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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07出版】《重生小娘子的幸福生活(下)》作者:鱼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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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6 18:55:31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书名:重生小娘子的幸福生活《下》
作者:鱼蒙
系列:点点爱AL258
出版社:蓝袜子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年05月07日

【文案】

当慓悍重生女遇上萌宠腹黑男,是征服还是反抗?
「三从五德」新守则,调教极品萌相公!
晋江作家「鱼蒙」倾心创作的重生甜宠文,
另有独家温馨番外,不要错过。

上一世,杜秋娘含恨离世;这一生她不求大富大贵,
不求范长安高官显要,她只要他不纳妾,不乱招桃花就好。
可范长安长得俊,又是位高权重的丞相之后,
一连几朵桃花开到眼前来,她咬牙切齿道:
「范长安,你什么时候学会耍风流了?
我才是你娘子,你只能脱我的裤腰带!」
杜秋娘这醋坛子一打翻,全然忘了,
男人床上的尊严是挑衅不得的,她就算再慓悍,
悍妇也罢,妒妇也好,全是范长安惯的,这床下的事儿,
由着她来;这床上的事儿,终究还是他说了算。

【试阅】

  第一章

  「我们真要回去?」出了府,眼见着范长安的脸一寸寸的沉下来,便是张博兴也蹙了眉头,「他虽则是该死,可他毕竟人在左相府,我们这般来来回回,是不是太危险了?」

  「我确然是应了太子不在行宫里杀人放火,可我原本也没打算杀人放火。」范长安笑笑地看了两眼张博兴,张博兴只觉背后一阵发凉,唔,幸好他没得罪这个表弟。

  当日他觉得偶尔有些呆的范长安,在这次杜秋娘被掳的事件中,表现出了他从未了解到的范长安的另外一面,极敏锐的判断力,极强的分析力和布局能力,即便是有片刻的慌乱,可是他却能瞬间便布下了一个局,让张元宝一步步往下跳。

  他原以为范长安或许会冲冠一怒为红颜,可看样子,范长安所谓的报复却是久远的……想到范长安即将要做的事儿,他默默的觉得,或许一刀毙命,对于张元宝反倒是件好事。

  艺高人胆大,沉着稳定的「赵九」带着美观又实用的张博兴,再一次杀回了茅草屋,这一次却是兵分两路,范长安方才随张博兴回到张元宝处,自个儿先是摸到了后花园处。

  那儿早有丫鬟等在那儿,见了范长安,嗔了一声,道:「你怎么才来,九姨娘已经等了你许久。」

  范长安微微作揖,忙赔笑道:「叫姐姐好等,只是今日我家公子喝醉了,犯了混,一直闹到了现在,我一直脱不开身。」

  那丫鬟眉目挑了他几眼,调笑道:「赵九,你可仔细点你的皮儿,九姨娘今儿心情可也不大好,她可念了你好几回了。」

  「多谢姐姐提点。」范长安暗里塞了些碎银子给那丫头,刚刚进门,屋内的少妇已然扑身上来,提脚便将门给踢关上,提了条长白的细腿在范长安身上挑逗地蹭了蹭。

  范长安忙念了两句「阿弥陀佛」硬着头皮将视线落在那少妇的脸上,坏笑道:「我的心肝儿,可想死我了。」

  素闻左相不好色,可是家中的九房姨太太各个都是绝色,尤其是这个九姨娘,当年在京师第一妓坊头次亮相,便以一舞惊艳全场,只可惜,她的头次亮相便被左相相中,纳为了九姨娘,入了左相府,却被左相夫人排挤,终是不得宠,被弄到了离茅草屋附近的院落住着。

  到底是娼妓,骨子里耐不住寂寞,范长安抓着真「赵九」时,不过拷打了两番,他便招了,九姨娘几次三番想要勾搭张元宝,张元宝有贼心却没贼胆,那九姨娘却是看上了这个须髯大汉赵九,二人时常暗通款曲。

  范长安原本怕她这番饥渴模样,唯恐被他扒了衣服认出真身来,谁知这九姨娘,竟是在她来前便灭了烛火,如今一片黑暗,只能隐约看出一个人的轮廓。

  「九儿,你一早说要来,我便等着,你怎到这般时候才来。」那九姨娘说着,抓着范长安的手便往自己的胸口摸,范长安不及防,只觉那女人身上如今只有一层薄纱,他的手按在一团软乎乎的肉上。

  黑暗里,范长安的脸蹭一下便红了,又念了几句「阿弥陀佛」,心里只当手下的肉是两块肥猪肉,可一想及杜秋娘,连这肥猪肉都觉得腻味,只得伏在那女人身边,低声说了句「对不起」,手一扬、一劈,那女人一软,他连肉都不想碰了,拿了床上的被子将她一裹,扔到了床上。

  待张博兴将张元宝同那女人送成一堆时,张博兴望着那女人白嫩的大腿,眼睛都直了,凭什么脏活累活都是他来干,好事全让长安占了啊!

  这一路,他背着张元宝为了不让人发现,左躲右藏,费心费力,张元宝吃的是极为霸道的药,吃完之后,人便不停产生幻觉,以为自个儿在云雨之中,实则,要解决问题,张元宝只能靠自个儿的右手。

  直到张博兴回府,张元宝还对着自个儿的管子撸得很兴奋,身上手上都黏满了污秽的白液,他张博兴是忍着多大的恶心才能背起这么个移动淫虫呀,可范长安倒好,不费什么力气,还白占了人家妾侍的便宜!

  张博兴不干了,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瞅着床上的两个人,范长安瞟了他一眼,道:「要你觉得我占了便宜,那女人不在那嘛,随你摸,只要你乐意摸人家老婆就成。」

  一句话说得张博兴犯恶心,那床上,一个是满手秽物的淫虫,另外一个,是慾求不满的荡妇,二人可真是天作之合,这一想,满腔不满全发泄在了张元宝身上,又灌了他许多虎狼之药,便是连那小妾都灌了不少。

  范长安在一旁看张博兴这般凶残,忍了几番才道:「你这样是不是不太厚道……」

  张博兴翻了个白眼道:「你想这损人的法子时怎么就不想着『厚道』」两个字呢?」一边说着,一边又灌了张元宝许多,只琢磨着又便宜张元宝了,那药够他风流到明天晚上,只要他不虚脱。

  那一番,两人的药力都起了作用,二人乾柴遇上了烈火,都沉迷在自个儿的世界里,两个人都在脱自个儿的衣服,张博兴不慌不忙,索性搬了个木杌子坐着,在一旁悠闲地看着二人纠缠在一块。

  范长安背过身去,拉了他几回,张博兴却是拍了他的手道:「你真是不识货!你看看,这一个是左相的妾,一个是左相的乾儿子,这可是母子乱伦大戏,你上哪里能看着这么真切的春宫图?」

  范长安呸了一声,想起新婚当夜,他看那春宫图之后被杜秋娘狠狠教训了一顿,往后要是教她知道自个儿还看了旁的女人的活春香,他这水嫩嫩的皮子还要是不要?

  他这般想着,身后的张元宝已是迫不及待地剥光了九姨娘的衣服,贴身的肚兜就这么甩了过来,正着落在范长安的头上,张博兴拉着他道:「快看快看,有大戏!」

  范长安念着家里的杜秋娘,转了身要拉张博兴走,视线却正好落在床上张元宝的赤裸处,不过瞟了一眼张元宝那活儿,沉下脸对张博兴道:「你好歹一州巡抚,怎么这般猥琐,走了走了,再不走就要出事了!」

  张博兴这才怏怏起身,出门时,便听范长安嘴里默默念道:「又短又小,真替他难过。」

  张博兴想了半晌,方才想到了张元宝身上,心里不由骂了一句娘,到底是谁猥琐!

  ◎             ◎             ◎

  张元宝这一觉睡得极为畅快,同九姨娘一个晚上乐此不疲,足足做了十几次,直到日上三竿,两人依然在奋战,到了最后,身体已然觉得不行了,可心里还是觉得渴望。

  张元宝始终觉得,身下便是水嫩嫩的佳人,不曾想自个儿早已被人换了天地,身边睡得可是左相的妾侍,历来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瘦的地,九姨娘许久未曾开荤,一夜承欢,只觉爽快到异常,累到最后药效过了,她也不睁开眼,只想着这「赵九」功夫比起左相那老头,真是好到十万八千里去了。

  二人对这一夜都十分满意,若是没有意外,这确然也是圆满的一个淫靡之夜,可偏生那日左相听身边的小厮提起,九姨娘日夜在屋中唱哀伤凄婉的曲调,只盼左相能想起她来,左相一时愧疚,就想起去看望这个被他冷落了许久的九姨娘。

  那时,屋内的张元宝和九姨娘还在颠倒,守门的丫头也以为里头是赵九,见了左相来,慌慌张张只道姨娘身子不适,不宜见客,左相见那丫头吞吞吐吐,便猜中屋中有蹊跷,愤怒之下,一脚踹开了九姨娘的门。

  这一看不要紧,床上的张元宝正欺身压在九姨娘的身上疯狂抽动着,九姨娘的嘴里更是一个劲儿的喊着「我的宝贝儿……宝贝儿……」

  左相只隐约听到「我的宝,我的宝……」,当时怒从心中来,反身从侍从手中抽出剑来,一刀削下了张元宝的左臂。

  一刀下去,张元宝惨叫一声,热血喷在九姨娘的脸上,她顿时醒了,而张元宝痛楚之下,直接晕过去了。

  九姨娘一看身上的人换了旁人,顿时傻了眼,再看左相在眼前,满眼杀意,九姨娘吓得直接从床上滚下来,电光石火中,她只知道说什么都没用了,只能抱着左相的大腿,直哭诉是张元宝强上了她。

  众目睽睽下,左相被自个儿领进门的人戴了顶绿油油的高帽,一想起方才九姨娘在床上的淫靡姿态,哪里有半分被强的意思?左相一时起红了眼,手起刀落,九姨娘当场毙了命,再要砍了晕厥过去的张元宝时,身边的人已是围了上来,拦道:「大人不可,张元宝于我们还有大用处!」

  左相深呼吸了数次,方才勉强按捺下怒意,张元宝被关了起来,醒来之后,百般解释是自个儿受了陷害,可是当夜当值的数人都醉了酒,领头的赵九留下了一封信,只道看不惯张元宝同九姨娘勾搭成奸,污秽不堪,他走了,至此凭空消失。

  管家又在后花园中找到一具丫鬟的屍体,同张博兴装扮的那丫鬟身形极为相似,旁的丫鬟只道她当日被张元宝玷污了之后想不开投河了,这最后的人证也不见了,所有的证据却指向了张元宝。

  张元宝绝望地发现,自己只怕真的要因好色,再死一次了,而如今,唯一的出路,却只有一条,供出杜秋娘。

  ◎             ◎             ◎

  别院里的杜秋娘和衣躺在床上,突然之间,竟觉得浑身冰冷,渐渐陷入梦魇中,没一会,竟是陷入梦魇中怎么走都走不出来,想说话也说不出,她越是挣紮,越是不能动弹,直到一道温暖附在她的手上,她方才慢慢醒过来。

  一睁开眼,范长安已经换回原来的面貌,就卧在她的身边,看着颇为疲倦,杜秋娘眼睛一热,竟是落下泪来,拥着他怎么都不放手,手却是狠狠地掐着他的腰骂道:「你到哪里去了!」

  范长安忽闪忽闪着眼睛,将她又搂在怀里道:「秋娘别掐我,疼。」

  再次拥抱,已经是半个月以后,范长安总算明白什么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二人都用了力气抱着对方,恨不得拿条线将对方绑着,再不让对方离开自己。

  杜秋娘将脸埋在范长安胸前,心里酸楚到不行,手下却不松劲儿,又狠狠掐了把,骂道:「说,你是不是早就混入那个鬼地方了,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我在那,也不来寻我。」

  「我是怕你控制不住情绪,漏了破绽。」范长安龇牙,见她落了泪,手忙脚乱地拿了自个儿的袖子替她擦泪,这一擦不打紧,方才他回来时没来得及换了外衣,这会身上还带着那个九姨娘的脂粉味,她一闻顿时放下了脸,在他身上狠狠的掐了一把。

  范长安哎呦了一声,见杜秋娘脸色沉了下来,委屈道:「咱们险些天人永隔,费了多少心力才能在一块儿啊,怎么一见面你就打我!」

  「谁让你在外头拈花惹草!」杜秋娘将那袖子一丢,「你自个儿闻去!」

  范长安将那袖子一闻,想起九姨娘那块肥猪肉,当下便觉得恶心,忙不叠又将回了茅草屋之后的事儿细细说与杜秋娘听,只不过,色诱九姨娘的变作了张博兴,自个儿才是那个辛苦背着张元宝四处走的人。

  杜秋娘听到张元宝睡了九姨娘的事儿,这才想起心中惶惶不安的由来,她的身上揣着那本册子,人人都说怀璧有罪,若是张元宝将此事宣扬出去,或者将自己重生的事儿说出去,只怕自己往后的日子都不用安生过了,可是这东西更不能落在张元宝手里,否则范家一家人都可能活不下去。

  这几日,她一直在思索,到底要不要将真相告诉范长安,一个人重生,若不是发生在她身上,她绝对也不会相信这世间有这种事情发生,但她若说了,他会不会信?可是不说,倘若那该死的张元宝最终还是滋润地活着,甚至活得更好,倘若再对范长安做出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来……

  说,还是不说?

  杜秋娘擡眼看范长安,思忖了许久,终于狠下心,闭上眼睛道:「长安,我想告诉你一个故事!」

  当下,她便闭着眼睛,将上一世从嫁给张元宝之后的事儿一件件叙述了一遍,原本语气还是平稳的,只在说起杜老汉被张元宝气死时,颤抖着声音勉强说完。

  自重生以来,她背负着两世的记忆,一时要回忆前世,一时又要担心未来,这根弦一直绷着,绷得她透不过气来,直到张元宝寻着她,她才发现,有些事情并不是她不说便没有旁人知道,知道的太多,更是一种危险。

  缓缓说来,那些压力却像寻着了宣泄口,一点点地释放出来,至最后说完,杜秋娘只觉泪流满面,原来上一世的事情早就这般遥远,遥远得她已经不想再去记起。

  可是她说完,却是忐忑,缓缓睁开了眼,却只见范长安惊讶地定住,好半晌,却是嘟着嘴,气呼呼地看着她,见她睁了眼,索性扭过身去不看她。

  这个反应有点出乎意料,杜秋娘擦了泪,捅了捅范长安道:「范长安,你吓到啦?」

  范长安扭了头,冷哼了一声不说话。

  范秋娘又捅了捅范长安,「你说话呀!」

  范长安再次冷哼了一声,扭了头来看杜秋娘,醋意满满地问道:「你方才哭,是因为张元宝?」

  「鬼才因为张元宝!范长安你在想什么呢。」杜秋娘眉一竖,扬手便要打范长安。

  谁知道范长安动作更快,手一扬便将她的手制住,一把将她拉到怀里,抱着她道:「杜秋娘,我不知道你脑子里头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可是你记住,你这一辈子是我范长安的娘子,也只能是我范长安的娘子。

  什么张元宝,什么张秋花,他们都已经不在你的生活里,你若是信我,你便早该告诉我这些,你整日将这些惊惶藏在心底,你不难过吗?你不难过我都替你难过,你是我范长安的娘子,你曾经说过你不求我荣华富贵,可我更不求你能让你脑子里的那些对未来的惊惶替我驱吉避险!」

  范长安说这番话时,用了从未用过的重语气,杜秋娘一时怔在他怀里,听到后半程时,眼里不知不觉全是泪水,哽咽地回道:「我不敢告诉任何人,我只怕旁人拿我当妖怪。」

  「你就是妖怪,也是天底下顶漂亮的妖怪!」范长安低声回道,一手放开了杜秋娘,细细地替她抹了泪,抵着她的额头,半晌却也哽咽道:「秋娘,我从来不是什么『旁人』。」

  两人成婚后,范长安日夜睡在杜秋娘身边,她夜里睡得并不安慰,时常睡着睡着便会咬牙切齿喊着张元宝的名字,他初时听着心里多少有些难过和疑惑,如今这般说开,他自然是惊讶,可是联想到平日她的异常,他反倒释然了。

  杜秋娘藏在心中这么许久的事儿总算分享与人知,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落了地,未来不管多难,总算有个人能懂她、陪着她,二人成亲这么久,这般才算是彻底的坦诚了,她又是喜悦又是心酸,真是百感交集,抓着范长安的手,又是狠狠咬了一口。

  范长安「嗷」了一声,便听杜秋娘说道:「我就怕我在作梦,看到你疼了我就放心了。」

  范长安仰天泪流,开心不开心都咬他,他怎么这般命苦。

  许久未见,二人这会正是情到浓时,互相瞧着,眼里都瞧出慾望来,范长安禁不住便要对杜秋娘上下其手,她更是主动踮起脚尖,献上自个儿的唇,两人心意一致,都想好好地交一次公粮,以解多日相思旱情,那知道衣服都还没脱呢,张博兴便在门外猛咳嗽。

  范长安搂着杜秋娘,嘴里呢喃着「不要分心」,可张博兴在外头越咳越大声,肺都要咳出来似的,他不得已放开了杜秋娘,就听到张博兴在外头嚷道:「长安,范丞相派了人来接你们回家!」

  二人对视了一眼,范长安这才想起来,他家老爷子在家等得可能要急出火来了,忙带着杜秋娘收拾了一番,同范老太太匆匆告了别,往家里赶。

  杜秋娘回府前心里多少有些忐忑,从前安平村有个妇人被山贼掳了去,即便后来救回来了,那家的人只说那妇人已是不贞,一纸休书便将那妇人给弃了,那妇人百口莫辩,一狠心,三尺白绫送了自己的命。

  杜秋娘当时还替那个妇人不值,可如今自己也遭遇这种情形,纵然范长安相信她,她还是打心底里不安,若是李氏或者右相一人疑心她,她往后的日子,可如何过下去?

  谁知回了府,范仲良当着众人的面,却是莫名其妙地宽慰了她几句,只说辛苦她了,留下了范长安,便让她退下了,杜秋娘一头雾水地回了院子。

  过不久,姚氏笑嘻嘻地过了来,将她拉到一旁道:「嫂子,你可真是不仗义!」

  「啊?」杜秋娘怔住了。

  姚氏笑道:「你一个人去了观音庙祈福,也不带上我,匆匆忙忙地走,竟是连我都瞒住了。」

  姚氏又絮絮叨叨说了一些,杜秋娘才知道,当日她被掳走时,内宅里的人竟是全然不知,范长安将一切打点得清清楚楚,李氏和姚氏只当是她是去观音庙求子去了。

  李氏原本有些不满杜秋娘不告而别,在范仲良面前唠叨了几句,范仲良驳道:「你一直嫌弃秋娘出身低,又没有子嗣,这会秋娘重视子嗣了,你又嫌弃她礼数不足,你还有完没完!」李氏乾脆便闭了嘴。

  杜秋娘总算松了一口气,同姚氏闲聊了两句,姚氏起身说要照顾范子钰便离开了,她只等着范长安回来。

  等范长安一进门,他见她面色不安,知她是担忧范仲良的态度,笑笑说道:「爹这几日比我还着急你,你别担心,爹心里头可喜欢你,方才他还特意让厨房熬了些安神茶,让我带来给你定定惊。」

  有如此开明的公公,也是自个儿修来的福气,杜秋娘总算定了神,挽着范长安坐下,从怀里掏出了那本册子。

  方才杜秋娘独自坐在屋中,便将那册子看了又看,既是开诚布公告诉了范长安,她就没想着要瞒着他这本册子的存在。

  她将张元宝何处得到这个册子,抓她的目的,还有那个傻书生的事儿细细说了,谁知道范长安不过闲闲翻了两页,杜秋娘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反手便将那书直接丢进了火盆里。

  杜秋娘一时瞠目结舌,他娘的,人家张元宝为了这本书坏事做尽,他倒好,暴殄天物不说,这可是她拚着自己的贞洁和性命拿回来的!

