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写手团】《主母》作者：百多邦【完结】

百多邦

　　《主母》
　　
　　
　　
　　春末夏初，草长莺飞，憋了一个冬天的士族女子相约采青，唯有徐家娘子连推了两个邀约，宁可闷在宅院里，推脱身子不爽利，并没有出门去。
　　
　　徐家娘子素来爱交际，她姿容甚美，夫主徐卯对她十分爱重，家宅里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也少，上头有个手段雷厉的婆婆，她打理宅院也算轻松，这个非年非节的时日里，她竟然还会身子不爽利，倒让平时与她关系较好的娘子、小娘子们觉得好奇，纷纷给她写了帖子，让她好生调养身子。
　　
　　徐娘子略略翻检那些帖子便丢到了一边，婢女阿曼上前替她将散落一地的帖子收拾妥当，归置在一个檀木匣子里。
　　
　　“娘子何不出去走走，再闷下去只怕真会闷出病来。”阿曼道。
　　
　　“阿曼，你随我嫁入徐家，入门以来，夫主待我如何，你也看得到。他当初是如何对我的，如今又是如何对我的？”徐娘子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涂着艳红蔻丹的指甲嵌入了掌心，越想就越是气闷。
　　
　　徐娘子本姓崔，单名一个馥字。崔氏是大族，她虽是旁枝，却也是一家女百家求的。曹魏时崔氏与曹氏结为姻亲，后来司马氏上位后，崔氏也能在新朝中站稳脚跟，虽比不上王谢两族，却也在四姓当中，不是寻常寒门能攀得起的，若非崔馥是个滕妾生的庶女，任徐卯怎么求也不可能求得到她的。
　　
　　徐卯花了好一番心思将她娶进门，如今三年过去，崔馥并无所出，他就纳了一个妾回来，几乎日日歇在那位刘夫人房中。
　　
　　阿曼连忙道，“娘子多虑了，夫主新纳一位夫人回来，如今自然是新鲜的时候，也是在所难免的。婢子斗胆说一句，那刘夫人姿色才学皆不如娘子，夫主纵是新鲜了一阵子，很快便会腻的，到头来还不是要回到娘子这儿？”
　　
　　崔馥心中又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可心里到底抑郁难解，“夫主始终是爱重我的，可娘那儿……”
　　
　　崔馥欲言又止，又显得有点咬牙切齿，显然是想起了徐老夫人这些日子以来对那妾室的一举一动，心里更加不痛快了，“我进徐家之前，娘还说，若我十年没有所出，才会让夫君纳妾。如今才不过三年，见我不能生，就撺掇夫君往屋里纳新人！她可是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什么了！”
　　
　　
　　阿曼柔声安慰道，“娘子莫急，老夫人也许只是想抱孙子而已，可那妾室生的庶子，能和娘子所出的嫡子相比吗？只要娘子能怀上，老夫人肯定再也不看那刘氏了！”
　　
　　“我倒是想，夫君十日里有七八日都是歇在她那儿的！”崔馥气愤道。
　　
　　“待夫主的新鲜劲儿过去，娘子有的是机会。”阿曼说。
　　
　　“唉……”崔曼叹了一声，摆摆手，不愿多说。美目一扫，忽然似提起了精神，从座上坐直了身子，招来阿曼，压了声音道，“自老夫人去寒山礼佛，她的院子可是每日都有人打扫？”
　　
　　“是，每日打扫一次，多半儿是天还没亮的时候，几个手脚利索的小丫头收拾完，就来帮我准备夫主与娘子的早膳。”阿曼回答。
　　
　　“那现下老夫人的院子就没什么人了？”崔馥眼睛一亮。
　　
　　“是……”
　　
　　崔馥弯了弯唇角，扶着阿曼起身，“那咱们过去看看。”
　　
　　她如今是主母，要去哪里都是自由的，谁都不得过问，也无从质疑，若有人对夫主说了，她也可以说是帮婆婆收拾一些东西，反倒是那嚼舌根的婢仆，哪个也别想继续留在徐府。
　　
