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介】
在感情上受过挫折的穆飒一度对爱情失去了信心,直到遇到宋域——才华卓越、清贵优雅、冷漠诡谲的富家子弟。
他们的开始缘于利益互换,他们的婚姻看似完美,实则没有爱情,谁先动情,谁就输了。
不过,情字路上,不管结局如何,就像飞蛾扑火,虽苦却甘之如饴。
在他之前,她没有品尝过刻骨铭心;在她之前,他没有体会过怦然心动。
当他和她的过去真实而残忍地暴露在两人平静的生活中,一次次的信任危机造成他们关系的如履薄冰,他们是否能继续携手走下去?
“如果你不能只爱我一个,如果你不能像我爱你一样爱我,我就不够。”——这是她人生的最后一次豪赌。
他笑她的不自量力,更笑自己在这场赌局中,半点都输不起。
穆飒去宋域家,天晚遇雨,宋域:“就在这里睡吧……今天不是月圆,我不会狼变的。”宋域找了一床羊毛毯丢在沙发上,点了点大床,“我睡沙发,你睡床。” “你睡沙发?会不会很不舒服?”宋域轻笑了一下,“一切都是为了我的清白。”穆飒:“……”
她悠悠地说:“我只是有点认床,小时候妈妈带我去海南玩,白天玩得很疯,晚上睡不着,后来妈妈将我搂在怀里,轻轻拍我的背,哄我入睡,我才睡着。”宋域伸臂将穆飒搂过来,轻拍她的后背,“是这样?”穆飒贴着他的胸膛,右手不知道搁在哪里。犹豫的时候,他另一手已经环过她的腰,将她完全圈在自己怀里。
穆飒心想,什么才能令他开心呢?给他做一顿好吃的?伺候他洗澡,帮他**?除此之外,好像也没别的了。事实证明,宋先生不是那么好哄的。穆飒……为他烹饪可口的大餐,帮他搓背吹头发刮胡子,他看书的时候她主动斟茶倒水,他签字的时候,她立刻递上脱了笔帽的钢笔,他去公司之前,她亲手递上外套,打领带……竟然还是不行?
自从有了儿子宋糯糯后,宋域的人生开始“不得清静”,鉴于他工作很忙,照顾宝宝的大任落在穆飒的身上。常常宋域回到家,换下衣服,洗好手上楼来到婴儿床边,咬着奶嘴的宋糯糯瞪了眼睛,陌生警惕地看着他。等他弯下腰,伸出一根手指逗宝宝时,宋糯糯一怔,立刻吐掉奶嘴,扭脸大哭。宋域很纠结,要怎么对付这个“情敌”啊!
【试读章节】 Chapter 01 一眼初春 穆飒见到宋域的那一刻,感觉面前的他和传闻中的他很有差异。 他个子很高,看他的时候需要她下巴微微上抬一点。穿着也非常简单,眼见上身是一件亚麻质地的白色衬衣,袖口整齐地卷起一寸,干净得没有一丝褶皱,下身是一条黑色的休闲西裤。此外,他脸上戴了一副墨镜,左手提了一只纯黑色、款式简洁的商务电脑包。 玉树临风,气质冷然。 早春时节,外面细雨纷纷。今天的气温仅有十一度,很显然,他穿得过于单薄。穆飒正想着,他已经侧过身来,朝她伸出了右手,干净的手背白得泛青,令她有瞬间的晃神,随即伸出手和他相握。 手握手的时候,穆飒意外他的手竟然是热乎乎的,比穿着呢大衣、刚喝完一杯热咖啡的她还暖和。同时,他握手的力道有些重,传递给她一种重视的情绪。 “穆飒?”他的眼睛藏在墨镜后头,明暗未辨。 “对,我是穆飒。”她微笑,想了想还是加了一句俗话:“很高兴认识你。” 他弯了弯嘴角,笑容如湖面上的涟漪,很浅很短暂。 是控制得很好的礼节。 从机场一楼大厅出来,外面的车已经在那等了一会。上车后,前去酒店的途中,两人的交谈仅有一句,即穆飒问他:“你有多高?” 她是真的好奇,刚才上车的时候,他俯身进入车后座,那双华丽丽的长腿、颈背的优雅弧度、扣车门的修长手指,无一不昭示他是个高个头,目测是一八六到一八七之间,她想知道自己的判断误差是多少。 “一米**。”他回答的速度很快。 差了一点点。 “你呢?”他反问。 “一米**。”标准的中国女性,尤其是南方女性的身高。 然后就没有交流了。 自上车后,宋域就摘下墨镜,打开笔记本,双手迅疾地在键盘上敲打,没有和她深入聊聊的意思。她双手搁在膝头,偶尔偷瞟他一下,见他姿态安静,专注在屏幕上变化的纳斯达克指数,没有回应她的猎奇目光,像是全然调整到了工作状态。 于是,她就明目张胆地“偷窥”了他很久。 不得不说,他有一张上品的皮相。眉眼、鼻梁、唇像是被工笔画描摹过一般,组合在一起是赏心悦目的风景。真的要挑剔的话,他的唇有些薄,颜色淡得没有血色,还有,眼底下有两片青色,应该是没休息好的缘故。 静默的车子里,他对着屏幕轻笑了一下,眼角漾开很细的笑纹,腾出一只手去摸一边的烟盒,几秒钟后想起车里有女士,手顿了顿,将烟盒推回原处,拧开随身携带的矿泉水瓶盖,喝了一口水,侧头问:“你要喝水吗?” 他的声音就和早春的雨水一样,很凉很润。 “不用。”穆飒故作镇定,搁在膝头的手心却因车内升高的温度慢慢沁出一层细汗。 她得承认,自己有些紧张,因为潜意识得知一个事实:宋域并不是一个特别好相处的男人。 因为职业的关系,这些年,她和不少人打过交道,哪些人好相处,哪些人不好相处,从对方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一个抬眉等类似的细微处可以获知个大概。 属于女性特有的敏锐直觉提醒她,宋域不太好相处,又或许是关于他的那些传闻给了她先入为主的判定。 宋域是个传奇。他十五岁考上国内顶级的学府,十九岁成立互联网公司,成为互联网史上最年轻的CEO,并在同领域创下好几项至今无人能突破的纪录。天之骄子,意气风发却在二十三岁夭折,他因致人重伤而入狱两年,两年的狱中情景外人无从得知。出狱后休整了半年,前往伦敦商学院修读工商管理硕士,之后就职于伦敦的一家组合投资理财产品的公司,一直到最近才回国。 对了,他是传奇,还有一个原因是他的家族。 江南盐商宋氏后裔,富豪家族继承人,这是外界最初往他身上贴的标签。 后来逐渐变成,不孝之子,轻狂妄佞,有暴力倾向,性向不明。 关于传闻,就是离你很远的,供你茶余饭后闲谈的娱乐。不过,当传闻中的主角就坐在离你不足半米的距离,身份变成你的准未婚夫,你一定会有压力。 穆飒回过头,将视线投向窗外,试图分散压力,调整情绪。只不过他优雅好看的侧影还是影影绰绰地映在车窗上,浸在阳光和风里,始终和她的视线并行。 脑海里浮现对他最初的印象,那是很久以前的一个电视访谈节目,他受邀成为创业新青年的代表。