  她忙要过去抢那书,范长安却是抓着她不让她动,擡了头蹙眉道:「杜秋娘,放手!」

  但凡范长安唤出她的全名,她便觉他气场强大,容不得她半个「不」字,真是风水轮流转了!她一时不敢动弹,却是不舍地瞄着那册子,嚷道:「范长安,你知不知道全大齐有多少人想要这本书!」

  「我们要这书有什么用!」范长安拉住杜秋娘,直视她道:「天下人都想要,我们拿着便多一分危险,不若烧……」这「烧」字还没说完,夫妻俩眼睛俱是一亮,在彼此的眼中,竟然看到了同样的兴奋。

  「这书烧不得。」杜秋娘低声道。

  「是,若是烧了,左相只怕要找咱们麻烦。」范长安压抑着兴奋道。

  「若是一件事儿只让一个人知道,那是秘密。」杜秋娘低声吟哦道,谁知范长安竟是顺口接下去道:「若是全天下都知道了,谁还敢说它是秘密!」

  夫妻俩竟是一拍即合,一个损人却利己的阴谋,就此诞生。

  ◎             ◎             ◎

  左相府内监牢湿冷,尤其在冬天,那种冷从骨子里沁出来,张元宝多少年来虽未曾锦衣玉食,可是温饱是足有的,可这几日,他在这监牢里待着,却是饥寒交迫,更为严重的是,他的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他隐约觉得自己开始发起烧来,人混混沌沌地,每日都觉得自己将死了。

  那日他险些丧命在左相手下,他直嚷着自己知道未来事,能让左相抓住历史命脉,可偏生,前几日他提前告知左相的预测全部都出了差错,他说益州大雪,偏生那日大晴天;他说右相将死,右相却又面色红润地上了朝,健康得不能再健康……总之,他说了什么,什么就是反的。

  他渐渐生出想法,觉得自个儿只怕是被杜秋娘和那个已经死掉的书生耍了,连左相对他都失去了耐性,可是他却必须撑住,他不想死,他才中了举人,他的辉煌才刚刚起了头。

  张元宝这般想着,身体一阵疼痛上来,他迷糊地看了下自己的右臂,突然低声地笑了,他如今失去了一只胳膊,还妄图继续往上走……杜秋娘啊杜秋娘,若我张元宝能出去,定叫你死无全屍。

  外头窸窸窣窣有人进来,他心一惊,忙擡头去看,素日待他如猪狗的秦远沉着脸站在他面前,他忙乱滚带爬地爬到了牢房前,想要抓住秦远的衣角,谁知道秦远却是蹙着眉,微微动了身子。

  失了一条胳膊的张元宝乍然失了平衡,一下便跌在地上,他却勉力半跪着,擡头渴求地看秦远,「大少爷,今日的情形如何?」

  秦远讥讽地又是摇了摇头,「张元宝,我爹没耐性再听你这白眼狼的话了,你一次次戏耍我们秦府,真的够了。」

  「我没有,我没有。」张元宝跌跌撞撞地爬起来道:「少爷,从前我也提供了几条有用的消息,我从未骗过相爷。」

  「总共三次,你总共说对了三次。」秦远竖起手指算了算,道:「张元宝,你诚然有些本事,被你蒙对了三次,可你如今于秦府而言,已经没用了。」

  「不会,不会。」张元宝在秦远微笑的眼里看到杀机,他身上一颤,忙道:「大少爷,我还有更有用的情报,只是在杜秋娘那,就是我老婆,不,现在她是范长安的妻子……我的书被她抢了,你信我、你信我,杜秋娘是个很重要的人,她会对秦府不利,那书、那书……」

  多日来的折磨让张元宝有些思维混乱,秦远眼里闪过一丝怜悯,只听到张元宝细声的呢喃道:「那书是我从一个傻书生手上拿来的,他知道上辈子的事儿。」

  秦远微微摇头,张元宝平日里看着挺机灵,可如今人真是废了,竟说胡话,片刻后,他却是从袖中掏出一本书来,丢在张元宝面前,「你说的书,就是这个?」

  张元宝忙翻起那书,当场身子一瘫,怔神道:「是它,是……可是你从哪里得来?它被杜秋娘偷走了,它不该在这里……」

  秦远微沉了脸,冷冷的「哼」了一声,「张元宝,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拿着一本江湖术士的书到我左相府招摇撞骗。」

  秦远说着,又拿出一本书丢在张元宝面前,竟和他手中那本一模一样。

  从前几日起,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一个江湖术士,手里握着一张烂书,堵在左相门口抢着要见左相,说有东西要卖给左相。

  管家原本要将他赶出去,可那术士言之凿凿,说手头有左相要的东西,正巧左相轿子落下,见了此情形,下了轿子后,一翻那纸上内容却是吃了一惊,那上头罗列着未来几年内朝堂上要发生的大事。

  问那江湖术士从何得来,术士只道天机不可泄露,将此事说得玄之又玄乎,只道左相是天降福星,生来便为安邦定国,唯有他才有资格配上此书,左相将信将疑的将那书收下了,那术士却是不求名不求利,丢下书人便走了。

  只是离奇的是,过得几日,民间渐渐流传一本书,书内只道是得道高僧悲悯民间疾苦,特自损福寿,透露未来大齐各地大灾大难之事,警醒世人要提前预防,文中更隐隐透露,预测未来几年内朝政大事变动的「朝政大事篇」就在左相府。

  民间便传出消息,说是左相手里有知晓天地玄黄人士,着有奇书,能知未来事,尤其是朝政大事皆能知晓,若得此书,大齐变幻一番风云也未不可。

  这事越传越玄乎,便是左相也有耳闻,心里一慌再去寻那术士时,那术士却没了踪影,不知怎的,有一日,右相竟在堂上提及了「朝政大事篇」,皇帝只道自个儿也看了那「大齐灾难篇」,直问左相要那「朝政大事篇」,左相哪里敢给,那是真正的有苦说不出头。

  别说皇帝了,左相府这几日频频招来窃贼,个个都是顶尖的高手,都是冲着那书而来,他已经够闹心了,关键是那书上还写着皇帝驾崩的时间呢,若是给了,他不是明显找劈吗?他只道是民间谣传,可皇帝在堂上却让左相下不来台,只说前几回左相预测灾难委实厉害,连那地动,连那雪灾,都是一一应验的,可这回问你要朝政篇你不给,不是心怀不轨是什么?

  好好的一本书,原本能让左相稳得圣心,如今却成了烫手的山芋,左相越想越生气,想想无端受累,源头可不就是张元宝?

  一模一样的书,再次出现在张元宝的面前,他却失了力气,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他到底是输了,可是他不明白,他便是死也不明白,若是能预知未来事,那便是名利在手,怎么有人舍得将这名利白白送来人?

  是了,范长安是个傻子,张元宝突然低低地笑了,嘴里默默念着,「范长安是个傻子,他不懂荣华富贵是什么,荣华富贵呀。」张元宝低声道,随即却是想到了自个儿,他的命,他要保住自个儿的命。

  「大少爷,我跟在你身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帮相爷做了那么多的事儿。」死到临头的张元宝翻了又翻那书,低声道:「即便没了这本书,我还是能知道更多,只要能抓到杜秋娘,大少爷,你放我出去,我还能替相爷办事。」

  张元宝还要说话,却惊惶地发现,身边多了个面无表情的人,这个人他认得,平日里秦远要杀人放火,都是带着他,他最快的便是刀。

  刀……张元宝还待要说话,那人已是捏住他的下巴,抓住了他的舌头,手起刀落,张元宝还未感觉到疼痛,却已经看到地上那条猩红……

  他惊恐的擡头看向秦远,秦远却拿着雪白的帕子仔仔细细的擦自个儿的手指,随即将那帕子往他的脸上一扔,阴恻恻地笑道:「张元宝,你说得够多了,我爹说了,你好歹曾经是他的乾儿子,他饶你一条命,只是这相府,你怕是没资格待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明目张胆地绑了人家的女人回来藏在相府里,害相府平白惹了是非,你要怪,只能怪自己想要的太多。」

  秦远手一挥,一个人一个手刀劈下,张元宝昏去之前,恍惚想起牛头山孙老道曾经跟他说过的话,「此子或为状元之相……」

  当时他心中狂喜,可是如今想来,孙老道分明还有后半句的低声呢喃,他当时隐约听到了,似乎正是,「只可惜,开头美好,结局潦倒。」

  开头美好,结局潦倒……张元宝嘴一歪,这一生,再也没能站起来。

  杜秋娘再见张元宝时,已经是一个多月后,那时候天寒地冻,她跟着姚氏一同去护国寺为家人祈福,刚下马车时,杜秋娘便看到在距离护国寺不远的街角处,一群少年人面色潮红的在逗一个小乞丐,那乞丐头发脏污,低着头匍匐着,好似还少了一条胳膊。

  「这些少年人也太欺负人了。」姚氏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又道:「好端端的,几个人围攻一个乞丐,真是世风日下!」

  身边侍候的丫鬟翠儿知道那乞丐底细的,忙解释道:「夫人你有所不知,这个乞丐啊,就该这般下场。」

  杜秋娘和姚氏都来了兴趣,翠儿却是瞧着那乞丐,咬牙切齿道;「那个乞丐原是左相收的那个义子,不知是什么原因得罪了左相,被人扔了出来,在这已经要了几天的饭,愣是没要着,不是没人给,而是每回有人给,路边便有人出来拦着不让,就非要让他这般不生不死地待着。」

  「左相的义子?」杜秋娘心里一愣。

  那丫鬟道:「可不就是他?我的一个小姐妹,便是被他害死的!」

  翠儿说着,便提及张元宝初初进京时的事儿,那时他还未进左相府,在城东租了屋子,主人家恰好与翠儿家是街坊,张元宝入住后,却是看中了主人家的姑娘,心心念念了许久都不能得手,后来他得了势,直接掳走了人家家里的姑娘轻薄了一番,那小姐回家后日日落泪,在家人逼问下方才哭哭啼啼的说了,转眼却是跳了井,当时姑娘家人畏惧张元宝背后的权势,方才不敢揭发他,一口气呕到了现在,直到张元宝失了势,那家人在街上偶然看到了他,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因果报应,谁都逃不过。」姚氏暗暗叹了口气,杜秋娘只略略又看了那人一眼,正要跟姚氏一同离开,那群围攻张元宝的少年散了开,却见张元宝挣紮地起了身,竟是一瘸一拐地往杜秋娘的方向奔来。

  姚氏吓了一跳,惊叫一声,便见张元宝满目通红,全是泥土的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眼里却全是杀意,嘴里呜呜咽咽不知道说着什么。

  姚氏待看清他的嘴,更是「呀」的一声退出了老远,拉着杜秋娘道:「他的舌头,他的舌头……」

  杜秋娘定睛一看,张元宝竟是被人割了舌头,纵然是脸都是花的,还有那两条腿,似是被人打伤了。

  她猛然吃了一惊,几个随从见状,连忙将张元宝拉开,张元宝被人制住,却仍是不服,眼见着又要扑上来。

  ◎             ◎             ◎

  身边的随从眼见着发了疯的张元宝生了无边的力气,只道这是个疯子,忙劝杜秋娘和姚氏先入护国寺,杜秋娘前脚刚踏入护国寺,一回头看,便见一辆马车飞驰而过,直奔那些随从而去,竟无丝毫停下的迹象。

  杜秋娘吃了一惊,待要开口惊呼时,那些手脚快的随从早就放开张元宝闪到一旁,而手脚不便利的张元宝,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马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砰!」似乎不过是眨眼的功夫,张元宝却被高高撞起,落地,再了无声息。

  眨眼之间,一条命没了,待那马车停下,驾车的青衣书僮一看在众目睽睽下撞死了人,也慌了,对着马车说了几句话,马车上方才下来个贵气逼人的公子哥儿,也蹙着眉看了一会那个乞丐,返身又上了马车,扬长而去。

  杜秋娘虽是痛恨张元宝,他死不足惜,可眼睁睁看着他人将他撞死,那人却视人命如草芥,丝毫不放在心上,那却是另外一件事儿。

  一时间,路人纷纷愤恨不平,可那公子哥儿的来历谁也不晓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离开,唯独范长安特意选来,跟在杜秋娘身边保护她的随从吴石面露惊讶之色,待那马车远远跑去,姚氏和杜秋娘愤愤不平时,劝着二人低声些,又低声对杜秋娘道:「方才那贵公子哥儿,瞧着像是太子。」

  杜秋娘吃了一惊,想着方才那人的模样,同范长安口中描述的那个腹有才华却不拘泥小节,偶尔吊儿郎当的那个太子确然有些不同,身为一国太子,却视百姓的生命为儿戏,杜秋娘对这个太子的印象再次往下掉了一掉。

  再想到那本册子上所记载的,「人称范子正为人中君子,再世柳下惠,齐太子齐岳即位为新帝后,每月赠一绝色美人与范子正,子正皆纳为妾……」当时杜秋娘什么都没记得,可这句话却是牢牢记在心头。

  敢情范长安上一辈子也是个呆愣木瓜,没什么色心,倒是这个齐岳,存了心要带坏一个纯洁的青年,杜秋娘这般一想,越是咬牙切齿。

  眼睁睁看着死了个人,杜秋娘和姚氏都觉得触了楣头,返身上了马车又回了府里,谁知刚回没多久,官府便来人,请了吴石去了一趟衙门。

  吴石回来禀报,说是太子撞了人,不是跑了,而是让随从去了官府报了案,官府的人哪里敢得罪太子呀,又听太子随从道,太子的马车当日受了惊不受控制,官府只道那个乞丐张元宝本身也是劣迹斑斑,害了不少女子的性命,官府原就想要惩治他,太子无心之失,却是为民除害了,如此种种,这事算是不了了之了。

  杜秋娘这才对太子的印象好了些,总算没有逃逸,而是去自首了,虽预料到最后他不会有事,可至少态度是端正的。

  杜秋娘又问吴石,张元宝的屍身如何处理,吴石报说,若是无人认领,大体都是要送到乱葬岗,那处野狗出没,只怕是会屍骨无存。

  这真是应验了当日张元宝胡乱许下的那个誓言「断子绝孙,死后屍骨无存」,让人徒生了因果轮回的感叹。

  杜秋娘当夜便将这事告知了范长安,范长安听完安静了许久,方才恍然拍了下脑袋道:「太子只怕有麻烦。」

  杜秋娘或许对官府的条例不清,可是范长安却是清楚得很,大齐例律,若是故意纵马伤人致死者斩,无意纵马伤人者也当杖三百、流三千里,当今圣上一直注重律令,总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挂在嘴边,这会太子在大街上捅了篓子,那些想要拉太子下马的臣子还不得趁势参他一本?

  范长安一想起这个行事不羁,小事不挂心头的太子,头便有些痛,私下相处时,他是这副模样也就罢了,偏生在众人面前他也不收敛,该如何还如何,遇上这样的主子,怎一个「愁」字了得。

  范长安这般想着,见杜秋娘难得对朝中的事儿也起了兴趣,便细细与她说道:「如今的太子齐岳虽是太子,可是皇上对他的行事作风有诸多不满,若不是皇上念着故去的皇后,朝中老臣以我爹为首,又力保太子,只怕皇上老早便要废了太子了,二皇子齐峰在人前却是人品端正,又是皇上如今的宠妃淑妃所出,淑妃的爹便是左相……」

  「所以,左相一党都是力挺二皇子齐峰为太子?」杜秋娘若有所悟道。

  范长安拿手指一点她的额头,笑道:「我家娘子真是冰雪聪明!」

  「我原本就不笨,笨的是你范呆子!」杜秋娘咧嘴笑道,低下头却想到了旁的事情。

  范长安自从将那书拆成了几部分,发散到京城各地后,却是又过滤了些同范府及朝廷重大机密相关的事儿,不过是瞄了两眼,其他全数烧掉了。

  杜秋娘连想再誊写一遍藏私的机会都没有,可是,里头某些事件却是记得的,譬如这个太子齐岳,在她的印象里,大齐确然是废过太子的,具体时间她不记得,可是在那本烧掉的册子里,却提及太子齐岳的太子之路极为坎坷,三起三落,最终一次却是被皇帝直接派到了边疆战事前线,险些死在战场上,尤其是一废太子时,谁同太子沾边谁就倒楣。

  事事皆可变,倘若这一世太子最终还是倒下来了,倒是齐峰上了台面,这事……

  杜秋娘正琢磨那呆书生所记载的不知道靠谱不靠谱,范长安见她发了呆,嘟着嘴将她的脸端了过来,蹙着眉头装委屈道:「杜秋娘,你是不是又在想些有的没的?咱们多少日没好好交公粮了,你就不心疼心疼小长安吗?」

  杜秋娘看他嘟着嘴的可爱模样,又是好笑又是无语,双手五指摊开抱着他的脸颊摇道:「我哪里想有的没的……我就是想起来,太子后来好像……」

  「都让你别总想着完全没影子的事儿了。」范长安索性鼓了嘴,将鼓囊的脸颊递到杜秋娘跟前道:「来,亲亲嘛。」

  杜秋娘讶然失笑,想着确然应了范长安,往后再不想着自个儿知道未来,便处处担忧,索性抛开了心中所想,对着他的脸吧唧便是一口,心中的事儿却是揭过去了。

  进了腊月,天便一日比一日冷下来,京城纷纷扬扬下起了大雪,于杜秋娘而言,今年却比往年更是难挨,京城冷真正是乾冷,从骨子里沁出来,叫人难过得紧,好在丞相府里的炭火成色好,烧起来暖和得极快,还有淡淡的香味,只是杜秋娘实在不适应这寒冷,李氏几次见她时,都见她穿得跟个熊一般,索性免了她来请安,杜秋娘便越发懒了,每日里,倒是有大半都躲在屋里。

  范长安因着要参加三月的恩科会试,每日都要去国子监,「大齐史略」的编纂工作也进入了尾声,他便越发忙了。

  这一日范长安回到屋里来,却是看杜秋娘又躲在屋内犯懒,在床上窝成了一个团,他好容易才将裹成团的杜秋娘扒拉出来,搂着她直笑道:「咱们养在建州的猪都没你能睡,吃饱了,还懂哼唧哼唧两声,你倒好,成日就知道睡。」

  「冷嘛。」杜秋娘挂着范长安的脖子道:「我就觉得冷,一冷就觉得困,动都不想动。」

  「这哪成呀。」范长安嘟着嘴,低声抱怨道:「你白日不想动也就算了,晚上也犯懒,我都多久没吃上一顿好的了。」

  「我就不想动嘛!」杜秋娘索性耍赖,抱着范长安又昏昏欲睡。

  范长安眼看着她又要躲进被子里,一把便揪住她道:「别睡了,难得我有空,今儿带你去处好地方。」

  杜秋娘原是不去的,谁知道范长安又磨了她许久,她方才不甘愿地起了床。

  马车一路行驶出了京城,杜秋娘撩了车帘子才发现京城竟是下了雪,一路银装素裹,看着倒是赏心悦目,到了目的地,她方才眼前一亮,京城外竟有这么神奇的一处地方,先不说这一望无际的红梅红火,不染丝毫冰雪,便是这处房子的外观也有其特别之处。

  「这里的温泉最是出名,旁人若是想进来还要费一番功夫,正好我同这庄子的主人熟识,他邀请了我几回,我只当是借花献佛了。」

  他说着便将杜秋娘往里带,范长安显然是老早同人打好了招呼,庄子的人竟是随他们走动,连主人也没出现。

  杜秋娘这才发现,这庄子里又分了许多的小房间,每个房间上头写着不同的功效,范长安解释道,不同的温泉池子里头加了不同的药材,对人体的功效也是不同的。

  杜秋娘只听到一个池子「助孕」时眼睛一亮,拉着范长安便要往里走,范长安宠溺却无奈地笑笑,带着杜秋娘又去了最大的一个房子里。

  待侍奉的丫鬟将必要的东西送上离开了,剩下杜秋娘和范长安二人时,范长安一把楼住杜秋娘,贼兮兮地笑道:「好秋娘,咱们泡温泉吧?」

  杜秋娘啐了他一口,扭了头道:「我要去那个助孕的池子!」

  「这个也是。」范长安宠溺地摸了摸杜秋娘的脑袋,却是自动自觉侍候起杜秋娘更衣来,二人脱了衣服,方才如水,那股温暖包围着杜秋娘,杜秋娘总算活了过来。

  「唔,好舒服。」

  杜秋娘低呼了一声,入了冬之后,她便觉得四肢冰凉,每天夜里范长安都是她的火炉,这会她总算可以抛开人肉火炉,这温泉池子又大,她便是放开手脚游水都够了。

  哪里知道她方才「哦咦」了一声,身后的人已是慢慢地贴上来,杜秋娘一回头,范长安抿着唇笑了笑,「娘子,我替你按摩……」,他说着,手便按在她的肩上,倒真是下了力道,细细地揉按起她身上的穴位。

  杜秋娘只觉得范长安一双手在自个儿身上推、按、捏、揉了一番之后,自个儿通身同舒畅了,趴在池子边上,迷迷糊糊说道:「你何时学会了这个?」

  「我看你四肢冰凉,特意抽了空同林大夫学的,」范长安一遍哼哧哼哧用着力,一边笑笑地解释道。

  成亲一年多,杜秋娘为了成亲,在床笫之事上委实太过紧张,范长安特意去问了林源修,林源修只道她气血不畅,特意教了他这套活血的按摩法子,他几番要给她按摩,可都找不着合适的时候,今日总算是用上了。

  可是在按摩的过程中,范长安的手法却渐渐地走了形,从推变成了轻抚,待杜秋娘发现时,一回头,便见自家相公两眼晶亮地,似是能掐出水来。

  ◎             ◎             ◎

  原本揉着搓着,范长安就觉得不是滋味了,这美人在眼前,香喷喷、细软软、红嫩嫩的美人就在他的手下,杜秋娘嘴里一声声低声的轻呼,这就算是柳下惠再世也忍不住呀!更何况,这美人还是自个儿的老婆!

