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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5/21出版】《庶女悠然(一)》作者:春温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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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5-22 09:08:33 |只看该作者 |正序浏览


书名:庶女悠然《一》
作者:春温一笑
系列:点点爱AL261
出版社:蓝袜子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年05月21日

【文案】

十数年来杀敌无数,却被她妙语连篇突破心防,
看冷言寡语的铁血大将军如何布下情网,
将一见锺情的小庶女手到擒来。
晋江人气作家「春温一笑」以华丽文笔,
编织出甜蜜的世族罗曼史,
另收录有温馨的独家番外,不容错过!

谁说,庶女就该倍受冷落,卑微自哀?
孟悠然,自小爹宠娘疼,姿容更是五姊妹中最为出色,
可惜她是庶出,还是婢女所生,嫁不到高门大户。
恰好小庶女向来性情淡泊,又受不得气,一心只想嫁入人口简单,
门风淳朴的寻常人家,谁知,看上她,为她上门提亲的男子,
却是位战功威赫的大将军,张并。
张大将军为人冷情寡言,刚毅英武,
传闻京城里未出闺的女子为之春心大动,想成为将军夫人的她们,
更是用尽心思手段。
虽然她被大将军搂抱过,便宜占尽,可位高权重的他,
日后必定侍妾成群,勾心争宠,他,孟悠然不想嫁……

【试阅】

  第一章

  阳春三月,江南草长莺飞,京城春意盎然。

  京城孟府后花园中,杏花、桃花、梨花、玉兰争相夺艳,尤其两株白玉兰更是开得不同凡响,精致得如同白色玉雕,玉兰花香在暖人的春风中一阵阵袭来,令人心醉。

  孟家三小姐嫣然站在玉兰花树下,攀住一枝花束深深嗅了一下,脸上绽开享受的笑容,她本就生得不俗,花树下这一笑更是明媚鲜艳,旁边服侍她的丫头碧波看得有些傻了,怔怔地说道:「三小姐真好看!」

  孟嫣然听着这丫头夸得真诚,心中暗喜,面上不免露出得意的神色,不想「噗嗤」一声传来,有人在讥笑她。

  孟嫣然按下恼怒,微笑道:「六妺妺,你又调皮了。」

  除了嫡妺孟家六小姐欣然,还有谁敢这么明目张胆地笑话她?

  孟家五位小姐,只有大小姐悦然和六小姐欣然是嫡出,身分贵重,脾气自然也大些,不过大小姐是孟家嫡长女,一向自恃身分、端庄持重,对待庶出的妺妺虽温和却又有淡淡的疏离,不像六小姐欣然,年龄最小,兄姊最纵容,性情最跋扈,说话做事最无顾忌。

  一名十一二岁的绿衣少女从花丛中跳出来,拍手笑道:「三姊姊好兴致。」

  浅绿色缠枝莲花织金妆花罗的上衣,绣工精美,色彩富丽,头上水头极好的碧玉钗,项间明晃晃的金锁,脸色红润、神采飞扬,正是孟家嫡幼女六姑娘欣然。

  孟嫣然冷冷地打量孟欣然,忽抿嘴一笑,「六妹妹打扮得这般齐整,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妹妹要出门做客呢。」哼,在自家后花园也穿金戴银的,是炫耀自己衣裳首饰多吗?

  庶姊说话不客气,孟欣然却不以为忤,毫不在意地笑道:「三姊姊说得是,妹妹正是要出门做客,太太要带我上外祖母家。」

  嫡母又要回娘家吉安侯府,又是不带着自己,孟嫣然心头恨恨、脸上忿忿,扭头不语。

  孟欣然看着她恼怒的神色,心里痛快,庶出的就是庶出的,仗着老太太疼爱,就想欺压嫡出姑娘,平日在孟家你神气,出门去可有人理会你?

  「外祖母家今日有贵客,英国公夫人、葛首辅夫人都要去呢。」孟欣然言笑晏晏。

  孟嫣然手里的帕子已绞成一团,英国公夫人、葛首辅夫人!这是京城贵妇们争相结交的名女人,她素日闻名已久,却哪里有机会见得到!

  如愿气到素日嚣张的庶姊,孟欣然小姑娘笑吟吟的十分开怀,「恐外祖母久等,妹妹这便告辞了。」施了一礼,得意地转身离去,孟嫣然回头看她离去的身影,泫然欲泣。

  孟欣然好像知道背后的庶姊正在伤心,更要往她伤口上撒盐,一边得意洋洋地走着,一边兴高采烈地跟身边的大丫头碧瑶说着话,「今儿到了外祖母家要好好玩玩,你姑娘我心里高兴啊,咱们孟家最好看的姑娘,明后日便要到家了。」

  「五妺妺明后日就回来了,这么快?」孟嫣然吃了一惊,脱口而出,随即想到自己这么说话是承认姊妺中五姑娘悠然最美,不由懊悔,好在这时孟欣然已走远了,料是没听见。

  自己虽然自负才貌,无奈非嫡非长,又不受嫡母待见,虽得老太太青目,但老太太年事已高,能护着自己多久?自己已经十三岁,终身又该着落在哪里?现在,悠然回来了,抢尽自己风头的悠然回来了!三年前就该死去的悠然回来了,自己该怎么办?

  怔怔地看着嫡妹远去的身影,孟嫣然不由想得痴了。

  ◎             ◎             ◎

  亥初时分,通州吉祥客栈的一间上房内,沐浴后的孟悠然半躺在床上,捧着一本游记正看得津津有味,听到笃笃的敲门声。

  「阿悠,睡了吗?」温柔的女子声音,很是美妙动听。

  孟悠然放下书坐起来,扬声道:「没有呢。」

  一位身穿月白衫子的少妇走进来,她皮肤雪白、眉目如画,眉眼间有种说不出的温婉,看得人心里软软的、暖暖的,她款款走到床前,把孟悠然手里的书拿下来放在一边,将一杯牛乳放在她手里,柔声道:「乖,先把牛乳喝了。」

  孟悠然笑咪咪地任她摆布,听话地喝了牛乳,把杯子还到她手里,「谢谢娘。」

  这美貌少妇是孟悠然的生母,孟家二老爷孟赉的姨娘黄馨,她把杯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嗔怪地看着女儿,「又忘了,不能叫娘,要叫姨娘。」

  孟悠然满不在乎,把她拉到床上坐下,腻在她怀里撒娇,「这儿又没外人,就咱们娘俩,回府后当着人,我自然是叫姨娘的。」

  黄馨爱怜地抱着孟悠然,「就怕你小人儿家,叫顺嘴了回府一时改不过来,这三年来咱们娘俩跟着你爹外放,你自由自在惯了,回府后可不行了,老太太规矩是最严的。」

  孟悠然微笑不语,规矩?规矩严并不可怕,怕的是没规矩,孟家老太太如果真是规矩严、规矩大,那倒好办了,只怕未必如此。

  「你爹爹为人至孝,回府后你可要在老太太膝下承欢,让老太太喜欢你才好。」

  孟悠然点头应道:「是,孝顺老太太是应当的。」心里却想,娘亲你给我的这项任务着实有难度,我可是记得清清楚楚,老太太并不待见我。

  「太太是你嫡母,一定要恭敬、顺从,阿悠乖女儿,你将来的前程全在太太手里呀。」

  孟悠然从善如流,「我省的。」自家老妈这么美丽动人,不管有心还是无心,想当初肯定没少给嫡母添堵,更何况三年外放陪在父亲身边的是娘,做为正室的太太反倒要留在京城侍奉老太太,照顾孩子外加管理小妾庶女,对着孟悠然有好气儿才怪。

