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3-12-16 15:08 编辑
一、
回忆像个婀娜的妓/女对我搔首弄姿,明知不该招惹,偏生一次次忍不住诱惑,换得一夜缠绵后的人走茶凉。 ——方远
方远叹了口气,倒掉茶几上冷了半日的红茶,又拿了扫帚扫了满地的烟灰。做完这些,他又陷入沙发,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连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是习惯还是没习惯这种没有了莫枣的日子。似乎是习惯了,每每与回忆缠绵后总能冷静地收拾残局;然而又似乎没有习惯,因着他每次与回忆道别后总被满室的寂凉惊得不敢动作。 莫枣最是喜欢将一杯浓香的红茶摆在眼前的茶几上,而后就着那缕缕白烟和他说着索绪尔、拉波夫什么的骚扰他。那时的他在干什么呢,照例在对着电脑构思每日的写稿任务,思路常常被她那些晦涩难懂的话打断。那时候的他,真的烦死了莫枣这只呱噪的疯子。现在没了那个人,坐在电脑前每打一句话,便会想起小疯子的疯言疯语。 “奥威尔说抽象用词要建立在形象基础上,你看你一句话里面就有三个抽象词,真的会让人看不懂耶。陪我吃大餐去啦~” “沃尔夫认为思维影响语言,你看现在写得东西都没有什么逻辑,说明你思维混乱啦。别写了,陪我出去外面玩吧~” “索绪尔讲到言语是语言的冰山一角,从你现在写出来的文字,我已经看到你语言的不给力了。陪我玩会网游歇歇么~” “拉波夫认为‘评价’对叙事很重要,评价事件的成分太少,没有说服力,别人才不会看呢。你陪我聊天我就告诉你怎么改~” “亚里士多德说……” 每一句话总是以上扬的语调结束,怎么就不说说自己的语调出了问题,明明就应该是降调啊。“莫枣儿,你真的很烦。我再不写出点什么,明天我们就要喝西北风了,”方远对着空荡荡地房间吐了一口气。 “可是你已经写了一天了。我只是想要你陪陪我而已,”他仿佛听到那个圆脸女孩嘟着嘴抱着泰迪熊抱怨。 方远甩了甩头,拒绝再受回忆的诱惑,把心思重新放回泛着冷光的显示屏上。“回忆像个婀娜的妓/女对我搔首弄姿,明知不该招惹,偏生一次次忍不住诱惑,换得一夜缠绵后的人走茶凉。”他看着敲击出来的字,苦笑,莫枣,我的思维里都是你,写出来的也都是你我的往事了。 方远把键盘敲得咚咚咚响,他的文章再也不想从前那样给人淡淡的温馨,更多的是喧嚣过后的寂冷,就如同这咚咚的敲键声在一房子的死气沉沉中回荡。思维化作指尖的旋律,显示屏上留下一串串思维的脚印。一字一句,汇集而成的,终究是对那个叫做莫枣的小疯子的想念。把一天的稿件写完,尽管思维依旧不断流动,方远却是不写了。 “小疯子,现在我有大把大把的时间陪你了,可是你现在在哪里呢?”方远默默地看着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的泰迪熊,心想,它陪伴小疯子的时间加起来比他还要多呢。他想了想,自沙发中站起准备出门,他要到他们常去的小公园里等他的莫枣儿,等到了之后就再也不会把人让给那只棕色的泰迪熊了。
二、
每天傍晚我总会去我们从前常去的那家公园,那么小的一个公园,那么久了,我还没有遇见你一起呢? ——方远
西下夕阳,老榕树下的方远似乎就定格一片橙红之中。当初他和莫枣就是在这颗树下相识,那时也是一片橙红的晚霞。晚霞将绿叶染成了一种奇异的颜色,他常常在傍晚时刻盯着那些色彩奇异的尖尖叶子寻找明天的灵感。 就在他看得出神的时候,莫枣那个小疯子就拿着一包大薯片自来熟地递到他面前:“你也在看这棵榕树啊。很奇怪,明明是同一棵榕树上长出来的叶子,却每一片都不一样。” “你想说的是共性与个性的哲学关系吗?”他侧头看见小疯子把薯片嚼得嘎嘣嘎嘣响,心想,哲学讨论这种小资范畴的东西不应该是一边喝咖啡一边进行的吗?一边嚼薯片这种不健康食品,一边谈哲学话题,不会让哲学太掉价吗!? 莫枣见他不吃薯片,索性把薯片重新抱在怀中:“不是啊,我只是想说榕树和榕树叶可以很好地用来解释索绪尔关于语言和言语的理论而已。语言是言语的深层结构,言语就像是语言这棵大榕树的叶子。尽管榕树是同一棵榕树,长出来的叶子却可以是不同的。” “呃……,”方远听得一脸茫然,觉得这姑娘纯粹就是来他面前炫耀智商和学识的。究竟怎样的男人才能忍受这样的姑娘啊,他在恼怒的同时却意外地得到了第二天的写作灵感。他决定明天要写一个书呆子的凄美爱情故事。所以说,得罪任何人都不要得罪文人,指不定哪天你就在他们笔下不得善终了。 后来又一段时间的傍晚,他常常能看到一个圆脸姑娘坐在榕树底下,拿着录音笔鬼鬼祟祟地不知道在干什么。等她不在到榕树那边的时候,他反倒有些不习惯,感觉灵感来得没有那么轻易了。然后又过了些日子,他再见到她,便知道她叫莫枣。再过了些日子,他们就成了恋人。