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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于以求之 于 2013-6-29 16:25 编辑
系列: 花语系列
编号: 193
书名: 变调童话之遇狼
册数: 1
作者: 风之羽
绘者: 辰轩
出版日: 2013/7/8
简介:
他千里迢迢去给外祖父祝寿,没想到半路遇到了他。
是偶遇?是巧合?是算计?还是阴谋?
三年前的初遇,他在自己的心底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
三年后的重逢,他在对方眼中看到了相同的印痕。
如若是梦,那么他愿长醉梦中再不醒来。
只是,梦再长,也终有醒来的一日,
那时他才发现,自己早已被他剥皮噬骨,嚼得一干二净。
以为遇到的是可相伴一生的情郎,结果,你只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狡狼。
“不对!”他摇头,拉着他的手,
“我只是一头爱上你这红衣小羊的可怜的狼,
此生注定,只对你一人有食欲,再沾不得其他。”
“滚!”云彤一脚将他踢开。
试阅:
第一章
郎清伏在檐下,尽管厚重的屋瓦将清亮的月光悉数挡住,让他得以完全隐没在黑暗之中,但耳边嗡嗡作响的蚊蚋声还是让他时不时兴起要一掌拍下的冲动。相比同伴而言,他还算幸运的。虽说夜间有蚊子袭扰,又不敢戴了驱蚊的香囊招来不必要的麻烦,但他再差也不过是顶了一头一脸的红包,而另几位值守白天的可就没他这般好运了。
时下正是酷热的七月,前些日子又才下了几场暴雨,被阳光一照,那暑气就卷着土中的湿气向上蒸,憋得人喘不过气来。郎清听说,前些日子,已经有两人抵受不住,险些受暑在当值的时候晕过去,好在另有同伴警醒,将人挟走,不然不知要捅多大蒌子出来。
只是这样夜半更深喂蚊子的日子还不知要过多久。一思及此,郎清就忍不住想哀叹出声。
“有什么特别的事吗?”门那边传来主上懒懒的声音,打断了郎清心中的哀叹。他伏身下去,虽是脸上痒得难受,却也忍住了不去伸手去抓挠。
“是。一如前些日子,掌灯时用餐,之后去请太夫人安,再送了夫人回内宅。读书半个时辰,练武一个时辰,然后歇息。”郎清这几日天天重复这几个字,人都快麻木了。
“没人侍寝吗?”与往常问过话就让他下去不同,这次主人突然多问了一声。
郎清忙将心思拉回来,定了定心神答道:“回主上,云少今年才十六,还未娶妻呢。”
主上轻笑了一声:“寻常官宦子弟过了十五岁,家中主母便会放一二个通房,侍寝与娶未娶妻有什么关系。”
郎清想了想,有些犹豫地说:“回主上,听说云家主母厉害,云大人身边便连一个通房丫头也没有,更别说侍妾。想来她是想让自己的儿子将来也会一心一意对待妻子,所以并未给他准备……不过,属下观察了数日,倒是有些个年岁稍长的丫头动了心思去撩拨,但那位少爷都视而不见一样,半点反应也没有。”
“呵呵!”房中的主人笑了起来,“一心一意只是对着自己夫婿的要求,若换了是儿子,怕恨不得让他早早生了儿子,为云家开枝散叶。只是这些年声名在外,自然不方便明说,只想着让儿子开了窍,自己收几个丫头吧。罢了,这些都是小事。你先退下吧。”
郎清恭声应了,这才缓缓退下。
“痒!痒死了!”他到了住处,抓着满脸的包,恨不得把一罐子止痒消肿的膏药都涂到脸上去。一张清秀的脸又红又肿像个猪头,糊着满满黄绿色的膏药,看起来直叫人想退避三舍。
“这差事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他抓着一脸憎恶表情看着他的郎越不住声地叹气。
“别凑过来,滚远些。”郎越一脚将他踹到一旁,没好气地说,“快点睡觉去,晚上还要去喂蚊子。”
郎清闻言,果然哭着滚进屋躺着去了。
郎越轻手轻脚走到屋外,在门上扣了两下:“主上,属下郎越求见。”
“进来吧。”
郎越推开门,低头走了进去,反手将门带上。
房中,自家的主人果然如想像中一般只穿着薄绸中衣,半敞着怀,懒懒地靠在榻上,下手坐着两个貌美的少年,身着半绣纱袍,正拿着用冰湃过的甜瓜喂他。
“外面怎么说?”乌黑的长发随意挽了个松松的髻,他半闭着眼,眉目清俊,态度优容。虽是七月酷暑,他的额前却见不到汗滴,形态极是懒怠,但有另一种风仪在内。郎越看着,不见晃了晃神。
“郎越?”他突然睁开眼,那狭长的乌目中立时有精光闪过,即便是七月,也让郎越瞬间觉得一股寒气自脚底升起,全身的血液都快冻结了。
“是,属下失仪。”郎越立刻单膝跪下,垂目不敢看他。
“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捡那重要的对我说。”那人摆了摆手,指了桌上的一盘葡萄对身侧的少年说,“赏了郎越,边吃边说。”
少年恭顺地应了,端了果盘放在郎越身前,便与另一位少年默默退了出去。
“漳平来了消息,燕王果然有意要与云家结姻。”郎越坐在地上,看也没看面前摆着的果盘,只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云重此人刚直,却也不是个傻子。云家人丁单薄,他只云彤这一个儿子,寄了厚望。若是尚了安阳郡主,日后云家就只能栓在燕王一系,再无法置身事外了。”
“我这王叔倒也手快。”他坐起身,单手叩着桌面,“父皇于光武门勤王反正,将作乱的先太子和秦王诛灭,这用血换来的开平盛世也不过十来年,他怎么就忍不下去了呢?”