当时主持人问他:过早的成功,显赫的荣耀,会令你觉得自己很不同寻常吗?巨大的财富带给你的生活冲击有哪些? 当时他回答得还挺欠扁的,大致的话是:我觉得很平常,就是做自己该做的事情,一步一步地前进,然后就不知不觉地坐在这个位置上了。整个过程没有太多的意外,也没有太多的惊喜。至于钱,我从来都不缺钱,所以金钱带给我的快感很有限,对我原本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改变。 台下观众的笑声很微妙,有羡慕,有质疑,有嘲讽,也有不屑。 他无所谓地坐在那里,西服笔挺,双手随意地搁在腿上,任由他们笑,年轻耀眼的脸上没有一丝局促。 车子停在湖滨路的五星级酒店门口,他们陆续下车。 穆飒跟着他上去,顺手帮他整理随身携带的行李箱,当然事先经过礼貌的询问:需要我帮忙吗? “嗯,你打开好了,密码是××××××。”他声音漫不经心,进房间之前脱了鞋,只着了一双深色暗格的袜子,随意地走在羊绒地毯上,“也就是我的生日。” 她顺利打开,动手整理他的行李箱,过了一会,他递过来一杯热茶,香甜的热气萦绕在她的鼻尖,她抬头说了声谢谢,接过纸杯,缓缓地喝了一口。 他直接往床上一坐,双手垂在两侧,伸了伸长腿,前倾身体,低头打量她。 她穿了一件蓝紫色的薄羊毛衫,脖子上挂着一条银项链,头发及腰,柔柔地垂挂在肩膀的两侧,盘起两腿,动作利落地拿出他行李箱的衣服和配件,有条不紊地归纳好,看起来是个贤惠美好的女孩。 “你肚子饿吗?”他问。 “嗯,有点。”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的确到了吃中饭的时间。 “想吃什么?酒店里有中餐、西餐、泰餐、越南菜、印尼菜。” “有咖喱鸡饭吗?” “应该不成问题。”他起身去打客服电话,点了一份咖喱鸡饭,一份海鲜烩饭以及餐后甜点和饮品。 没多久,午餐被送上来,那份咖喱鸡饭色泽浓郁,酱汁浓稠,看起来很勾人食欲。 两人就围坐在流理台前,开始共进午餐。他将特别为她点的焦糖布丁和香蕉奶茶推到她面前。 “谢谢。” “不客气。” 本来打算主动聊些什么,不巧他连接了好几个电话,持续地洽谈工作上的细节,直到面前的那盘海鲜烩饭没了热气,米粒凝结成一团,他依旧一边说话,一边拿勺子胡乱地搅着米饭。 通话结束后他没再动那份烩饭,只是拿起热茶喝了一口,又起身找到角落里一只崭新的烟灰缸,放在手边,目光对上她的脸,“我们谈谈吧。” 他坐回原位,看她的眼眸黑得纯粹而彻底,像是两块蛮荒时代的玄武石,在流理台边的小灯映照下,折出一道深邃悠远的光,感觉距离很远。 “好。”穆飒正襟危坐。 他点了点头,无所谓地摸到台面上的一张广告纸,随意看了一眼,动手将纸张对折,对折,再对折,一边做这些一边说:“有些事我们必须说清楚。首先,我不是一个特别好相处的男人,脾气来的时候会很冲,会摆脸色给人看,也会骂人,不过大多情况下是针对工作上的原则性问题,对事不对人。生活中我没什么怪癖,只要你不踩到我的底线,我不会恶意对待你。” 他安静地看了她一眼,继续说:“当然,我比较希望有一个懂事的太太,你不能太任性了,如果你不高兴发脾气,我也不会花时间哄你。” 穆飒怔了几秒,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将手头的广告纸折成了一个心形,掏出马克笔在上面写东西。 “如果你能做到,我们择日完婚。”他恢复微笑,又是好商好量的样子,“我会将H市的一处房产落户在你名下,还有礼金,你大致需要多少,告诉我,无论是什么数字,我都会满足你。” 穆飒轻吸了口气,迅速调整好情绪,试着忽略他说话时带来的压力。 虽然他的语气不轻不重,声音也算温和,可她的背脊分明爬上了一层冷意。 “好,我明白了。”既然走到这一步就无须矫情,该要什么,该付出什么,都按规矩来。 话音落下,他手边又传来铃声,他接了电话,转身走到窗台,一手撑在窗台,低头看下面的风景,一边说话。 穆飒的目光落在餐盘边,他用广告纸叠的那颗心上,随手拿过一看,上面竟写了她的名字,字体刚劲有力,俊秀挺拔,因为刚写好不久,马克笔的油墨还未干,她的手指不小心一擦,浓稠的墨汁在指腹上氤氲开。 她拿纸巾擦了擦,目光转向窗台位置,映入眼眸的是他修长冷峻的背影,好看也陌生。心底的委屈突然蹿上来。她真的要和这样一个完全不熟悉的男人结婚?她和他相处了短短几个钟头就感觉到莫名的压力,如果继续下去,她有信心调适好? 思绪茫然,她放下纸巾,一手支额,垂下眼眸,长长地叹了口气。 “如果没什么大问题,我们算是达成共识了,对吗?”背后传来疑问。 她有点猝不及防,抬起眼眸,注意力顷刻转移到他身上。 他已经回到她面前,又捡起桌子上的那颗纸心。她略带英气的名字跃入他的瞳孔,他浅笑,声音越发好听,“穆飒,左昭右穆的穆,飒飒东风细雨里的飒,名字很不错,差点忘了说,我很高兴认识你。” 穆飒回到家,乔慧慧正坐在沙发上剥橙子给小女儿穆娇吃,穆娇一边吃一边缠着她说话。 “回来了?”见穆飒回来了,乔慧慧笑着说,“锅子里还有木耳莲子甜汤,要不要来一碗?” “不用了,我现在不饿。”穆飒脱下鞋子,将包挂在玄关的衣架上。 “姐,那个宋域怎么样?”穆娇天真地问,“是不是和传闻中一样,孤僻冷傲,兼有暴力倾向?” “我没发现他有类似的倾向。”穆飒言简意赅。 乔慧慧轻拍穆娇的脑袋,语气温和,“外面的传言怎么能信,你有点脑子好不好?宋家家世显耀,宋域从小就是神童,十五岁就考上大学,十九岁就创业建立自己的公司,总体而言很优秀。” “哦。”穆娇吐了吐舌头,揉了揉脑袋。 “我还有些工作上的邮件要看,先上去了。”穆飒上了楼,显然,她没有兴趣和她们聊宋域,对于一个才见了一次面的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不能轻率地做出评价,因为不够了解。在不够了解的情况下评论对方的好坏肯定有失偏颇,也容易留给别人非议的空间。 她不愿意提供任何人关于宋域的谈资。 待她上了楼,穆娇噘起嘴巴,扯了扯乔慧慧的手臂,撒娇似的语气,“妈,姐是不是还在生气?” 