  情敌女儿,不下狠手整治就算好的,难道还想让人家照顾,孟悠然真没这个雄心壮志。

  「明儿咱们就要回府,早点歇着吧。」

  「嗯。」相依相偎的母女二人,长得极为相似,都是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不同的是母亲更温柔婉约,女儿容貌虽稚却更为明艳照人。

  母女两个又闲话几句,腻歪了一会儿,黄馨便回房去了,黄馨走后,孟悠然却神情恍惚,发起呆来。

  从广州回来这一路上,黄馨一有空闲就给孟悠然恶补,把自己知道的孟家每个人、每个院子都对女儿一一细说,恨不得女儿对孟府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熟悉起来,怕女儿回孟府吃了亏,也难怪她,长化五年年初发生的事,让她直到现在都心有余悸,那次,她的宝贝女儿在结着厚厚的冰的湖上掉入冰窟窿中,险些送命。

  黄馨不知道的是,她的女儿已经送命,现在这个,躯壳虽然还是那个躯壳,芯子却是已经换了,孟悠然前生已是癌症晚期,被放疗、化疗折磨得快要崩溃,穿越为年龄幼小、奄奄一息的庶女,她心中并无怨愤,就算捡了条命吧,经历过生死,看得开了。

  这具身体的生母黄馨身分卑微、性情软弱,好在美丽得像月亮,温柔得像水,对唯一的女儿疼爱到骨子里,百依百顺;生父孟赉是位英俊潇洒、玉树临风的中年美大叔,嘉正六年探花,知识渊博、性情耿直,先入翰林院任编修,后在京任御史多年,长化五年春被外放为广州知府,三年任满,现在要回京述职。

  刚穿来时,孟悠然听身边的丫头使女说便宜老爹是位清官,吓得够呛,这要是位海瑞似的官员,就要了人的命了!那海瑞,五岁的小女儿吃了男仆一块饼,就被活活饿死!

  孟悠然后来欣喜地发现,自己多虑了,孟赉做官虽清正,却也不是一味书生意气,人情世故上也是通的,还是位好父亲,会喂她吃药,哄她睡觉,手把手教她写字,托门路、托人情给她找好老师,抱她在怀里看邸报、讲故事,他的怀抱很温暖、很踏实。

  孟悠然前世的父母在她六岁那年就离婚了,之后各自再婚,各自有了新儿女,孟悠然到了谁家都觉得自己是个多余的孩子,不想穿越到古代,还是身分尴尬的庶女,居然能享受到父爱母爱,人品太好了,靠谱的老爹,二十四孝的老妈,孟悠然知足了。

  这三年,孟悠然过得很逍遥,老爹白天要上班,亲妈娇惯女儿,日日睡到自然醒,吃的、用的都是上好的,丫头侍女是黄馨精心教出来的,日常琐事不用她操心,偶尔写出个好点的字,绣个像样的花,都要拿到孟赉、黄馨处显摆一番,得些夸赞、赚些礼物;请的先生都是好的,讲课有章法,循循善诱;广州城风气开放,加上她年龄尚小,孟赉也没拘着,广州她玩遍了,也交了几个女生朋友,都是孟赉同僚家的小姑娘,有一起钓鱼淘气的,有一起逛街买衣服首饰的,有一起学习琴棋书画的,还有两个老饕,谈起吃就两眼放光。

  美好的城市,美好的生活,真舍不得离开呀,要知道回到京城可是一大家子人生活在一起的,想起来就头痛。

  孟家是泰安孟氏旁支,百年望族、书香门第,嫡庶分明,妾室姨娘和庶女的地位极低,庶子好一些,毕竟男子可以凭本事考科举、做事业。

  回到孟家,孟悠然就处于嫡母钟氏和祖母孟老太太的势力范围中,不知怎的,孟悠然忽生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苍凉感觉,睡懒觉什么的以后别想了,早上要请安的,想想每天早上要从被窝里爬起来赶到什么祖母、嫡母、伯母、婶母处请安,和一堆姊姊妹妹周旋,过了三年神仙日子的孟悠然连死的心都有,大家庭好复杂呀。

  而且,当年只有八岁的孟悠然虽是庶女,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也有四五个,怎么会掉到冰窟窿里?记忆中孟赉是查过原因的,后来却不了了之,只是在外放的时候执意要带孟悠然一起走,他查出了什么呢?这是纯粹的意外事件还是另有阴谋?如果这是阴谋,回到孟府的日子岂不是很危险?

  老爹,京城不少你一个四品官,你再次外放吧!阿门!

  ◎             ◎             ◎

  次日上午,孟赉房内。

  孟赉坐在上首,下面侍立一位美少年,身穿蓝色倭缎长袍,腰束镶宝石苏绣双龙戏珠玉带,额头系着金抹额,姿容秀美如春花秋月。

  孟悠然进来先向孟赉问安,孟赉笑道:「五丫头免礼。」又指着美少年道:「这是你二哥哥。」

  孟悠然忙恭恭敬敬地行礼,「二哥哥安好。」动作标准、优美,声音清脆动听,竟是一丝毛病也挑不出来。

  孟正宪也满面春风地问好,「五妹妹。」眼中掩饰不住的惊讶和赞赏,这庶妹好个人品气度!

  孟赉满面笑容地看着兄妹二人客客气气的见礼,二儿子风度翩翩,浊世佳公子,比当年的自己风采更盛,女儿更不要说了,自小承欢膝下,相貌气度都是一等一的,有儿女如此,夫复何求!

  「算起来已是六年没见,慕阮已经长成了翩翩少年。」孟赉感慨。

  「六年前儿子随舅父戍边西南,一去就是三四年,等儿子回到京城,父亲又去了广州,不能日日听父亲教诲,儿子不孝。」孟正宪请罪的态度十分诚恳。

  「慕阮虽从小养在外祖家,在京城时倒能时时见着,这六年多没见,为父常惦记你,跟着舅舅在西南,没闯祸吧?」孟赉不只对着孟悠然是个好父亲,对着儿子也是。

  孟悠然一边观察着,一边想这是难得的,她见过很多士大夫,不管心里是不是疼爱,表面上对着儿子总是疾言厉色的,「红楼梦」里的贾政不就是那样吗?

  「儿子在西南不只没闯祸,功夫还有不少长进呢,大哥和我一起来接父亲,儿子六七年没见父亲,心急,走得快了些,大哥随后就到。」孟正宪道。

  孟悠然一副温婉贤良状,低眉敛目地扮淑女,凝神听孟赉父子说话。

  慕阮?是孟家二少的字吧,这时候的人平辈之间是不能直呼名的,一般是称呼字,父母长辈可以直呼名,不过为了表示亲厚,也有父母长辈不直呼儿子的名,而是称呼字,孟赉现在就是这样。

  孟家二少名正宪,字慕阮,和分别六年的父亲相谈甚欢。

  孟家二少,孟悠然真是闻名已久,说起来孟家现在的情势,实在和这位孟家二少大有关系。

  孟赉是孟家次子,娶妻吉安侯府嫡幼女钟氏,钟氏育有两子两女,长子正宣二十岁,年纪轻轻已是举人,是孟赉的复制版;长女悦然十八岁,和长兴侯府世子都鹏订了亲,婚期就是两个月后;次子正宪十六岁,从小养在外祖家,听说功夫极好、性子跳脱,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幼女欣然十一岁,最受兄姊宠爱。