等他说起榕树底下“偷窥”的时光,莫枣儿才傻兮兮地告诉他,是在偷偷地收集语言数据。 “老榕树有什么好看的?”稚嫩的童音将他自回忆的泥沼拉了出来,低头便看见一个胖胖的小女孩仰着脸学着他看榕树。小女孩约莫是七八岁的年纪,有着一张似曾相识的小圆脸。他一时恍惚,以为自己跨越了时间的鸿沟,以如今略带疲惫的姿态和幼时的莫枣小疯子相遇。也许就是这场相遇注定了他们在多年以后再次相遇。 方远摸摸小女孩的头,嘴角挂着一丝清浅的笑容:“同一棵榕树长出来的叶子却每一片都不一样,你不觉得很神奇吗?” “可是我看起来是一样的呀?”小女孩歪着头,脸上满是疑惑。 方远伸手摘了两片叶子,蹲下来和女孩平视:“你看,这片叶子的尖角向右弯了一下,而这片叶子呢,尖角就没有弯哦。” 小女孩盯着两片叶子看了一会儿:“对哦,为什么会这样子呢?”她看着他,期望能得到答案,眼睛瞪得大大的,像极了他的莫枣儿。 他摇摇头,无奈地说道:“我也不知道呢,就像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能够用不同方式表达同一个意思一样。” “是哦,为什么呢?”小女孩点点头,然后又一脸高兴地说,“叔叔等我一下,我去问爸爸。爸爸那么腻害,一定知道答案的~!”连上扬的语调都那么像他想念的莫枣儿呢。他看着小女孩提着裙子地跑远了,苦笑,可是他的莫枣儿一点都不喜欢穿裙子的。 今天的榕树和那天一样,慈悲地赐予他明日的灵感。明天,他和他的小莫枣儿要在他的故事里相遇。只是,他们何时才能在现实中再见一面,让他对她说一声“陪你”呢?晚霞的防线渐渐失守,最终败给了霜白的月光。月下的榕树叶泛着莫名的寒意,方远叹了一口气,莫枣儿小疯子,公园那么小,我在这个时间段这棵榕树下等了三年,怎么还没有等到和你的再次相遇呢?
三、
马路对面的蛋糕店我再也没有光顾,我怕极了那种明明甜蜜万分却让人忍不住苦涩的味道,什么时候你才能提着蛋糕来向我索要欠你的生日礼物呢? ——方远
方远从公园走回家,结束他一天的例常任务。经过路边的蛋糕店时,他看到玻璃柜里放着莫枣小疯子最喜欢吃的蓝莓蛋糕。以前散完步,莫枣总会拉着他的衣袖跑到店里买一块,然后一路上挂着幸福的笑容回家。 他艰难地把视线移开,落在了眼前的红绿灯上。过了这条马路,再转一个弯就可以到他和莫枣一起住的公寓楼下。绿灯一亮,他便步履匆匆地逃离那家蛋糕店,想着回到家一定要泡一杯浓郁的红茶。只是,没有了蓝莓蛋糕相配的红茶,就不是莫枣儿最喜欢的红茶了。曾经为了让他批准一日一蓝莓蛋糕,莫枣一脸正经地对他说:“方远,没有蓝莓蛋糕的红茶,就像乔姆斯基把语言从社会剥离出来分析一样。虽然这种纯理论的语言学也很有意思,但是我最喜欢的还是从实践中来从实践中去的社会语言学!所以,红茶加蓝莓蛋糕这样的组合才是我最、最、最喜欢。” “莫枣儿,蓝莓蛋糕是很贵的!”他板着脸继续拒绝对方的要求。 莫枣儿小疯子一脸惊奇地看着他:“我当然知道啊。就像我分析句法费的时间比我分析语言变化费的时间要少一样的道理啊!可是,方远,你不得不承认语言变化对你的生活更加有用。” 他挑眉,看着一脸坚定的莫枣说:“小枣儿,句法和语言变化对我一点儿用处也没有。” “哎?怎么会没有呢?你看,句法起码能让你不要写病句,语言变化起码可以在塑造不同社会背景的人物时更加得心应手。” “好吧,但是那和蓝莓蛋糕有什么关系吗?” 莫枣愣了愣,然后摇头:“哎,好像没有。可是,我就是想要吃蓝莓蛋糕啊。” 最终还是达成每日一蛋糕的协议,不能每天吃蓝莓蛋糕,但至少可以在非常想吃的时候吃。末了,他对着情绪略为失落的莫枣儿说:“小枣儿,人总要学着克制欲望、自我约束的。吃太多蛋糕你就会变成变虫子蛀光光的枣球儿了。” 只是,他又怎么会猜到,有一天,莫枣儿和蓝莓蛋糕会这么突然地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呢?如果那天,他没有为了赶稿而让莫枣一个人出去,那该多好呢?他明明就知道,莫枣儿那个小疯子,一高兴起来就会忘了谨慎。他想象得到他的莫枣儿当时提着他给她定的生日蛋糕脸上是怎样的一种幸福。他也猜得到她心里在怎样地计划赶回家吃蛋糕。可是,那样一条大马路,把他和她送往了不同的地方……莫枣儿这个大大咧咧的小疯子,怎么就这样突然地从他的生活里消失了呢?明明小枣儿有规规矩矩地灯红绿灯,只是因为太高兴,人行灯一绿就迫不及待而已…… 方远拿出钥匙,打开门。一进门他就能看见摆在窗边的礼物。粉色的丝带已经有些泛白,精致的包装纸上也已经铺了厚厚的一层灰。它一直呆在窗边,等待着那个提着生日蛋糕的小枣儿跑上去拆包装。可是,莫枣儿,你什么时候才回来呢? 如果他们未曾相识,她是不是就不会因为要出门提蛋糕而遭遇那么一场飞来横祸?果真如此,还如当初不相识。
【完】
word:367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