慢地烧烤着一只去了皮的兔子。
黑皮麻脸的汉子唾骂一声:「娘的,过了这个冬,肥兔子都变成瘦兔子了,没有二两重,一股子草腥味。」
一旁青衣白脸的男子叹了口气,「爷,过了这许久,咱们该怎麽做?总不能一辈子就一直窝在这山里。」
黑皮麻脸的汉子沉默许久,低声道:「拣个好日子,把我的骨灰送回去吧!就让天下人都以为我死了。」陆家人如此,郭海那里也是如此。
虽则一冬乾旱,檐下的那树桃花倒也没有因此就瘦了几分,衬着几片嫩嫩的叶芽儿,反倒显得别样的清新娇艳。
林谨容立在廊下,将手里的糖炒豆子扔了一粒去砸正在赏花的陆缄,「你当心了,还有闲心赏花,听说某位大学士母丧,写了首赏花的诗就获了罪。」
陆缄微笑回头,「我自来不作酸诗。」默默打量了满脸笑容的林谨容一番,「不过为卿作词倒是可以。」
花满枝头,他一身素服,笑得比花还要好看几分,林谨容的心跳慢了一拍,微微笑道:「妾身替郎君研墨铺纸?」
陆缄一笑,「好。」
二人正要往房里去,就见樱桃提着食盒进来,脸色苍白地道:「二爷、奶奶,长安回来了。」
他们二人无时无刻不在牵挂着陆纶,此刻突然听到他的消息,都有些振奋,再看樱桃的表情,就又有些空落落的,隐隐的害怕。
林谨容抿紧了唇,听到樱桃在耳边说:「……带回了一只坛子……二老爷不许进门,说他已经不是陆家的子孙,二太太已经昏死过去了。」
到底还是逃不过吗?林谨容直直地看着那枝开得最艳的桃花,花是极美的,但真是看不了几年了。陆缄很急速地和她说了句什麽,她没听清楚,但看到陆缄快步走了出去,她还是下意识地想:他是出去安置陆纶了。
林谨容倚坐在廊下,默默看着那树灿烂的桃花,从午後一直看到傍晚。当天边最後一抹残红落去,睡了半日的毅郎醒过来,咿咿呀呀地喊出一声「娘」,她惊醒过来,含笑起身进屋将毅郎抱起来,低声道:「毅郎睡够了吗?」
她以为她会流泪,但其实真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一滴眼泪都没流,只是有些茫然而已。
天黑尽的时候,外面刮起了冷风,陆缄顶着料峭的春寒踏进房里,看到林谨容独自坐在灯下画一枝桃花。粉嫩的花骨朵颤巍巍的在枝头绽放,蘸满桃红色颜料的笔尖点下去,他的鼻端就恍若闻到了花香,桃花的香,清淡中带点苦苦涩涩的味道。
「阿容。」陆缄看着林谨容纤瘦的背影,忍不住伸手把她紧紧搂在怀里。
「他是我兄弟,和慎之一样的亲,他曾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之一。」林谨容把头软软地靠在陆缄胸前,手无力地垂下,饱含颜料的毛笔坠落在如玉般润泽的宣纸上,沉重地绽放出一朵绚烂到了极致,却飘落枝头的花。
陆缄长叹一声,想安慰她,却终是什麽都没能说出来,他只能专心地将她抱在怀里,在她的耳鬓边细细地亲吻。
林谨容睁大眼睛,「这是宿命。」她回过头,搂住陆缄的腰,仰起头,眸子晶莹如水,「二郎,我舍不得你和毅郎。」
陆缄心中微动,在她的双眸上落下一吻,低声道:「我们又不会分开,我会一直陪着你们啊!」
林谨容却只是仰着白玉般素净的脸,安静地看着他,眸子里满是他从未见过的温柔。
她拉起他的手,放在自己心上,「你知道吗?」她曾经恨过他,十二分的厌憎他,她只是舍不得再死一次,不然她宁愿死也不肯再嫁他这次。
陆缄不知道,他只知道她的体温和馨香柔软透过衣料传到他的掌心里,又从他的掌心,透过血脉,一直传递到他的心里,跳动如他体内的血脉一样,分不清你我。掌心感受到的心跳时有时无,很脆弱,他从来没有看到过这样脆弱的林谨容,他想他必须回答:「知道。」
他不知道……林谨容有些酸涩,伸手轻轻碰触他的脸庞,笑道:「我不想知道他是怎麽去的。」所以别和她说,死亡的滋味咀嚼太多,让人伤肝伤心,摧肺摧魂。
陆缄沉默片刻,道:「我给他寻了个好地儿。」
「长安呢?」
「走了。」
「该走。」林谨容把手圈住陆缄的脖子,低声道:「二郎,你抱我上床去,我累了。」
她的眼睛波光潋灩,竟然是从未有过的娇媚柔软勾人,声音更是又娇又软,陆缄被勾得一颗心狂跳不已,晓得她是伤心了想寻求安慰,然而他却是不能,只微微侧了头不看她,深吸两口气才稍微平静下来,把她抱起放在床上,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温声道:「你睡吧,我在一旁看着。」
林谨容看了他两眼,突地一笑,「看到了吗?我画得一枝好桃花,这辈子就从未画过这麽美的花,你恐怕是不及。」
陆缄实打实地承认:「从未见过你画画,今日一见很惊讶。」会画画的大家女子多的是,但多数都有匠气,死板工整有余,灵气巧动不足,林谨容偶尔做件事,总能让他惊艳。
林谨容淡淡一笑,「还不是和分茶一样,将来你老了,你要记得,我年轻时也曾画过这样一枝桃花,少有人能及。」不等陆缄反应过来,就打了个呵欠,面身向里,「你去歇着吧,顺便帮我把灯灭了。」
是怕自己将来如同陆建新一样吧?陆缄站起身来,安静地看了林谨容的背影片刻,轻轻把灯吹了。
林谨容躺在床上,听到他在外间轻声吩咐樱桃:「小心着紧些,奶奶若有不舒服,就叫我。」
林谨容听到他的脚步声往隔壁去了,方滴下两滴泪来。贼老天!