郎越微微皱眉,燕王是皇上一母同胞的弟弟,年少时便随先帝北伐,战功卓然,军中声望犹盛诸王。及至先皇从前朝废帝那里将天下夺来,建了大齐,他便与先太子和皇上一起,成为最早封王的皇子。那时太子多疑,对几个有战功的弟弟很是忌恨,加上秦王挑唆,便趁着先帝生病,封锁宫禁,逼先帝下诏逊位,甚至集合五城兵马司及皇城左右金吾卫,要将在京的几位亲王全部捕杀。幸亏当时被封为辽王的皇上果决,加上燕王在军中的声望,兄弟二人竟是策动五城兵马司的人马,直接杀入皇城,将谋逆的先太子和秦王斩杀,解了禁宫之围。这之后,辽王被立为太子,不到一年,先皇退位直接将皇位传给了皇上,自己躲入后宫享清福去了。燕王这一番征杀功劳虽不小,但怎奈自己终究因为长幼的关系而与皇位无缘,自然存了不满。
只是,现在的皇帝毕竟与他一母同胞,两人从小一起长大,一起浴血沙场,彼此扶持了这么多年,就算有不满,也不至于在皇兄还在时就要起兵造反。燕王并不是这样的性子。
若是要反,燕王前些年就该反了。
“怎么,想到了什么?”他手里拈了颗葡萄,歪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郎越。
“殿下……”郎越看着他,心情有些复杂。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就说吧。”他把葡萄扔在嘴里,凤目微眯,人又懒懒地斜倚在榻上,半敞着怀,就这么毫无防备地看着他。郎越心头一紧,将视线移开。
现在的皇帝共有九子十三女,子嗣并不算多。除了太子萧枞、五公主萧榕是皇后嫡出,成年的皇子中就只有三皇子敏王萧槿,四皇子宁王萧柏,和他的这位主子七皇子琅玡王萧植。敏王是贤妃所出,宁王是淑妃所出,而琅玡王,没人知道他的母亲是谁。他是皇帝还在当辽王时,随先帝北征带回来的,据说是北征时收了一个姬妾,他母亲难产,生下他就死了,所以萧植由辽王王妃养大。好在萧植身上虽有北胡血统,但除了皮肤白皙些,长相中并无胡人特征,不然以齐人对北胡的憎恶,他所受的排挤只怕更多。
庶出,且没有娘家的声势支持,就算封了亲王,萧植也注定只能当个被皇家养着,一事无成的庸碌皇子。但郎越知道,他的主上,绝对不会是个庸碌的人,而皇上,也绝对不是如外人所想,对这个儿子没有半分关爱。
身为萧植心腹中的心腹,郎越总是会身不由己地知道一些他并不想知道的隐秘。他有些怅然地看着眼前这位没人可以看透的主人。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在这位主子的手中,也不知到底是幸或不幸。
“不管燕王有无反意,若让他与云家结了姻亲,朝中不利燕王的声浪一定会更大。”郎越想了想说,“云重虽只是个官职不高的御史中丞,但云夫人却是宁国侯的独女。宁国侯镇守西南,西南两道有三十万精兵归宁国侯掌控。当年宁国侯家的小姐与云重私奔,宁国侯一怒之下与其女断绝了父女关系,但听说一直也没开宗祠将她的名字从宗谱里革去,可见宁国侯还是念着这父女情份的。云重如今已不是一介穷儒书生,长平六年得中二甲传胪,之后放了泸州县令,官声和政绩都极佳,没几年就调进了御史台。这几年他凭着忠直耿介深得皇上信任。且这一二年间,云家不断给宁国侯府去信乞谅,宁国侯只这一个女儿,就算当年怒极,还不是因为关心着女儿终生?宁国侯若是故去了,那偌大的家业,只怕还是会留给云家。天子重臣,加西南重兵,怎不叫人猜忌。”
萧植看着郎越,微微一笑道:“郎越你还不知,宁国侯派人来云家的信使,已经快到京城了。”
什么?郎越直起身子。
“也就在这几天了吧。”萧植一笑,单手托着下巴,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宁国侯六十大寿,要叫女儿女婿回去。”
“那……”
“只是云重老母体弱多病,他一个孝子,此时必不能抛下老母千里迢迢去拜见岳父的。而云夫人又是那么个性子,你当她放心留夫君一人在京里吗?”萧植敲了敲桌沿,“所以,云家必然只有云彤一人去见其外祖。”萧植舔了舔嘴唇,灿然一笑,“去告诉下面,从明日起,云家无需再叫人盯着。收拾一下,咱们也去贺宁国侯大寿吧。”
郎越悚然而惊,受封的亲王若非就藩,无皇上的圣旨是不可以随意出京的。萧植说得如此笃定,莫非他拿到了皇上的圣旨?正在惊疑间,就见萧植对他眨了眨眼:“悄悄地去,别让人知道。”
苍天啊!郎越脸一黑,差点晕过去。琅玡王这是要私自离京啊!郎越摇摇晃晃地出了房门,心头竟然只有一个想法:自己没有什么亲人家眷可拖累的,幸好,幸好!