乔慧慧轻叹了口气,伸手戳了戳她的脑袋,“你知道就好,以后别在她面前问东问西的。” “我只是好奇问问而已。”穆娇歪了歪脑袋,轻描淡写的口吻。 好奇是一定的,因为最初的时候,嫁入宋家的人选是穆娇,她却很不愿意。 关于宋域的传言太多了,其中不乏那些可怕的说法:他生辰八字属煞星,脾气阴郁、诡异,还有暴力倾向,当年为赌一时之气,差点搞出人命,为此进了号子,而宋家这些年的光景不如以前了,表面风光,实则是空架子……穆娇听了后简直快吓死,又哭又闹,非要爸妈推掉这门约定好的亲事。 无奈穆正康和乔慧慧已经收下了宋家的钱,填补了公司运作上的资金链,还清了债务,一分不剩,哪里还得了? 穆娇不依不饶,整日为这事哭哭啼啼。毕竟她也是从小被宠到大的,没受过半点委屈,让她为了家庭做出妥协,在这么青春懵懂的年龄,嫁给一个自己完全不了解、各方面差异不小、口碑恶劣的宋域,她觉得荒谬无比,这样的命运太不公平。 而宋家那方面的意思是,等穆娇一毕业就可以和宋域完婚,争取两年内生孩子——宋域已经二十九了,宋母的暗示是小儿子到了做爸爸的年纪,而且女孩子年纪轻好生养。 乔慧慧一边应和宋母,一边在私下做穆娇的思想工作,直到穆娇委委屈屈地点头答应,她始感安心,却发生了一个意外。 宋域还未回国,穆娇竟然和景至琛好上了。 景至琛是谁?传媒圈子的新贵,有“商界君子”的美誉。他白手起家,空手打江山,成立维景传媒有限公司,经过近六年的努力公司成功上市。上市后气势如虹,蓬勃发展,现如今已经是H市传媒业一块响亮的招牌。 一家人尚被穆娇蒙在鼓里,景至琛化被动为主动,亲自登门拜访,态度郑重不失谦和,希望穆正康和乔慧慧能够认可他和穆娇的关系。 那一天,不仅穆正康和乔慧慧万分震惊,连同站在楼梯口,捧着马克杯的穆飒,听闻此言,一颗心也急速下沉。 “我会好好地照顾、珍视穆娇,给她最好的生活,我是很认真的,希望叔叔阿姨能认可我们之间的关系。”景至琛弯下腰,鞠了一躬,抬眸的时候,视线正好和站在楼梯口的穆飒交汇。 那张她迷恋这么多年的俊脸,瞬间变得极其模糊。 穆正康当即严厉地喝斥穆娇,表示强烈反对,警告景至琛他女儿已经是有婚约的人。穆娇面对父亲的暴怒,胆小地躲到了景至琛的身后。景至琛高大的身子帮她挡住了风风雨雨,毕恭毕敬道:“坦白说,我和穆娇不是处于手拉手的阶段,我们已经有了深刻的关系,所以我一定会对她负责。” 一句话动摇了两老的决心。深刻的关系,这五个字意味深长,稍稍琢磨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当时,穆飒握着马克杯的手指一点点凉下去,她木然地看着景至琛,直到景至琛的视线转来,对上她的。她也不躲避,就直直地看着他,直到他的眼底浮现出一点破绽,他不动声色地撇开目光。 穆娇躲在他后面,双手紧紧地攥住他的手臂,他低下头安抚她的情绪,示意她别怕,有他在,他会保护她。 后来自然是一番争执,商讨和彼此妥协。只是穆飒已经没心情看好戏了,她直接回了房间。 将马克杯放在电脑桌上,她往电脑椅上一坐,轻轻挪了挪鼠标。星空的屏保散去,亮白刺得她眼睛难受。 和景至琛相处的四年,一帧一帧地回放在脑海,最后停留在一个画面:某次聚餐结束,微醺的景至琛拉过她的手,眼眸含蕴,嘴角噙着一缕笑,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好看极了,更动人的是他的那句话。 “飒飒,我刚才在想,如果你到了三十岁还没有嫁出去,不如嫁给我算了。” “你是认真的?”穆飒惊讶,“还是在说醉话哄我?” 他轻轻一叹,很自然地凑过去,贴上她的唇,温柔地碾磨。她瞬间心跳如擂,手慢慢地搭上他的肩膀,用实际行动回应他。他的脸近在咫尺,眼眸因酒意显得特别水亮,在她看来,亮如当夜的星辰。 一吻结束,他含糊地说了一句:“我没醉,说出口的话当然是认真的。” 从提交离职申请书到正式离职,穆飒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 这一天,拿着东西走出维景办公楼,穆飒微眯眼睛看了看头顶的骄阳,很圆很亮的一轮骄阳,投射在大地,面前的树木和建筑像是洒了金一般神圣。 毕业后她就进了维景,跟着景至琛打拼了四年,四年里挥洒过无数汗水,有过多少委屈,也同样绽放过多少笑容。这里是梦想最初萌芽的地方,也是她从青涩单纯逐渐变为成熟稳重的地方。 转过身,再看一眼,目光直直地对上站在四楼窗口的景至琛。 他西服革履,背脊挺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眉目含蕴,嘴角似乎惯性地噙着一缕温和,友善的笑,在她转过身,视线对上他的时候,轻抬手臂,对着她挥了挥,以示告别。 依旧是这副温润如玉的模样,像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伸出修长、骨骼雅致的手,认真、有力地和她的手相握,微笑地说:“欢迎你来维景,成为我们大家庭中的一员。” 当时她的心暖洋洋的,表面恭恭敬敬,其实在心里已经对他有了微妙的好感。 这四年,既可以说是为自己的前途奋斗,也可以说是为景至琛这个男人奋斗。只要有他的一个笑容、一声赞许、一个拿下的手势,她就为此全力以赴。如同那个著名的言论,点燃女人在事业上激情的最有效的方式,即是让她有个心甘情愿追逐的目标,最佳目标就是一个男人。 而这个男人,不仅纵横商场,无往不利,在情场上也是个中高手,非常懂得把握对爱慕者回应的火候。他牢牢地掌控着她的情感,既不热情地迎合,也不直截了当地拒绝。在她迷恋过头的时候,他会表现出疏离,提醒她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上下级;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他恰时递过来一杯热奶茶,修长的手指有意无意地轻轻掠过她的手背,柔声鼓励:辛苦了,喝点东西暖暖胃,休息好了才能全神贯注在工作上。 