  侧室丁淩也育有一子一女,三姑娘嫣然十三岁,过继给三房的正宇十一岁。

  杜姨娘育有四姑娘安然,黄姨娘育有五姑娘悠然,都是十一岁。

  还有位鲁姨娘,先是生了个女儿,夭折了;又生了个极俊的哥儿,可惜不到两个月也夭折了,鲁姨娘万念俱灰,在家庙里吃斋修行。

  孟家出自泰安孟氏,孟家家规男子四十无子,方许纳妾,孟赉和钟氏成亲后夫妇相得,偏到了第七年上,次子正宪刚刚出生,孟赉三弟孟贲竟在这一年病故,孟贲只留下一女,孟老太太素日最爱幼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几乎哭死,孟家三房更是一片哭声,悲伤过后,三房太太胡氏提出要过继嗣子。

  胡氏年轻守寡,三房无子,要过继嗣子无可厚非,孟家三房资财虽不太多却也不太少,庄子有几个,铺子有几间,把孩子过继了,得这一注财是极好的事情,也确有几个穷族亲绞尽脑汁想把小儿子过继给三房,谁知胡氏却不愿意,一意要过继二房的次子,钟氏的亲生子正宪。

  孟赉大哥孟贇仕途不顺,三十岁才考上举人,在邻县当县学教谕,当时只有一个儿子,肯定是不能过继的;孟赉则有两个儿子,长子不能出继,次子却应该是可以的;只是钟氏妆奁丰厚、生活优裕,命根子一样的儿子如何肯过继出去,故只劝胡氏在族中过继,有那吃不上饭的族亲,幼子才生下几个月,抱过来养岂不是和亲生的无异?

  胡氏是孟老太太娘家侄女,也是孟老太太最宠爱的儿媳妇,无论孟赉和钟氏如何劝说,胡氏一口咬定孟正宪血缘最近,只想要过继孟正宪,孟老太太虽不言语,那态度却摆明了是替娘家侄女撑腰的。

  钟氏的娘亲吉安侯府太夫人素日最溺爱幼女,外孙子更是心头肉一般,过继的事闹了一个月,太夫人一个月寝食难安,这时正逢京城知名的张天师云游归来,偶遇到白云观打平安醮的钟氏母子,掐算出孟正宪的命格奇怪,只有长在外祖家才能凡事顺遂。

  张天师道行深厚,京中人士无不信服,钟氏听了心惊,和孟赉商议后,连夜把次子送回娘家抚养,胡氏和孟老太太如意算盘落空,大恼,孟老太太作主,给孟赉纳了表小姐丁淩为侧室,说明将来丁淩生下儿子要过继给三房。

  孟赉和钟氏成婚以来仕途顺利,又育有两子一女,并不愿纳相貌平平的丁淩,百般推托,还搬出孟家家规,孟老太太连连冷笑,道:「你是有两个儿子,可怜你弟弟连儿子都没生就早早去了!你若肯过继一个儿子给你弟弟,我万事都由你;若实在不肯过继嫡子,只能你纳妾生子,过继给你弟弟!」

  孟赉皱眉道:「族中十九叔的小孙子生得极好,又只有两个月,三弟妹抱过来养岂不和自己生的无二?」

  孟老太太大怒道:「那孩子生得没有宪儿一半好,宪儿也只有三个月大,过继给你弟弟岂不是四角俱全?」

  一提起自家次子,孟赉不由心疼至极,不只钟氏不愿过继,孟赉也是极不愿的,儿子虽然寄养在岳家,岳家从上至下无人不疼爱,吉安侯太夫人更是命根子一般,儿子还可以常见到,还可以称呼自己父亲,一旦过继给弟弟,就只能称呼自己伯父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孟老太太盛怒之下,孟赉屈服了,反正他只是多了个女人而已,总比少个儿子要强;钟氏堪堪保住儿子又被分去丈夫,对孟老太太和胡氏自是不满,从此两相生隙。

  孟老太太和二太太钟氏,一个是婆婆,身分上天然占优势,本朝以孝治国,官吏之家谁敢不孝母亲?一个是名门贵女,二房嫡妻,孟家只有二房成气候,十年甚至二十年,孟家只能靠二房,所以孟老太太和二太太钟氏算是势均力敌。

  丁淩第一胎生下三姑娘嫣然,孟家家规森严、嫡庶分明,从没有妾室抚养孩子的,都是正室抚养,孟老太太却越过钟氏亲自养了三姑娘,丁淩为了孩子自然同孟老太太亲近,事事听命于孟老太太和胡氏两姑侄。

  如此一来平衡被打破,钟氏处于下风,时常受制于孟老太太、胡氏、丁淩的联合阵营,无奈之下,钟氏只好引狼入室,先是给身边亲信丫头杜晴开了脸,接下来又从外边买了绝色女子黄馨,送到孟赉身边服侍。

  杜晴生了四姑娘安然,黄馨生了五姑娘悠然,杜晴和黄馨的卖身契掌握在钟氏手中,自是唯钟氏马首是瞻,有了杜晴和黄馨两个马前卒,钟氏开始一步步夺回失地。

  孟悠然有时胡思乱想,觉得原主是不是孟老太太和钟氏二人相争的牺牲品?内宅中表面和和气气,内里波涛汹涌,一个聪明伶俐、受父亲宠爱的婢生女,嫡母固是不喜,祖母也不待见,想必是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五妹妹,五妹妹?」孟正宪的声音让孟悠然回过神来,她开小差了!

  她羞得面红耳赤,满眼歉意地看着孟正宪,「二哥哥。」

  孟正宪笑道:「五妹妹在想什么有意思的事,这么入神?」

  「没想什么,没想什么。」

  「不想告诉哥哥?那就算了。」

  「不是、不是。」孟悠然急忙分辩。

  「你们是亲兄妹,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五丫头跟你哥哥直说无妨。」孟赉笑道。

  孟悠然看着明显是假装生气的孟正宪,很配合地凑趣儿,一脸天真地问道:「妹妹哪里是不想告诉二哥哥,只是妹妹想的事不好讲出来,怕二哥哥怪罪,妹妹在想二哥哥字慕阮,是慕哪个阮?」

  「慕哪个阮?」孟赉听得直乐,「五丫头真是孩子话。」

  「五妹妹觉得二哥哥是慕哪个阮?」孟正宪笑问。

  孟悠然想了一想,随即眼睛一亮,大声道:「阮大猷!」

  吉安侯府军功起家,几代侯爷都在军中任要职,孟正宪自幼长自外祖家,由舅父吉安侯爷一手带大,他总不会爱慕那个魏晋风流的阮籍吧,也不会爱慕文学家阮瑀,定是敬慕本朝镇守西北边境二十年、令羌人闻风丧胆的西北将军,当代第一名将阮大猷!