云彤刚从书院回来,就被叫到了母亲的院子里。云夫人正拿着一封信坐在桌前发怔。她十六岁与云重一见钟情,之后云重求娶不成,宁国侯更是差点要杀了这个胆敢觊觎爱女的穷酸书生,以至她卷了私房,寅夜拉着云重逃回老家。这一晃,竟已过了二十年。离家之时,宁国侯顾锋正当壮年,现如今已是两鬓皆霜的老人。回想这二十年来的林林总总,顾芸姗自然百感交集。见儿子进来,忙抹了眼泪,坐直了身体。
“娘!”记忆中,母亲一直是端庄优雅的,再大的事也不曾乱了方寸,今天却见她双目红肿,头发微乱,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彤儿,过来坐。”云夫人指指身前的锦凳让他坐下,又将手中的信推了过去,“你且先瞧一瞧。”
云彤接了信,仔细看了一遍,惊喜交加地站了起来:“是外祖父叫咱们回去?”
“正是。”云夫人点点头,眼睛却又有些发红,“这些年下来,你外祖父终于原谅了爹娘。”只这一句,已哽咽不成能声。过了一会儿,她才平复了心情对云彤说:“虽则你爹娘想去尽孝,但你也知道,你祖母近年的身体……只怕也就在这一二年了。”
云彤和云夫人都沉默了下来。云重母亲年轻时便守了寡,拖着云重这个遗腹子,生活困顿艰难。为了让儿子读书有出息,她拼死拼活为人浆衣缝补,熬坏了眼睛,也熬干了身体。若不是顾芸姗用带来的私房买屋置地,又雇了几个婆子伺候,用好药补着,她根本也熬不到现在。好容易儿子有了出息,家里也越来越宽裕,她却如油尽灯枯,享不了几日清福了。一想起这些,云重和顾芸姗就觉得心如刀搅,寝食难安。
“你外祖父是武将,虽然年纪也大了,但身子骨硬朗着,”云夫人强笑了一声,“我与你父亲总有时日在他老人家膝前承孝。但你祖母却怕等不了了。所以我思之再三,就由彤儿你代替爹娘,到云南去见你外公吧。”
云彤虽然有些吃惊,但这样也是在情理之中。外祖父好不容易放下心结,接受了离家的女儿女婿,此时他若不回去,外祖父必然心寒。从京城到云南路途遥远,三千里行程往返耗时太多。父亲身体也不好,他这个当儿子的,自然应该代父替母前往尽孝。
“是,儿子从命。”云彤起身,恭恭敬敬作揖,“儿子不知外祖父的喜好,这寿礼只怕还是要母亲费心筹备。”
“这是自然的。”云夫人拉着儿子的手,“你也大了……”她咬了咬下唇,“你房里的听雪、吟霜,长得端正人也聪慧,娘作主,你将她们收了,这一路上也好有人照顾。”
云彤吓了一跳,连连摇手:“不行啊,娘。”
“有什么不行的!”云夫人眉头一挑,“你已经十六了,没个人服侍怎么行?外面的女人娘也不放心,总不如身边的丫头知根知底。若将来她们有了孩子,便是抬了当姨娘也行。”
云彤一张脸涨得通红:“娘,儿子不愿……”
“你是嫌她们样貌粗陋?”
“当然不是。”云彤垂头,“儿子只想跟父母一样,一生一世一双人。若心里只打算放一个,便容不下其他了。娘,儿子不想对她们不公。”
“左右是伺候人的丫头,让她们服侍你这是天大的恩情,怎会不公。”云夫人皱了皱眉,“便是将来成了亲,她们也越不过媳妇,就算放着不理,也随着你。只是现在,你出远门总不能身边一个服侍的也没有。”
“娘啊……”云彤苦笑了一声,“父亲前年奉旨去江南道巡查之时,也没见你抬了父亲房里的哪位姐姐服侍啊。”
云夫人闻言一窒,面上露了几分不自在:“那怎一样!”
“怎就不一样了。”云彤扫了一眼母亲微微凸起的小腹,“这些事您别操心了,好生养着,等年后儿子从外祖家回来,便可见到娘亲给儿子生的弟弟或妹妹了。”
云夫人啐了一声,唇角却扬了起来。自从生了云彤,她身体亏损,这么些年来都不曾有孕。自从云重中了进士入了仕途,家里便有不安份的人打起歪主意,外头也没少要巴结的人想要送侍妾婢女,好在云重念着夫妻情重,全部回绝了。家里的那些,她更是毫不容情,该卖的卖,该配的配出去。屋里是清静了,云重却落了个惧内的名声,她也成了京城里最有名的妒妇。
总以为这辈子就只有云彤一个孩子了,上天却又送来了这个,云夫人真是又惊又喜,便连着云老夫人,也是喜极而泣,饭都多吃了小半碗。
“若是没有心,便是你再拘着管着看着又能如何。”云夫人叹了一声,“罢了,你若真的不喜欢,我也就不管了。只盼着你将来能得个有情人,早点儿让娘抱上孙子就行。”
云彤红着脸逃也似地离开了母亲的院子,看着湛碧的蓝天,心头发冷。
愿得有情人,白首不分离。只是,他怕要让父亲母亲失望了。云彤眼神黯淡,有些恍惚地回了自己的院落。