他就像是毛驴前头吊着的一根红萝卜,永远给她希望,但永远不会让她尝到实质的甜点。 用好友陆西瑶的话说,景至琛就是一个段数很高、将暧昧玩得炉火纯青的男人,将你卖了你还会给他数钱的那种。 偏偏她执着地单恋了这个男人四年,心里还一直抱着希望,觉得自己的万里长征一定会到头的。 直到那日,他开车载她去大学城给穆娇送生活用品。到了校区宿舍门口,穆娇吮着一杯珍珠奶茶跑出来,咂巴咂巴地咀嚼糯米珍珠,笑靥如花,“姐,车里坐着的是你男朋友啊?” 她当下笑着澄清:不是,他是我老总。心里却泛上一点甜。 而后景至琛下了车,径直走到穆娇面前,温和有礼地打招呼:“我姓景,你是穆飒的妹妹吧,长得挺像的。” 穆娇停止了咀嚼糯米珍珠,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面前的景至琛,小小地怔了一会,随即收敛了平日里活泼闹腾的性子,装乖地说:“嗯,您好。” 景至琛的嘴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目光流露赞赏,又有点意味深长,恰到好处地传递过来某种信息。理所当然地,在穆娇这样感情经历为零的小女孩眼里,他的魅力值瞬间激增到一个高度,无法抵挡,她甚至局促地红了红脸蛋。 许是从那天开始,他们就在暗里维持联系,一直到恋情正式曝光。 阳光越来越刺眼,穆飒转回身,招了一辆出租车,车子停下,她上了车。 站在窗前的景至琛一直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外,眼底的复杂情绪依旧没有完全消退,最后他悠悠地叹了口气。 出租车刚起步,穆飒接到宋域的电话。 看到他的名字出现在自己的手机屏幕上,她依旧感到陌生。 她接起后有礼貌地喂了一声,他却没有任何寒暄,单枪直入地说,找个时间带她回一趟宋家大宅,见一见他的母亲。 “可以,时间由你决定。”她答应。 “那我到时候通知你。”他言简意赅,声音有些低哑,待要挂电话之际,听到那头传出陈奕迅的歌,顺便问了句:“你在哪儿呢?”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和出租车电台流出来的音乐融合在一起。 “我今天正式离职,刚去了趟公司拿回私人用品,现在坐在出租车上。” “好,你注意安全。”他叮嘱。 挂了电话,穆飒还有些恍惚,陈奕迅正唱到“习惯无常,才会庆幸,讲真,天涯途上谁是客,散席时,怎么分……”她低头看了看刚才的通话记录,一分四十秒。 宋域,这个名字让她有今是昨非的错觉,以前的她不会料到自己的生活轨迹会是这样发展,自己的名字竟会和他的名字联系在一起。 对她而言,他的名字代表传奇、辉煌,她穆飒只是红尘俗世间最普通的一个代号。 回了家,乔慧慧和穆正康都在,一个在厨房间忙碌,一个坐在客厅的圆桌前读报,手边搁着一杯冒着热气的清茶。 穆飒抱着一只纸箱进来时,穆正康抬起脸,摘下金丝框眼镜,叹了口气,“我还是想不明白,你在维景已经做了四年,取得了不错的成绩,职位也很稳定,为什么突然想放弃了?” “遇到了瓶颈,准确地说,我厌倦了这一成不变的工作模式。”穆飒放下纸箱,提起圆桌上的玻璃水壶,为自己倒了一杯水。 穆正康显然对她这个理由很不赞同,蹙起眉,开始语重心长地说教:“那你们年轻人就是没有恒心,爸爸和你说过,人最可贵的就是一辈子就做好一件事……” 穆飒表面嗯嗯地应着,心底保留了真实的离职原因。 有谁会有如此好的心态,你一直喜欢的男人即将成为你妹夫,你大方祝福之余,依旧痴心不悔地留在他身边,和没事人似的,和他保持纯洁、良好的上下属关系,继续保持积极的工作状态? 做得到的是圣人,她穆飒并非圣人,她是俗人,非但是俗人,还是个俗女人,有着女人正常的负面情绪,譬如嫉妒,譬如小心眼。 “行了,你少说两句。”乔慧慧端着一盘玉米过来,搁在桌子上,嗔怪道,“飒飒都这么大了,我们应该尊重她的想法,她想做什么我们都支持。再说,时代早就变了,现在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工作变来变去是常事,重要的是他们自己认为值得,做得开心,对吧,飒飒?” 穆飒赶紧点了点头。 穆正康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即转了话题,问起宋域的事情。 “你问我和他的进展吗?”穆飒抓了一根烫乎乎的玉米,轻轻吹了吹,“择日会去他家见长辈。” 乔慧慧闻言,眼眸里闪出欣慰的光泽,立刻说:“飒飒,你需要什么见面礼,我来帮你准备。” “好。”穆飒咬了口玉米,想了想说:“不过见面礼什么的我也不太懂,您帮我做主吧。” 穆正康一手摩挲着瓷杯,一手捏着眼镜框,郑重其事地问:“你见过他了,真的觉得他这个人没什么大问题吗?” “放心,我认为他是个挺正常的男人,那些传言不是真的。”穆飒斟酌了一下后回答。 穆正康若有所思。 等穆飒上了楼,穆正康依旧在沉思,乔慧慧走过来帮他捏肩,柔声宽慰他:“就如飒飒说的,外头的传言是假的,宋家在我们南方也是有名望的,他们家的祖训家规很严苛,宋家小辈们的品格是没有问题的。至于宋域以前的那桩事,我特地去了解过,错误在于对方,是对方挑衅在先,他也是为了保护朋友,情绪上一时失控才闹出了事情。” “行了,别说了!”穆正康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倒比刚才还要凝重几分,“慧慧,你也知道飒飒的母亲走得早,我对她一直心怀愧疚,所以对飒飒,我必须考虑再周详一些。这次的事情对她来说非常不公平,我之前就想过,如果她真的不愿意,我不会勉强她,至于欠宋家的那笔钱,我会另想办法。” 乔慧慧的目光一滞,语气顿时带上了委屈,“你是不是觉得我对飒飒不够上心?穆老康,你如果真的这么想,我可就太委屈了,我自问对她和娇娇是一样的,不偏不倚,我问心无愧!”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穆正康见不得她委屈的模样,立刻伸手拍拍她的背以做安抚,低声,“你何必自己曲解?” 