这一年的春天,硬是没有下过一滴雨,每每看到乌云聚顶,刮起冷风了,众人翘首以待,等着它下雨的时候,却是不阴不阳地闷了片刻就被一阵风吹散,复又露出灰白色的天空来。
林谨容跟着陆缄坐在牛车里,从麦田旁的大路上经过,看到从前青翠如玉的麦田如今成了金黄一片的枯草,有老农绝望地坐在田埂边上痛哭,已经发生了抢水斗殴出人命的事件,这天气,实在是让靠天吃饭的人绝望。
林谨容最多的是淤田,淤田要种稻子,等待的是四五月间的天河水,等待着放淤那一日,浩浩汤汤的河水倾泻而下,再把富足希望带给平州城。
马庄头蹲在新打的水井旁边,亲手打起一桶清亮的水牛饮,笑道:「东家舍得花钱打井,佃户们用水倒是方便,但这沟渠是不是挖得早了些?到时候天河水一来,还要堵住沟渠呢!」
如果天河水该来的时候没来,不该来的时候来了呢?林谨容问马庄头:「我听人说是只怕会一直旱下去,如果不下雨,还有天河水吗?」
马庄头怔了怔,道:「那东家打的这些井就起了作用,大不了我们和那年一样,改种高粱,那玩意儿又耐旱又抗涝,再来点豆子也就差不多了。为防万一,今年的秧苗少育些吧,能省一点是一点。」
林谨容认真想了许久,道:「一定要把井和沟渠看好,若是天气一直不好,指不定大伙儿就只能靠着这个了,但凡是能多种出点粮食,不叫大家饿肚子就是好事。种地的事儿我不懂,所以要拜托马庄头了。」
马庄头忙起身行礼,「这是小的本分。」
这一年,一直如林谨容记忆中的那样,该下雨的时候没有下,太阳彷佛在天上生了根,渚江也曾开闸放水,可是半途上就给人截了去,农民们发疯似地抡着锄头抢水,挖渠毁道,只盼望能有多一点水落到自家的田地里去,挽救一下那些可怜的秧苗,挽救一下自家一年的生计。可老天爷看不到人间的苦,好不容易下雨了,也只是稀稀落落地把地皮给浸湿就算了事。
马庄头从容不迫地指挥着佃户们改种高粱、豆子,在不惧旱涝的地方还是照旧的撒秧种稻,但凡是有些经验的人家也跟着改种。陆、林两家自不必说,都是这样的路子。
这一年的秋天,以一场白花花的豪雨开头,无数的田地庄稼、矗立了多年的平州城墙,悉数被浸泡在了绵绵不到头的雨水中。被毁坏的渠道这个时候充分暴露出吓人的破坏力来,洪水失去沟渠的引导,就如同没有缰辔的野马一样肆虐无忌,平州的种地人欲哭无泪。
也不是所有的田地、庄子都遭了灾,总有那得天独厚的良田旱涝保收,但总归大家都吃了老天爷的大亏,十成庄稼只收得一二成。林谨容第一个下了命令,这年的租子全免了。
消息传出去,陆家、林家、吴家都有不同程度的减免,但陆建新十分不喜,这样的大事,她一个小媳妇怎麽不与长辈说一声就自作主张了呢?就算是要免租子,这件事也该由他出面来做第一人才对。这个儿媳妇看着最守规矩,其实最不守规矩!怎奈这话他说不出口,只能郁结在心里,待寻机会好教训林谨容一番。
陆缄最是敏感,少不得劝林谨容:「下次这种出风头的事情不要做了,先与长辈商量一下也不吃亏。」
林谨容微微一笑,「若是他不肯呢?我的地,我自己要免,与他何干?」明年她要做的事情更多,事事请示,事事听从,她便什麽都不要做了。
陆缄也不说话了。
林谨容就扯住了他的袖子撒娇:「二郎会护着我吧?」
陆缄沉默片刻,看看一旁已然满地跑的毅郎,揉揉妻子的头发,低声道:「会。」
风雨飘摇中,陆老太爷的小祥满了,举家祭奠,痛哭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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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婚》作者:意千重【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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