  他这般想着,人却渐渐靠近杜秋娘,身体乍然伏在她的背上,这温泉水润着,范长安觉得自个儿的糙皮胸膛摩挲着她细致的背部,那怎一个「爽」字了得。

  杜秋娘见他越靠越近,咬着唇似笑非笑道:「我就晓得你这人,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眼。」

  范长安笑嘻嘻地从背后环住她,将她抱在怀里,用自个儿新冒出的胡渣子刺她的耳根子,直到杜秋娘耳根都红了,一个劲儿地往旁边缩,方才道:「娘子可错怪相公我了……我这呀,叫『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话间,他却是放开杜秋娘,哗啦一下从温泉池子里站起来,杜秋娘擡了眼往上看他,便见范长安一丝不挂,眼睛从他结实的淌着水珠的胸膛一路往下,心里先是「啧啧」了一声,再看他那双长腿,心里又是乐滋滋地赞了一番,越看她家范长安堪比明珠闪亮,当然,这明珠得藏好,不能让人觊觎才是。

  「娘子,你可知道这屋为何叫『一江春水』?」范长安半蹲了身子,颇有深意地看着杜秋娘,趁着她发怔,坏笑地腾了手,一把便将她从池子里捞了出来,反手将她抱在怀里,吓得她连连惊叫,他却是大笑了几声,为自个儿恶作剧得逞而颇为得意。

  杜秋娘见他笑得欢快,下了狠手便要掐他,却正好被他拦住,合拳握在手里,低下唇便在她的手背上亲了一口,低声道:「每回你生气便来掐我,往后也该换换了。」

  说完,伸了舌头又在杜秋娘的手背上舔了一下,杜秋娘的脸蹭一下又红了,只觉得浑身燥热,范长安也不放下她,为她披了件薄纱,便往着那铺着红毯的小道上走。

  杜秋娘一路往里,才发现这个屋子奇异的地方,沿着那红毯往里,连着温泉的这屋子竟是有个内室,内室里设施齐全,最显目的却是当中的那张偌大的八步床。

  「这是供人泡完温泉后休息的屋子?主人家倒是想得周到。」杜秋娘低声呢喃着,擡了头却见范长安唇边带着若有似无的笑。

  埋了头在杜秋娘耳边道:「娘子,今儿可容许为夫吃顿饱饭?」

  「我何曾饿着你了!」杜秋娘脸一红,正要反驳,范长安却已将她放在床上,欺身上来,便吻住了她的唇。

  杜秋娘自入冬,在床笫上的事儿便有些懒怠,即便是交公粮也是为了求子,目的性太明确,反倒给范长安造成了不少压力,这日离了范府,没了范府的束缚和压力,杜秋娘才觉得身上的担子总算轻了一些,瞧着范长安,便觉得这几日是冷待了他。

  这般想着,她便主动了些,仰了头将还挂在范长安身上的水珠子一点点的舔进嘴里,腥红的小舌在一点点地扫过他的胸膛,他倒吸了一口气,看杜秋娘时,便看到她唇边的那股顽劣的促狭的笑。

  「坏秋娘……」杜秋娘只听范长安一声呢喃,那唇已是覆上来,先是以舌轻叩她齿间,趁着她松口,他的舌已是闯了进来,慢慢地舔过她嘴里的每一处。

  杜秋娘被范长安撩拨得节节败退,退无可退时,他却是开始以舌尖旋转逗弄她的舌头,顶挑、旋绕,撩人的吮吸,一系列的动作,异样的酥麻让她脑子里直接轰地一声,偶然津液相交的吞咽声,更是让她觉得腹下的那把火渐渐在四肢蔓延开来。

  在这当口,范长安却是腾了手,结实有力的大掌轻轻握住了杜秋娘那对盈满,缓缓地打着圈儿揉按着,略糙的指腹划过她盈满上的珍珠,她不由地呜咽了一声,他却是放过了她的唇,一路往下,直接埋头在她的胸前,灵巧的舌转而逗弄那对珍珠。

  杜秋娘的身上渐渐沁出一层薄薄的汗,她觉得自个儿怕是要湿了,熟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将指尖并入范长安浓密的发里,迷离之际,却见他不知何时,竟是寻了枝毛笔,细软的绒毛一扫她胸前的傲然,一股奇怪而强烈的酥麻感直接将她震得开了眼。

  「唔……」杜秋娘低呼了一声,「这……这笔……」她这才发现,原来范长安早有准备。

  她在范长安新婚夜里看的那本春宫图见过有人使毛笔,当初她还好奇,这毛笔是个什么用途,可如今她懂了,这等撩人的东西……

  她还来不及想,范长安已是将那毛笔一路往下,直指杜秋娘的粉嫩之处,她羞涩之下,不自觉便要并拢两腿,低声道:「长安,不要……」可此刻,这床笫之事早不受她控制。

  「长……长安,不要这样……你再弄,我可踢你下床了……」杜秋娘喘着粗气儿道,那毛笔上细软的绒毛如同柔软的唇,撩拨着她的纤柔,舔舐着她,那不断累积的酥麻在她体内寻不着出口,横冲直撞,她扭了身子想要逃开,范长安却是固定着她,依旧柔柔慢慢地以笔尖轻扫花径,在她被那毛笔扫得浑身颤栗,想要惊声尖叫之际,一股暖流划过她,她竟是湿了。

  范长安却是抿唇一笑,直接将那毛笔扔在一旁。

  杜秋娘万般没想到,自个儿有一天会被一枝毛笔逼得节节败退,在还未来得及喘息之际,范长安抓住时机,握住她的纤腰,一个挺身便将自个儿送了进去,刚刚还颤栗不堪的她犹然还觉得自个儿在颤抖着、收缩着,这会却觉得自个儿被充实得极为饱满,方才所有的失落一扫而空,她只想紧紧地搂住范长安,好叫二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

  情到浓时,二人都恨不得将对方融到自个儿的骨子里,范长安看着面带醺红的杜秋娘,越发觉得她这般美丽,二人历经两世,直到这一世才结为夫妻,换做旁人,哪里有这般缘分。

  范长安暗自轻叹,却觉被湿润紧窒包围的自己在杜秋娘微微的收缩中,像是被无数张小嘴,一下下的吮吸着,酥麻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慢慢抽动起自己。

  一时间,心里只念着要将这软玉温香抱满怀,即便是春至人间花弄色,也要将那杜秋娘的柳腰款摆,花心轻折,露清牡丹开,观这一场春雨急急落下,却又不舍得罢了性子一气儿付了出去,又缓缓收之,总要叫它来来回回折腾个遍,才总算算数。

  待杜秋娘缓过气来,两人已是几月来没有过的折腾了五六遍,她累得连指头都不想动弹了,窝在床边看范长安心满意足、满面红光的四处走动,回神又将她放回了温泉里泡着。

  「范长安,你到底是饿了多少天啊。」杜秋娘抗议道。

  范长安眼一挑,眉一跳,可怜兮兮地举了小拳头在胸前,「我饿了多久,秋娘你不是最清楚?」活脱脱一副吃肉不吐骨头的狗儿模样。

  杜秋娘叹了口长气,她是看开了,这一辈子算是被这个关键时刻装傻充愣的范长安绑得死死的了,她索性闭了眼,专心养神。

  范长安慢慢地入了池子,又圈着她,问道:「看出这儿为什么要叫一江春水吗?」

  「嗯?」杜秋娘懒得搭理他,低低地应了一声,范长安索性伏在她的耳畔道:「这可是为咱们夫妻特意安排的池子,这温泉水助益生养不说,那屋子里是比你看到的还要精彩。」

  「精彩?」杜秋娘正想着她怎么没注意到,范长安却是蹭蹭又回了趟屋里,抱出了好几个盒子,她眼睛张开一条缝一看,吓了一大跳,那摊开的盒子里头都是放着什么玩意儿!

  玉势?玉如意?还有个放在掌中只有一半大小的梳子……都是些什么有的没的?

  范长安却是笑嘻嘻地坐下,一件件拿出来数道:「这是角先生,这是银托子,还有相思套、硫磺圈、白绫带、悬玉环……」这也就算了,里头竟然还有刚才撩拨得她欲仙欲死的毛笔!

  范长安原本还跟献宝似的,却见杜秋娘脸色越来越阴沉、越来越不对劲儿,他一激灵,放下东西拔腿就跑,还未跑两步,却被她拿了个角先生一下便砸中了脑袋,便听她怒问道:「范长安,你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我看你是一日不打,便要上房揭瓦了!」

  她就说范长安每日都这么忙碌都忙什么呢,博学?都博学到这上面来了?

  杜秋娘斜眼看范长安,便听他哎呦了一声,嘟着唇道:「秋娘你听我说,这可都是旁人送我的,我可没用过!」

  「谁送的?」杜秋娘又吼,范长安眼珠子一转,心里一计较,只道兄弟就是用来垫背的,一合掌道:「可不就是张博兴嘛!」

  「他送你这个做什么?」杜秋娘啐了一口,道:「他一个单身汉子会懂这些,会送你这些?」

  她再要提手,范长安险些脚一软,忙一五一十地道:「我说,我说。」不说能行吗?他默默哀叹,他选错垫背的了,早知如此,他便该选范子钰了,最不济也该选太子呀,张博兴他……他不万能!

  ◎             ◎             ◎

  范长安当下便将这几日捡了大便宜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

  自从范长安到了京城,便琢磨着要干些事业出来,有一日同太子同游到这庄子里,惊为世外桃源,心心念念要带杜秋娘来一趟,谁知道他跟张博兴前几日再来探路时,却得知这庄子的主人欠了人一屁股债,要贱卖这庄子。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二人正好便听到了这消息,当下便应了要买下,张博兴那会还哀声叹气,说范长安傻人有傻福,疼老婆疼出回报来了,撞了这等狗屎运。

  他哪里知道,当时范长安脑子里想的却是杜秋娘能泡着温泉高高兴兴地过冬,又有这好环境,正好培养培养生孩子的氛围,这氛围其实也是重点!

  范长安兴致勃勃,私下里又去寻了些房中宝物放着,只求能博杜秋娘一乐,现下看来,这些工具果然还是有些用处的嘛。

  这最大的池子如今被范长安划为己用,他为了这屋子也没少费心思,来来回回奔波着,才将这屋子拾掇成杜秋娘喜欢的模样,他范长安为了她,日子过得容易吗?

  等范长安说完,杜秋娘望着这偌大的庄园发了怔,「你说,你庄子是咱们的?」

  「嗯嗯!」他范长安可是这庄子的主人!他这般想着,腰杆子不由地直了直,突然又想起上回的私房钱事件,至今仍是心有余悸,忙报备道:「秋娘,咱买这庄子的钱我还是问太子借的,就为这,他可没少笑话我,你要得空,记得给我钱,我还要还他。」

  杜秋娘噗嗤了一声,惊讶道:「你跟太子借钱?」

  范长安挠了挠头道:「张博兴比我还穷,我问他借他也没钱,正好太子听见了,随手给了我几张银票……」

  杜秋娘吞了口气,有些哆嗦地想,天底下谁敢跟太子借钱,也就范长安敢。

  范长安踱着小步子奔到她身边,拿身子蹭了蹭她,道:「这地儿每年都有很多达官贵人来泡温泉的,到时候咱们往死里头宰他们,当不成京城首富,咱们也不能让他们那般爽快!尤其是太子,平日里他这般压榨我,来一次咱们就要他十几二十两,一点也不贵!」

  那副奸诈的小模样哟……杜秋娘低低的笑着,心里头盘算着,不知道存下的钱够不够买这庄子的,范长安却是拉着她入了水,二人安安心心地泡起温泉来。

  这个庄园原本的名字便叫「梅园」,范长安买回来之后也没想着改名字,原本这个庄园的主子半是自个儿居住,半是接待一些达官贵人,会做不下去,不过是因为那主人无权无势,随便来个小官儿,都能白吃白喝一番还一副给你面子才来的模样,长此以往,自然是入不敷出的。

  自从范长安接手后,他特意让人铸了两块足有半人高的孔方兄,人家大户人家是石狮子打头,他家梅园却是两个孔方兄,一左一右在梅园前,一个上面写着「明码标价」,另一个写着「童叟无欺」,杜秋娘乍一见时,眼睛都直了,这好端端的一个高雅的梅园圣地,旁的人做得附庸风雅都来不及了,范长安倒好,一副见钱眼开的模样。

  只有范仲良来时,站在门口捋着胡子一副很满意的模样,甚好甚好,先给钱再看景,看谁还敢来蹭吃蹭喝,这父子俩,真是绝了。

  李氏和姚氏也来梅园绕过两圈,回去李氏便犯了嘀咕,心里道范仲良果真是偏了心眼,这么好的一个庄园,也没同她商量商量,便买给了范长安,谁知道嘀咕多了,正好叫范仲良听见。

  范仲良又好气又好笑道:「自从长安和秋娘回来,你便一心想着他是长子嫡孙,将来会夺了子钰的风头,又总怕着我偏心长安,你自个儿扪心问问,他二人回来之后你每月给了他们多少月银,对长安的事儿又上了多少心?」

  李氏张了几回的嘴,不知道如何辩驳,她心中的那些小心眼儿确然是被看透了。

  范仲良又道:「家里历来银两都是你打理,我从来不过问,我听说他们夫妻俩为了买这庄子,积蓄都花光了,还欠了太子一些钱,他们二人也没问你借,自个儿偷偷想着法子典当了些首饰才还清的,有些话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若是这一碗水都端不平,却是我高看了你的心胸。」

  最后一句话确然是重了一些,范仲良说完,身子便歪向了一边,李氏听完心里颇不是滋味,想到白日里姚氏旁敲侧击提及杜秋娘身上的首饰太少,范子钰又几次三番提及李氏对范长安的态度有些失了偏颇,一时觉得自个儿里外不是人,颇委屈。

  到底,李氏第二日还是让姚氏私下里将杜秋娘当了的首饰都赎回来,连带着首饰又给杜秋娘送了些银子。

  杜秋娘原本是推辞不收的,姚氏劝了好一会,她方才收了下来,等到梅园稍有收入时,她买了好些李氏喜好的小玩意儿,又做了一桌子李氏爱吃的菜,请了她来,又谢了一番,总算是宾主尽欢了。

  因着梅园温暖,范家人往梅园跑的日子渐渐变多,梅园俨然成了范府的另一别院,杜秋娘索性拾掇了几个屋子专门给范家人留着,自个儿倒是基本在梅园住着,那个温泉小屋里头确然有好多让杜秋娘惊喜的东西,当然,这种惊喜只能自得其乐,万万不能以对外人道起。

  这一日一早,杜秋娘起床便发现范长安不见了踪影,服侍的丫鬟只道他这会在会客,她也就松松挽了发,取了新鲜的梅花当做簪子簪在鬓边,倒也有一番清新雅致的味道,随即她便挽着个小坛子出了门。

  范长安曾经说过,范仲良最是爱用藏雪煮茶,也就是将落在梅花上的雪用坛子藏着,埋在地下几年再取出来煮茶喝,这其中的雅致杜秋娘不懂,可是范仲良对他们夫妻二人的疼爱,她看在眼里,总想报答一二,倘若那藏雪能煮茶,那梅花上的露水自然也能吧

  杜秋娘在梅间穿行,足足半个时辰,她收集的露水连一小碗都不到,她倒是沁出了一身的薄汗。

  她正要休息,却突然看到就在不远的地方,她家范长安背对着她,怀里正正好搂着一个……一个绿衣的女子!

  那女子微微侧着身,杜秋娘见那女子微微扬着头,脸上泛着微赧的嫣红,光是一个侧面便让杜秋娘已觉她是绝色佳人。

  若只是这般,杜秋娘还不觉得有什么,可偏生长安的手就落在她的腰上,那纤细的,楚楚动人的女人的腰上!

  杜秋娘一时间觉得醋意横生,心中更是火冒三丈,恨不得将手头的坛子直接往范长安的头上扣下去,可她方才要起身,身后却多了一双手,直接将她摁了下去,低声道:「别出去!」

  乍然冒出个人来,杜秋娘吓了一跳,再仔细一看那个人,嘿,这人咋这般眼熟!

  「你是梅园的厨娘?」那人歪了脑子看她,自顾自地又点头道:「嗯,子正这园子确然不错,景致美,厨娘的姿色也不错,这梅花戴得也极好,不像其他女子,金钗珠玉插满头,耀得人眼睛都快瞎了。」

  杜秋娘看看自己今天这一身粗衣布裤,再看看手中的坛子,确然,她这打扮是像极了厨娘,厨娘便厨娘吧,她正要起身,却又顿住了,范长安同一个绝色女子在这边幽会,她这个正派娘子以一副厨娘的模样杀出去,这气势未免有些弱了?

  「你别忙着走,这有好戏看呢。」那人半蹲着,往杜秋娘的身边靠了靠道:「你身子低一些,别让人看到。」

  杜秋娘一时无语,越看这小子越可疑,低着声,问道:「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呢。」那人白了她一眼,随手却是从怀里掏出个纸袋子来,杜秋娘眼睁睁看着他解开了纸袋子,一颗颗地嗑起瓜子来,又递到她跟前道:「来几颗?我家厨房炒的,旁的地方可买不着这么好吃的瓜子!」

  杜秋娘的嘴角抽了抽,摇了摇头,那人也不在意,自顾自的继续吃。

  杜秋娘再看范长安,那一厢,范长安已经放开了那姑娘,二人并肩往前走,杜秋娘瞧范他,似乎一直心不在焉,眼睛一个劲儿地四处瞄,十分不自在且想逃跑的模样,她这才暗暗放下心,瞧他方才那姿势,当是那姑娘不小心崴了脚,他虚扶了一把罢了。

  这个范长安,住的是梅园,惹的却是什么桃花债!杜秋娘咬牙切齿,桃花惹到她跟前来了,这呆子!

  正想着呢,那姑娘又是脚下一崴,斜斜地便往范长安身上靠,他避都来不及,扶了那姑娘一把便要跑,可那角度,却是姑娘楚楚动人一擡头,便正对他的脸……杜秋娘就在这时候,正好看到姑娘微扬的头,微嘟的唇!

  「喀嚓!」杜秋娘不知何时竟是从地上捡起了一枝梅花,愤怒之下,那枝条被她断成了两截。

  「你小心些!」身边的人抱怨了一声,忙拉着她又低了身子,道:「我和我兄长费了多大心思才找来这么一个绝色,布下这么一个局呀!听说你家公子家中有只母老虎,所以从不敢看旁的女人一眼,我这是在想法子拯救他出水火……我看你长得也不错,你家主母看见你定然不给你好脸色吧?这会我正好替你换个主母,你往后的日子就可以好过些了。」

  那青年见杜秋娘两目圆睁,越发惊讶,忙笑道:「你也别送我,唔,事成之后,你这坛子梅花露送我就成,说好了,只准送我,你可别想着巴结我兄长,便占了我好处。」那厮又点了点不远处,「你看,我兄长在那呢。」

  杜秋娘顺着他手指的指向一看,趴在不远处的地方的两人,一个是张博兴,一个不正是那日在街上看到的太子齐岳!她再仔细一看身边的青年,怨不得这厮这么眼熟,他跟太子不就是一番德行嘛。

  好啊!这兄弟俩,上一辈子一个才上位,就连着送了长安三十八个小妾,这一世,谁都没上位呢,就开始替他谋算将她这个正妻赶下位了!还有那个张博兴,简直是为虎作伥!

  杜秋娘恨恨的磨牙,眼瞅着那绿衣姑娘踮起自个儿的脚尖便要将自个儿的脸往上凑,杜秋娘一时怒从胆边生,端起手边的坛子便往齐峰身边凑。

  齐峰这厢看得乐滋滋,回了身正要唤这美厨娘,却是不慎,直接将那坛子打翻在地,就在他一时错愕之际,方才还笑语盈盈的小厨娘突然在他眼前站起身来,高高扬起了自个儿的右手……

  第二章

  齐峰身上一激灵,人便要往后退,却不知道自个儿的身上正是一块大石,他的身子一踉跄,便是惨叫一声。

  一边是美人惑长安,一边却是杜秋娘扬手似要打皇子,不远处的张博兴又是兴奋又是挣紮,这会见着齐峰倒地,他却是再也忍不住,乖乖的,这是什么情况,方才二人还蹲在一起磕瓜子呢,这会怎么就风云突变了呢?