八月天气渐凉,桂子飘香。云重到底是拒绝了燕王的亲使,让朝中不少有心人惋叹了很久。此后,太子萧枞看中了云重的才学,将云重自御史台调至太学监,封了太子太傅,教授皇孙文史,官位跃了三级,让人眼红不已。
偏这个时候,琅玡王萧植在太液池边调戏皇后的宫女,又打了过来劝阻的宁王。圣颜震怒之下,一道圣旨把萧植送去守太陵,半年之内不许回京。
云彤哪里管得了这些,天气凉爽,礼物齐备,他告别了病中的祖母和父母,带着三车礼物和十几名护卫,启程向云南进发。
三千里路,并非通途。太祖皇帝自马背得来天下,结束战乱至今,也不过短短二十几年的休养生息时间。即便是太平盛世之下,也总有宵小之徒凶暴之士。云彤带着的三车礼物,即贵且重,护卫虽是精挑细选的,也不过十八人。真要遇到了大数目的流民山匪,只怕也仅能保全性命。所以云彤这一路走来相当谨慎。只走官道,日出而行,日暮而息,绝不贪快,只求稳妥。
如此走了快一个月,云家的马队才出了河北,进了涿州。涿州府的知府是云重的同年,二人相交甚契。云彤安置好随从和车马,便带着父亲的手札和礼物,前去拜访涿州知府荀望山。
涿州沃野千里,民风纯朴,在荀望山的治下倒是风调雨顺了好几年,百姓生活富足安乐。走在街道上,看着那些神态安详的百姓和热闹的店铺,云彤暗自点头。这里离京已远,没有京城的浮华,倒有京城的几分大气。
距府衙两条街的醉仙楼上,白衣玉冠的萧植摇着轻扇撑在窗口的朱漆栏杆向下看。从街道的那头,缓缓行来一人。身姿修长挺拔,青玉色的短衫箭袖,足下一双薄底快靴。火红的披风极为醒目,更衬出冠玉似的一张脸来。他双眉浓黑上挑,五官若刀裁,俊朗中带着坚毅。那一双眼睛更是明亮,顾盼之间仿若能直视人心底一般。
萧植手指微微用力,几乎要陷在栏杆之中。
“主上,来了。”
“嗯。”萧植紧盯着他,心中百味交陈。近三年未见,人还是那人,跟记忆中的却有了不同。身量长了,肩膀宽了,人也更加从容镇定。可那一双眸子,乌黑澄透,依旧未染半点世尘。
“云彤,你果然不负孤的期待。”萧植眸光深沉,对着远远走来的那人露出莫测的微笑。
第二章
云彤走得并不快,车马如今就在涿州城内,安全理当无虞,何况他把几乎所有侍卫都留在了官家的驿站之中,身后仅带了一名侍童。时已过午,日头也不似先前那般烤人,再过一条街便是府衙所在,荀知府此时或许还在坐堂,云彤摸了摸怀中父亲交托的信,轻轻吁了一口气。
“求求大爷,您行行好,放过他吧!”
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妇人的哭喊,云彤马缰一勒,正见到前方一条仄逼的小巷中呼啦啦走出数人。一色青衣短打,腰上别着短斧,膀阔腰圆,眉目凶悍。这几人一路行走,一脸的不耐,口中不知骂着什么。其中一人拽着一个瘦弱少年,那少年双手被麻绳缚着,口中堵着布团,正死命挣扎。一个穿着麻布小衫的中年妇人死命拖着另一人的袖子,哭天抢地,连声哀求。街上的行人见了这帮人,都有些色变,一个个加快了脚步离开,生怕被卷入是非。路边玩耍的小儿还在啼哭,其母早已捂了他的嘴,将孩子抱着躲开。
被那妇人拽着的汉子连甩几下也没将人甩开,不觉有些怒了,抬脚一踹,正踢在那妇人的小腹。那妇人痛呼了一声跌倒在地上,身体蜷缩在一起,却依旧死死拖着那汉子的衣角,怎么也不肯松手。
“找死!”那汉子目中戾光一闪,竟然直接拔出短斧,抬手就要将那妇人的手腕给砍下来。一旁挣扎的少年见了,发疯似地要扑上来,却被人死死按着,眼见斧光闪过,就要将他母亲的手剁下,那少年双目通红,几乎要滴下血来。
“呛啷!”只听一声响,那斧子飞出老远,一下劈进一侧店铺的铺板上,斧尾兀自震晃。那个执斧的汉子捂着手腕一脸痛苦之色,其他几个青衣汉子已经暴怒地冲了过来。
“哪家的小子,居然敢在此多管闲事,莫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云彤坐在马上,面冷如冰,对着身后的小书僮说:“燕和,去将少爷的如意袋子捡回来!”
燕和脆生生应了,飞身下马,也不理会这几个五大三粗的汉子,身形轻盈,真如只小燕一般,穿过人群,在那个被云彤险些废了右手的汉子脚下拾起一个秋香色的小荷包,在手中抖了抖,又快速跑了回来。
“少爷,这如意袋儿都弄脏了,不如扔了,回头再换一只吧。”
见云彤未置可否,燕和将荷包打开,从里面抖出两只小银锞子塞到自己腰带中,又将脏了的荷包揣在怀里。这些汉子见了不觉大吃一惊。银锞子小巧,质地又不如铜锭铁块坚硬,这么轻的一只荷包,如何就能将人手腕打肿,令沉重的短斧脱了手去?