  「哦?」孟正宪一脸的兴味,「五妹妹知道阮将军?」

  「知道、知道。」孟悠然连连点头,「并州保卫战的时候,我一天不落的看邸报,阮将军大智大勇,那场仗打得真漂亮!」

  孟正宪有些意外,「五妹妹对军事这么关心?」小女孩不是困在内宅,只会做做女红吗?随即笑道:「五妹妹说得是,我正是敬慕阮将军,相信有一天我也会上阵杀敌、建功立业!」

  坚定的语气,郑重的神情,让这个十六岁的大男孩焕发出一种异样光辉。

  孟赉看着次子认真的样子,先是欣慰,后来却又皱起了眉头,建功立业是好事,上阵杀敌可是很危险的事呢,孟赉是文官,怎么舍得儿子上战场?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孟悠然抿嘴笑道:「将来二哥哥上阵杀敌,妹妹送二哥哥一样礼物吧。」

  「什么礼物?」孟赉和孟正宪一起问。

  「一副面具,二哥哥这般俊美,上阵杀敌会被敌人轻视,不如戴上面目狰狞的面具。」孟悠然坏坏地笑。

  「好啊!你敢笑话哥哥。」孟正宪红了脸,毕竟只是个十六岁的男孩,放在现代也就是高一男生,被异母妹妹当面夸赞俊美,二少害羞了。

  孟悠然可怜兮兮地赔礼,孟赉笑骂,「五丫头不许跟哥哥没大没小。」

  孟正宪忙道:「自家兄妹有什么。」一室和乐。

  稍后孟家大少爷孟正宣也到了,又是一番见礼寒暄。

  孟正宣长身玉立,眉眼和孟赉有七八分相似,气质也接近,都是温文尔雅的类型。

  孟正宪则长得更为俊美,衣饰华丽、性子跳脱,比兄长少了些温润,多了分贵气,一副侯门贵公子的派头,看来他的舅舅吉安侯钟元真如传言所说,把这外甥当儿子养的。

  这般风神俊秀的少年,如果当初被过继给了三房,认胡氏为嗣母,会被养成什么样子?孟悠然一边听着孟赉父子三人说话,一边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

  想起胡氏的样子,孟悠然不由暗笑,也亏得孟老太太一心维护娘家,虽胡家已败落得不堪,子女的教养更是提不起,还是不管不顾地把胡氏娶回来。

  孟正宣一年多前曾到任上探望父亲,在广州住过半个月,那半个月衣食住行都是孟悠然打点,对这个进退有度的庶妹,孟正宣颇有好感。

  孟悠然小时候兄妹两人见面的时候并不多,孟正宣印象中只记得五妹妹雪团儿似的,会冲着他甜甜地笑,会奶声奶气地叫他大哥哥,极是可爱。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昔日的奶娃娃长大后竟这般能干,把他在广州的行程安排得极为妥贴,回京时给他打点的礼物更是琳琅满目,不只有木雕、玉雕、牙雕、微雕、核雕,陶瓷、粤绣、岭南盆景、岭南佳果也是一件不少,家里每一个人都有合意的礼物,尤其送给孟悦然的那件金银线绣龙凤褂裙,金碧耀眼、逼真生动、精美绝伦,看到那件龙凤褂裙的时候,一向雍容的孟悦然眼睛里满是兴奋和雀跃,而旁边的三婶和三妹已是羡慕得眼睛都红了。

  ◎             ◎             ◎

  午后,一行人出发回京,孟赉、孟悠然和黄馨乘马车,孟正宣兄弟二人则骑马。

  孟悠然看到眼前一辆显眼富贵的石青帷饰银螭绣带的黑漆齐头双驾马车,不由愣了下神,这马车太豪华了吧!不像孟家的风格啊,难道是吉安侯府的?随着孟赉和黄馨上了车,车内十分宽敞,靠前面一条横板,上面放着茶杯、暖窠、点心盖碟等物,后面一排放着五六个织锦缎靠枕靠垫,孟悠然坐下抱了只靠枕在手里,嗯,是湘绣,面料也精致非常,真是好东西,她坐舒服了,拿杯茶慢慢喝着,咦,五彩小茶杯居然是成窑!这二哥哥真是个会享受的。

  这两个哥哥还真是不错呢,虽然同父不同母,对自己倒都是和颜悦色的,大哥哥除了逼自己练字时可恶一点,其他时候都很温和;二哥哥打小见得少,却也一见如故。

  血缘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只可惜两个哥哥都大了,快要结婚了,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姊妹始终是你的姊妹,兄弟是你的兄弟……直至他们结婚,这么出色的兄弟俩,不知将来娶到什么样的妻子?孟悠然想着想着,靠在黄馨怀里慢慢睡着了。

  孟悠然在惦记她两个哥哥的同时,她两个哥哥也在谈论她,咳,那个,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背后不被人说?孟家二兄弟骑马徐行,有一搭无一搭地说着话。

  「父亲这次回京述职,应是改任京官,以后父亲常在家里,怕娘反倒要为难。」这是孟正宣。

  「哦?」挑挑眉表示不解,对家里的事知道得到底少,这是从小养在外家的孟正宪。

  「父亲生性孝顺,但凡父亲在家,祖母的话就不能不听;父亲外放后,打理家事、交际应酬全靠娘,祖母倒对娘客气起来。」

  孟正宪点点头,没有亲生儿子惯着,老太太确实是神气不起来的。

  「大妹和小妹还是不受老太太待见,小妹淘气倒也罢了,大妹这么贤慧明礼还不受老太太待见,真是让人无话可说。」孟正宣为自己妹妹抱不平。

  「哼。」孟正宪毫不掩饰地不满,「她再不待见大姊,也不能说什么让大姊守望门寡,孟家女儿贞烈也不是这种贞烈法!」

  孟家大姑娘悦然曾订婚青州陈氏家主的嫡次子,两年前不幸未婚夫去世,孟老太太接到消息后沉默了一夜,第二天就召来钟氏,说孟家女儿贞烈,大姑娘当为未婚夫守望门寡。

  钟氏眼睛里要喷出火来,未婚夫去世,女儿已是悲痛欲绝,亲祖母竟这般落井下石!

  孟悦然闻讯赶来,跪在祖母和母亲面前,痛陈决心,「祖母说得对,孟家女儿贞烈,不适二夫,愿为陈家守望门寡。」

  钟氏当场吐血晕倒,孟府内宅乱成一团。

  彼时孟正宪刚随吉安侯回京,兄弟二人在外书房说话,钟氏贴身大丫头碧桃寻着两兄弟,且诉且泣,一向温文的孟正宣只气得浑身发抖,杀人的心都有;一副纨裤子弟样子的孟正宪气极反笑,敢这么算计他亲娘、亲妹妹,当他孟正宪是死人不成!

  京城当即遍传孟家大姑娘贞烈,孟家大姑娘贤名远扬,青州陈氏家主亲至孟府,泪流满面感慨自己儿子和这么贤慧的姑娘没有缘分,当场认了孟家大姑娘为义女,还许诺孟家大姑娘出嫁时,陈家必厚厚陪送,当亲生女儿一样。

  更有甯安侯府、长兴侯府、都尚书府等好几户人家的当家夫人上门看望有节义之名的孟大姑娘,长兴侯夫人还为自己的长子求婚。

  孟家老太太和三房胡氏脸色铁青,本来是为打击二房,这下倒好,不但没打击,还成全了孟家大姑娘这次的未婚夫,比前一个家世更显赫、人更英俊有前途。

  看着英武帅气的长兴侯世子,想想自己的亲生女儿只比孟悦然小一岁,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的,还没有着落,三房太太胡氏咬紧了牙根。

  那段往事直是不堪回首,如恶梦一般,孟正宪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这帐,回头再算!