　　徐老夫人的院子离正院不远，崔馥的满腹心事还没想完，阿曼就替她挑开了珍珠帘子，崔馥冷哼一声，“老太婆倒是会享受，舍得用珍珠串帘子，便是我娘家，都没人敢这么弄呢。”
　　
　　阿曼道，“老夫人祖上便是做生意的，家里有万贯家财，否则徐家怎会娶她一个商家女作为主母？”
　　
　　“那倒不能这么说。”崔馥却摇头道，“老夫人出身士族，是她家旁枝组建商队，往来于北边胡人所在之处与中原各地，这万贯家财确实令人看着眼馋，却也不是这么好得到的，她们家不知填了多少人命进去。”
　　
　　这不，早年穿金戴银过得风风光光，晚年却质朴茹素，还常年住在寺庙里头。
　　
　　这是心头不安了。
　　
　　崔馥却不打算多谈论这些世家为了钱权做下的事，毕竟有舍才有得，她自然是站在家族这边，认为有些牺牲是必然的。
　　
　　走进内室，直接去了老夫人的卧房，坐在梳妆镜前，打开了面前一个三层的首饰盒。
　　
　　“娘子，这……”
　　
　　“又没人看见。”崔馥不理，从首饰盒里取出一支一指宽、半指厚的白玉镯子来，先是把玩端详了好一阵子，才套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白润清透的镯子，衬着纤细的皓腕，显得更加人美如玉。
　　
　　崔馥越看越是喜欢，“阿曼你瞧，这么厚重的玉可真不多见，尤其还是整个雕琢成一支手镯，还磨得这般光滑油润，也不知是那位首饰匠人做出来的，怕得是大师了。”
　　
　　阿曼也盯着那镯子不错眼，“娘子说的是，就是台城里的公主娘娘，都未必能有这样好成色的镯子。”
　　
　　崔馥越发爱不释手，摸着镯子道，“老太婆的好东西不少，她自己用不上，却也不给别人。”
　　
　　“这些好东西，再过几年，还不都是娘子的？”阿曼说。
　　
　　“我哪能要娘的东西呢，被人知道了，还不知要如何嚼舌根说我势利眼呢！”崔馥捂着嘴道。
　　
　　可您现在不就是在觊觎婆婆的首饰么……阿曼心里腹诽，口上仍恭敬着，“老夫人也用不上，这些首饰不给娘子又能给谁呢？”
　　
　　“说的也是。”崔馥笑着，将手腕上的镯子慢慢摘下来，摸了两边又舍不得，再戴回去，如此反复，过了一个时辰才将镯子放回原处。
　　
　　接着，崔馥又拿出一条晶莹剔透的黄玉手串。
　　
　　那手串每颗珠子都有指肚大小，圆润且水头也好，光泽油亮如羊脂般细腻，其中石纹如水草，颇显意趣。难得的是十八颗珠子的纹路仿佛连成一片，完整如一，是走遍天下都难找到的极品。
　　
　　这手串崔馥见徐老夫人不止一次戴过，应该也是老太太的心头爱。年纪渐大，老夫人戴着白玉镯子就显沉了，不如这串黄玉手串来得方便，而这两年里，她连黄玉手串都不怎么戴了，收在首饰匣子里，令明珠蒙尘。
　　
　　崔馥又觉得有些不忿，“这些好东西本该都是我的聘礼才对。”
　　
　　“老夫人给娘子置办的聘礼里，不也有一套红宝石头面，另有一斛粉色的珍珠么？婢子瞧着这些白玉黄玉的，都不如娘子的宝石和珍珠。”阿曼说。
　　
　　“夫主不喜太艳的颜色，你没瞧见那日我用了红宝石头面，他却不太高兴么？”崔馥气得咬了咬唇，“说什么色艳易俗，让我少用那些红宝石！还有，夫主还说什么，咱们家不如崔氏地位之高，应该低调些，莫让人拿住了话柄！可谁都知道他娶了崔氏女啊！我若是穿得太素，叫我那些姐妹见了，还不知要如何笑话我呢，都以为我嫁入了寒门，成天吃糠咽菜呢！”
　　
　　“娘子……夫主说的也有道理，如今又不是在建康，崔氏并无人在此地，夫主又只是个主簿，上头还有县令、太守，若是您穿戴得比那县令夫人、太守夫人还富贵的话，岂不是叫夫主在上峰面前难堪了？”阿曼劝解道。
　　
　　“你说的也是有理，可我……”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啊！
　　