乔慧慧扭开脸,不理他,他只好做小伏低哄了她几句,她才转过来,伸手捶了捶他的肩膀,“飒飒也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不为她考虑周全呢?放心,我方方面面都打探过了,宋域除了那桩事之外,其他都没有问题。宋家有几十年的底子,不提宋老爷子戎马倥偬一生,一身清誉,宋家的后辈,旁系在政商界皆有影响力,个个都是人物,宋域从那个环境出来,自身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穆正康叹了口气,缓缓点了点头。 房间里的穆飒正在看综艺节目,四十多分钟的节目没有笑点,很是无聊,她心不在焉地快进到结尾,结尾亦无惊无喜,她关了浏览器的页面,喝了杯水,躺上床,抱住一个枕头,准备补眠。 正闭上眼睛,好友陆西瑶就打来电话,详细问了有关她离职的事。 “你要走,他没有留你?”很显然,“他”指的是景至琛。 “没有。”穆飒翻了个身,仰面朝着天花板。 “也是,他和你玩了那么久的暧昧,现在和你妹妹好了,哪敢继续留你这颗定时炸弹在身边?要是被你妹妹察觉你和他有过这么一段,还不得闹死你?” “打住,我和景至琛没有实质性的关系,只能说是我单方面地喜欢他,他又刻意制造了我有希望追到他的假象,我和他之间最多只能定义为单身男女之间的暧昧。” “在我面前,你用得着装出这风轻云淡的样子吗?”陆西瑶没有半点人艰不拆的意识,“别人不了解你,我会不了解吗?你多迷恋景至琛啊,为了他无怨无悔地熬夜赶工,加班加点,做幼稚的爱心便当,送他四千元的衬衣当礼物,花光了两个月的积蓄。你四年的种种事迹充分证明了那句话,女人,你的名字是圣母。” 穆飒噤声。陆西瑶说得对,那些的确是她做过的。现在想来,四年里,在追逐景至琛的道路上,她是百折不挠、越挫越勇的典范,换句话说,她一直在犯傻。 “还有,当他说你到三十岁没嫁出去,他就收用你的时候,你简直是拨开云雾见月明,那几天开心得和什么似的。”陆西瑶说,“后来呢?仅仅证明那是人渣的醉后之言。” “这个……我们还是换个话题吧。”穆飒直言,“我真的不想再提和他有关的事了,一提就觉得自己脑门上写着一个大大的贱字,自己都受不了。” “好吧,说点开心的。那个宋域长得和网上那张跷腿照一样好看吗?”陆西瑶从善如流地转移了话题。 跷腿照是宋域当年功成名就后,一本叫《青年先锋》的杂志给他拍的封面照。照片上,他穿了一套深灰色的西服,跷着腿坐在皮椅上,鬓角犀利如刀锋,五官精致,眉眼耀眼如日食,十分符合他天之骄子的身份。大概是因为这张照片充分呈现了人物的精气神,后来被放在宋域的个人百科上,当作他的官方形象。 穆飒回忆了一下宋某人的模样,认真地说:“他本人没有跷腿照上那么青涩,跷腿照那会他才二十出头而已,现在的他比较成熟,皮肤没那时候白,五官比那时候深刻,但总体而言,他依旧是个帅哥。” “那你有没有一点心动?” “我又不是外貌主义者。” “那你为什么迷恋景至琛那么久?”陆西瑶又将话题绕了回来。 “我当年喜欢他也不是因为他的皮相啊,我只是喜欢他的气质和感觉。” “我懂,你代表一部分的女性同胞,偏爱那种表面温润如玉、实则满腹黑水的男人,简称衣冠禽兽。” 穆飒涩笑了一下,垂下眼睫,“那你呢?你年少无知的时候,捧着金庸的小说迷恋陈家洛,长大后才发现他是最虚伪的男人,你当时怎么说的,谁没有过走眼的时候?” 在双方正式见家长之前,穆飒和宋域象征性地约会了一次,他们去南山路吃了一顿日本料理,以及看了一场电影。 因为事先没有预订电影票,两家电影院的几部热映片子都满座了,只好屈就在附近的一家怀旧电影院欣赏老片。 和大多数情侣一样,他们在影院的大厅买了零嘴和饮品。 穆飒坐下后,宋域将手里的一杯热奶茶递给她,随即他摘下了薄的绒皮手套,手撑着额角,开始看电影。 喝了大半杯的奶茶,穆飒的目光从大荧幕上挪到身边的人,发现他的注意力早不在电影上了,而是低头专注地发短信。借着亮光,她瞟见他的短信内容,是一堆她这辈子都看不懂的计算机代码,他一个个符号敲出来,迅速,连贯,专业。 不愧是十五岁就能考上国内一等学府的理科天才,她默默地对照自己,自己十五岁的时候在做什么?回想了一下,十五岁的时候,她还处于随波逐流的状态,爱好动漫、甜食、单车、网球,五颜六色的指甲黏纸和晶莹闪亮的唇膏,成绩不好不坏,每天快乐和忧愁参半,对未来没有规划。 而那会的宋域已经跨入了大学的门槛,生活自成一派。 原来人和人的差距真不是一星半点。 大荧幕上冷蓝的光悄悄照过来,穆飒有了点感悟。 “电影不好看?”他发送完最后一个符号。 “挺好看的。”她说,“不过这部我看过很多遍了。” 正巧,荧幕上的盲剑客正在念台词:“我以前听人说过如果刀快的话,血从伤口喷出来的时候像听风声一样,很好听,想不到第一次听到的是我自己流出来的血。” 他将手机放回口袋,目光又回到了荧幕上,有些兴致地听台词。 这家影院陈设很旧,制暖设备显然不过关,坐的时间长了,穆飒觉得很冷,轻轻吸了吸鼻子。 不久后,画面转到了张曼玉独坐窗前,目光幽怨地看着远处。 穆飒正看得出神,冰凉的手背上多了一份温热,低头一看,是他的手,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 “你的手真冷。”他说着拉起她的手,放进自己外衣的口袋里。 他做得太自然了,以至于她很坦然地接受了。 “你平时爱看电影吗?”她问。 “不是很喜欢,就算是宅在家里,我也偏好玩游戏和听音乐。” “那你怎么知道这里?”是他提出来这里看老电影。 “来之前我用手机上网查了查,看看这附近有没有适合约会的场所。”他说,“结果有人推荐这里,说这里环境清静,他女朋友很喜欢。” “对了,你看过这部电影吗?” “没有。” 穆飒笑了,“我很喜欢这部电影。”她指着荧幕上的张国荣,缓缓地告诉他,“他是欧阳锋,年轻的时候心怀壮志,想闯出一番事业,丢下了自己的未婚妻,回来的时候未婚妻已经嫁给他的兄长了,他逐渐明白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无所谓的,于是离开白驼山,在沙漠里开了一家客栈,做杀手的生意。” 