  张博兴再不管范长安,忙窜出草丛便要拦住杜秋娘,哪里知这一招恰是中了杜秋娘的算计,杜秋娘见他一来,方才还空扬起的右手乍然放了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地上拾起一根乾树枝,照着张博兴的脚下便抽下去,边抽自个儿还尖叫道:「老鼠,有老鼠!」

  张博兴还未来得及反应,腿上已是挨了一鞭子,一阵痛传来,他心里已是呜呼了一声,哪知道这齐峰,看着人高马大,看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偏生在小的时候被老鼠吓过一回,自此闻鼠色变,这会听了老鼠二字,吓得立时跳了起来,直接抱住了张博兴的脖子。

  脖子上挂着一个人,脚下被人抽打着,张博兴一时间苦不堪言,可偏生杜秋娘还越打越来劲,便是范长安和方才那绿衣的女子都被吸引过来,张博兴正想奔到范长安身边,却是被杜秋娘狠狠一抽,他身子一歪,身上的齐峰控制不住自个儿的身子,直直往那绿衣女子身上扑去,二人统统摔了个底朝天。

  看这会绿衣女子衣衫不整,鬓发散落,怎一个花容失色?再看这齐峰,瓜子落满地,嘴上啃着泥,面目苍白,犹然惊恐,怎一个狼狈不堪?

  其中,又以张博兴最是悲惨,抱着小腿期期艾艾,原本还想哼唧两句,可看杜秋娘脸上阴沉,范长安若有所思,他背后一阵发凉,这夫妻俩真是他活祖宗!张博兴暗暗握拳,他明儿就跟皇上说去,这假期他不要了,他要回建州,远离这对暴力的夫妻!

  「这……这是怎么了?」范长安眼看着这一地哀鸿,错愕了半晌问杜秋娘道。

  「刚才好大一只老鼠,吓坏我了。」杜秋娘蹙着眉头状似惊恐地抖了了下身子,余下一地或惊讶、或迷茫的受害人群,转身离了现场。

  范长安原还有些迷茫,待看清太子站的位置,再看看张博兴敢怒而不敢言的落魄模样,当下心里便知了一二,只是不知道杜秋娘在一旁看了多久,是否误会了他,他跺了一跺脚,心里越发着急,忙追着杜秋娘去了。

  「子正这是怎么了,绿柳这样的美女他不放在眼里,倒是急着去追一个疯子一样的厨娘?」齐峰愣了半晌,后知后觉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张博兴只听他说了「厨娘」二字,已是头皮发麻,再问齐峰都同杜秋娘说了什么,听完后,顿时心中默默流泪,看着太子,看着二皇子,再看看绿柳,又是哀怨一声,他娘的,这一地都是他祖宗,他真是侍候不起。

  那话怎么说来的,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齐峰这种,猪一样的队友!

  当下,张博兴便悲愤地起了身,齐峰望着张博兴拖着两条腿坚强前行的模样,竟觉得有些萧索和凄凉,齐岳笑笑上前来将他拉起,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皇弟呀,你闯祸了。」

  说完,齐岳却是望着范长安奔去的方向,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这个杜秋娘,只怕比他得知的那个村妇杜秋娘,要有趣得多。

  话分两头,范长安追着杜秋娘出来后,进了房间,便见杜秋娘背对着他,默默地坐着。

  范长安大着胆子敲了敲门,杜秋娘却是不动,扭过头去,他见她身上黏了些枯草,藉着替她收拾枯草的当口便摸了上来,正要开口,她却是狠狠地甩开他的手,一滴滚烫的水正好落在他的手背上。

  范长安吃了一惊,忙绕到杜秋娘的跟前,这一看吓了一跳,只见她眼眶泛红,眼下湿润,这不是哭过还是怎么?这是多生气、多悲愤才能气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范长安一时慌了神,忙拿了袖子去替杜秋娘擦泪,哪知她一下甩了他的手,他急得直跺脚,嘴里想说什么,却是越来越笨,结结巴巴都解释不清,一眼瞅见还搁在床底下的那两块搓衣板,他眼一闭,忙将那两块搓衣板拖出来,两块并摆着,眼一闭,狠狠地便跪了下去。

  「哎呦!」范长安大呼一声,眼睛掀了一条缝看杜秋娘,见她停了哭,他举了双手便捏住自己的耳垂,委屈道:「秋娘,你别哭!」

  「你这是做什么!」杜秋娘停了手,哑着声音将他拉起来,道:「我眼里进了砂子,你跪搓衣板是要做什么?」

  范长安握着她的手,看着她眼眶泛红,又是心疼又是难过,兼之有一些些的心虚,低声道:「秋娘,你若是生气,你打我骂我都成,就是别哭,你一哭,我这心,就跟……就跟针尖紮似的难过。」

  「我哪哭了,真是眼睛进沙子。」杜秋娘执拗道。

  范长安不信,握着她的手,一五一十将那绿衣女子的来历说来。

  原来,范长安这几日见杜秋娘每日一大早便去梅园采集梅花露水,心里就怕她累坏了,于是这几日都是偷着摸着在她起床前便去采集一小盆,只想着等采集多了,便给她一个惊喜,哪知道这一日起来,太子便带着二皇子和张博兴杀了过来,还有一个女子作伴,说不上两句话,三个男人便尿遁了,留下了这女子。

  范长安发誓,他连这女子姓甚名谁都不知道,只不过是凭着待客之道与她客套了两句,

  「那女子身子太弱了,若是有秋娘你身子的半点强健,也不会似那般扶风若柳,站都站不稳,身子歪来歪去的,我看着都想塞她二两米饭,让她吃饱一些。」范长安又道。

  「噗。」杜秋娘想起方才那女子的容貌,若是听到范长安这个评价,只怕当场要吐几口血,当下心里便舒服了一些。

  一时间她又想到自己近来有些神神叨叨,不安于范长安的上一世,又担忧自个儿还未能有孕,这般反覆,自个儿确然多疑了些,脸不由地红了一红,低声道:「我知道你没对那女子做什么,二皇子同我说了,那是他们设下的圈套。」

  「这三个人,真是吃撑了没事儿干,竟来挑拨咱们夫妻二人的感情。」范长安恨恨道,眼珠子一转,却是提了笔写了副药方子,贼兮兮地对杜秋娘道:「秋娘,这天气乾燥,不若咱们让他们润润喉,去去火吧!」

  屋外的三个男人正在堂中坐着,绿柳在一旁侍候,齐峰几次端了茶碗又放下,恨恨道:「这夫妻俩可真成,一个打了皇兄您,一个却是让我险些出了大丑!还有你……」齐峰点了点张博兴,「你说你怎么就抱不住本王?」

  张博兴撇了撇嘴,低声呢喃道:「您倒好,不只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母老虎,数落人家不是,还告诉人家,您盘算着让她下堂,正常女人听到都想扒了您一层皮了,更别说我这不是正常女人的弟妹……您这不是活该嘛!」

  他倒是自言自语,可齐峰却是听得真真切切的,当下脸红了又白,白了又红,看齐岳却是一副坐山观虎斗的模样,他只得腆着脸扳回一城道:「你见过哪个丞相家的儿媳妇儿穿得跟个烧火丫头似的?别说绿柳,她便连本王府里的扫地丫头都不……」

  这「如」字未落,他却是停住了,望着屋外的眼睛一时大亮,张博兴顺着他视线往外看,一时也怔住了,只见范长安和杜秋娘从外头款款走来,这时的杜秋娘同方才那是有极大的不同的,精致的妆发、得体的服装,嘴角微微漾开的一丝浅笑,一切的一切,都让杜秋娘看起来像是换了一个人般,纵然是容貌出众的绿柳此刻也没了风姿。

  二人往屋中一站,端的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便是齐岳和齐峰,心中都不由暗叹了一句。

  「方才是小妇人眼拙,未能认出两位殿下,小妇人特向二位赔礼道歉。」杜秋娘规规矩矩地行了礼,齐岳忙让杜秋娘起了身,范长安只道杜秋娘心中为怠慢了贵客心有不安,特意亲自下厨为贵客们准备了一桌子的酒菜。

  三人听了大喜,待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摆上来,齐岳和齐峰心里都骂了一句娘,怨不得范长安对旁的女人提不起兴致,家有娇妻若此,又做得一手好菜,家中便堪比温柔乡,又何必出外拈花惹草,即便这娇妻慓悍些又如何?那也是一种生活情趣。

  三人对着一桌子菜不由食指大动,尤其是当中的一道汤,香气扑鼻,齐峰一连喝了两碗,隐约听到杜秋娘提及这汤败火,不宜多喝,可他正喝得顺口呢,一时贪嘴,又多喝了些,擡了头,见齐岳就喝了一口便放下了,张博兴一口不喝,还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不由地暗自摇头,叹这二人暴殄天物。

  直到当夜回了府,齐峰一连拉了好几回,方才想起那二人为何丝毫不碰那碗汤,那哪是败火汤啊,简直要人命,可偏生人家提醒在前,他是贪嘴才吃了这么多,一时间悲愤交加,这夫妻俩……这夫妻俩……他暗自唤了两声,又忙着出恭去了。

  这栽了一回也就罢了,齐峰仍是不甘心,几回又寻了由头去梅园想要扳回一城,哪知道每回都败在范长安和杜秋娘夫妻二人手上,灰头土脸地败了几回阵,他便越发勤快地跑去梅园,是以,梅园的丫鬟时常能看到的情形,便是二皇子气急败坏地从她们家少爷范子正的屋里冲出来,隔日又兴高采烈地来。

  杜秋娘抗议了几次,只道让范长安输给齐峰一回,好让他就此安心,往后别再让齐峰往梅园跑了,范长安声音一高嘴一瘪,「哪是我让他来的呀,我故意输了几回给他,都让他看出破绽来了,比诗书、比画意、比谈古、比论今,他倒是越发来了兴致,我也累呀……」

  杜秋娘叹了口气,也就随二人去了,只是偶尔闲时,她停下手边的事儿,便会想起一个藏在她心中很久的迷思,这个齐峰,果真是上一世说书人口中的那个君子端方,温润如玉,宛如谪仙的二皇子?还是那册子中所记载的,好色、暴戾、城府极深,一心想着夺权,不惜手足相残的篡位者?

  究竟,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他呢?

  ◎             ◎             ◎

  杜秋娘在梅园,总算熬过了最冷的时候,二月初刚开头,她却是收到一个意外的惊喜,那一日她还在梅园里窝着,范府却是特意让人送来了两个人,她定睛一看,一愣,一喜,上前握着杜金宝的手,一时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将近一年不见,杜金宝长大了许多,隐约有点男子汉的气概,便是衣着谈吐都与往日不大相同了,瞧着斯斯文文的,让人看在眼里就舒服得紧。

  见了杜秋娘,杜金宝显然也十分激动,但仍是规规矩矩跟范府的家丁道了声谢,又给了些赏银,那家丁收了赏银,也是乐滋滋的,只道平日听说大少奶奶是个村妇,家中情况不好,如今看来怕是谣传。

  杜秋娘见杜金宝这般得体,拿眼睛好生看了他几回,杜金宝摸了摸鼻子,笑道:「姊,你别笑话我,是我,金宝,没错!」

  他这一开口,杜秋娘「噗嗤」便是一笑,扭头又去看杜金宝身边的李然,李然也是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揶揄地便作了揖,笑道:「秋娘,哦不,大少奶奶,您可安好?」

  杜秋娘啐了他一口,忙唤人备下酒菜,又让人去请了还在国子监的范长安回来。

  四人一别便是一年,这会见了面,简直是有说不完的话,当下喝起酒来,杜金宝便将这一年来的事儿细细说与杜秋娘听。

  自杜秋娘到了京城,往家里写了几封信,家里人得知范长安竟是丞相的儿子,杜秋娘乌鸡变凤凰,都高兴得不得了,原本杜金宝还想炫耀一番,可是杜老汉一力压下来,说这门亲事是高攀了,可是还是不能给长安夫妻二人添麻烦,所以这事,倒是只有杜家人知道,日子该怎么过,倒还怎么过。

  只是不晓得是不是杜秋娘嫁得好连带着旺了家里的风水,她走前买的那些地后来收成都极好,杜老汉连着收租和卖粮食的钱赚了个盆满钵满,这还不算,入股李然舅舅,也就是曾老爷生意的那些钱,也翻了两番,这些钱里,杜老汉原本都托偶尔上京的曾老爷带给了杜秋娘,可杜秋娘收了一小部分,大部分还是留给了杜老汉,杜老汉一琢磨,又将那些钱全数买了新地,再次租给了别人。

  这利滚利,钱生钱的买卖一做,日子就这般红火了起来。

  杜金宝原本嫌自个儿家穷,凡事都不大上进和上心,这一下子突然觉得自个儿受了瞩目,加之杜秋娘高嫁,他越发觉得自个儿得上进,不能让旁人看低了杜秋娘的娘家人,于是拾掇拾掇,他也进了学堂,跟着他家银宝和铜宝一同从认字儿开始学。

  都说腹有诗书气自华,或许杜金宝这番的变化,便是因着读书的缘故,可这还不是最让人意外的收获,最大的收获在于杜铜宝。

  「姊,夫子说,咱们家铜宝或许是个神童!」杜金宝想起先生夸耀杜铜宝的话便觉得兴奋,「天才敏捷,诗具宿慧,兴到成篇,脱口而出,自梦笔头生花,后天才赡逸。」

  杜铜宝,竟是成了长平镇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秀才,那些一直嘲笑杜老汉替人白养儿子的人恨得捶胸顿足,怎得这般好事就没轮着他们家呢。

  杜秋娘听着这些,乐得合不拢嘴,阖掌直道他们这三宝都有出息,杜金宝又笑说,杜若梅十月的时候生了个儿子,他来之前,杜若梅似乎又有了,只把杜若梅他男人笑得嘴都要歪了。

  「若梅真是个好福气的!」杜秋娘叹道,望了范长安一眼,他却是安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杜秋娘这一个冬天都如此嗜睡,连李氏都以为她是有了,可到底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范长安忙把话题转走,道:「爹可还好?」

  「爹和娘安好,让你们俩放心呢。」杜金宝说着,一双眼睛却是看了看李然,见李然颇有些坐立难安,挑眉弄眼歪唇的着急模样,他越是存了心思戏弄他,只口不提李然的事儿,只将安平村这一年来发生的趣事挑着好的说与杜秋娘听,逗她开心。

  杜秋娘一边笑着看杜金宝,一边却是看着李然,将他的不安看在眼里,心里只道杜金宝这皮猴不晓得又抓着李然什么事儿呢,忙笑着问李然道:「然少爷是来京城赴考?」

  「是……也不是……」李然好容易抢了话头,这会却是又结巴了,还未说上两句话,却是两腿一软,直接唤杜秋娘道:「大姊……」

  杜秋娘被吓了一跳,你说李然跟她非亲非故,叫她「大姊」已是十分难得,这会还行这么大的礼是要做什么,她忙往边上一退,李然磕磕巴巴,又朝着范长安唤了声,「大……大姊夫……」

  杜秋娘和范长安面面相觑,待范长安要扶起李然来,杜金宝却是拦着范长安,对杜秋娘笑道:「大姊你别拦着他,这可是若兰亲自交代的,让他跪你一跪。」

  李然见杜秋娘和范长安全是错愕,臊红了脸将自个儿的事儿说了一遍,在杜秋娘走后没多久,李然因着杜秋娘和范长安的缘故,同杜老汉一家倒是多有走动,不知怎得,无意间竟跟杜若兰成了欢喜冤家,每日里两人不拌上两句嘴就全身不舒服,一来二去的,二人竟是看对了眼。

  去年李然中了举人之后,便有媒婆络绎不绝地上门,可李然却只杜若兰不娶,两家大人都点了头了,可杜若兰坚持说,她是杜秋娘带大的,长姊如母,她的婚事还是得杜秋娘点头才肯,李然趁着这次进京赴考,这才急急地赶了来。

  「大姊……」李然又唤了一声,杜秋娘瞧着他,突然有了我家有女初长成的感慨,好是她也了解李然的为人,这会越看她越觉得好,爽快地「欸」了一声,俯身将李然扶了起来。

  李然起来便同范长安挤眉弄眼,拿肘部捅了捅范长安道:「咱俩这会可是连襟兄弟!」

  范长安瞧着李然那喜庆模样,忍了半晌琢磨着要不要告诉他,这杜若兰的性子最是像秋娘,只怕将来驭夫之术上同秋娘也不遑多让,这家里的搓衣板,是不要要分他一块,以备不时之需?

  可转念一想,往后难兄难弟多了一个,总是让人分外高兴的,范长安揽着李然,又是灌了他几杯酒,越发觉得自个儿笑得不怀好意。

  这一顿饭,可谓是宾主尽欢,杜秋娘多喝了几杯酒,脸色泛红,提早便告退了,留着范长安陪着杜金宝和李然尽兴。

  杜秋娘哪知道,他前脚刚走,三人却是撤了酒席,直接杀到了书房,一关门,范长安的脸却是慢慢沉下来,对杜金宝道:「金宝,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这一个晚上,杜金宝可着劲儿逗乐杜秋娘,可却总是坐立难安,几番眼神往范长安身上瞟,范长安却是感觉到了的。

  「姊夫,咱们一年多不见,今晚我也想图个喜庆,这事儿我原本想明天再同你说的。」杜金宝犯难道。

  「无妨,你说。」范长安摆了摆手。

  杜金宝瞧了瞧屋外,忙关了门,压低了声音道:「姊夫,这事你可千万别同我姊说,我爹……我爹让人给打伤了!」

  范长安吃了一惊,忙起了身道:「如何会被人打伤?」

  到了京城一年,范长安一直都同杜家保持着书信往来,为的就是让杜秋娘安心,前几天,范长安才收到杜家来的平安信,这会见了杜金宝他便觉得事有蹊跷。

  杜金宝叹了口气道:「姊夫你还不知道我爹的强脾气啊,他让人打伤了之后严令禁止任何人透露给大姊,就是怕她放心不下,穷担心,爹是腿骨折了,大夫说不太打紧,将养几个月便能痊癒,可爹就是强脾气,放不下那口气……姊夫,爹这伤受得冤枉,不是迫不得已,我是决计不会亲自来一趟京城麻烦你的。」

  杜金宝这会说出来还有些忿忿不平,想起至今还躺在床上的爹,更是怒从心中来。

  三个月前,安平村突然冲入了一夥家丁模样的人,挨家挨户的各家收地,说是条件十分喜人,可是那买地的价格却是市价的一半都不够,安平村的村民大体都是祖祖辈辈靠着种地过活的,地都是祖上传下来的,哪里肯低价卖?