　　婆婆身家丰厚，却不肯对媳妇漏一点好的，这也就罢了，若不是崔馥知道徐老夫人前些日子给那刘氏也送去了一斛珍珠，她哪里会去惦记婆婆的那些首饰！
　　
　　“这个刘氏！好一个迷惑人的狐媚子！”崔馥咬牙，把住阿曼的手，声音充满了恨意，“你瞧见没，娘把那一整斛珍珠都给了她！她何德何能啊！”
　　
　　阿曼赶紧开解道，“娘子您也不想想，那批珍珠每个也就跟米粒那么大，颜色也不够好看，哪里有娘子的粉色珍珠好看！老夫人不过是做个表面功夫，毕竟是刚入门的妾室，不给点什么也过不去，就当是纳采礼了……”
　　
　　崔馥冷笑，“寻常人家纳采礼也给不出那么多珍珠，就是在建康，这也算得上大手笔了。”
　　
　　阿曼，“老夫人不是有钱么，再说了，老夫人还留着那么多好东西，可是一件都没有给刘氏呢！”
　　
　　“今日她不给，谁知日后又会如何？若让那贱人得了一男半女，还不宠上天了？”崔馥一想到刘氏若是抱了孩子，还指不定要怎么在自己面前趾高气扬的样子，就恨得不行，恨不得生吃了她。
　　
　　“娘子且看吧，那刘氏再得意也不过是这几天的事儿，等夫主腻了她，她再横也只敢在自己院子里横了。”阿曼坚定地说。
　　
　　崔馥摇头，叹气道，“没了刘氏，还会有张氏、李氏……只要夫主的心不在了，再怎么都挽不回的。”
　　
　　“娘子可别说这些丧气话！”阿曼急道，“您是主母，夫主费尽千辛万苦才将您娶进门的，他怎么可能不看重娘子呢！”
　　
　　“到手以后，就不值钱了呗！”崔馥冷声说。
　　
　　“娘子……”阿曼还想说，崔馥却摆摆手，也没了继续看那些首饰的心思，“我累了，阿曼，回去吧！”
　　
　　“是，娘子。”阿曼扶起崔馥，主仆二人从老夫人的房里出来，又出了院子，来到水廊前，有婢仆跪在廊檐下，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崔馥不悦地皱了皱眉。
　　
　　“禀娘子，夫主回来了，正在正厅设宴。”婢仆语气恭敬，眼神却有几分不规矩，目光竟然还敢直视崔馥，这让崔馥更加不高兴了。
　　
　　阿曼上前问道，“夫主与何人设宴？”
　　
　　“是太守府中的舍人。”那婢仆答道。
　　
　　“可曾叫人作陪？”阿曼又问。
　　
　　“刘夫人正在里面奉酒。”婢仆说。
　　
　　阿曼也皱了脸，回头看了眼崔馥，果不其然见到自家娘子白了脸，她赶紧搀扶住崔馥，对那婢仆喝声道，“一个奴婢，竟敢对娘子无礼！来人，将她绑起来，拔了舌头，丢到庄子上，世代皆打为田奴！”
　　
　　那婢仆不可置信地看着阿曼，“我是夫主的人，谁敢……”
　　
　　“还愣着干什么，难道要让娘子亲自动手吗！”阿曼又大声叫道，狠狠地瞪了眼附近想要充作空气的健仆，那些粗使健仆没有犹豫太久，两三人轻松就将婢女制住，其中一人抽出腰间的匕首，扒开婢女的嘴巴，攥住舌头猛力一割，顿时，鲜血洒了一地。
　　
　　崔馥冷冷地看着那个哭喊不停的婢女，眼神越发的冷。
　　
　　一个奴婢，居然就敢爬到主母的头上来了，谁给她的胆子，刘氏？
　　
　　呵，也不瞧瞧自己的出身，崔氏女也是她敢欺负的？
　　
　　阿曼又吩咐健仆几个把那婢女绑起来，用一块破布堵住了她血流不停的嘴巴，就干净利落地清理完了，随后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扶着崔馥慢慢朝主院走去。
　　
　　一个太守府的舍人，还不值得她巴巴地过去伺候，刘氏想要露脸，就让刘氏去，她露脸的次数越多，就越是降低自己的身份，可笑她还以为这是一种殊荣，只怕在别人眼里，她和那些歌姬舞姬并没什么区别。
　　
　　这深宅大院，纵然夫主对自己没了爱恋，又有谁能撼动主母的威严？
　　
　　【完·3854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