  「祖母也一向不待见五妹妹,这次回来不知会怎样对她?」孟正宣担心。

  「哥哥放心,五妹妹不会吃亏的。」孟正宪很有信心的样子。

  「五妹妹相貌性情都是一等一的,也极能干,只可惜是庶出的,还是婢生女,前程有限。」孟正宣神色间有些怅然。

  「这有什么,记到娘名下不就好了。」孟正宪不以为然。

  孟正宣苦笑,「先不说娘能不能答应,五妹妹先就不愿意。」

  「哦?」孟正宪大感奇怪,「还有庶女不愿意记到嫡母名下的?」

  庶女记到嫡母名下,虽还是比不得真正的嫡女,却能表示这是得到嫡母和家族承认、重视的女儿,身分比一般的庶女高了不少,多少庶女费尽心思讨好嫡母,要记到嫡母名下,这还有不愿记到嫡母名下的庶女呢,还真稀奇。

  孟正宣看着孟正宪,慢吞吞地道:「去年我在广州的时候,和父亲说起来五妹妹资质这么好,只可惜出身差了些,不如记在娘名下,父亲说他也曾那么打算过,不过五妹妹自己不愿意。」孟正宪满脸不解。

  「五妹妹说有黄姨娘这样的生母是她的幸运和幸福,她会尊敬、孝顺嫡母,那是礼法,也会体贴照顾生母,这是人的天性。」孟正宣几乎是一字不错地转述。

  「记到娘名下只是表面上好看,又不影响她和自己姨娘的感情。」孟正宪真心觉得孟悠然很傻。

  「是啊,只是表面上好看而已,究竟也不顶多大用,是谁的女儿就是谁的女儿,这是改不了的。」孟正宣道。

  看着孟正宪瞪自己,孟正宣笑道:「别瞪我,这是五妹妹自己说的。」

  「五妹妹真怪。」孟正宪有些下气。

  「不只五妹妹不愿意,黄姨娘也不愿意呢。」孟正宣又补上一句。

  孟正宪更加愕然,女儿记到嫡母名下是对前程有利的事情,亲娘还有不愿意的?

  「黄姨娘说庶女有庶女的本分,五姑娘守着自己的本分就行,不用去想那些本来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还真是母女同心!

  「可是婢生女将来嫁不到好人家的。」孟正宪想想孟悠然的相貌才情,还是觉得可惜。

  「慕阮这话说差了。」孟正宣皱眉道:「咱们孟家的女儿,即使庶女也能嫁到好人家去,只是嫁不到高门大户罢了,好在五妹妹从不想嫁入高门大户。」

  「哦。」午后的太阳太烈,孟正宪无精打采地应了一声。

  孟正宣打起精神道:「五妹妹还讲了一个故事,挺有趣的。她说从前有个出名的乐师,弹琴的技艺出神入化,为人却倨傲无比,有一天在路上遇到皇族中人,他也不行礼,皇族中人就怒了,当场发作他,他傲然道:『你之为你,只因为偶然的出身;我之为我,却是因为我自己。』」

  「你之为你,只因为偶然的出身;我之为我,却是因为我自己。」回味着这句话,孟正宪忽觉得,五妹妹哪里是恬淡,她分明和故事中的乐师一样骄傲无比!

  ◎             ◎             ◎

  戌末时分,孟府正房。

  正中一张金丝楠木三屏式镶大理石罗汉床上,斜倚着一位中年贵妇,榻上脚下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轻缓有度地捶着腿,屋角檀几上一盏青铜三足鼎式香炉,静静吐着芬芳的香烟,令人心平气和。

  外面有小丫头禀报,「刘妈妈来了。」

  中年贵妇,孟家二房太太钟氏神色间有一丝疲倦,听到小丫头的禀报,打起精神坐起来,吩咐捶腿的小丫头出去,让刘妈妈进来。

  一个白净皮肤的仆妇走进来,四十多岁的年纪,满脸的精明,一身的干练,是钟氏奶妈的女儿,打小服侍钟氏,是钟氏手下第一得力之人。

  钟氏擡手制止刘妈妈行礼,指指下手边的椅子,「阿玉,坐下来说话。」

  刘妈妈也不多客气,在椅子上坐了,自己拿茶壶倒了茶,抿了几口,然后开始汇报工作,「老爷的书房已是收拾好了,黄姨娘的院子按丁姨娘的例,五姑娘的院子按三姑娘、四姑娘的例也收拾好了;今儿又全部看过一遍,该有的全都有,大少爷、二少爷使小厮顺才回来,说老爷一切都好,今晚和老爷在客栈住一夜,明儿中午晌能到家。」

  钟氏点头,道:「你做得很好。」想到明日丈夫和儿子一起回来,眉眼间都是喜悦,微笑道:「爷儿仨有日子没见了,老爷见了两个儿子,指不定怎么高兴呢。」

  刘妈妈赶忙凑趣,「是呢,谁不知道咱们老爷最疼两位少爷。」

  钟氏淡笑,「只有这两个亲生的儿子,不疼他们疼谁?」提都不提过继给三房的孟正宇。

  钟氏自幼受母亲兄姊宠爱,娇生惯养,少女时天真单纯、不通世事,成亲后公婆在泰安,小两口在京城,平日上没有公婆管束,下没有妯娌聒絮,夫妻相得,妆奁丰厚,仆妇管事多是侯府家生子,使得顺手,日子过得十分舒心,直到孟贲突然病逝,闹起过继风波,她才开始有烦恼。

  却还是有一个强势的娘家,护短的吉安侯太夫人在,孟老太太和胡氏逼着要过继次子,吉安侯太夫人使出张天师,把孟正宪接到外家去,吃穿用度和亲孙子一样,对外孙教养得十分用心。

  孟老太太把丁淩塞过来,吉安侯太夫人心忧小女儿从没经历妻妾纷争,心思单纯、性情散漫,唯恐她被妾室暗算,于是四处打听,终是请了一位从宫里出来的嬷嬷到女儿身边充当教官兼谋士,一应宅斗经验,能教就教,不能教就替她出手,保女儿少吃亏;丁淩生下孩子后,孟老太太和胡氏离开泰安老家到京城为丁淩撑腰,钟氏处处受制,吉安侯太夫人先是在家生子里挑了长相清秀、全家都老实巴交的杜晴,接下来又从外面买下绝色柔弱的黄馨,有了这两个女人,三对一变成三对三,钟氏不致落败。

  孟赉的官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京城可算不上人物,孟家大姑娘第一次议亲时选定的青州陈氏还算得上门当户对;未婚夫病逝后再择婿,按孟大姑娘的家世身分,和长兴侯世子并不般配。

  长兴侯府在京城不属于最有权势的侯府,这一任的长兴侯从小身体不好,不能习武,习文偏又没取得功名,没领实差,长兴侯府未免有些门庭冷落,但毕竟是开国功勳,历任长兴侯在军中颇有威望,族中人才辈出,在五军都督府、五城兵马司、六部任职的族人颇不少,虽是四品、五品左右的品级,却也是枝繁叶茂、根基深厚的家族,两相比较,孟家明显家世单薄些;况且长兴侯世子性情忠厚、作战勇猛,颇有乃祖遗风,是大有前途的人物,完全配得上京城这些名门贵女。

  长兴侯夫人为自己儿子看上的本来是吉安侯嫡女,偏吉安侯唯一嫡女许了韩国公府四爷,后来不知什么缘故,竟是登门亲自求娶孟大姑娘。

  刘妈妈瞅瞅钟氏,太太虽然人到中年,已是四个孩子的娘,却依旧一副不知世事的模样,比做闺女时强些也有限,想要说些什么,张了张口却是没有说出来,算了,太太命好,有太夫人呢,万事都有人作主。

  太夫人一辈子要强,长子钟元、次子钟亨、长女钟利自小管束严厉,钟元、钟亨在军中效力各是一方大员,钟利嫁入成国公府,侍奉公婆、管理家务,照顾小叔妯娌,照应族人,交往公侯夫人,真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唯到了幼女钟贞,宠溺至深,养成了天真的性子。