  其中,又是以杜家在安平拥有地最多,那夥人便缠上了杜老汉,原本还是好声好气地说,见杜老汉拒绝,便换了法子,每日里在杜老汉的地里作怪吓人,破坏了庄稼还是小事,偶尔还吓唬杜老汉家帮工的工人,几个工人被威胁得都辞了工。

  杜老汉硬是咬牙顶了下来,那夥人见他软硬不吃,竟是在光天化日下,拿了麻布袋套了杜老汉,硬生生将他打折了腿,又将他丢在了悬崖边上。

  若是杜老汉醒来,不慎挣紮两下,他便极有可能掉下悬崖,好在他命不该绝,替范长安算过命的孙老道那日正好路过,将杜老汉救了回来。

  杜金宝唯恐那帮人再来,趁着杜老汉昏迷,忙将他和几个小的,连带着杜若兰都送到了李然家住着,等他回去,便发现他家的地竟是全被人糟蹋了,那个长得脑满肠肥的长平镇的苏员外,笑咪咪地递过了一叠的银票,称杜家的地,往后都归他的。

  范长安蹙着眉头,想起这苏员外,不就是当日和张秋花在他那茅草屋里颠鸾倒凤的那个男人,不由地握拳一捶桌面,冷笑道:「不过是个员外,生了狗胆了这是!」

  「他哪里有这个胆子,不过是狐假虎威罢了!」李然沉着脸应道:「他是买了地借花献佛罢了!」

  「借花献佛?」范长安疑惑。

  李然点了点头,「若只是这苏员外作怪,我们修书一封与你,或许便能解决了他,可是偏生,他是买了地要送与一个人……」

  「我管他送与何人!」范长安恨恨道:「瞎了他的狗眼!」

  李然顿了顿,踌躇了片刻,却是迂回地答道:「那日杜老爹被打,我特意去了一趟长平镇,想寻县太老爷喊个冤屈,可人还没走进县衙,却被我舅舅拉了回来,我舅舅告诉我,那个苏员外如今攀上了一个奶妈子,那个奶妈子便是大人见了也得毕恭毕敬地施礼让路,苏员外会来夺地,也不过是因为这个奶妈子婉转地托苏员外买庄子,买地时曾经说过,长平四周,唯独安平的地最是富饶……长安,我只怕这个奶妈子后头的人,你我,都惹不起……」

  范长安的脸色变了几变,终是低声问道:「莫非是……」电光石火间,他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             ◎             ◎

  「可是左相府的奶妈?」范长安低声问道,见李然错愕了片刻却是点了点头,自个儿先是冷哼了一声。

  范长安在安平村时,便听孙老道曾经提起过,这安平村好歹也是个人杰地灵的地方,便是出去当了奶妈子的人也能成为个中翘楚,譬如那谁谁谁,就成了左相府小姐的奶妈,后来那家小姐成了妃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连着奶妈子的地位都提升了。

  那日范长安同太子在京城街上游荡,曾经看到一个妇人,衣着倒是朴实得紧,只是走出来却是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身边跟着左相府的几个狗腿子,在街上采买东西,出手极为大方,那时太子无意间问起了这个夫人,太子身边的人还提起,说左相府里有个奶妈子,比左相府里一般的主子还能拿乔,主要是因为她奶过当今的淑妃娘娘,左相府的大少爷秦远也是她带大的。

  当时范长安便意识到,或许这个妇人便是孙老道口中的那只跟着淑妃得道的鸡,也可以说是犬,没想到那个奶妈子离开安平这么多年,一回去倒是先祸害一方百姓来了。

  「你记得咱们在长平镇学堂里的那只老黄狗吧?」范长安笑问李然,自个儿又道:「但凡跟左相府沾边的人,德行都像那老黄。」

  李然错愕了半晌,方才想起来那只老黄狗最大的特点便是贪婪好色,最爱跟人抢地盘,抢了地盘还得撒泡尿做个标记,旁的狗再来,那就是逮谁咬谁,绝对是讲不了理的。

  「都是畜生,能懂什么。」李然自言自语道。

  「对,就是畜生!」范长安一合掌,笑嘻嘻道:「好你个李然,竟然敢说朝廷重臣左相是畜生,胆子真是肥了你。」

  李然身上一凉,随即发现范长安这是在诓他,忙翻了个白眼。

  杜金宝也听不懂二人说什么,忙又问道:「如今这可如何是好,地被占了,人被打了,这气就这么咽下去了?」

  「咽气?怎么可能。」范长安笑着摆了摆手,当下便让人去请来准备回建州的张博兴,自个儿却是发起怔来。

  近一年来,范长安的老爹右相一直称病在韬光养晦,这一段时间,左相趁机上位,原本还想在圣上面前大放异彩,只可惜,先是南方水灾,后又是北方旱灾,到了年底又是雪灾,朝廷一年没个消停,左相忙得头都要秃了,许多事做多错多,圣上也不见得满意,再看右相优哉游哉,每日逛园子逗鸟,左相气得一口血都含在嘴里,好不容易,悲剧的一年过去了,眼见着美好的一年要来了,右相的病也好,渐渐了活跃起来,左右两相间的争斗又开始了。

  范仲良曾经跟范长安说过,左相就跟老狐狸一般,不轻易将自己的尾巴露出来,范仲良即便想抓不住他的小把柄都难,如今可真算是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范长安眯着眼睛想,纵容下人夺地行凶,这人还是淑妃和秦远的奶妈,甚好甚好,他总要让他们知道,他范长安的岳父大人,不是你想欺负就能欺负的,即便是欺负了,也得让你十倍百倍地还回来。

  当下,他便同张博兴商量了一番,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叫李然和杜金宝在一旁只听得浑身发颤,只觉得眼前的范长安和张博兴都长了两条狼尾巴,在他们眼前兴奋地左右摇晃,两人对视一眼,从对方眼里都得出了一个结论,范长安和张博兴都不是什么厚道的人,要远离之。

  两天后,在京城受尽范长安、杜秋娘二人蹂躏的张博兴总算逃出生天,回到了他无限热爱和想念的南方城市建州,第一时间,他便杀到了杜老汉家。

  当时杜老汉已经能下地了,见了眼睛泛着狼光的张博兴险些腿一软,张博兴却是两手一摊,让杜老汉把所有被夺走的土地地契全都交了出来,又仔细问清了这些土地上被毁坏的庄稼到底价值几何,让随行的帐房都一一记下了,张博兴也没让杜老汉闲着,让他置办了一桌酒菜,当下让人去请了县太爷、苏员外,还有在长平镇想好好过活的奶妈子刘氏。

  几人原本听下人说是巡抚大人宴请,心中都兴奋不已,只道到底是左相面子大,便是巡抚都不得不给刘氏面子,哪知道,苏员外越靠近杜老汉的房子,心里越是害怕,到了杜老汉屋前一看,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这不就是他派了人来捣乱的杜老汉家嘛,巡抚如何会在这破落户的家里。

  三张轿子落了地,张博兴一人坐在屋中,一张喜人的娃娃脸没有一点杀伤力,看着委实喜庆,几人恭恭敬敬地行了礼,刘氏拿眼挑了挑张博兴,又看了看在一旁忐忑不安的苏员外,只道这姓苏的胆子忒小,不过是见个巡抚便怕成这般模样,她在相府里什么人没见过?便是圣上,她也是过几眼的,一个乳臭未乾的巡抚,在她眼里算个鸟!

  刘氏这般想着,面上却仍是礼数尽全,张博兴笑着便让三人坐下了,推杯过盏一番,屋外却渐渐嘈杂起来。

  几个人提耳一听,似是有几个痞子在外头捣乱,嚷嚷着要抢杜老汉的地,其中一个扬了声音道:「杜老儿,你家无权无势,这些地你还想留着?即便是做坟地,你也不嫌太过宽敞!还是速速交给我们,否则有你好瞧!」

  又听杜老汉在外头应道:「这地是我女婿家的,由不得我作主,你若是要买要夺,也得问过我女婿才成!」

  两人吵了一番,县太爷和苏员外都有些坐不住了,面面相觑了一番,想要起身去看看时,张博兴却是按下他们,笑道:「不是什么大事。」随手却是点了个身边侍从出去处理了。

  哪知道那侍从刚刚出去不久,外头竟是传来方才那几个痞子的惨叫声,一声惨过一声,苏员外听着,二月天里浑身都是汗,腿都要开始发抖了。

  张博兴这才挑了眉道:「这帮人实在忒不长眼,这个屋子是谁的?这是我表弟范长安的老丈人家,你晓得范长安是谁吗?」张博兴扭头去问县太爷。

  县太爷擦了擦汗,战战兢兢道:「听说过、听说过,似乎是个才子,中了举人了的……」

  「举人……」张博兴冷哼了一声:「我姑父右相大人为人低调也就罢了,我表弟也这般低调是做什么,还怕旁人知道他是右相的长子不成,怨不得右相大人总说他这般低调,往后让些不三不四的人骑到他头上,岂不让人看低了右相府!苏员外,你说是与不是?」

  姓苏的只觉腿一软,手先控制不住,杯子一斜酒便洒了,擦了擦汗道:「那自然是的,是的……」

  至此,苏员外方才觉得,这一日他就不该接了这个邀请到这来,这分明就是一场鸿门宴,可偏生主导鸿门宴的是个笑面书生,杀人不过头点地,最怕的却是这种慢慢的,不痛不痒的烹煮,让人坐立难安。

  屋外又是响起几声惨叫,张博兴拿眼绕了三人一圈,又是云淡风轻地说道:「我这表弟打小便被右相送到了这安平村里体验民间疾苦,原本村里许多人看他不起,将他的大智若愚当作蠢笨,便是我都听说了他受了不少地头蛇的气,偏生他为人最是厚道,念念不忘这些年,他岳丈大人对他的照顾,我从京里回来的时候,他还特意嘱咐我,定要亲自来看看杜老丈人。」

  张博兴说着,却是不经意将那杯子直接扫了地上,杯子应声落地,清脆的喀嚓了一声,伴着屋外的惨叫,屋里一阵子沉寂,待外头的哀嚎渐渐弱下去,方才出去的侍从进来禀报道:「我说屋里坐着巡抚大人,那几个地痞子不信,非要提着刀闯进来……」

  「想要刺杀朝廷重臣,真是活腻了。」张博兴瞄了两眼那侍卫刀上的血,蹙眉道:「带着血进来做什么,无端吓坏了贵客!」一挥手,又让人下去了。

  待杜老汉再进来时,见了县太爷便要下跪,县太爷都要吓哭了,忙拦着他,将他带到了桌面上,苏员外见杜老汉脚依然一瘸一拐,直道自个儿今日是大祸临头了,唯有刘氏还云里雾里,只是方才那带刀的侍卫进来时,慌了一下。

  张博兴却是提了眉眼问县太爷道:「我记得上一任的县太爷便是牵连到乡试舞弊案中,被斩首也就罢了,百姓死后还要做他的人偶天天咒他,做官如此,真正是死后都不得安宁,大人既是继任,便当记在心头才是,可是,我才坐下,便有地痞骚扰百姓,大人辖下的治安,真是让本府心生忧虑。」

  县太爷一个哆嗦,人已经到了地上,直呼自个儿有罪,张博兴也不扶起他来,又瞅着颤颤巍巍的苏员外道:「我听说,苏员外要买我亲家老爷的地?」

  苏员外心里呜呼了一声,方才已是被吓得够呛,这会更是冷汗涔涔,这地他是已经交给了刘氏,若是这会要回来给了杜老汉,那他便是得罪了刘氏,间接得罪了左相和宫里的娘娘,可若是硬要了这地,不只得罪了巡抚,还得罪了右相,两边都是开罪不起。

  拿了袖子擦了擦汗,苏员外忙道:「有误会、有误会,这地我是确然要买的,不过手续还没理清……我还是要同杜老爷好好合计合计的。」苏员外乾乾地笑了笑,可杜老汉却是白了他一眼。

  张博兴笑了笑,让旁人送上了提前作好的帐本,道:「这地还真是我表弟的,他已经托我全权处理此间的事务,听说您要买地,我便找帐房算了算,您看看,是不是这个数?」

  苏员外接过一看,立时连死的心都有了,那上面每一草每一木都记载了详细的价格,瞧着都是正常市价,可是这里头连狗都登记上了是怎么回事?他是占了人家的地,可他没抢人家狗啊!

  他正想着,却听张博兴扭头对杜老汉低声道:「我记得长安从前在家专门养了一条狗看地的,怎么不见了?」

  「让畜生给打死了!」杜老汉咬牙切齿地望着苏员外,眼里都要喷出火来,便听张博兴自言自语道:「那可怎么办,那狗可是皇上在长安小时候送给他看家护院的,好歹是条御赐的狗,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这御犬让人打死了,这可如何向皇上交代……」

  苏员外眼一黑,他娘的,这是现世报吗?他这一打,竟然弄死了一只御犬?

  ◎             ◎             ◎

  纵然苏员外隐约觉得这御犬之事不定是真的,可那又如何?他不能当场揭发张博兴撒谎,更不可能跑到皇帝老儿面前巴着他问:「嘿,皇上,您可曾赐过一条狗给一个叫范长安的书生?」

  再说,张博兴口口声声这狗那犬地说着,不过是想说某人狗仗人势罢了,他总不能还将自个儿的脸凑上去让人打?

  苏员外再看张博兴一副「我就是诓你又如何」的欠揍表情,心道这事儿他是栽定了,该赔的、该还的,他是跑不了了。

  好在,他心神不定还要开口时,张博兴已是招呼众人好吃好喝着,将这热闹的场面又继续了下去。

  一顿饭,几个人是各坏鬼胎,各安了心思,除了张博兴和杜老汉,余下的三个人简直觉得度日如年,好不容易吃完了,苏员外和刘氏才回到长平镇。

  到了家门下了轿子,苏员外腿一软,扶着刘氏,几乎都要哭出来,他娘亲的,当初他欺负杜老汉,就是以为他是个普通的暴发户,哪里能想到他的靠山如此硬,靠山硬也就算了,其中一座靠山还是个大无赖。

  他几乎是泪流满面地把当初夺了杜老汉地的事儿告诉了刘氏,刘氏也是个有眼界的人,一听这事态当下心里也是一慌,左相右相彼此看不对眼许多年,她这是倒了多大的楣运,才能在人海中不小心动了太岁头上的土呀!当下她既是埋怨姓苏的办事不牢靠,又想着得设法将那地还人家。

  苏员外哭着说:「从前是我强夺了人家不给,如今是人家强买强卖,你不要都不成了,只是杜老汉手头的地太多,这个笑面虎的巡抚存了心要坑咱们,就是根杂草都跟我算了钱的,不照足数目给那可不成。」

  刘氏一听眼一翻,「祸是你闯下的,该如何还你自个儿解决。」

  苏员外当下心里又是悔恨,又是懊恼,一时只想着破财消灾,竟是连夜便将钱凑齐了,送到杜老汉家中。

  大齐年间,百姓为了避开官府徵税,买卖土地时普遍立的是白契,可这一回,张博兴却是让杜老汉寻了保人,带着苏员外一同去官府立了红契,盖了官印才作数。

  等白花花的银子到了杜老汉手里,苏员外心里既是心疼又是安心,总算是解决了张博兴这个活祖宗,可他没料到,这一桩事情方才结束,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加严峻的毁灭性打击。

  就在他前脚拿着杜老汉的红契出了官府的当口,安平村被他占了土地的其他乡民竟是纷纷到了县衙门口击鼓鸣冤,告的正是夺地的苏员外及如今安稳当地主婆的刘氏。

  前有张博兴敲山震虎,后有百姓群情激愤,这一回,县太爷总算是不再缩了脑袋躲着,按例传唤了苏员外和刘氏,两人在堂上便开始互相推诿,县太爷原本想着,这案子能拖一日便是一日,拖到百姓疲了,苏员外赔些钱了事也就罢了,可不曾想就在这当口,局势却是发生了变化。

  原来,那个刘氏发现情势不对,连忙让人送了封加急信给秦远,秦远当下便派了随从到建州来保刘氏,那随从跟着秦远嚣张跋扈惯了,解决的手法便不大妥当,竟是挨家挨户地去给那些被占地的村民封口费。

  秦远原本想着这些人闹,不过是因为钱的问题,哪知道就在安平村的百姓击鼓鸣冤的当天,安平村的乡民中渐渐流传着一首民谣,民谣里唱的便是此次被夺地的事儿,民谣里字字犀利,直指左相势大遮天,便是一个普通的下人也敢如此狐假虎威,为非作歹。

  这民谣也不知怎得,竟是一路传到了京城里,太子偶然听到了,便当作笑话说与了皇上听,皇帝当天又收了两封奏摺,一封是张博兴的,他说的便是安平村占地的事儿,直指左相府意欲以权压人、以钱买人,夺地不成,还伤了数人性命,致民情沸腾,心生不满,若不严惩刘氏,百姓情绪无法安抚。

  另外一封却是右相范仲良呈上,奏摺里头竟是清清楚楚列下了左相府里某些下人这些年在外夺人田地,伤人性命的详细记录,不光如此,奏摺里还有已经死去的张元宝在左相府时,淩辱女子的事儿。

  这些事全堆在了左相府的头上,便是皇帝也坐不住了,待淑妃听到消息时,她想再保住这奶妈已是晚了,皇上下了令严惩,那奶妈还没当上地主婆,先是送了性命。

  脑满肠肥的苏员外临死前,还想起那个笑面虎的张博兴,这才知道,张博兴绕着玩儿让杜老汉卖地是为什么,其实张博兴早就算好了,他老苏是死定了,可是趁着他临死前,却还要藉着合情合法的民意,好生的敲他一笔,不多不少,正是他该给的。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只是苏员外生前还的最后一笔,真是让他还得死不瞑目。

  好在左相也是个反应极快的人,那几日连着治理了好几个家丁,又自个儿上了个请罪书,请了个「治下不严」的罪过,皇帝看他言辞恳切,态度良好,挥挥手,让他自省去了。

  那一厢,淑妃想到自个儿的乳母竟是不明不白地死了,等秦远到了宫里一说,她才得知这一切都是因着范子正而起,指不定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谋划好让秦远跳的陷阱,她不由得咬牙切齿,对范府,她却是结结实实地恨上了,秦远再想起当日九姨娘的事儿,一时间竟是想起张元宝死前曾经说起的,杜秋娘身负两世记忆,能知晓未来事这茬,一时间,竟是恨得险些将手里的茶盏直接摔在地上。

  话分两头,却说范长安连消带打圆满地将安平村的土地纠纷顺利解决,又顺便替他爹范仲良好好地整治了一番左相,杜秋娘也是过了许久才知道,因着她娘家的事儿,竟是引起了这么大的纷争。

  杜秋娘一时着急,夜里范长安急着交公粮,她一脚便将他踢到了床边,他吧嗒吧嗒眼睛,瘪着嘴一点点挪到她身边,委屈道:「又不是我不告诉你的,是岳父大人不让我说。」

  「你什么时候这么听我爹话了?」杜秋娘啐了他一口,「你们这一个两个都欺负我是个妇道人家,什么事情都瞒着我,爹受伤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告诉我,若爹有个三长两短,你让我这个做女儿的可如何是好?旁人还不得说我是个不孝的、忘恩负义的女儿。」

  范长安呜呼了一声,心道自个儿不只听岳丈的话,更听娘子的话,杜秋娘一沉脸,他范长安的心都得跟着抖三抖,可这话他哪里敢说,忙涎着脸道:「金宝说了爹伤得不严重,我才没告诉你的,再者说,整个安平村的人都笑得秋娘你最是孝顺顾家,如何都不会怪你的。」

  杜秋娘又是哼了一声,范长安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好在事情解决得极好,你呀,可得跟我好生亲近亲近,过几天你若是忙起来,定然是要把我放在一边的。」

  「什么意思?」

  杜秋娘歪了头见范长安弯着一双眼睛,心里先是一喜,随即便听他讨好地点头道:「我派人去将爹娘他们到京里来住,他们过几天便能到了。」

  「真的!」杜秋娘一喜,见范长安微微点头,高兴地一下便跳起来,嘴里一时念叨着要去替娘家人安排住处,购买用具。

  范长安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磨蹭着她的耳畔,笑道:「我什么都安排好了,不用你操心。」

  「长安你太好了!」杜秋娘抱住范长安便是吧唧一口,他趁势而起,心满意足地吃了一顿五花肉,交了分量极够的公粮。

  等二人都筋疲力尽,范长安眯着眼睛看杜秋娘,暗自想,这吃肉啊,就是得有技巧,老婆高兴了,自个儿才能高兴,所以说家和万事兴这句话决计是对的。

  杜秋娘累瘫了,却是低声自言自语,想着该给金银铜宝上什么学堂好,却见范长安已是一根手指一根手指数着算着。

  「你在干嘛呢?」杜秋娘疑惑道。

  范长安算完却也是哼了一声,颇为傲娇地将头扭到一边,嘟着嘴道:「我如今在你心里都排到了十一位了。」

  「这……」杜秋娘这才想起来,范长安有一日缠着她问自个儿在她心里摆在第几位,她当日说,他是在所有家人中排名最末的。

  那时范长安便掰着手指算,「爹、二娘、岳父、岳母、金银铜宝、若兰……」十个手指都数完了,都没到自个儿,他嘴一嘟,瞧着杜秋娘便心生委屈,索性拉着她便行了周公礼,好生地教训了她一番。

  这会见他又掰着指头算,杜秋娘心里已是咯噔了一下,又见范长安歪了头过来问她,「秋娘,你说,长安在你心里排第几位?」

  杜秋娘只觉好笑,这呆子啊,狐狸一般,贼精贼精的,想起上一回范长安对这排名不依不饶,她脸上一红,暗想这呆子又要挖了陷阱给她跳,她才不会上这个当呢!

  当下,她忙竖起一根手指,认真道:「长安是秋娘心里的第一位,绝对的,无可取代的,第一位!」

  范长安眼睛一亮,身子已是倾过来,呷着杜秋娘的唇,低声呢喃道:「秋娘也是长安心里的第一位,无可取代。」说着,双手已是不老实,又开始活跃了起来……

  ◎             ◎             ◎

  这一晌贪欢,杜秋娘第二日爬起来便觉得人都快榨乾了一般,范长安一早便离开了,她想着昨日范长安对她予取予求的模样,不由地脸颊一红,自个儿却默默地笑了。

  眼见着会试便要到了,梅园中的梅花花期也早早便过了,杜秋娘在梅花盛开时,便让下人每日采集一些新鲜的梅花,这日见阳光甚少,便让人将梅花取出晒乾,预备着酿制梅花酒。

  她才将那些花儿摊出去晒,便听花丛中不知是谁,咿咿呀呀地唱道:「呀!俺向着这迥野悲凉,草已添黄,兔早迎霜,犬褪得毛苍,人搠起缨枪,马负着行装,车运着餱粮,打猎起围场……」

  这声音婉转却悲怆,却让人徒生了凄凉,杜秋娘想起前几日她同范长安说起要酿梅花酒时,他便说起过这出「梅花酒」的戏,当时还说,这戏不太吉利,全是离愁别绪,乍一听,她隐隐觉得这曲子晦气,心里不安得紧,却不想,这一日竟真的应验了。

  晌午,范长安匆匆赶回来,沉着脸道:「皇上下令,太子被打入了宗人府。」

  一想到太子被打入宗人府的原因,范长安便有些郁卒,他隐隐担忧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朝中有人竟是参了太子一本,说他当街纵马行凶,视百姓生命如草芥,这事儿已经过了有一段时间,偏生在这个节骨眼却被人扒了出来。

  范长安低声道:「左相方才被责令自省,太子便出了事,这个老狐狸,果真是不得了。」

  杜秋娘只觉心里一沉,莫非这便是一废太子的开始?她隐约记得张元宝曾经提起,太子被废的主要原因是皇上对太子平日的所作所为有所不满,更是对太子一党的势力十分忌惮。

  杜秋娘当日还听不懂,旁敲侧击地问过范长安,他告诉她,这朝中的事儿,也像夫妻过日子,今天东风压倒了西风,明日西风压倒了东风,可总归两股风得是平衡的,就跟朝中两党一样,两夥人打架,总得势均力敌才能好看,否则一个巨人打一个矮人,皇帝一个人在旁看得笑呵呵,指不定那巨人打完了矮人,一拳便挥向了皇帝。

  可皇上这一压,却是拿自己儿子开刀,是否有些过火了?