她说话的时候,宋域神色安静,只是口袋里握着她的手慢慢使力,直到她察觉他握得有些用力,停顿下来,轻声反问:“你不感兴趣?” “不是。”他略略松开手,目光对着荧幕,配合地问:“那个女人又是谁?” 她看着趴在马背上的刘嘉玲,“她叫桃花,是盲剑客的老婆,和欧阳锋嫂子同名,她喜欢老公的朋友黄药师。” 反正也没其他可聊的,她就慢慢地讲解剧情,一直说到了电影结束,当片尾音乐响起,终于问:“你觉得这个故事怎么样?” “挺有意思的。”他的嘴角轻轻弯了弯,默了默后添了一句,“关键是你讲得认真,引人入胜。” 穆飒笑纳了赞美,“下次有好的片子我推荐给你。” 电影散场,宋域开车送穆飒回家,并约好了去宋家大宅见长辈的时间。 车子停在穆家门口,正好遇上去便利店买消夜的妹妹穆娇。穆娇穿了一套粉色的史努比居家衣,踩了一双毛绒拖鞋,扎了个花苞头,好奇地窥视宋域的银灰色轿车,以及车子里的人。 看清楚里头坐的是谁后,穆娇挥了挥手上的零钱包,甜甜地、响亮地叫了声姐姐。 穆飒听见她的声音,和宋域说再见,然后下了车。 随着宋域慢慢掉转车头,开出小区,穆飒转过身来问妹妹:“你去买消夜?” 穆娇嗯了一声,然后惊讶地感叹:“刚才车子里的人是宋域吧?他真人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穆飒微笑地提醒:“快去快回,这里风太大,我先上去了。” 穆娇点了点头,转过身蹦蹦跳跳地去买消夜了。 穆飒回房后卸了妆,抹了乳液,觉得有些口渴,便拿着杯子下楼去泡杯喝的,正巧穆娇买了消夜回来,和乔慧慧在厨房里说话。 “妈,刚才那个宋域送姐姐回来,坐在车里头,被我看见了,他真人长得挺好看的。” 乔慧慧手捧一杯蜂蜜红枣茶,警惕地问:“你没多嘴什么吧?” “没有啊。”穆娇咬了口手里的鱼丸,摇了摇头。 “没有就好,总之你别多嘴,不要总问她和宋域的事情,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够了。”乔慧慧叮嘱。 穆娇委屈地嘀咕:“我什么都没问,干吗这么说我?” “你有什么可委屈的,这事就是你闹出来的,说起来你姐也是为你收拾残局,心里一定有些别扭。你如果还有点脑子就别在她面前问来问去的,惹她难受。”乔慧慧叹了口气,轻轻拢了拢穆娇的头发,“对了,有件事我要郑重警告你,虽然我和你爸同意了你和小景交往,但不代表你们可以完全没规矩,拿上周末来说,你竟然给我彻夜不归……”说到这里,不免压低了声音,“你毕竟还是未婚的女孩子,怎么能如此放纵自己?” 穆娇转着手里的竹签,闻言扑哧就笑了,“妈,现在都什么时代了,未婚同居多得是呢,我们不过是玩了通宵而已。” “我不管现在是什么年代,你在家里住一天就得守一天的规矩,最晚不过十二点。”乔慧慧说,“娇娇,我理解你们还在热恋中,难免会守不住,但你毕竟是个女孩子,女孩子要懂得爱护自己的身体,不能没有节制,知道吗?” 穆娇的脑海浮现某个特殊时刻景至琛黝黑沉醉的眼眸和低哑的挑逗,耳朵有点热,嘴上依旧否认,“妈,你别瞎想,根本没有的事。” 她们正说着,穆飒已经走过来,轻轻插了一句话:“我来泡一杯热可可。” 乔慧慧神色有些尴尬,笑着侧开身,让她进来。 穆飒拆开一袋可可粉,倒进马克杯里,顺便说:“乔阿姨,我下周要去宋家见他家长辈,麻烦您帮我准备一下见面礼。” “哦,已经定好时间了?”乔慧慧惊喜,“放心,我一定帮你妥善地准备好!” 穆娇闻言差点冲口而出,你们这进展也太快了吧?幸亏及时被乔慧慧的一记眼神堵了回去,她张了张嘴巴,又立刻闭上。 “那麻烦您了。”穆飒客气地说。 她和乔慧慧的关系一直是这样,同一屋檐下,不太疏离,也不太亲近。她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像穆娇一样肆无忌惮地对乔慧慧发脾气,或者缠着乔慧慧撒娇,说一些属于母女之间的贴心话。 你永远得承认,血缘的重要性。 她从十一岁来到这个家庭,直到现在,都未真正融入,更多时候,她依旧像是一个寄居者,旁观他们三人的天伦之乐。就拿这次来说,从穆正康公司破产,负债累累,乔慧慧和宋家达成协议,到穆娇悔婚,渐而提出用她的婚姻去换取宋家的支援,她心里不可能不计较,但现实让她保持冷静,她没有选择争执和哭闹,更没有歇斯底里地发作,斥责他们一直以来在两个女儿的事情上态度不公。 发脾气是需要资格的,她在很早的时候就失去了这种资格。任性胡闹、做错事有人帮忙收拾烂摊子的一直是幸运的穆娇,作为姐姐,穆飒不得不早熟、明理、容忍、妥协。 在四年的单恋终结的那一刻,她觉得无所谓了,是谁都一样,她答应了这个婚事。 她低头,看着杯口的热气萦绕在自己的手指间,将指端染上一层淡粉色,目光一点点黯下去。的确,是谁都一样,也没什么分别。 穆娇吃完消夜,餍足地回了房,躺倒在床上,慢慢回忆着刚才车里的宋域。他本人和她想象中的真不一样,令她很意外,直到耳畔传来手机的音乐,她回过神,翻了个身去摸手机。 这个时间点,只会是景至琛的电话。 两人依旧说了好一会的情话。 “对了,我看见那个宋域了,他送姐回来的时候被我逮住了。”穆娇轻轻晃着两条粉嫩的小腿,语气很雀跃,“他长得挺帅呢!” 那头的景至琛声音微顿,然后打趣地问:“比我还帅吗?” 穆娇哼了哼,刺激他,“当然比你帅,你忘记你是一头猪的事实了?” 景至琛不介意她的孩子脾性,低沉地笑了笑,语带调情,“你不是最喜欢小猪了吗?床上还放着一只大的猪公仔。” “麦兜比你可爱一百倍,你怎么比得上它?” 景至琛在电话那头抚了抚额角,突然没了煲电话的兴致,嘴角的笑容一点点收拢,淡淡敷衍了几句后挂下了电话,抿了一口黑咖啡,沉思了一会。原来穆飒真的听从家里的安排接受了宋域。 隔了一周,到了约定去宋宅的日子。 宋家大宅位于H市滨江,毗邻当地的历史文化街,兼有实用性和景观性,有前庭、中庭、后院等私家院落。 白墙灰瓦,朱漆红门,花窗墙帽,有着北方皇家的尊贵和大气,却也不失南方院落的风雅和精致。 尽管在来之前,宋域和她说过一个大概,但此时此刻站在这座大宅门口,穆飒还是觉得震撼。 