一愣之下,那拽着少年的汉子手上力道不觉轻了不少,竟然就被那少年挣开,扑到了蜷在地上的妇人身上。那少年口中堵着布团,不能说话,只能听见“呜呜”的声响,泪水将脸上的灰泥冲开,露出白皙的皮肤来。
此时众人已看清云彤的长相,因没人想到这胆大之人居然只是个弱冠少年,不觉有些气馁。只是这人眉目俊挺,周身气度不凡,比起他们抓的这少年自然更加出色!众人眼睛一亮。
“公子是从哪里来的,为何要管我家闲事?”这几人也不傻,光看云彤的衣着打扮就知道他不是一般平头百姓,说不定是哪位官家之子。他们在涿州府骄横惯了的,就连知府也不敢拿他们如何,所以对这种一看就是外来户的官家子弟并不特别忌惮,只想着,若是将这少年拿下送到主人面前,必能讨了主人欢心,此等货色别说涿州府找不出来一个,便是整个河南河北道,只怕也难再找出一二来。
“朗朗乾坤之下,你们居然当街行凶,当真没有王法了吗?”云彤双眉一挑,摸了摸手中马鞭。
“王法?”那几人相视片刻,齐声大笑起来。
“你也不打听打听咱们是哪儿的,汝阳王府的事你也敢管,你小子才真是活腻歪了吧。告诉你,在这涿州府,咱家老爷是就王法,识相的就快快滚下马来,自己缚了双手,随咱们去见我家老爷。你姿色不错,若是讨了老爷欢心,少不得给你快活日子。”
云彤还未说话,燕和已经大怒,飞身上去,甩手就是一记耳光:“你他妈嘴里不干不净说些什么,看小爷不扯烂了你这张臭嘴!”
那汉子正说得开心,就见那小书僮甩掌过来,明明看见了,却怎么也避不过去,这巴掌就清清脆脆呼在他脸上。别看燕和人小,这手上的劲道一点不弱,这一巴掌下去,那汉子就觉得脑袋“嗡”的一声响,半边脸一麻,连痛也觉不到了,口中血气一涌,张口吐出两颗大牙。
这时云彤才说了话:“汝阳王府在安南,什么时候搬到这涿州府来了?我朝有明令,藩王私自离开封地可是重罪,莫不是,汝阳王爷想造反了?”
造反这两个字一出,所有人都噤了声。造反,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谁能担得起啊!那群汉子楞了半晌,方才反应过来。
“汝阳王爷当然是在安南,咱们老爷是王爷的小舅子,宅子就在涿州,怎么是造反?你这小子休得信口雌黄!”
云彤挑眉一笑:“我道是谁这么猖狂,原来不过一个裙带,倒是好大的气派。别说你家主子只是汝阳王不知哪个姬妾的兄弟,就是汝阳王属下,也不能藐视王法,当街伤人。”
“呸,这小子的爹欠了咱老爷的钱,父债子偿,有什么不对!”
“公子别听他们胡说!”那被绑的少年已在母亲的帮助下将口中的布团拿出,急急叫道:“我父亲老实本分,从未跟他们借钱。这些家伙自己弄了借契,强压着父亲按的指印,要拿小子抵债。我父亲气病卧床,他们竟然直接上门来抢人。求公子为小子做主!”说着,少年连连磕头,额上立时青紫了一大片。
“白纸黑字,你休得抵赖。便是你告到知府那里,你也一样要被判归我们苏家!”见远处跑来一队衙役,领头的汉子心中一喜,从怀里摸出一张粗纸,迎风晃了晃,“莫小五,你可是逃不掉的!”
躺在地上的妇人挣扎着起身,也同儿子一起向云彤跪下,哭着说:“大人您别听这些家伙胡扯。他们就是看上小五容貌,要将他拉去献给苏家老爷当玩物。前次上得我家,要出五十两银子买了孩子。因我们不从,就打伤了我家男人,硬是按了那没天良的手印!我家虽不是富户,但也知伦常廉耻,岂有卖孩子之理。更何况那苏家老爷恶名在外,一年之中不知要玩死多少男童。便是有那命大的,他玩腻之后也直接扔去相公馆里被别人糟踏……”说到此处,那妇人已是号啕不止,“若是小五被他们弄去……我们便不能活了……”
莫小五红着一双眼对母亲说:“娘亲,儿子拼着一死也不会到那种地方。你与爹保重,儿子做了鬼自会去找他们索命!”
燕和听得眼睛也红了,便又想上去揍人。云彤手一抬止住了他,下巴一挑:“官府总算来人了。”
身穿皂衣,手拿执火棍的差役一队七人,他们径直走到那群青衣汉子中,领头的一人对着那几个青衣汉子笑着说:“哟,张兄何时来的?怎不去衙门支会小弟一声,也好让小弟请大伙儿喝杯茶。”
“金捕头客气。”一个青衣汉子抱了抱拳,指着一旁的莫小五说,“还不是这小子老爹欠了咱家老爷钱,现下要拿他去抵债,这小子混赖不识好歹。”说着又一指云彤,“还有这也不知哪来的外乡人,居然把王博的手打伤了,实在是令人气愤难平。”
金捕头一听这话,已明白了大半。苏家在涿州府横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连知府大人也拿他们没办法,这莫家小子气运不佳,定是相貌出众被苏家看上,倒是不知谁有这么大胆子敢出头管苏家的闲事。他一转身,正迎上云彤那双清澈无波的乌眸,金捕头心头一震,暗叫了一声不好。
眼前这马上的少年相貌已是十二分的出众,神情气度更是卓尔不凡,与小门小户之家的小儿何止云泥之别。他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半步,用眼角余光一扫,见到那几个苏姓家奴脸上的神色,便知道此人危矣。
金捕头心念电转,这锦衣少年家里定是非富即贵,苏家人固然背后靠山大不用怕,但他家知府大人不过五品,万一惹上了麻烦,这少年家奈何不了苏家,还不全拿着知府出气?便这少年家里没什么权势,仅看着他如此年轻,就能不惧强权挺身而出,金捕头就觉得心里佩服。若是这样正气的孩子被苏家毁了,那实在太可惜了!
能伸一把手,且伸手一助吧。金捕头打定了主意,便将眼一瞪,指着云彤说:“哪里来的小子,居然敢在我涿州府放肆,左右,把人拿下!”
手下衙役面面相觑,往常金头儿与这些苏府的打手也不过就是打个哈哈,混个面子上过得去即可,可从来没主动帮他们祸害过人啊!