  到幼女长大成人不通世事,太夫人也颇有些后悔,深觉太过娇惯,却是性子已经养成难再改,只好精心择了夫婿,出身世家大族旁支,家风清正、人物俊秀、仕途光明的孟赉,又厚厚地陪送,当年钟贞的嫁妆单子足有长长的三页,不只家俱餐具精美,衣服首饰无数,更有不少庄子、铺子,古玩字画,连疼爱小姑的吉安侯夫人看到嫁妆单子的时候眼睛也抽了几抽,她疼小姑是真的,疼银子也是真的。

  「陈管事带回来的物件儿都收好了?」钟氏问道。

  孟赉自己乘船徐徐回京,却打发陈管事带了在广州历年积存的宦囊提前出发,前几日已回到孟家。

  刘妈妈笑容满面地回道:「都收好了,哎哟哟,要说老爷真是疼爱大姑娘,单是给大姑娘添妆的物件儿就装了满满两大车,我已细细收好了,老爷给的都是好东西,大姑娘看了抿着小嘴儿笑呢。」

  钟氏笑得眼睛弯弯的,「悦儿的嫁妆单子又要改了。」女儿的嫁妆越丰厚,到婆家越有面子。

  孟大姑娘的嫁妆单子先是孟老太太拟好的,薄薄的一页,钟氏一句不言语,打开自己的小库房给女儿加上了长长的一页,再加上吉安侯府、成国公府送来的添妆,孟大姑娘的嫁妆已经很像样子了。

  孟赉一向任京官,钟氏已经习惯了孟赉微薄的俸禄,没想到丈夫会有这么一笔丰厚的嫁妆送回来,真是意外之喜。

  「老爷给大姑娘的,名贵的料子真是不少,倭缎、羽纱、蜀锦、栖霞纱、软烟罗都有,要说这些倒也罢了,还有极好的皮子,猞猁、紫羔、狐裘、雪熊,这些北地的东西,难为老爷在南方怎么找来的!」刘妈妈啧啧称叹。

  「这有什么,王逸少的姨母帖,鹿门居士的珊瑚笔架图,才是难得的。」钟氏矜持地笑,书香门第的姑娘嫁妆里自是少不了高雅的古玩字画。

  「瞧老爷细心的,连大姑娘赏人用的荷包都备了,一百个粤绣的荷包,里面装的金裸子、银裸子都是南方的精巧模样。」刘妈妈是真心夸赞,这做父亲的,能这么细心的可不多!

  钟氏却敛了笑容,沉吟片刻,「说起来这个我倒想起来,去年宣哥儿从广州回来,带回来的东西又别致又新奇,人人都有合意的,给悦儿的龙凤褂裙尤其华美,你没看三房那位,眼睛都绿了!宣哥儿说是五丫头打点的,我也没太留意,这么看,在这细心上头,和上次宣哥儿带回来的倒是相似。」

  刘妈妈凝神想了想,试探地问:「太太是觉着,这荷包是五姑娘给准备的?」

  「也不一定,不过老爷对于琐事向来是不理的。」钟氏当然熟悉自己的丈夫。

  「要说这五姑娘,打小爱跟在大姑娘身边,小尾巴似的,大姑娘也疼她,凡事都照应她。」刘妈妈回忆着。

  「可不只呢,五丫头不只跟着悦儿,也爱跟着老爷,见了老爷就要抱,偏老爷也喜欢她。」钟氏不由皱起眉头,她对孟悠然这个庶女没什么恶意也没什么好意,基本上是无视的态度,可是她亲生的小女儿欣然小姑娘和孟悠然只差了两个多月,同样的幼女,孟赉更喜欢会撒娇、爱缠人的孟悠然,这还是让钟氏心里很不舒服的。

  「要说咱们大姑娘,真真是书香门第知书达礼的姑娘,孝敬长辈、友爱弟妹,对庶出的妹妹都这么好。」刘妈妈看钟氏脸色不好,赶忙称赞起大姑娘来。

  钟氏果然脸色变好,笑起来,「不是我夸口,满京城也找不出像我家悦儿这样贤慧的女孩儿,竟是一点不好的地方都没有。」笑了一会儿,脸色又沉下来,她心肝肉一般的女儿,当初竟被那老太婆逼着守望门寡!虽然没有得逞,也不可能得逞,却是生了多少烦恼,实实气她不过!

  算了,眼下先让女儿顺利出嫁,以后再算这笔帐,丈夫一向是孝子,为这事也是凉透了心,等丈夫回来再细细合计,不能让女儿白白受了这委屈!

  「老太太那边怎么样了?」钟氏慢慢的问道。

  「老太太已是安歇了,明日老爷就要回来,老太太定是高兴的。」刘妈妈知她婆媳一向不和,小心地答道。

  娇生惯养的这位从来都是把喜怒哀乐放脸上的,可是太太啊,不管和婆婆如何不对付,您也要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啊,这孝字能压得死人的。

  钟氏讽刺地一笑,高兴?婆婆自然高兴,她儿子要回来了,对她千依百顺的儿子要回来了,她作威作福的日子也要跟着回来了。

  「三房有什么动静?」钟氏问道,对三房太太胡氏她一向恨得咬牙切齿,无他,胡氏是她一切痛苦的来源。

  「三房的怡大姑娘还是整日做针线,不串门子、不讲是非;宇哥儿用功读书,三太太这几日也消停得很。」刘妈妈一一汇报。

  「盯紧三房的人,悦儿出阁前不能出什么么蛾子。」钟氏对三房总不放心,再怎么天真,亏吃得多了也要起戒心的。

  「太太放心,我省的。」刘妈妈郑重答应,两人又说了些琐事,刘妈妈服侍钟氏睡下,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春天的夜有点凉,钟氏睡得不太安稳。

  对于钟贞来讲,一生中最伟大的事业,无非是嫁一个真心相爱的人,厮守一生,她最伟大的事业是被三房破坏的,对三房她充满了怨念。

  第二章

  次日钟氏早早地醒了,侍女碧菡、碧莲服侍她起来梳洗了,用一只官窑脱胎青釉填白暗花茶叶盖碗盛了温温的红糖罗汉果茶,钟氏接过来慢慢喝着。

  碧菡从衣柜里拿出大红、深紫、湖蓝、月白各色衣裙出来放在床上,半晌,钟氏挑了一件姜黄色绣遍地毓秀葱绿折枝大红牡丹的薄缎褙子,一条浅碧云绫素折儿长裙,重新梳了淩云髻,簪一支流光溢彩镶珍珠颤枝金步摇,晶莹辉耀、玲珑有致。

  「什么时候了?」钟氏在铜镜前照得满意了,问道。

  「回太太,卯时二刻了,姨娘们和姑娘们都在外面等着给太太请安呢。」十六七岁、乾净俏丽的碧菡笑着回道。

  孟宅规矩,妾室卯正至太太处请安,服侍主母梳洗,姑娘们则是卯时二刻至太太处请安,然后辰正时太太带着姑娘们至老太太处请安。

  钟氏不待见妾室姨娘,自是不喜欢一大早起了床就面对着她们,从不用她们服侍梳洗。

  碧菡、碧莲服侍钟氏起身出了卧房,丁姨娘、杜姨娘已是在院了里等了许久,见太太出来,忙过来请安、服侍,钟氏淡淡地应了,由丫头、姨娘前呼后拥着,缓缓走到正房,在罗汉床上端坐了,接过小丫头送上的燕窝粥慢慢吃着,吩咐让姑娘们进来。