  杜秋娘暗自忖度着,忙拉着范长安道:「长安,你可千万拉住咱爹,这会谁帮太子说话,谁就会倒大楣……指不定,就是个大祸临头!」

  范长安脸色阴沉,长久地叹了口气道:「晚了,爹他已经进宫去了。」

  「什么!」

  杜秋娘隐隐觉得不安,忙跟着范长安一起回了范府,前脚刚刚踏入范府,后脚便有传出消息,范右相竟是辞官了!

  杜秋娘和范长安等了许久,直到太阳落了山,范仲良才缓缓归来,竟是车辇全无,徒步归来,漫长的街道,范仲良缓缓而归,远远看过去,背影有些佝偻,杜秋娘看着便觉得心酸,范仲良为相将近二十载,功劳苦劳都有了,上一回好不容易才保住一条性命,可到底还是坐不稳右相这个位置。

  她这般一想,脸上的神情越发凝重,可等范仲良一步步走来,杜秋娘一看范仲良脸上的表情,险些惊得下巴掉下来,她公公脸上哪有半丝方才辞官的落寞和忧伤?一边哼着小曲,一边缓步前进,可真是悠闲自在。

  纵是范长安也有些吃惊,低声问杜秋娘道:「咱爹是不是太难过,有些犯傻了?」

  「估摸着是好面子,怕咱们瞧出来,便靠微笑掩饰内心的悲伤。」杜秋娘低声应道。

  范仲良挑眉看了看门前或呆若木鸡,或窃窃私语的几个小崽子,扬了脸笑道:「都在门口杵着干什么?等我吃饭呢?」

  这一顿饭,除了范仲良,其他人都吃得挺不是滋味,等用过饭,范仲良的书房门一关,范子钰先是熬不住,开口问道:「爹,你怎得辞官了?圣上应下了?」

  「应下了。」范仲良低声道:「圣上明日便会下旨,废太子……」

  「既是废太子,与你辞官何干?」范长安蹙眉问道。

  范仲良拿眼看这两儿子,一个儒雅,虽有残疾却心系天下,仁慈无双;一个呆傻,可是心中有多少小九九,唯有他自个儿知道,一个善于守成,一个志在开拓,即便是离了他,范家也不会差。

  「范家的将来,只能靠你们二人了。」范仲良一句话,将这件事画下了一个句点。

  第二日,太子齐岳被废,没过几日,淑妃封后,秦家权倾天下,恩宠一时无两。

  在很久之后,范长安才从被贬为蜀王的齐岳口中得知,当日范仲良入宫,原本想要替齐岳求一求情,还没开口,皇帝先丢了一本奏摺给范仲良,那上头,是朝中御史并几大官员联名上告范仲良的十大罪状,包括操纵内阁、泄露上意、结党营私、要胁言官等等……每一条,放在旁的官员身上都是死罪。

  要嘛辞官,要嘛死,没有第三条路,而辞官,已经是皇上自认为能给范仲良的最好退路。

  那时,范长安和齐岳已经到了能勾肩搭背的交情,两杯黄汤下肚,范长安拍着桌子指着齐岳骂道:「你家皇帝老儿就是色心起了,知道要封淑妃为后,我家老头一定反对到底,索性藉旁人的手将我家老头扫开了!真真是……色慾熏心,无耻无耻!身为天子,若是让百官寒了心,他皇帝老儿的位置铁定坐不稳!」

  范长安这一通骂得很爽,齐岳半眯着眼睛看范长安也不知道他是真醉还是装醉,右相被迫辞官,诚然有皇帝要立淑妃为后的原因在,可归根结底,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范长安避重就轻,单点这个来说,不过是想敲醒他最后一句,到底,这最后一句话他记在了心上,一记,便是一辈子,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自范仲良辞官后,他的日子便空了下来,每日更是不爱在相府里待了,得空便往范长安的梅园里瞎晃荡,直到杜老汉一家人在京城住了下来,范仲良却意外找到了伴。

  说到这个事情,便是杜秋娘也觉得意外,你说范仲良好歹是一个前任右相,国家栋梁,杜老汉他却是个乡野小民,农户出身,这两人他怎么就玩一块去呢?不说出身,这两人都是牛脾气,就不吵架?

  每日里看着两老头凑一块,兴高采烈,时而拌嘴的模样,杜秋娘便觉得这个世界委实神奇,怀着这样的好奇心,杜秋娘私下便问了问杜老汉。

  哪知杜老汉一听,一拍大腿,道:「嘿,那个范老头啊!」那口气,全然没拿人家当大官看。

  杜老汉眯着眼睛道:「闺女,我跟你说,自从你爹我知道你嫁了个丞相的儿子时,好长一段日子睡不着,就怕你在丞相府里被人看不起……要严格说,咱的出身,就是给人家当烧火丫头都不够格的。

  可我一想到长安这孩子实诚,你也不是个笨蛋,只要你们夫妻二人同心,什么困难也就不怕了,你爹我啊,自小见了官便犯怵腿软,这官家的门我真是不想进,可你这公公我却是喜欢,爽快、大气,没有架子!」

  杜秋娘见杜老汉对范仲良评价这么高极为吃惊,待听杜老汉说到这「爽快,大气,没有架子」的实质内容时,一口热血险些喷了出来,原来,杜老汉在成为一方地主之后,不用下地,每日没事干,正巧李然家的舅舅送了一副马吊与他,李然那阵子为了讨好杜老汉,每日里陪着杜老汉打马吊,杜老汉竟成了打马吊的高手,范仲良成了无业老人之后,杜老汉见他每日闲逛无所事事,偶然一日便将那副马吊那出来教范仲良玩儿。

  范仲良这么些年忧国忧民、无所不能,可偏偏,他不会马吊!

  当下,他便跟杜老汉,又叫上了李然和杜金宝,四个人每天打马吊,范仲良是新手,输钱那是自然的,可是他又端着前朝廷大员的架子,输了之后,给钱自然得「爽快、大气」,这样才能彰显自个儿的身分,牌桌上无父子,输得多了,范仲良便会着急,可每回脾气才上来,又被杜老汉一句「宰相肚里好撑船」给压了下去。

  两老人凑一块,杜老汉可怜范仲良没好好过过闲适的日子,又带着他在山野里窜,偶尔还去河边钓钓鱼,范仲良又同情杜老汉没过过精致的生活,总带着杜老汉出入各种高档食馆、饭店……两人的互相同情,竟成了友谊最大的纽带,久而久之,这「没有架子」也就成了范仲良头上刻着的四个大字。

  范长安私下跟杜秋娘琢磨,这两老人凑一块的时机不早不晚,可真是巧透了,再加上杜银宝和杜铜宝两崽子透着机灵可爱,李氏和姚氏见了二人都喜欢得紧,两家子竟是奇异地和乐融融。

  到了三月中的时候,范长安和李然都去参加了恩科会试,范长安得了个会试第一名,中了会元,李然竟也中了个红椅子,顺利进入殿试。

  范仲良和杜老汉知道后,二人自是欢喜了一番,相约又去河边钓了两条大鱼加餐。

  等考完殿试,范长安和李然都安心等着放榜,从考场里出来,李然沿街走着,看时而路过的门口有些莺莺燕燕朝着他直挑眉弄眼,他便想起前些年,他跟范长安二人在建州花船的情景。

  李然捅了捅长安的胳膊道:「建州那些小娘子们,至今还流传着你那年的糗事呢!」

  范长安脸一红,想起那年逛花船的后果严重到祸害至今,不由地便抖了抖身子,低声道:「那种风月场所你莫要再去了,若是让若兰知道,有你好看的!」

  「我哪里敢去啊。」李然低声道:「我这还没成亲呢,那日我跟若兰提起我远房的表妹,她便醋了我十好几天,若是我真去花船,我这婚事不得吹了呀!」

  范长安一看他这副畏惧的模样,心里默默掬一把同情泪,想多少风流少年好儿郎,都折在女人的醋缸里……包括他范长安。

  二人皆是抖了抖身子,想起杜秋娘和杜若兰老早便说好了,等他们考完便会备下酒菜等着他们回来,忙马不停蹄地便往家里跑。

  待吃饱喝足,交够公粮,又反覆将杜秋娘折腾了几次,范长安心满意足地正待睡着,杜秋娘提醒范长安道:「蜀王是不是这几日便要上路了?」

  范长安「嗯」了一声,正待睡去,却是打了个激灵,是了,他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第三章

  自那日太子被废之后,太子便被封为蜀王,皇帝令他一个月之内动身离京,无诏不得还朝,算算日子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

  再加上范仲良辞官,「大齐史略」编纂工作进入尾声,皇帝连范长安也不大待见,算是彻底停了他的工作,范长安忙着备考,倒是有几日没见过太子了。

  范长安心心念念着第二日要去寻太子,没成想,第二日,太子便来了。

  多日不见,齐岳明显地瘦了一圈,不知道被废之后,他的心里遭受了多大的打击,杜秋娘眼瞧着他昨日还鲜衣怒马,今日衣着却换了样子,听说皇上罚了他一年的俸禄,吃穿用度也大不如前了。

  在太子被封为蜀王的那天,范长安便说过,蜀州气候湿热难耐,因着山多水多,地势起伏,多年来,蜀州百姓都极为封闭,蜀道难行也就罢了,蜀州又是在大齐与大周的交界,成了周君入大齐的天然屏障,这些年来两国战事不断,入蜀道沿途的关、栈便成了抵御外地的军事要塞,尤其是蜀州以北的剑山,更是蜀州的咽喉,兵家必争之地。

  而李然的舅舅曾经也说过,他曾经去过一回蜀州,险些丧命在半途中,便是因着这路途崎岖难行的缘故。

  杜秋娘嘘唏了声,提眼瞧齐岳,他的精神倒也是不错的。

  杜秋娘特意准备了几样好菜招待齐岳,想来齐岳这几日心情不佳,直口不提自个儿即将离京的事儿,却是猛灌自个儿酒,没一会便醉了,范长安喊了人来扶他到厢房里休息,杜秋娘琢磨了片刻,自个儿却又是去院子里晒梅花儿去了。

  这一劳动便是一个时辰,待她要起身时,却觉地上多了个影子,身后一股莫名的压力。

  杜秋娘只觉一阵不舒服,刚起身,便见齐岳沉着脸,神色异常地望着她,毕竟曾是一国太子,便是没了那虚号,齐岳与身俱来的天子之气便足以让人心生畏惧,平日里长安同他相处时,他还会收敛下身上的气势,可这会杜秋娘面对着他,只觉身上有块大山压着,叫她喘不过气来。

  待杜秋娘发现时,她已是颤颤巍巍地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施礼道:「王爷。」

  齐岳只拿一双眼睛狠狠地盯着杜秋娘看,只道杜秋娘觉得自个儿后背都要沁出汗来,齐岳方才敛了声,一字一句问道:「你说本王可会死在蜀州?」

  杜秋娘一惊,已是擡头看齐岳,他的眼里没有担忧,只有一股凛冽,让人心惊胆颤的认真,他似乎肯定杜秋娘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他如何会问自己这个问题?他到底知道了什么?

  杜秋娘的心一下百转千回,只剩下疑问,却是强自镇定地按下慌张,正要答「王爷吉人自有天相」这类的吉祥话,齐岳竟是又逼近了一步,直接抓着她的手,蹙了眉头正要压迫杜秋娘,可就在这是,他却突然软了态度哀求地问道:「你告诉本王,本王可会死在蜀州?」

  杜秋娘的眉眼抽了一抽,方才齐岳还是一本正经,现在的齐岳的手紧紧的抓着她的手,那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全然不似平日的模样,倒像是个被遗弃的小孩,祈求父母不要抛弃他。

  可是在杜秋娘的眼里,那分明就是一种试探和认真,声音和神情的极度不符,一时让她乱了神。

  梅林里的鸟叽叽喳喳地叫着,杜秋娘忙要甩开齐岳的手,可是他却紧紧地抓着,比什么都紧。

  那音还未落下,身后却是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隐约还能听到有人在唤,「王爷……王爷……」

  杜秋娘只觉不太正常的齐岳嘴边挂着一抹让人玩味的微笑,让人不明白他究竟要干些什么,这个前一世在众人口中有勇有谋的太子,无论如何都不肯放开她的手,甚至于还隐隐加大了手头的气力,用慑人的气势威逼着杜秋娘,而他的眼睛,却在瞬间,瞟了眼左边的林子。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隐约似乎还能听到范长安的声音,可是齐岳的身体却也靠她越来越近,隐约有要将她全然环抱在怀里的趋势。

  「本王不想去蜀州,对不住了……」齐岳突然拉着杜秋娘,低声却清晰地在她耳畔呢喃道,手头用了力,便要往她的唇上覆去。

  手上的力气挣脱不了,杜秋娘惊疑之下,提腿便要往齐岳的胯下狠狠地撞上去,可就在她提腿的瞬间,已然有人上前直接抓着齐岳,一个狠厉的擒拿手,一个俐落的过肩摔,直接将齐岳摔翻在地。

  杜秋娘哎呀了一声,一擡眼,除了此刻怒气冲冲压在齐岳身上的范长安,随之而来的二皇子齐峰、李然、杜金宝,全是一副呆若木鸡的模样。

  范长安只觉两下子挥下去仍是不解气,再要擡手打时,齐峰已是狠狠地抓住他的手道:「范子正!你想以下犯上吗?」

  再说时,齐峰已是擡了眼问杜秋娘道:「我听说皇兄在这,特意赶了来,皇兄身边的李四说他醉了酒在屋里休息,怎得……怎得同你在这里?」

  杜秋娘看他那眼神,分明全是怀疑,她脑子一热,他娘亲的,自个儿被人调戏了还被相公抓两个正着也就罢了,你还来怀疑我,正待开头骂齐峰,一直跟在齐岳身边,方才却消失了好长一段时间的随从李四却突然从斜下里冲出来,见齐岳脸上是血晕倒在地,双脚一软便跪了下来。

  齐峰擡脚便往他的身上踹了一脚,骂道:「你这狗奴才是怎么侍候你家主子的?皇兄既然醉了酒,你怎得不在身边好生侍候?」

  李四的身子越发抖成了筛子,杜秋娘提眼看他,却发现他的脸上也红肿了一块,想必是齐峰觉得自个儿皇兄调戏了已婚的妇人,损了皇家的颜面,提腿又是往李四身上踢了一脚,简直有要往死里打死他的趋势,李四受了几下踢,终是忍不住,伏在地上哭道:「殿下息怒,奴才……奴才实在没得法子。」

  当下里,他便哭诉道:「殿下不知,这话原我也不该说,只是李四跟在王爷身边多年,不忍他往后日子过得凄苦……」

  他支支吾吾地说着,似是为难,却像是抖落筛子一般,一点点说了出来,「我家王爷自宗人府出来后,似乎便不大对,整日神情恍惚不说,夜里经常乱走,在得知要去蜀州后,王爷更是每夜每夜睡不着,即便睡着了,也会有奇怪的举动。

  可是王爷不让请太医,王妃让我私下里请了旁的大夫来看诊,听大夫说,王爷似是犯了夜游症,睡眠之中便会控制不住乱走,神情如常人一般,更会做一些平日不会做的事儿,若长此以往,只怕王爷会……会疯掉……」

  「疯掉!」齐峰吃了一惊,随即又低了声。

  李四又哭道:「大夫是这么说的,可是王爷吃了这么多天的药,症状丝毫无改善不说,还隐隐有越发严重的趋向,前些日子,王爷半夜里还进了厨房,提了刀便要四处伤人,府里好几个下人都伤着了,王妃说要顾着王爷的体面,硬是将这事儿瞒了下来,可是方才,王爷喝醉了酒歇着,我在门口守着,半途里,他却是突然醒来直接将我殴打在地,我、我也是昏了过去……」

  「你说的可属实?」齐峰的眼睛深了一深,蹙眉问道。

  「府里许多人都知道的,李四不敢瞒着殿下!」李四换了个方向,又跪了跪范长安和杜秋娘道:「王爷方才若是得罪了范大少爷,大少奶奶,您二位可千万别放在心上,王爷他……他是身不由己,他醒来后,未必能记得自个儿做过什么呀!」

  杜秋娘看着依然昏迷的齐岳,想起方才发生的种种,齐岳倒下前说的那句话犹然在耳畔。

  疯?他真的疯了?杜秋娘兀自摇了摇头,无论如何都不信。

  可是毕竟方才齐岳寻上了她,打伤他的更是范长安,这个以下犯上的罪名他们是着实犯下了,杜秋娘想了一番,只道林源修也是治这梦游症的良医,若是齐岳治不好病,上路更是不便,好不容易才把齐峰劝服了,让齐岳在梅园留着养病。

  当夜,杜秋娘便让林源修来了一趟梅园,在看病之前,却是这般如此,如此这般跟林源修说了一番,待林源修正儿八经地把了齐岳的脉,还真是断了齐岳梦游症的病症,又是认认真真地写了三张药方,总共有三十来味的药,全是稀有的名贵药材,齐峰私下里让大夫问了药方,说那药确然是颐神补脑的,能治梦游症,遂让人送了药到杜秋娘的府上。

  话说齐岳这一昏便是到了半夜,期间他倒是醒了一次,不过是见齐峰还在当场,想了想又继续装睡了,待半夜时,他着实口渴,刚起身,水还没送到嘴边,屋子角落却突然冒出个人来,提着个棍棒便往他身上打。

  这个力气下得真是不太客气,招招都是往他脸上招呼,似是不毁了他的脸不甘心,齐岳大喝了一声,便要回招对付来人,那气势如何像是白日里那个面色不佳、身体孱弱,被范长安打两下便晕过去的齐岳?

  屋里光线微弱,那人又是蒙着面,齐岳全然看不出那人的样子,可是齐岳只觉对手出招越来越快,招式却是越来越熟悉,几个回合过后,齐岳已是受了好几处的敲打,终于,他两手一收,沉下脸来便骂:「范长安,你若是要报仇,咱俩换个地方来!你他娘的拿个杆面杖打我,算是什么好汉!」

  ◎             ◎             ◎

  范长安只是冷哼了一声,隐藏在黑暗里的眼睛却是闪了一闪,提了杆面杖又往齐岳身上招呼,齐岳连连呼了几声,痛得直跳脚,怎奈他的杆面杖这一刻便如观音的千手一般,让他防不胜防,他只得拱手告饶道:「行了,行了,算你赢了,成不成?」

  范长安再次冷哼了一声,停了手将屋里的灯点亮,擡眼看时,齐岳的脸上果然受了好几下,隐隐泛红泛肿,他这才满意地收了手,闲闲地往桌边一坐,扬声道:「不装疯了?」

  「装,怎么不装。」齐岳见他开门见山,这才缓缓地松了口气,正要坐下,范长安却是拿着杆面杖又在他面前舞了舞,齐岳恨恨地将那杆面杖接下,怒道:「你说,三百六十种武器,你选哪种不好,偏生选这最不起眼、最下贱的杆面杖!」

  「拿着打人方便,即便是做凶器用,杀完了人,洗洗还能继续用,节省。」范长安凉凉说道。

  齐岳咬了咬牙,只道范长安平日打架凶猛,没想到嘴上也有这么贱的一天,看来旁人报来的讯息没错,范长安果真是个怕老婆的人。

  齐岳的眼神闪了闪,却是认真对范长安道:「范长安,这局我怎么布的,我想做些什么,想必你也看出来了,我不能去那蜀州,若是我出了这个城门,只怕我不到蜀州,便会死在路上!我必须得想法子留在京城,只要我还在这一天……」

  「你若是在这一天,我只会死得更早!」范长安压抑着怒气低声道:「你知不知道现在梅园附近有多少眼线盯着?你装疯,装得了一天,但你能装得了多久?你在我这一天,旁人有多想弄死你,就有多想弄死我!」

  「你我是兄弟!」齐岳叹道!