“都愣着干嘛,快把人拿下,送去府衙大堂!”金捕头对下面的人使了个眼色,他们看了看云彤,又瞧了瞧苏家的打手们,总算反应过来,晃着手中的铁链就向云彤围过来。
燕和气得大叫:“你们敢!也不打听打听我家少爷是什么人!”
金捕头沉声说:“不管是何人,也须得守法。有什么话,在我家知府老爷面前说。”
“金头儿,不用了吧,他们不过是路过的外乡人,怕也不知道这涿州的规矩。”姓张的那汉子嘿嘿一笑,“只需你们帮个小忙,将这狂妄小子拿绳绑了,我们自会带着去见苏爷,教训几声也就完了。若不然,且放他们走,我们只管拉了这莫家小五回去交差即可。”
金捕头心中冷笑数声,谈什么放人,只怕是要找人远远地缀着,再寻了人来,好将人抓了送回去给主子享用吧。当即正色说:“张兄此言差矣,这主仆二人既然来了涿州府前闹事,说什么咱也是要把人带回去给知府大人审问的,待问了名姓、原籍,也好施以小惩,总不能凭着谁便当街伤人吧。”
燕和骂道:“呸,到底是谁当街伤人了?瞧你长得也人模狗样的,眼中哪有王法,只一心想当着旁人家的狗才!”
金捕头面色不变,回身看了云彤一眼。云彤双眉微蹙,这姓金的捕头目光中似带着深意,眉目端正,额前三道皱纹,却并不显得老态。云彤虽然年少,却也是个心思细密的。见此情景,只在心中想了想,便有些知晓这金捕头的用意,不觉将唇角翘起三分。
“既然要去见知府大人,金捕头何不将这莫氏母子一并带去问个清楚?也好断了旁人的口舌是非。”他端坐马上,对周围拿着铁链索具的衙役视而不见,只含笑看着金捕头。
听他这么一说,金捕头有些犹豫。他是想保一保云彤的安全,但那莫氏母子,他却并不想惹上麻烦。云彤一个外乡人,只要远远地离开就好,但莫家是涿州府的人,既然被苏家惦记上,纵然逃得过此时,也逃不过下刻,到时候只怕下场会更凄惨些。
只是这些话却不好明白说出来。他见云彤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既不害怕惊惧,也不像燕和那般愤怒,是喜是悲分毫也看不出来,心里不由得赞了一声,这小哥儿果真好定力,好心性。
“白纸黑字还有什么好问,咱们带着人快些走!”那张姓的汉子见云彤不依不饶,便叫了两人将莫小五拖起,直接要带人离开。他本是想着自己带着两人留下,跟着去见知府,软硬兼施着把云彤弄到手,若实在不济,也远远地跟着找到他主仆的落脚之地,再叫了多多的人来,将人直接抢到苏府去。
想的倒是好,谁知道那两人还没拖着莫小五走上几步,一根马鞭劈头盖脸就抽了下来,鞭鞭见肉,直打得那两人抱头鼠窜。
“你怎么这么大胆!当着官差面还敢伤人!”姓张的见云彤二话不说轮着马鞭就抽,不觉又惊又怒,指着云彤叫,“再不住手,咱们就不客气了!”
“那便来战!”云彤双眉一挑,浓烈战意勃发而出,玉雕一般的五官中浮出一股戾气。
初时远远躲开的百姓此刻已慢慢聚拢过来,见这个外乡来的漂亮少年将苏家家仆抽得嗷嗷直叫,觉得十分解气,有胆子大些的,就鼓掌叫起好来。初时只几人叫,叫声越来越响,十几、几十,最后近百的男女老少都叫了起来,那声势,震得人一阵阵心头发慌。
那些苏家的家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被这上百人一叫,已吓得腿软,再没了先前的气焰。这世上,最弱的便是百姓,但若百姓们千口同声,又是最可怕的力量。只听见那一声声带着怒气的“打杀这些死杀才!”就足以让他们生了退意。
那张姓汉子强笑了一声,对金捕头抱拳说:“罢了,今天咱们都有事在身,也不便太多耽搁,莫小五,我们过几日再来找。”说完,带着人就要溜。不知从哪里飞来一只鸡蛋,正砸在这姓张的人的头上,蛋壳碎开,他脸上立刻糊了一层蛋液。众人哈哈大笑着,接着便不时有烂菜帮子,碎石头子儿追着那些狼狈离开的苏家家奴砸过去。
见他们走了,金捕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压低了声音对云彤说:“这位小公子,此处并非良地,你还是带着你的小童儿速速离开,早些离了涿州才安全些。苏家虽然势大,但总不至于追人追到别的地界。”说完蹲到莫小五身边,低低声音对他说:“还有,莫小五,这里有一点散钱,带着你老子娘,找个地方先躲躲。若是他乡有亲眷的,早早去投奔,总比在家等死强。”
云彤将马鞭卷在胳膊上,双脚轻磕马腹,那马儿慢悠悠向前走去。
“小公子,你因何还不走?”金捕头皱了眉,“那些人不可能会死心的。”
云彤摸了摸马头,悠然说:“为何要走?我还要去见知府大人呢。”
燕和在马上挺了挺小胸脯:“好叫你知道,我家少爷可是当今太子太傅云重大人的独子,宁国侯顾老侯爷的外孙。一个小小的苏家,我家少爷便连正眼也懒得瞧他一瞧!”