  杜姨娘殷勤地上前服侍钟氏吃粥,生了女儿、擡了姨娘还是像丫头一样恭恭敬敬服侍她,钟氏对此极是得意。

  片刻,大姑娘、三姑娘、四姑娘、六姑娘依次走进来,规规矩矩地请过安、行过礼,在左侧一排薄锦棉椅套大椅上坐了。

  钟氏看着下面坐着的女儿,大女儿端庄秀丽,小女儿明媚娇憨,眼中浮现出多少满意,絮絮问着女儿睡得可好,服侍的人可尽心,这几日又学了什么针线,读了什么书,一脸的慈爱和关切。

  大姑娘孟悦然笑着答了母亲的话,「睡得极香甜……服侍得极尽心……正给父亲绣着一个荷包,花样是孙绣娘帮选的,很别致……大哥哥夸我簪花小楷写得比原先秀气。」一一回答。

  六姑娘孟欣然则嘟着小嘴,「先生管得太严了,又要做针线、又要背书、又要练字,好辛苦。」

  钟氏溺爱地笑,「今儿你父亲回来了,可以不用上学去,先散上一日再说。」

  孟欣然眼睛放光,「父亲信上说给我带了不少好吃、好玩的,不知道都会是些什么呀?」

  孟悦然回头羞着妹妹,「这么大了,还是只知道好吃的、好玩的。」

  「大姊姊笑话我!」孟欣然不依,滚到钟氏怀里。

  钟氏抱着孟欣然,笑道:「悦儿很会欺负你妹妹。」孟悦然俏皮地眨眨眼睛,孟欣然躲在钟氏怀里冲姊姊做鬼脸。

  只有嫡女才能在太太面前像大姊这么从容,像六妹这么撒娇吧,三姑娘孟嫣然又是羡慕又是嫉妒;四姑娘孟安然静静地坐着,时不时地附和六姑娘几句,时不时地冲着六姑娘微笑,她比六姑娘大不过半岁,从小就是六姑娘的小跟班儿。

  自甘下贱!同样是父亲的女儿,为什么要这么讨好卖乖?三姑娘愤愤地想着,四姑娘那谄媚的笑容深深刺伤了同为庶女的她。

  到了老太太那儿,一切都会不一样的,不过那有什么用呢?老太太出身本就不高,娘家更是败落已久,她既没有丰厚的私房,又没有广阔的人脉,她的威风只限孟家内宅。

  心高气傲的三姑娘孟嫣然从小长在老太太膝下,曾经仗着老太太宠爱,一度不把太太和嫡姊、嫡妹放在眼里,在老太太住的萱瑞堂常给嫡姊、嫡妹使绊子,在老太太耳旁吹风点火,使得本来就不喜孟悦然、孟欣然的老太太更加不给两位嫡女好脸色;如今孟嫣然日渐长大,她一日比一日认清事实,不得不承认名分固然重要,实力也是很重要的,老太太再怎么占了婆婆的名分,无奈她实力比太太差得太远,想逞婆婆的威风就相当费劲。

  老太太吩咐太太出门做客不能只带自己亲生女儿,也要带三姑娘和四姑娘一起,太太要嘛当面回绝,「要去成国公府的赏花宴,出席的都是当家主母,带的都是嫡女。」要嘛实在推不了,带上她却故意冷淡她,旁的夫人太太本就不喜庶女,见嫡母不待见她,就更加地不理会她。

  本朝风俗,女子及笄前后议婚,十六七岁、十七八岁成婚,现在孟嫣然已经十三岁,很快要及笄了,嫡母却一点为她相看人家的意思都没有,孟嫣然手里的帕子绞成一团。

  老太太总说等父亲回来,自会为她作主,但是她却不敢这么想,庶女的婚事父亲如何插手?就算父亲发话,最终还是要嫡母出面才行。

  从前以为抱紧老太太大腿就万事大吉,现在看来不是这么一回事啊,该怎么办?孟嫣然美目中全是迷惘。

  孟嫣然倒是想投靠太太,只是太太自有亲生女儿,又有四丫头孟安然这个马屁精,太太哪会正眼看她?若是自己是太太的亲生女儿,若是自己的外祖家是吉安侯府,自己岂不是和京城的名门贵女也差不多,可以出入公侯伯府,嫁得如意郎君,大姊姊不就许了年轻英武的长兴侯世子!可惜自己不是太太养的,孟嫣然紧咬住嘴唇,心中无限委屈。

  自己哪点比人差了?论容貌、论性情、论才能,她和大姊姊这孟家嫡长女相比也不差什么,比六妹妹那个嚣张的嫡女还强上许多,只因为身分不够,就受尽闲气、吃尽白眼。

  孟嫣然秀丽的面孔狰狞起来,凭什么?她不服气!

  丁姨娘坐在对面的小圆凳上,贪婪地偷偷看着自己的女儿,女儿一日日长大,出落得越发好了,只是心事也越发多了,看着女儿的小脸上不时闪过丝丝痛楚,丁姨娘心疼不已,是自己这做娘的没用,是自己拖累了她。

  女儿这么出挑,却吃亏一个庶女身分,几次在外做客都遭那些夫人小姐的白眼,回家委屈地大哭过几场,连自己这个亲娘也不愿见了,自己几次去看女儿都被她赶了出来。

  每日早起请安虽然要在院子里吃冷风,要低三下四服侍太太,却是丁姨娘一日中最盼望的时光,这时她才能好好看看女儿。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她想天天看到女儿,想天天看到开开心心的女儿,该怎么办?丁姨娘脑子里飞速地转着念头。

  钟氏只顾着和两个女儿说话,姨娘、庶女全部晾在一边儿,丁姨娘心中暗恨,太太对庶女完全是不管不问,她不会克扣庶女的用度,该发放的月钱、四季衣服、首饰一件不落、从不拖日子,点心茶水也是上好的,服侍的人也只多不少,只是她从不教导庶女,不关心庶女,任庶女自生自灭。

  真正雍容大度的嫡母就该把庶女当成亲生女儿一般,悉心培养,用心照顾,毕竟庶女出息了也是嫡母的体面,丁姨娘恨钟氏不够贤德,对孟嫣然不够好。

  碧菡陪笑回道:「太太,快到辰正了。」该往老太太那儿了。

  钟氏正和两个女儿说得高兴,闻言笑道:「这就走吧,别让老太太等着。」

  钟氏居中,四位姑娘前呼后拥着往老太太的萱瑞堂而来。

  「二太太来了。」萱瑞堂的小丫头一边高声禀报着,一边殷勤地打起了帘子,请钟氏一行人进去。

  老太太怕冷,虽已是春天,屋里还是生着火盆,屋里十分暖和。

  「二嫂子来得好早。」三房太太胡氏笑着迎上来见礼,尖尖的脸,掉梢眉,一双眼睛极大,骨碌碌地转动着,极精明的样子。

  「哪里有弟妹来得早。」钟氏对着胡氏总是淡淡的,看见胡氏穿着紫色满绣牡丹花卉蜀锦对襟褙子,浅黄色锦缎长裙,不由地皱了皱眉头,到底是寡妇身分,这打扮的是不是太鲜艳了些?

  寡妇通常穿黑色,如果丈夫去世多年,婆婆还在堂的话,可以穿湖蓝或雪青,极少有寡妇穿这么艳丽的,脸上的粉也敷得极厚,这胡氏越来越不像话了,这哪像守节的样子。

  钟氏沉下脸,三兄弟早就分家了,三房分的宅子庄子都是上上份儿,弟媳妇总是住在大伯子家算是怎么回事儿?等老爷回来,要和他好好合计合计。

  孟老太太端坐正房上首,深蓝色对襟褙子,黑色长裙,挽着规整的圆髻,头上只插一支白玉簪,旁边侍立一个小丫头,拿着个翡翠大盘子,盘子里各色还带着水珠的鲜花,孟老太太慢条斯理地挑拣着鲜花,「人老了,倒是爱个花儿朵儿的。」彷佛没有看见正请安行礼的钟氏一般。

  胡氏连连冲老太太使着眼色,无奈老太太总不理她,胡氏心中暗急,姑母总是这么任性使气的,表哥今儿要回来,何苦这个时候和钟氏闹不痛快?要给她脸色又不在这一时!