  「你的兄弟是齐峰!我不姓齐!」范长安一推桌上的茶盏,那些茶盏应声落地。

  齐岳只觉心头一跳,却是冷声道:「你以为有血脉关系便是兄弟了吗?我一出生,我父皇便定了我做太子,自小,便有多少人想弄死我,若不是我命大,我早死过多少回了!光这几日,我这二皇弟便派了多少人来杀我,你知道吗?」

  齐岳冷笑了一声,「你是不是也觉得他可爱,我也觉得,可是他三四岁时,已经能一边装笑哄我去抱他,然后便是狠狠咬我一口,这个就是我的兄弟!」

  「最是无情帝王家。」范长安无奈道:「你若是厌倦了这些,蜀州于你而言未必不好!」

  「蜀州于我未必不好,可是我怕的是我走不到蜀州。」齐岳低声说着,又呢喃道:「都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长安,右相为了我已经被罢了官,还有许多老臣子,为了保我,甚至被抄了九族,你以为你中了状元,你就得安安定定地好生地过日子了?」

  齐岳擡头看范长安,嗤笑道:「范子正,你难道是这么天真的人?淑妃是个记仇的人,你砍了她的奶娘,她老早便想要报复你,这是其一,其二……」他笑了笑,「前些日子一直有人源源不断地写密信给我父皇,内容只有一个,那就是你范子正的妻子杜秋娘是个妖妇,信里说,你家的杜秋娘是他前世的儿媳,被我撞死的那个张元宝上一世的妻子,这封密信够不够惊悚?」

  「无稽之谈。」范长安先是一愣,随即却是冷笑道:「子不语怪力乱神,你身为一国皇子,竟信这些?何况既是密信,你又如何知道?」

  「哈哈哈。」齐岳仰天长笑,却是渐渐将脸放了下来,瞬间,又是散发出太子的气势来,范长安只是白了他一脸,却听齐岳慢慢道:「你当只有我看过吗?便是右相也是看过的。」

  当日,他被叫到皇帝跟前,当看到那封信时,一时怔了神,他只道杜秋娘是个有意思的人,可万万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等奇事。

  那日,他是不信这事儿的,可是大齐皇帝却信,对于能知道自己未来的一切讯息,大齐皇帝都表达了极大的兴趣,虽然左相一共骗了大齐皇帝两次,世间流传的许多大事记也不靠谱,可是大齐皇帝依然对这个表达了极大的渴望。

  当下皇帝便让他私下去寻了这个写信的人来查,当他知道写信的人正是被他撞死的张元宝的爹,再看看元宝爹那副贼眉鼠目,一笑便有两颗漏风的牙时,他当时便倒了胃口,想到范长安好歹是他兄弟,留着这人也是祸害,也就一并解决了。  他本以为这事儿会是个终结,可是没想到,当日大齐皇帝逼着右相辞官,用的不是官员的弹劾书,却是这封信,后来的事件他并不全然清楚,但是他却知道,右相同大齐皇帝达成了一个协定,大齐皇帝答应保范家上下平安终老。

  「我父皇开了金口,只要他一天在位,便没人敢动范府的人,包括左相和淑妃,可是,范长安,你范家身边的亲戚朋友却很多,你能保证他们都是安全的?」

  齐岳慢慢说完,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道:「即便是你在我父皇在位时平安度日了,可是,他终有去的一天,到那时,换了个皇帝,他能不对将来的事儿感兴趣?或者说,他能保你儿女平安吗?」

  别说是下一任皇帝,便是他自个儿在遭受了这一连串的打击之后,都忍不住想要知道自己未来的出路在哪里,所以,他才会控制不住地想要去问杜秋娘,甚至不惜以权相逼,若不是那时,他正巧发现齐峰就躲在树后,他只能将计就计将他装疯的本事提前给齐峰看到,说不定,他真会对杜秋娘动起手来……

  对未来的恐惧,真是让人心生畏惧到疯狂,齐岳暗暗叹了一口气,只道今儿自个儿真是魔怔了,竟想着对一个女子动起手来,也活该被范长安打。

  屋里的两个男人,一时各怀心思。

  一个暗自叹自个儿父皇昏庸,尽信奸佞,自家的兄弟每日只想着怎么弄死他,好替换了他的位置,自己每日都在担惊受迫中度过也就罢了,还要想方设法把自己弄惨一点,好叫自己的亲爹大发慈父之心,可以让他留一留,真是可怕可怕。

  另一个愁眉紧蹙,也感叹从前未来京城时,无忧无虑的日子也挺逍遥,这会带着自家的老婆,老婆被人觊觎也就罢了,还不是被男人觊觎,而是一帮不分男女的畜生,怎得京城这般可怕,人人勾心斗角,真是不好不好。

  两人正感叹着,哪里知道杜秋娘一直站在屋外。

  睡到半夜的时候,杜秋娘起夜时便发现范长安不在身边,一个晚上他都不大高兴,缠着她交公粮时更是有些粗暴,她还不大润湿他便进了,反反覆覆地折磨了她半晌,他方才伏在她的耳畔,可怜巴巴地低声道:「娘子,今儿我才知道,这醋的滋味委实不好,往后我不想再醋了,明儿我教你些拳脚功夫去,谁敢近你身,你就摔他!」

  杜秋娘醋了范长安好几回,这回总算轮着他醋了,而且责任不在她,她原本还想着寻个黄道吉日,好生教训那个前太子一回,没想到,反倒给自个儿招来了这个苦差事。

  半夜里杜秋娘起夜时,却是发现范长安不在身边,心里担忧这个呆子又犯了什么傻,一路便寻着来,哪里知道,恰好将屋里的对话听了个十全十。

  杜秋娘一时间心头竟只觉百般滋味,如何都不能平静,趁着范长安还未回屋,她又摸了回去,躺在了床上,却是思绪翻滚。

  诚然,若是按照正常事情发展的轨迹,范子正的未来并不会太差,可是若是按照那样算,他要崛起,至少还得三年以后,那这三年,整个范家都得吃苦……不仅仅是吃苦,或许还会有亲近的人离开。

  还有这个太子……杜秋娘想了又想,终于想起重生前听过的段子,那一世,太子诚然是装疯成功了,而且是疯得极为彻底,在益州的大街上,齐岳舍得放下自个儿的颜面,当街失禁。

  当年那个口沫横飞的说书先生给太子的评价是,能对自个儿狠得下心的来的人,必定能成大事,但是,人们一辈子都会记着,他们的皇帝,曾经尿湿了裤子。

  更何况,当日装疯,太子并没有取得应有的成效,反而皇帝越发憎恶他,他的「疯病」还没被治得彻底,皇帝又要赶他回蜀州,他之所以能回来,不过是在一年后,又用了旁的法子。

  或许,她可以凭藉着自己的记忆,让许多不必要的弯子不用再绕,即便她记得不全,可是,或许这帮脑子比她聪明百倍的人,一点就透了呢?

  用前世的经验来谋今世的福利,这不就是老天给她开的最大的后门吗?能用不用,岂不浪费?

  她想着,房门却乌拉一下响了,继而传来范长安蹑手蹑脚的声音,杜秋娘身边一凉,他已是窝了进来。

  杜秋娘装作大梦未醒一般,朝着范长安呢喃道:「上哪儿去了……」

  「起夜呢,赶紧睡吧。」范长安低声道,拍了拍杜秋娘的脑袋,嘀咕道:「你呀,没我在身边就是睡不踏实。」说话间,却是将她搂进了怀里。

  这一摩挲,二人不知道怎得又起了交公粮的心思,等范长安又一次心满意足地吃饱喝足,杜秋娘一手扶着自个的腰,一手掐着他的腰,忿忿道:「有你在我身边,我更睡不踏实,哼!」

  一夜无梦到天明,第二日,杜秋娘却是被一阵敲门声吵醒了,待她辨清,却是杜金宝在外头焦急地唤道:「大姊、大姊夫,家里出事了!」

  ◎             ◎             ◎

  杜秋娘打了个激灵,忙唤范长安起了床,开了门见杜金宝面带愁容,在门口不停地踱着步子,她忙拉着他道:「怎么了?」

  杜金宝也不知如何说起,苦着脸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道,我一早出门去了,回来就发现银宝和铜宝浑身是伤的回来,还有个不知名的小孩昏死过去了,也被银宝和铜宝背了回来,我问银宝,银宝支支吾吾说是被学堂的小孩打的,若兰气不过,已经冲到人家学堂同人家理论去了。」

  「浑身是伤?」杜秋娘的声音乍然提高,如何想自家的两个弟弟都不是会随意同旁人动手的,尤其是杜铜宝,这会只觉心急如焚,也不知道杜银宝、杜铜宝究竟如何了,忙加快了脚步,边同杜金宝道:「你赶紧去拦着若兰,她那个火爆的脾气到了学堂不知道会干出什么事情来,更何况这京城这般复杂,指不定那学堂里就有什么得罪不起的人来,哪里容得她去胡闹?」

  「知道了。」杜金宝提了脚便走。

  范长安和杜秋娘又加快了步子,到了家里一看,杜秋娘险些吓出声来,只见杜银宝和杜铜宝二人身上皆是斑斑血迹,一个头发乱了、脸颊肿了,一个衣服破了眼圈乌黑,嘟着嘴排排跪着。

  李氏拿着药,一边心疼一边却是下了狠手去给他们祛瘀,二人咬着牙一声不吭,李氏却是流着泪骂道:「你说你们俩这是做什么孽?你姊夫好不容易才替你们俩寻了这么好的先生,定了这么好的学堂,你们不好好上学也就罢了,还同旁人打架,到底是惹了什么人,竟让先生气到要赶你们出来!」

  杜银宝撇了头不说话,就是疼得受不了才嗯哼了一声,杜铜宝只偶尔提了眼看李氏,低声念道:「娘,你别问。」

  「我养你这么大,你犯了错还不肯同娘说!」李氏操了棒子便要往铜宝身上去,可半天到底没打下去。

  杜秋娘忙上前去接过她的棍子,安慰道:「娘,你别急,咱们慢慢问,他们俩身上还带着伤呢!」

  这一厢,却是劝着李氏给两孩子做些饭菜,等李氏一走,杜秋娘却是沉下脸来又问了两句,哪知两人仍是闭口不提,杜秋娘见他们硬的不吃,索性假装抹泪道:「好,你们不说便不说,想当日你姊夫为了让你们二人进个好学堂,跑了多少地方、求了多少人,你们俩说不念便不念了,翅膀硬了、会打人了,回来还一声不吭,跟大爷似的坐着,成,你们两个只当我是个嫁出去的人,不当我是姓杜的,一会我就跟爹说去,往后杜家的事儿,我一点都不问了,你们是死是活我再也不管。」

  一边说着一边却是嘤嘤哭着,杜银宝和杜铜宝自来便是看杜秋娘铁面得很,这一会见她真伤了心,不由对视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迟疑,半晌杜铜宝方才对她道:「大姊,我说了你可别告诉爹娘,我怕他们伤心,你也……你也别生气。」

  「你们出去让人打成这样,爹娘如何能不伤心?」杜秋娘揩了眼角低声道:「你们赶紧把事情说清楚了才是正经,咱们杜家人做事敢作敢当,若是咱们的错,我亲自带着你们去同人道歉去,若是旁人的错,姊姊便是撕了脸面,也得替你们求个公道来。」

  当下,杜铜宝便将今日的事情说了清楚。

  杜银宝和杜铜宝的学堂是京城最好的学堂,虽不是很出名,可因为夫子是前一任的国子监祭酒,慕名而去的人还是不在少数,许多进不去国子监的王公贵胄的子孙旁系,退而求其次也会上那去。

  据杜铜宝说,他们兄弟二人进去时,旁人都是不大看得起他们的,他们是凭着自个儿的本事方才在学堂里站住了脚跟,只是里头还是不乏有些胸无点墨却在学堂里混日子的关系户,名门贵胄不敢踩,便去欺负那些看着没什么门路背景的学子。

  原本旁人还知道杜银宝、杜铜宝是有右相这么个靠山,右相辞官后,想欺负杜银宝和杜铜宝的人便蠢蠢欲动,幸而杜银宝生得虎头虎脑,自小便有一股蛮劲,打人时却是灵活,杜铜宝却是满腹都是谋略,兄弟二人合作无间,有那么几回旁人想欺负他二人,都被二人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那几个纨裤子弟,拳脚上斗不过人家,便在言语上开始侮辱杜银宝和杜铜宝,起初杜银宝和杜铜宝为着家人还能忍下这口气来,那些人却越来越过分,

  尤其是今日,二人一大早到了学堂,那些人竟是在他们的座位上涂上了一层厚厚的牛粪,还起哄说二人身上全是一股乡巴佬的臭味,又有人说杜银宝和杜铜宝的姊姊杜秋娘命里带衰,好不容攀上门亲戚,竟是把人一家子害得又变成了平民,又诬陷说杜铜宝的娘李氏是个风流荡妇,未婚生子云云,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知道杜家的消息的,可毕竟还是把杜家一家人都说得极其不堪。

  「那帮人全是人渣!」杜银宝啐了一口,道:「若放平日我和杜铜宝绝对不会当场同他们起冲突,小不忍则乱大谋的道理我还是懂得,要也是趁着他们回家暗里下个绊子,或者套个麻袋拖到巷子里,狠打一顿出口气也就罢了。」

  「那哪成?套个麻袋太便宜他们了,还得在麻袋里塞上两包牛屎!」范长安在一旁默默道:「就这种贱人,明着来绝对是你们吃亏,让他们受皮肉苦也不够,还得让他们颜面尽失!」

  「对!」杜银宝接话道:「那带头的小子太不厚道,若是在乡下,小孩间打架也是极讲究规矩的,单挑便是单挑,他们竟然三对一打我,算什么好汉。」

  「你傻呀!能群殴时你选什么单挑,他都无耻到这个境界了,你还同他讲什么规矩,什么招阴险上什么招呀!」范长安又认真道。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地倒是十分热烈,杜秋娘在一旁听着眼角直抽抽,忙拉了拉范长安,一个眼刀飘过去,范长安顿时消了声,又道:「你说你们俩,心里不是跟明镜似的吗?怎么说着说着,就打起来了!」

  「我哪知道呀!」杜银宝恨恨地指着旁边那张贵妃榻上静静躺着的少年,一身白衣上点点血迹,一张笑脸粉雕玉砌,像是从画里走出的玉娃娃,偏生头上绑着的纱布却破坏了美感。

  「他是……」杜秋娘愣了一愣,只觉得这个孩子十分眼熟,却又不知道在哪里见过。

  「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杜铜宝手一摊,自个儿也是郁闷。

  那白衣少年十天前才进入学堂,进来时便不爱说话,每日穿着一件白衣,位置在学堂的最角落,旁人怎么逗他都不说话,那几个纨裤子弟时常想挑衅他,他便用一双眼睛生生地将人看退了。

  今日,那几个纨裤子弟在辱骂杜银宝、杜铜宝时,杜银宝原本是忍不住了,正想动手,对方其中的一个人却是一脚踩住了那个白衣少年的衣服,杜银宝和杜铜宝还没看清,便见那个白衣少年忽而便起了身,拿着一柄扇子便打下了一个人。

  对方或许以为白衣少年同杜银宝和杜铜宝是一夥的,霎时间双方竟是动起手来,杜银宝和杜铜宝被迫加入战斗也就罢了,谁知道那个少年拿着扇子的样子看着挺有气势,打架来来回回却只有一招,不一会便没了体力,杜银宝和杜铜宝被人围殴还得护着他,吃了多少闷亏。

  「姊,你别担心,跟我们打架的那夥人也不好过,我身上的血,大半都是他们的!」杜银宝得意道。

  「我最恨旁人侮辱我的家人,打一架倒也出了气,只是你千万别告诉爹娘,省得他们听见了那些话要难过,原本爹娘为了姊夫家的事儿,已经很是担心了。」杜铜宝低声道。

  「晓得了。」杜秋娘一时心里难过,一会却又觉得骄傲,搂着二人也知道该说什么好,近来范府发生了许多事儿,他们的未来也很不定,可好在兄弟姊妹心都拧成了一股绳,这比什么财富都来得好。

  「只是这个孩子……」杜秋娘正担忧那个白衣少年,正撇过头,却见他已然醒了,墨染的黑瞳定睛看着互相拥着的姊弟三人,眼里不知是艳羡还是不屑。

  杜银宝忙上前道:「你别担心,大夫给你看了,说你是皮外伤,不打紧的。」

  「嗯。」那少年又是简略的哼了一声。

  杜银宝见他果真不搭理人,正待转身,却是头一拍道:「呀,原来你会说话啊,我以为你是哑巴!」

  一句话,说得那少年脸上又泛了薄怒,扭过头去不说话了,杜银宝虎头虎脑,说这话却是真的高兴,一时间见他拉了脸,自个儿却是呢喃道:「我原本以为你是哑巴,现在才发现你不是……」

  不解释还好,越解释越是糟糕,少年神色越来越冰寒。

  杜秋娘只道杜银宝真是个愣头青,正待上前帮着询问少年的出身来历,李氏却是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一脸愁容道:「长安、秋娘,大事不好了,方才有下人从外头回来,说是看见有官差将金宝和若兰都抓走了,还有一夥官差正往咱们家来!」

  「什么,官差!」杜秋娘吃了一惊,只道两夥小孩打架竟然还能惊动官差?她一时愣神地抓住范长安的手。

  范长安忙让屋子里的人待着,自个儿先出门打探消息,一出门,却是看到秦远带着领头带着十来个官差,身边跟着个同他衣服一个颜色的小少年,二人一登门,秦远却是不怀好意地笑了一笑,直让范长安想呼一巴掌到他脸上。

  再看那个小少年,胖得眉眼都看不出来了,眼睛都剩下一条缝,团起来都能当球踢,却愣是要装作一副盛气淩人的模样。

  范长安忍下想要暴揍二人的心,打头的官差见是范长安倒也客气,上来便行了礼,方才道:「范大少爷,杜银宝、杜铜宝可是在此处?」

  秦远冷哼了一声,提脚便将那官差踢到一边,带着那个小胖子便往前走了一步,冷哼道:「范长安,今儿你两妻弟打了我九弟秦连,还有他的随从,那随从回了家便死了,你若是识趣,便赶紧将那二人交出来!」

  因着不放心范长安,尾随他出来,躲在一旁的杜秋娘一听,当下两眼一黑,什么?打死人了?