金捕头傻眼了。且不说云太傅刚正的名声,光宁国侯镇守西南,手中那可是握有重兵的实权重臣,他单脚跺一跺,整个西南地界都要抖上三抖。苏家不过是靠了自己姐姐做了汝阳王的宠妾,算不得正经亲戚。若是两下闹起来,汝阳王哪怕再舍不得自己的爱妾,也绝对不会为了个不成器的小舅子和宁国侯过不去。只想到这些,金捕头便一脸惊喜地看着云彤,看着他那身大红披风,颤着声问道:“小人听说京城中近年有一位爱着红衣戴红帽的少年公子,急公好义,救人无数,若为了救人,就算是遇到亲王公主,也绝不退避,连皇上都亲口赞誉的侠少,人称‘红衫儿’,不知可是尊驾?”
云彤只微微一笑,没承认也没否认。
金捕头精神大振,没想到这传说中的人物居然今日会叫他遇上,心中又惊又喜,立刻态度谦恭地上前执缰带路。那莫小五扶着母亲起来,犹豫了一下,也跟在马后一起走了。
离着刚刚发生这一切变故的地方不远之处,坐在萧植对面,穿着藕荷色绣墨竹的年轻男人满脸愁容地转着酒杯,半边身体倚在临窗的栏杆上,不住地叹气。
“可怜我一世的英名啊,一世的英名。”他面容俊秀,唇红齿白,只可惜五官偏阴柔了些,多了几分女气。
对面的萧植含笑不语,手里把玩着一块通体油碧的玉佩,目光追着人群中那一点火热红色。
“我统共才收过几个美人儿,这些愚民居然如此诋毁于我。”捏着酒杯的手指发白,可见使了多大的气力,差点就要将这上好的天晴釉青瓷杯给捏碎了,“都怪你,非要我派人演这么一出,你可都听见那些家伙怎么说的我?玩死了多少男童?玩腻了扔去相公馆?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荒淫残暴的!”
“苏兄有什么好气的。”萧植慢声细语地劝他,“这些话又不是别人说的,是你自家人讲的,要气也去气你那些不懂事的下属。”
苏合秋无语地看着他,剧本都是琅玡王殿下您来写的,他们怎敢不照着念?
“他们也算命大啦,”萧植又探头向下看了看,摇摇头说,“若非他现在年纪渐长,知道在府衙门前不能太冲动,你手下那几个不中用的废材哪能如此轻松过关?少不得有几个缺腿断手的。”
苏合秋撇了撇嘴,都不是您的属下,自然您也不会心疼!
“殿下怎么对这小子如此上心?”苏合秋一双杏眼,眼波流动间竟也有几分媚态,他喝了一口酒问,“既然殿下对男子有这么大兴趣,不若从我那儿挑几个模样功夫都上佳的美人儿?他们被我调教得不错,保管比那些馆子里的相公要更干净合意。”
“得了吧。”萧植翻了个白眼,“那些都是你的死士。别哪天你心情一个不好,乱下些狗屁命令。虽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但孤活得好好的,可不想年纪轻轻就折在床上。”
苏合秋掩口轻笑:“殿下您可真爱开玩笑,借合秋个胆子,也不敢对您不利啊!”
萧植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看着他:“借你一个当然不行,借十个八个的自然就行了!”
荀知府此时果然还在府衙坐堂。他已年逾五旬,头发花白,身体矮胖,见人便是三分笑,对云彤的到来自是极为热情。他在涿州颇有政绩,官声不错。只是经过方才街上那幕,云彤对这个说话处事都有几分油滑的伯父便有几分失望。将父亲的书信和礼物送上,婉拒了荀知府留宴的邀请,他心绪不佳地出了府衙。
荀望山自然亲自将他送出衙门,又一再叮嘱属下衙役们要关照云家车马,说好明日要将回礼和送宁国侯的寿礼一并送到驿站,知府大人才慢悠悠晃了回去。
云彤向外走了几步,意外见莫小五母子还在路边跪着,忙叫燕和过去将人扶起。
莫小五对他磕了个头说:“云少爷,我家父母年迈体弱,经不得颠簸。小子虽然没什么用,但年轻力壮,也读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字。小子愿卖身给云家为奴,求少爷收我当个粗使的仆役,带我离开此地吧。”
云彤连连摇手说:“这怎么行?你是良家子,父母都在,怎么可以自己卖身入了贱籍?若是担心我离开之后苏家再来骚扰……你也大可放心,刚刚荀知府已经答应我,会使人关照你们莫家,不再让苏家人上门。”
莫小五又磕了个头:“少爷您有所不知,这苏家是涿州一霸,因有汝阳王府当靠山,这里的知府大人也是拿他没奈何的。大人固然应了要照顾我们家,但他又能拨了几个人看着?又能看的了几时?便有人看,那苏家多来几人又能看得住了?少爷您刚刚救了我们,那苏家正是一口气憋着,怎知就不会报复在我们身上?这卖身是小子自愿的,并非人勉强,只求少爷您救人救到底,莫让小子刚出了狼窝又入虎坑!”说着,一头杵地,再不肯抬起来。
莫小五的娘也叩首不止,连声求着云彤救救小五:“他若能跟着少爷,便是他莫大的造化。若少爷今日走了,留了他下来,他日也绝不能活。与其被人辱死,不如现在就碰了府衙前的石狮子,也换得一身干净。”
被她这么一说,云彤无奈,也只能应了。
“我可以带你走,但不能签死契。”云彤说,“不若,先签五年活契。满五年之后,我便还了你身契,让你回来继续孝敬父母,这样可好?”