这宅子的确漂亮,但过于肃穆,她没想到宋宅会是这样的,如果只是偶尔路过,她会认定这是一处冷门的景点,或许需要买一张门票才能进去看看。 她正在神游,宋域已经伸过手来,修长如玉石的手和黑色的西服袖管,有相得益彰的效果,熨帖、得体而郑重。 “跟我进去吧。” 她将手放在他掌上。他掌心有点热,慢慢包裹住她的手。 看出了她的紧张,他轻轻地说:“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就算狼巢虎穴也不能退缩。” 她看着他,一时无言。他的眼睛像是暗藏一股力量,不容她说不。 “我开玩笑的,紧张什么?”他莞尔,顺手将她拉至身边,另一手轻拍她的后背,安抚了她的情绪,“放心,这不是进考场。” 穆飒调整好了情绪,点了点头。 他们手牵手一同进去,走了一段长路,看见前方有个女人正弯腰,手提一个水壶,为前庭的花圃浇水,动作娴熟又优雅。 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一般,那个女人挺直背脊,目光朝他们的方向投过来。 瘦而高的女人,长发柔柔地垂在肩上,皮肤白净,五官精致,眼眸如碎钻,耀眼美好,她置身于花圃中,如同一幅淡淡的水粉画,描绘出她宁静、贤淑的模样。 穆飒本能地回以一个微笑,然后轻声地问宋域她是谁。 宋域停步,长身玉立融在阳光中,冷眸却有一道暗光悄然闪过,过了片刻后解释:“她是莫紫璇,我已故大哥的妻子。” 宋家有两子,宋昊是宋域已故的大哥。虽然是兄弟,但两人的性格差异很大,相比宋域年少的桀骜不驯、我行我素,宋昊是典型的、依照父母期望的轨迹成长、循规蹈矩的乖孩子,他善良温和,性格宽厚,有作为宋家长子的气量和承担。 只是,老天对宋昊并不公平,他自小体弱多病,从七岁开始就没停过中药,在同龄小朋友撒泼疯玩的时候,他只能待在屋子里看书。 尽管一家人对他百般呵护,小心翼翼,但一切的细心经营还是未能抵过命运的一个玩笑,他最终于去年年初,一个寒冷的夜晚突发心梗,送往医院经治疗无效而死亡。 宋昊病逝后,他的妻子莫紫璇坚持留在宋家侍奉孤独的宋母,让宋母极为感动。 眼前的莫紫璇,娴静,端庄,站在花圃中,美得如同一幅画。 她对他们轻轻微笑,然后提着水壶,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了,姿态优雅,步履轻盈。 “你大嫂是个名副其实的美人!”穆飒赞许。难得遇见美人,她不吝啬自己的赞美。 宋域收回悠长的目光,伸手轻拢她的长发,低声,“我们走吧。” 宋宅大气庄严,却不失精致,穆飒跟着宋域,一边走一边欣赏,很快有一位中年阿姨笑着出来迎接他们,带他们前往最大的客厅。 宋母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等他们了,见他们进来,缓缓起身,神色和蔼可亲,眉目间充满喜悦。 穆飒礼貌地问好,送上手头的精致礼品,宋母接过后认真地看外包装,温柔地说:“我很喜欢吃这个牌子的点心,甜而不腻。”随即亲切地拉过她的手,示意她坐下,别拘束。 平心而论,宋母是个长相普通、没明显特色的女人,但胜在笑容和善,声音好听。许是因为信佛的关系,她看人的眼神充满慈爱,穆飒沐浴在这样的目光下,逐渐地放松。 阿姨端上茶和点心,宋域贴心地将热腾腾的茶推到她面前,又取了几块小巧精致的糕点放在她面前的盘子里。 香甜的茴香茶,入口有些微辣,落胃却很熨帖,舒服得让人想一饮而尽。 “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如果你们家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和我开口,我们一起想办法解决。”宋母放下茶杯,轻轻扯了扯肩膀上的披肩,笑意不减,语速不紧不缓。 宋母说得婉转,却也表明一个无可回避的事实,本质上这就是一个交易,若不是穆飒父亲的公司面临严重的债务问题,穆家不会急着将女儿推出去,她也不会坐在这里粉饰太平。 映入眼眸的是刻着“凤戏牡丹”的酸枝木茶盘,透着不动声色的奢华,她懂事地微笑,轻轻地说了个好字。 宋域递过来一颗圆圆、半透明的小团子放在她眼前,“这个我从小就爱吃,里头裹着黑糯米,我们家自创的点心,你尝一尝。” 她接过,咬了一口,觉得味道很不错,“有香草的味道,干净清爽,而且甜而不腻。” “它有个不错的名字,粉白黛黑。”他看着她的时候,眼眸中那个圆圆的小旋涡亮得耀眼,让她第一次深刻意识到他的眼睛真漂亮,比大多数女孩子的眼睛都动人。 差不多到了午饭的时间,宋母放下茶杯,眉眼温婉,“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吃饭吧。” 大圆桌上已经搁上了几盘冷菜,样式精致,宋母招呼穆飒坐下,然后吩咐阿姨可以上热菜了。 整整十一道热菜,一道接着一道陆续地呈上桌,待摆满了圆桌,一直在厨房忙碌的女人才走出来,伸手轻拢自己的头发,柔亮的眼睛朝他们看过来。 “紫璇,辛苦你了,坐下和我们一起吃吧。”宋母说。 莫紫璇从善如流,坐在了宋母的左边。 对于穆飒而言,第一次登门拜访,莫紫璇亲自下厨招待她,这份大方热情出乎她的意料,她友好地和莫紫璇打招呼,真诚地说了一声谢谢,而莫紫璇始终保持恬淡的微笑,坦然自若,对她的存在不感到局促。 宋母指了指桌上的菜,“这大部分是紫璇做的。倒不是我自夸,紫璇做菜很有一手,吃多了会上瘾的。” “哪里。”莫紫璇谦虚道,“其实我的水平一般,只是妈比较捧场。” 穆飒尝了尝离自己最近的那盘芥蓝虾仁。果不其然,宋母所言非虚,虾仁肉质鲜嫩,芥蓝质脆味甜,味道不逊于外头的餐厅,于是她由衷地说:“真的很好吃!” “看吧。”宋母笑了,“还真的不是我一个人捧紫璇的场。” 饭桌上的气氛不错,宋域亲自为穆飒盛了一碗竹笙鸡片汤,放在她面前,她又说了谢谢。他贴过来,低声回了一句:“对我还用得着说谢字?” 坐在对面的莫紫璇轻抬眼眸,视线不经意地落在他们的互动上,停驻了片刻。 饭后还有两道点心,南瓜蒸蛋糕和紫薯饼,也是莫紫璇亲手做的。