  ◎             ◎             ◎

  若说是旁人打架打死了人,杜秋娘或许还信,可是杜银宝和杜铜宝是两个还未长成的少年郎,那个白衣少年看着更是瘦弱,三个人如何能被人围殴之下还能将对方一个成年的仆人打死?更何况,杜铜宝是个极有分寸的人,即便是杜银宝冲动了,杜铜宝定然也能将他拉回来。

  杜秋娘这般一想,再看秦远和他那胖子弟弟得意洋洋的样子,当下便冲到了前面,骂道:「无根无据的,你说打死人便打死人了!银宝和铜宝被这死胖子打得浑身是血还躺在屋里,到现在都没醒来,生死未卜!若你要告,成,我也上衙门告你弟弟蓄意伤人罪去!」

  杜秋娘脸一沉,上前便对官差说道:「官爷,劳烦带个路,我也去告他们,若是要将我两个弟弟带走,或关或打都成,他们兄弟俩一样逃不开关系,一同关起来去!」

  既然秦远带着官差杀到了她家门口,她就不介意撒一回泼,无理取闹一回!更何况,她方才分明也看出来,那些官差并不屑秦远的做法,不过是碍于他的身分方才给他几分薄面罢了。

  杜秋娘这般一说,官差先是犯了难,范长安却是上前,扬了声音好生对官差说道:「学堂里的几个少年郎打架,能打到这番田地我也觉得纳闷,您看看我娘子身上的血迹,全是方才给我两个妻弟拾掇时沾上的,我们赶来时他们二人已是全身伤,还未说上几句话二人却是晕了过去,我们怎么唤都唤不醒……好端端的出门去,却是这般回来,如何能不教我们痛心。」

  范长安说到此处却是哽咽了一番,杜秋娘望着自个儿身上不慎沾上的血,默默地低了头,范长安又道:「我们夫妻二人兄弟原本就少,我爹娘更是将这两个崽子当作自个儿的子侄一般疼爱,若是教他们知道,自个儿的子侄让人打成了这般模样,定然难过得不成样子,方才我听说官爷们来,忙匆匆出来就怕耽误了各位。

  可怜我两个妻弟,这会不知如何了,若是各位官爷还能卖我父亲两分薄面,便让我将两妻弟好生的救治一番,若是他们醒来,我定然亲自送他们过堂,但是倘若他们不醒,我范子正便是拚尽全身气力,也会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说到最后,范长安却是狠狠地瞪了秦远一眼,杜秋娘更是适时地拿了帕子呜呜哭了两声,侧开身子呜咽道:「我可怜的银宝、铜宝……究竟是谁下了这般狠手,将你们打成这般模样!」

  秦远眼睁睁看着两人声情并茂,正要打断,那官差却是抱拳一推,对范长安说道:「范大少爷的人品我自然是相信的,人命关天,范大少爷尽管先治,也请范大少爷别让我们为难,人若醒来,便赶紧送来县衙一叙!」

  「那是自然!」范长安也回了礼道了谢,秦远一着急,正待提脚再踢那官差,那人却是闪了一闪,秦远身子一晃险些啃了个狗啃泥,幸而前头有秦连这团球挡着,秦连被这么一撞,往前一趴,竟真的在当街圆润地打了个滚,看得路过的人只当他是玩杂耍的,喝起倒彩来。

  秦远脸色一会青一会白,提手指着那官差道:「你这个废物,里头一屋子的杀人犯你不抓,朝廷养你这个废物有何用!」

  那官差早些年也是跟在大将军安知焕身边,刀光剑影里待过的,最见不得秦远这般拿腔拿调的小白脸,当下便沉了脸道:「我拿的是朝廷的俸禄,不是秦公子您的,再者,里头有两个生死未卜的病人,倘若我们强行带走了他们,他们死在了路上,这个杀人的罪过是您担当,还是我来?」

  「你就不怕他们跑了?」秦远又骂。

  那官差冷哼了一声,道:「当今圣上曾经夸奖范子正为人端正,前右相范仲良也是一身清廉,我有什么好不信的,若是公子不放心,我留下两个同僚看着便是。」

  两句话噎得秦远说不出话来,再一看滚在地上怎么都爬不起来的秦连,脸面都下不来了,一脚踢到了秦连的侍从身上,骂道:「一群废物,还不将九少爷扶起来!」

  那一厢,竟是又朝着范长安咧了嘴挑衅道:「范子正,如今你范家一门全是废物,岳父家一门的杀人犯,即便是从前能保你的太子过不得几天也要离开益州,我看你这次如何翻身,等着砍头了你们!」说完,竟是朝着范长安的方向吐了口唾沫,又轻蔑地看了杜秋娘一眼,迳自便走了。

  那官差又上前对范长安抱了抱拳,只道方才他去了一趟学堂,见到一个名唤杜金宝的少年和一个名叫杜若兰的姑娘在学堂里吵闹,他的同僚便将二人以滋扰罪带走了,他琢磨着也是范长安的两个家眷,让同僚问两句,或许一会便能放回来。

  范长安又好生地谢了一番,暗地里塞了些银子到他手里,那汉子也不扭捏,收了说了声谢谢,果真留下了两个人在门口候着,领着众官差便走。

  杜秋娘哪里知道,这厢秦远愤怒不已,骂骂咧咧离开了,那一厢,杜金宝和杜若兰也被官差放了出来,两方人马,竟在街头险些又闹将起来,那时候杜金宝和杜若兰急着赶回家看杜银宝和杜铜宝,脚下便加了速度,而秦远一行人在范长安处吃了瘪,秦远一路上也不看路,抵着秦连的脑袋骂他是头猪,杜若兰和秦远竟是在转角处撞了个满怀。

  秦远当下便想怒骂,可是待要开口时,只看到杜若兰眉目清秀,面含愠怒半娇羞的模样,一时间竟是愣了神,呆坐在原地,那一方,杜若兰也不知道秦远是谁,想着双方都有过失,只略略道了声歉,拉着杜金宝就走了。

  就这么一面,竟是让秦远魂牵梦萦,再也不能忘怀,等他回神,忙打发了下人去打探杜若兰是何人、住何处,叹只叹冤家路窄,教杜若兰遇上了这么个禽兽,以至于后来又生出许多事来。

  杜秋娘这厢将两个留下的人请到了屋子里喝茶,自个儿脱了身出来,便见范长安黑了脸坐在屋子当中,杜银宝和杜铜宝脸上皆是错愕,那个白衣的少年不知道在思索什么,长睫毛下一团阴影,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打死了人?」杜铜宝摇头道:「不可能!那个死胖子身边的随从身长足足八尺,平日里我看他都要仰头看,白日他打人时也最是凶猛,我让银宝打他时全是攻他下盘,他如何会死?」

  「明摆着是要诬陷我们!」杜银宝蹙眉道:「这可如何是好!」

  一屋子的人正愁眉不展,杜金宝和杜若兰却是回来了,见了杜秋娘,忙道那几个抓她的官差并未如何虐待他们,只是告诫了他们一番权臣不能惹,让他们注意明哲保身,便将他们放回来了。

  杜若兰看着满身是伤的杜银宝、杜铜宝,上前便掐了他们二人一下,骂道:「我叫你们要团结,不能让人欺负,可也没叫你们去干杀人放火的勾当,诚然他们欺人太甚不对,可你们二人下手未免太狠了些,怎么将人生生打成了那样!」

  杜银宝被他掐得没法子,躲了又躲,道:「三姊,你在说什么呢?」

  杜金宝忙道:「方才我们从衙门回来,见左相府那个被打死的随从的家人,大约有三四个人,将那屍体擡到了衙门跟前,哭得都不成样子,我特意看了那死人一言,那般高的个子,死相极为惨烈,七窍都流血了,还一副死不瞑目的样子。」

  「必定是秦远教他们家人把事情弄大的。」范长安低声道,想了想,杜银宝和杜铜宝还有那少年过堂肯定是免不了的,只是那边既然想诬陷,应当是会想好对策的,若是杜银宝和杜铜宝运气差些,在衙门里屈打成招,那杜秋娘还不得难过死?还有那个白衣的少年……

  「敢问这位公子贵姓?需不需要我通知你的家人来接你,也好商议商议对策?」范长安低声问道。

  那个白衣少年却只擡头看了他几眼,「我姓安,单字然。」

  「安然……安公子你好。」范长安笑着唤了一声。

  安然闻言却是抿唇微微一笑,那个笑容转瞬即逝,可偏生杜银宝和杜铜宝都看到了,一时间,三个人都怔了神。

  银宝只道这小子真是好看好看,像个娘们。

  铜宝又道这小子果真妖媚妖媚,像个祸水。

  唯独范长安,心里默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想着这少年看着真像是张博兴,长得好看必定不是什么好人,得防得防。

  远方的张博兴有没有打个冷颤范长安并不知道,倒是这个少年,盯着范长安看得出了神,心道范子正果真比传闻中的那个人更有意思,一不留神,便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一时间屋里全是静谧,杜银宝瞧着这个十天半个月都不曾说过一句完整话的人,对着自个儿的姊夫竟是露出一副崇拜且娇羞的神情,一时间心头百转千回,绕到安然的跟前,一巴掌便甩在他的手上,骂道:「你是个男的,你装什么娇羞样啊,我姊夫诚然有名望有意思,可你现在都快变杀人犯了,你就不能想点有用的吗?」

  安然一时间眼睛一转,却是脱口而出道:「我一人在京里求学,并无父母兄弟在身边,再者说,我们是被冤枉的,杀人者是他人,我就不信王法护不住我们三人的安全。」

  范长安心里默默翻了个白眼,只道这小子是个书呆子,看样子也是靠不住的愣头青一枚,面上却是道:「即使如此,那安兄弟不若听我一言,也好全身而退了,护得自个儿周全。」

  「但听范大哥安排。」安然点头道。

  杜秋娘从头到尾看着安然,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哪里不对又说出来,待要再看时,安然又恢复到原来不苟言笑的模样,她便扭了头,只道两弟弟的事情还没解决,她觉得闹心,又得眼巴巴地看着范长安。

  当下,范长安也是千头万绪,屋里的几双眼睛全看着他,让人莫名便觉压力,他好生的踱了几步,便听杜秋娘低声呢喃道:「那帮子无赖想的全是无耻法子,一帮龟儿子,最好敲得他们不敢伸出四肢来才好,别叫我看见他们,否则我一定杆面杖撵死他!」

  范长安原本听着还只觉得好笑,当当初杜秋娘一根杆面杖定了自个儿在安平村的地位,那是多容易的事儿,如今……可想着想着,他却是一合掌,是了!对付无赖就得用无赖的法子!以暴制暴,又有何不可!

  当下,他便这般那般,将事情仔仔细细说与众人听,杜秋娘原本听着还觉得不肯,可如今死马当作活马医,能拖得一刻是一刻,天理昭昭,总有真相大白的一刻。

  那两个官差在屋里一碗热茶刚刚下肚,杜秋娘又让人送上了顶好的糕点,让杜金宝去陪着吃饭,二人吃得叫一个心满意足,又同杜金宝聊得叫一个开心,等他们吃完,时间已经过了许久。

  杜金宝擡头看看时辰,想着时间差不多了,正要出去打探,却听杜银宝和杜铜宝的房间里突然传出杜秋娘一声歇斯底里的哭声,「银宝、铜宝,我的好弟弟啊……你们、你们怎么能……」

  高音戛然而止,两个官差对视一眼,心下一沉,怕是不好了!

  ◎             ◎             ◎

  杜金宝打头先是从屋里冲了出去,继而也是扬声嚎了一声,两个官差忙紧跟进去,往里头一瞧,这可如何了得,床上躺着的两个那叫是人样哟,头上身上都缠着白纱布,鲜血就这么渗出来,一股子的血腥味缭绕在屋里的上空。

  屋里的两个小娘子都快哭晕过去了,床上还有个玉娃娃一般的小少爷身上也挂着彩,发着怔,显然也是呆住了。

  见了两个官差,杜秋娘一把冲上来,那满面泪水纵横着实将两官差唬住了,便听杜秋娘哑着声音厉声道:「二位官爷前头带路,我看看是哪家的恶人先告状,好端端地竟是将我两弟弟打成了这般模样,若是教我看见,不扒了他们的皮!」

  两官差只道这小娘子怕是急疯了,谁知道范子正也是脸一擡,冷哼道:「我此生最恨的便是恶人先告状,你二人速速在前带路,我便是擡着我两个妻弟也要去为他们讨一个公道,省得他们死都不能瞑目。」

  当下,竟便上来几个家丁,擡了两个担架便将那杜银宝、杜铜宝擡走了,安然在一旁看着,只道范子正和他娘子二人当真是默契,幸而他躲得快,方才范子正还要将他缠得脸都露不出来,幸亏他断然拒绝了。

  不说这一路浩浩荡荡吸引了多少民众注意,也不说范长安唤来的几个家丁如何嚎叫痛哭声势浩大,反正,那一日,杜银宝和杜铜宝只道自个儿脸是被遮住了,否则往后在京城行走,只怕被人认出来,还真会以为是诈屍,那一厢,安然也是好生庆幸,打了摺扇勉强遮住自个儿的脸,跟在杜秋娘后头走着,一边却是想着,范长安方才似是离开了,这夫妻俩不知道要做些什么。

  好不容易杀到了衙门跟前,杜秋娘擡头一看衙门两边写的「春雨无私,进衙先拜清风二字;清筠有节,出府再留正气一身」,不由地冷哼了一声,只求这里头的官老爷还真如这上面所说一般两袖清风,公正廉洁,再一想这对子,隐隐觉得熟悉,随口便问那官差道:「敢问今任的县令大人名讳为何?」

  其中一人答道:「张敞张大人。」

  杜秋娘一听,再一细琢磨,一时讶然失笑,又追问了一句道:「张大人可是方才上任?」

  「可不是,今儿正是第五日。」

  若说张敞此人上一世有什么轰轰烈烈的功过,那决计是没有的,可是因着他,在百姓中却流传着一个词,便是「五日县令」。

  前一世,他不幸成为大齐史上在任时间最短的县令,这一世竟是遇上了这个一直被人当作笑柄的人,杜秋娘心里只能默默祝福他这一世家宅平安了。

  片刻后,杜秋娘又是后悔,若早知道今日的县官是张敞,她又何须将两个弟弟裹成那般模样,当下,她却是对着其中的一个家人耳语了两句,让他去了一趟张县令的宅邸。

  还未进到衙门里头,杜秋娘便听到一声凄厉的哭声,她扬了眉头一看,嘿,那一家子倒果真是声势浩大,十好几个人围着一个担架子哭得不成样子,看着是肺都要哭出来了。

  再仔细一看那围着的人,不由地又有些心酸,里头确然有两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死者死不瞑目四目圆睁,白发人送了黑发人,如何能不伤心,余下的几个全是成年男人,能哭成这样也着实不易……得乾嚎多久才能哭成这样啊。

  她一时起了同情之心,却不想当中有个披肩散发的女人突然便直勾勾地冲上来,伸了爪子便要将抓她的脸,好在杜秋娘机灵,忙将身子一躲,便听那女人嘶声裂肺骂道:「你个恶毒的婆娘,你教的两个好畜生,竟生生将我相公打成这般模样!」

  杜秋娘定睛一看,那女人竟是个孕妇,好样的,老幼妇孺全上了,顶梁柱就这么倒了,让人看到了还指不定说她杜家一门如何伤天害理。

  原本杜秋娘还有些同情,这会却只是化作了一声冷哼,抓住她的手便低声问道:「这位嫂子好眼力,我不过埋在人堆里,你都能将我一眼认出来,若不是有旁人教唆,我都佩服你,只是我看你身怀六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劝你还是少干为好,伤阴德。」

  当下,杜秋娘便一眼扫过那十几个人,将眼睛落在当中一个眼如鹰隼,面带刻薄的瘦弱男子身上,方才便是他在这孕妇耳边低语了几句。

  那孕妇一怔,见杜秋娘抓着自个儿的手,一时护着自个儿的肚子,便要尖声惊叫起来,「杀人啦,放火啦,孕妇……」

  她正要说「孕妇都不放过」,却见杜秋娘拉过她的手,直直地按在自个儿的胸前,自个儿却是往后一退,这一来,从外人的角度,如何看都是那孕妇出手推了一把杜秋娘。

  杜秋娘已是扶着自个儿的腰,杜若兰见状,竖着眉头便拦在杜秋娘跟前道:「青天白日,你诬陷我弟弟也就罢了,你连我姊姊这个孕妇都要打!同是女人,你怎得这般凶残!」

  杜秋娘一怔,再瞧杜若兰,杜若兰已是提了眉头,似是得意于自个儿的机敏,杜秋娘呜呼了一声,暗暗掐了杜若兰一把。

  那一厢,死者的家人见孕妇败下阵来,里头五六个成年男子竟是又要冲上来纠缠杜秋娘,被杜金宝和家丁拉开也就罢了,那几个男子竟是对着杜秋娘口出恶言,被控制住了仍是骂骂咧咧,提脚便要踢杜秋娘的肚子。

  或许方才他们都听到杜秋娘怀了孕,这会竟是个个都想攻击她的弱处,杜秋娘忙退开,却不想那旁边余下的几个男子,竟是个个操出了棍棒,要往杜秋娘身上狠狠打去!

  或许是范长安早就料到了这般情形,这会护送他们来的家丁颇有几个练家子,见状都拿出了自个儿的看家本事,拳脚间就这么争斗起来。

  杜秋娘退到一旁,眼见着这会艳阳高照,被纱布缠得紧紧的杜银宝和杜铜宝不知道会难过成哪般模样,衙门里乱成这般模样,却也无半个人出门来阻止,县令迟迟不来也就罢了,衙役也全无半人。

  没人吗?杜秋娘冷笑一声,眼见着众人乱成一团,却是闲闲地靠在一旁,等家人将那几个人收拾妥当,却见一个妇人穿金戴银直接冲进了衙门,也不管场面如何混乱,竟是当堂大吼一声,「张敞,你给我死出来!」

  杜秋娘看那妇人一身金灿灿,耀目得让人不忍直视,一声狮子吼,竟是让所有或哭泣或打闹的人都住了声,吼完之后却是蹙了眉看众人,骂道:「你们看什么,该打架该吵架都继续,我是来寻我相公的!」

  说完又要往里冲,当堂便骂道:「张敞你个负心汉,老娘为了你辛辛苦苦这么多年,你才当了几天县太爷就敢给老娘嫖娼!你给我出来!」

  杜秋娘躲在一旁只是好笑,他张敞不是要当缩头乌龟吗?看这样能不能逼他出来,「五日县令」最着名的不是「五日」,而是他有这么一个母夜叉般的娘子,前一世有一出戏说的便是这个母夜叉,剧名便是「天下第一妒妇」。

  方才她让家人做的,便是寻个青楼女子上张敞家挑衅去,只用骂张敞嫖娼不给钱便得了,没想到,这一招竟真的管用。

  那里头张敞也是一个纠结,你说这个京畿县令让他如何当才好?一个京畿县令顶到头了就是个正六品,走在京城里都得小心走路,指不定随处撞个人就是他惹不起的主儿。

  正如今日……一早便有人送来个屍体在前头闹着,偏生是左相家的大公子和九公子领着来的。

  原本他还想秉公处理,哪里知道,半途中秦远又让人捎了话来,让他对衙门里的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时候消停了什么时候出去。

  哪里知道,半途中杀出他家的母老虎来……嫖娼?他哪有这个胆子啊!

  张敞在里头战战兢兢,只等着他家的母老虎赶紧走,外头的战争却渐渐消停了,待他不防,眼前却是一黑,他家的母老虎揪着他的耳朵便将他提到了堂上。

  张敞只当自个儿今日运气太背,正想沉脸让她家母老虎注意形象,哪知道却是有官差急急忙忙地赶了来,结巴道:「大……大人,二皇子殿下和左相家大公子似乎朝这个方向来了……」

  杜秋娘万般没想到,秦远这样小小的一个陷害案竟然还要出动一个皇子,一时间竟是无语。

  那个孕妇终是昂首挺胸地走到杜秋娘跟前,啐了口唾沫道:「杀人犯,总有你好看的。」

  杜秋娘冷眼瞟了她一眼,不多时,竟是又有个官差跑进来,慌慌张张喘着粗气道:「大……大人,太……蜀州王、建州巡抚张博兴还有范家大少爷似乎也往咱们这来了……」

  张敞只觉眼前一黑,这县衙今儿到底是招了什么东风,这帮活祖宗竟是要在这齐聚一堂么?这双方若是掐起来,他可如何是好?

  他这般纠结着,杜秋娘却是翘首以盼看着外头,范长安竟是去请齐岳了?可是张博兴怎得回来了?

  那两路人马这会却已是齐刷刷站在门口,并排五个人站着,个个都是气势出众,英伟不凡,杜秋娘眼瞅着,只觉得尤其范长安绝对是五人中最是好看的,忙要上前去接他。

  哪知道这两路人,一个个都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尤其是张博兴,被急召回京,日夜兼程已是一肚子的气,在路上遇到范长安,听说两个崽子被人打了,当场撸袖子干架的心都有了,这会瞧见秦远,真想一拳呼在他脸上。

  范长安拉着张博兴,用眼睛瞄了瞄秦远的裤子,张博兴一下竟是心领神会,暗暗点了点头,范长安又拉了拉齐岳,齐岳低声哼了一声,似是不屑,扭过头去的片刻,三人竟都退后了一步。

  秦远擡了下巴,傲慢地看了三人一眼,歪了歪唇,低头又对齐峰道:「殿下您先请。」

  齐峰擡头看了看齐岳,为难道:「皇兄,还是您先请吧?」

  「无妨,你先进去,我一会就来。」齐岳温和答道,先是做了个请的动作。

  齐峰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秦远却已是催着他进衙门去。

  就在秦远提脚进门槛的瞬间,范长安、张博兴、齐岳三人竟是动作整齐划一擡起了右脚,狠狠地踩住秦远落在门槛上的衣服后摆,秦远只觉得一股劲拉着自个儿的衣服,待要挣紮时,后面的三个人却又齐刷刷地松了脚,他一时受力不住,竟是直直地往前趴去,秦远一阵手忙脚乱中,顺手抓住了一样东西,无力支持的恐慌让他紧紧抓住那样东西……

  「撕……拉……」秦远一擡头,便发现自个儿的脑袋正好顶在齐峰的裤裆下,隐隐约约还能看到齐峰泛白的大腿肉,还有白色的亵裤边边……

  衙门里有那么片刻的安静,继而传来大家隐隐的笑声,随即那笑声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范长安拉着齐岳便要往里走时,路过秦远,极其鄙弃地「啧啧」了两声,张博兴却是扶着肚子拍着门框指着秦远大声笑道:「秦远啊秦远,原来你是好这口!无耻如你,真是让我甘拜下风!哈哈哈!」

  趴在地上的齐峰,只觉身下一凉,在震天的笑声里,迎风流泪……

【网络版】

《重生小娘子的幸福生活》作者:鱼蒙【完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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