莫小五母子大喜过望,连连拜谢。当下,几人又折回府衙,立了卖身的契约。莫小五兴冲冲回了家,收拾了两件换洗衣服,拜别了父母,跟着云彤回了驿站。
苏合秋在自己的销金窟内唉声叹气,身边两个美貌少年裸着上身挨着他,一人喂酒,一人伸入他怀里,轻轻摩娑着他的胸腹,秋眸如水在他身上流连。
“罢了,今日没那心情。”他手臂一振,将少年的手从身上挥开,“都是萧植那该死的,我就不该全听了他摆布。”
“怎么,舍不得了?”门外轻响,竟然是萧植踏着方步踱了进来。
苏合秋看着他,眼中掠过一抹哀怨:“选谁不好,偏要我家小五。你明知道他是最得我心的。”
“最得你心,也是最机敏能干的不是?”萧植不理那两个忙着向他施礼的少年,挥手让他们退出之后便大咧咧在苏合秋面前坐下,笑着看他抿着嘴,一脸不快地样子,“何况当日向你要他,你也未说什么。”
苏合秋皱着鼻子:“当日也没觉得如何。可现在他不在了,才觉得什么都别扭。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应了你。”
“怎么,怕那小家伙变了心,抛了你喜欢上别人?”萧植此时穿着白色轻罗纱衣,松着衣带,散着头发,这么懒洋洋地坐着,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子要人命的风情来,看得苏合秋大咽口水。
“他才不会。”苏合秋舔舔嘴唇,知道眼前这位虽然美得惊人,却绝对不是自己可以肖想的物件,只能把目光偏移半分,盯着他手上的扳指说,“若非我手下调教的人从不出错,殿下又怎会与合秋相处愉快。”
“是呢,所以接下来还要苏兄继续鼎力配合。”萧植冲他眨了眨眼睛,苏合秋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
“说起来,那个云家的红衫儿倒真是个绝色……”苏合秋见着萧植,不自觉地想起那马背上身板儿挺得溜直的少年来。萧植是妖气,云彤是正气,这两人一正一邪,偏都是看来美味可口得紧,一时有些心神激荡。
“劝你少打他主意。”萧植面上一冷,身上那股子妖气中不由得添出几分煞气来,像苏合秋这般极为敏感之人立即感受了出来。他后脊一寒,脑子立刻清醒了不少。
“殿下真是说笑了。”换了张笑脸,极力掩藏了心中的不安,苏合秋笑得柔媚,“那是殿下心头的一点朱砂痣,合秋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是不敢觊觎分毫的。”
萧植身上的煞气倏尔消失,他眯着眼笑得光月霁风,仿佛刚刚那一点煞气只是苏合秋的错觉。
“事成之时,当与苏兄浮一大杯!”
苏合秋不知萧植何时离去,只觉得后背冷飕飕的又湿又黏,竟然是出了一身透汗。他看着面前半满的酒盏轻叹了口气。皇家的这些王爷,个个都是妖孽。跟他们打交道多了,不成妖孽都不能活啊。
只盼着自己能早日脱身,寻个山清水秀的富庶之地,圈上六七百亩良田,蓄个百八十名家奴,牵狗擒苍,再有十来个美貌少年暖被温衾就好了。这样的日子,便是神仙也不与其换。
苏合秋长长出了一口气,却没去想自己现在所拥有的良田家仆甚至美人儿,远比他这个雄心多了不知多少倍。他今年不过二十一岁,已经在想着怎么能安生地混完下半辈子了。
燕和感觉很不好,从莫小五跟着他们一起走,从少爷温言和语地向他打听苏府的位置和人数时,他的感觉就很不好了。
等过了酉时,少爷用过饭已经一个时辰了还不去练功,燕和心中的不安快掀到屋顶了。他实在忍不住,觑了个空儿钻到云彤的身边,小声向他说:“少爷,小人知道您心里有火,便是小人,此时也窝着一肚子的火呢。”
云彤挑眉看他:“哦?”
“但是吧……咱毕竟远道而来,虽然知府是老爷同年,但是强龙难压地头蛇,咱们人手还是太少了些。”燕和小心地看着他的神色,“出门前,夫人可是再三交待,不让咱们惹事生非……”
“你觉得少爷我惯会惹事生非的?”
“不不不,这哪儿能呢!”燕和连连摇手,“不过行侠仗义也要看看场合时机的。眼下去给老侯爷祝寿可是头等大事,万不能出了岔子。听说那个苏家,可有汝阳王府当后台……当然了,咱也不怕什么劳拾子王府……”燕和咽了口唾沫,“但若要把那苏家老爷给打死打残了,老爷的同年,那个知府大人可是会有大麻烦的……您看咱能不能换个时间,比如说,给老侯爷祝完寿了,咱悄悄地摸来,悄悄地解决了丫,再悄悄地回京里去?”
“你倒想得周全。”云彤又好气又好笑地看着这个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书僮,“你当我们能悄悄地进来又离开?”
“呵呵,少爷,夫人交待过,遇事要冷静。所以您一定要冷静啊!”
“今天倒不知是谁不冷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把你家少爷的家底掀了个底儿掉。”云彤乜着眼瞧他,“这可好,只怕全涿州城的人都知道是云家与苏家不对付。不管是不是咱们做的,只怕将来苏家出了事,十之八九都要被算在你家少爷头上了。”
燕和一噎,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你啊!”云彤摇了摇头,“放心吧,你家少爷不冲动。我只想去探探,人言不可尽信,众人同声,难保有不尽不实之处。没有亲眼所见,总不能听了人言就杀到人家家里去。”
燕和头点得如小鸡啄米:“少爷您说得太对了,所以,您把小的也带上吧。小的轻功好,眼神好,肯定能帮少爷看得仔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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