她端出来的时候,宋域正起身,握着手机往二楼走,不小心和她擦了擦肩,她的心微微一提。 宋母点了点热气腾腾的点心,“飒飒,这个要趁热吃,凉了味道就差了。” 穆飒说好,随即陪宋母吃点心,莫紫璇持着茶壶走到她面前,低声,“我帮你倒茶。” “谢谢。” “不客气。”莫紫璇看了她一眼,“你陪妈聊聊天,我先回房准备点东西。” 莫紫璇走开后,宋母又和穆飒聊了很久。她对穆飒说宋域已故的父亲,病逝的大哥,宋家老爷子的功勋伟业,宋家其他小辈的杰出成绩,当然谈得最多的还是宋域。 “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很乖,小儿子很傲。”宋母无奈地笑,“但他们兄弟都不让我省心,一个是健康的问题,一个是性格的问题。宋域随他爸,性子很倔,他决定做的事情,别人怎么反对都没用,他压根儿不会听半句劝的,当然他很优秀,十岁的时候带他去测智商,他有一百六十分呢,读书、考试完全不成问题,别人看好几遍才懂的东西,他看一遍就够了,在学习教育这方面,我真没替他操心过。读初中之前他还算乖,什么事都听我和他爸的,后来就变得让人头疼了,他不愿听从他爸的建议,念那些诸如金融、法律、建筑等有前途的专业,执意去搞什么游戏研发,他爸当时就激烈反对,觉得他不务正业,为此父子俩还冷战了好几年。 “他爸比我大二十岁,宋域成立公司的时候他因病去世,去世前的那段日子,父子俩才和好。他爸想通了,不再反对他的个人事业,说白了,只要不是违法的事情,他愿意做什么就去做什么,人活一世,最终也是为自己活。” 穆飒静静地听,开始对宋域的成长有个大致的了解。 “也许宋域不是完美的,但有一点我是可以打包票的,他的品格没有任何问题,这点请你相信我。”宋母的目光笃定,语气郑重,“等你和他相处久了,你会发现他是个情深义重的男人。” 穆飒一愣。 宋母淡淡地笑了,“他经历过人生的巅峰,也尝过跌入谷底的滋味,也许因为某些事情,导致他现在对他人的信任度很低。我诚恳地拜托你,对他多一点耐心,多一点忍让。我知道你们现在没有感情基础,但作为过来人,我坚信感情是可以培养的,日久生情未必不如一见钟情来得美好。何况,我对自己的儿子有信心,只要你和他相处的时间长了,你一定会喜欢上他的。” 这个漫长的午后,当宋母语重心长地对穆飒说着关于宋域的一切,那一头,莫紫璇悄然出了自己房间,快步地朝宋域的房间走去。 宋域正在谈公事,他将文档上的数据报给电话那头的合作商,待报完最后一个数字,结束通话,正要合上笔记本,余光掠过莫紫璇纤细曼妙的身影。 莫紫璇推开虚掩的门,径直走了进来,然后轻轻带上门。 “有事吗?”他看了她一眼。 “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有家不住要住酒店?不会是为了躲我吧?” 宋域叠起腿,拿过沙发上的烟盒,翻出一根放在唇上,摸出口袋的打火机。 莫紫璇及时过去,拿走他唇上的烟,丢在一边,“我以前就和你说过,别总抽烟。” “看来你是来和我说悄悄话的。”宋域抬眸,黑亮的眼眸有些嘲讽的笑意,“还特地关上门?” “对,我的确有话要和你说。”莫紫璇不准备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你真的要和那个叫穆飒的女人结婚?” “和你有什么关系?”他后仰了身子,双手交叠在膝头,“大嫂?” 大嫂两字传入莫紫璇的耳畔,她呼吸一滞,心像是被一只有形的手狠狠攥了攥,眼眸尽显不甘,“你既然喊我一声大嫂,我就有义务提醒你,婚姻不是儿戏,你别一时冲动。你现在要娶一个认识没几天的女人,只是因为你年龄到了,妈又对你耳提面命的,你烦了,所以妥协了?还是,你在生气我当年选择了你哥?” “我现在的任何选择都和你无关。”宋域认真地看她,“请你不要自作多情。” “是我自作多情?还是你分明不敢面对我?”莫紫璇咄咄逼人,“去年你回国两次,都故意避开我,现在你正式回来,有家不回,偏偏长住酒店,你敢说这一切不是因为躲我?” “我没必要躲你。”宋域轻笑,“莫紫璇,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当你选择我哥的那一天,你和我的关系就仅限于叔嫂,再无其他可能。虽然大哥不在了,但你留在宋家,身份依旧是我大嫂,应该注意自己的所言所行,譬如只身进小叔子的房间,这不合规矩吧?” “大嫂?”莫紫璇轻轻咀嚼这两字,露出一个苦涩讽刺的笑,“宋域,你真够没良心的。” 宋域起身,双手插袋,目光直视莫紫璇微红的眼眸,不留情面,“是我没良心,还是你没良心?是谁在我入狱的那一天立刻选择放手,迫不及待地投入我哥的怀抱?莫紫璇,你别以为我不清楚你心里在想什么,没有人逼你,一切是你自己的选择。” “对,我是心甘情愿选择宋昊的。”莫紫璇声音轻颤,眼眸覆盖上一层薄雾,“但是你明明知道当时是什么情况!那些年,你有为我争取过吗?你完全没有!你出了事之后直接进去了,谁来管我的死活?除了宋昊,我还有别的依靠吗?” 宋域没接话。 莫紫璇哽咽,手指飞快地一擦眼角,“那些都过去了,我们今天不提那些。我要说的是,你当真要娶一个你不喜欢的女人?你真的要让那个穆飒进宋家的门?谁不清楚,她父亲的公司负债累累,她选择你分明就是觊觎宋家的钱势,就算是这样,你也不在意?” “我的任何决定,都与你无关,你没有权利干涉我。”宋域抬臂看了看时间,声音淡漠,“如果你是特地过来关心我的婚事,我表示感谢,也给了你十分钟,足够了。现在,交谈结束,你可以出去了。” 莫紫璇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域见她不走,自己径直走出房间。 “宋域。”莫紫璇突地笑出来,“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对我已经没有半点感情了?你只是在逃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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