  胡氏陪着笑,帮老太太选了枝月月红簪在鬓边,待老太太照镜子看满意了,才好像刚看见钟氏一样,「老二家的来了?快免礼,坐吧。」

  孟悦然看见钟氏若无其事地谢过老太太,落了座,松了一口气,太太的涵养真是练出来了,连忙带着妹妹们上前给老太太、胡氏一一行礼问安,又和胡氏身边的孟怡然互相问好。

  胡氏体贴地站在老太太身后给捶着背,许是胡氏捶背捶得舒服,老太太脸上有了笑意,越笑越灿烂,对儿媳妇和孙女都很和气,姑娘们乖觉,言笑晏晏地陪着祖母聊天,胡氏凑趣儿,三代人一起展望中午晌孟赉到家后的美好愿景,一室生春。

  ◎             ◎             ◎

  「来了来了!老爷回来了!」管家郑直一脸汗水地进来禀报。

  众人从早食后开始等,正等得心焦,闻言大喜,都觉精神一振,孟家中门大开,钟氏带着众人在门口迎接。

  看见两个儿子骑着马护着辆豪华马车过来,钟氏满脸笑容,骑在马上的是玉树临风的儿子,坐在马车上的是温文尔雅的丈夫,分别三年,今日一家人总算团聚了。

  孟正宣和孟正宪下了马,走到马车前,孟正宣掀起车帘,孟正宪扶着孟赉下车,孟赉下车后又回身把孟悠然抱下来。

  钟氏先是看见三年未见的丈夫,一身石青长袍,腰系锦带,长身玉立、风采依旧,还是那么儒雅俊朗,不由心中欢喜,只觉柔情万千;又见丈夫回身从车上抱了一个女孩下来,那女孩雪白一张小脸,眉目如画、精致讨喜,不是孟悠然又是哪个?心中不禁有些犯酸。

  孟正宣和孟正宪已是抢上来给钟氏行了礼,一左一右陪在钟氏身边。

  孟赉牵着孟悠然的小手缓缓走过来,钟氏微微曲膝行礼,「老爷回来了,一路辛苦。」

  孟赉伸手扶住钟氏,温和地说:「太太替我孝敬母亲、教养子女,才是辛苦。」

  岂止,还要替你管小老婆呢,孟悠然心内腹诽,脸上却一本正经,恭谨地行礼,「请太太安。」

  钟氏在孟赉温柔的注视下早已一点一点融化,忙扶住孟悠然,「好孩子,不必多礼。」孟赉看她的目光更加温柔。

  夫妻相会的缱绻场景刺痛了丁姨娘的眼睛,她和杜姨娘一样在后排垂首站着,身姿里诉说的全是卑微和柔弱,她很想迎上去,但是不能,太太过后是姑娘,然后才能轮到妾室姨娘。

  四位姑娘上前行礼,孟赉对女儿都是疼爱的,不知怎么地,孟悠然觉着他看孟嫣然的目光有些冷,也许是错觉?

  等到丁姨娘和杜姨娘上前行礼的时候,孟赉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没有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钟氏大喜。

  这时刚从后面马上下来的黄姨娘已是走过来拜见,虽然黄姨娘还是那么毕恭毕敬,但她的美丽依旧让钟氏心中不快。

  旁边的侍女仆役早已跪了一地,管家郑直带领下人给孟赉磕了头,恭迎老爷回府,孟赉温言叫起,一家人一路说笑着往内宅走。

  四姑娘孟安然一向低调,问候过父亲就躲在一边,偷眼看着五妹妹,孟悠然穿着苹果绿圆领锦锻薄棉袄,胸前绣着嫩黄折枝花卉,下着浅色云绫长裙,脖子上戴着个漂亮的金项圈,衣服首饰无一不精美,且脸色极好,不是白里透红而是白里透粉,细致娇嫩的样子让她很是羡慕,同是庶女,她怎么就能这样泰然自若地站在父亲身边?

  孟欣然小姑娘毫不客气地要东西,「五姊姊,大哥哥上次带回来的一对酸枝敞口花瓶,我喜欢得不得了,大哥哥说是五姊姊在广州置买的,可还有?」

  不等孟悦然训斥的话出口,孟悠然已经笑吟吟地道:「有呢,一会儿我亲自给六妹妹送过去。」又冲孟嫣然等笑道:「几位姊姊全都有,一点土仪,别嫌弃。」

  「偏了妹妹的好东西了。」孟悦然笑道。

  「倒让妹妹费心想着。」孟安然忙客气着。

  「五妹妹有心了。」孟嫣然笑得意味深长。

  「还有别的不?」孟欣然意犹未尽,拉着孟悠然悄悄地问。

  「一路上好吃、好玩的东西倒也搜罗了不少,等归置好了行李,再请妹妹过去细细挑拣。」孟悠然低低的声音,带着笑意,「有几个红木小件儿,雕刻极精美,岭南盆景也有几个有趣的,还有……」姊妹两个稍落后几步,低声说着话。

  孟悠然一边说着话,一边留意着前边的动静,前面老太太的正房里应该已经在上演母子重逢的动人场景了吧,老太太应该已经抱着孟赉放声大哭了吧?

  嗯,估计着哭个差不多了自己再进去,这么乱糟糟的,应该不会有人注意到自己,有人注意到也不管,那种场面孟悠然实在应付不来。

  等到两姊妹进入正房的时候,老太太已经在众人的劝解下收了泪,放开孟赉,丫头拿了蒲团过来,孟赉恭恭敬敬地对着老太太行跪拜大礼。

  等孟赉行过礼,孟悠然也在蒲团上跪下来,行礼如仪,然后又和胡氏行礼。

  「哎哟哟,好标致的闺女,这小模样长得真招人疼!这衣服、这金项圈,啧啧,也只这孩子配穿配戴。」胡氏拉着孟悠然的小手,满口夸赞。

  孟老太太对孟悠然这个庶女一向看不上眼,听了胡氏的话才留意孟悠然衣饰皆精美,皱了皱眉,这老二也是,一个庶女穿戴得这么好做什么?怡儿是三房嫡女,穿戴得可是比这五丫头差远了,算了,大喜的日子不宜发脾气训人,过后再好好教训,孟家家风清正,容不下这样嫡庶不分。

  黄姨娘和跟去广州服侍的大丫头碧荷等也一一拜见了,孟老太太抚慰了几句便命她们退出去了,孟赉想和母亲说话,张了几次口,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孟老太太心知儿子有话要说,命钟氏,「带哥儿、姐儿回去歇息,晚上摆家宴接风。」又命胡氏,「怡姐儿、宇哥儿两个身上都不爽快,回去看看。」众人告退后,孟老太太连服侍的丫头也遣了出去,屋里只留下母子二人。

  「你这次回京述职,打点得怎样了?」孟老太太关切地问道。

  她生了三个儿子,老大忠厚、好学,却偏偏三十多岁才中举人,之后也不过做个县学教谕;老三聪明、机灵,最能讨她欢心,读书却是不行,连个秀才也没考过,到死都只是白身;反倒是这个从小最不招她待见的老二,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做了京官,光耀门楣,老二的仕途自然是她最关心的。

  「儿子这次评了卓异,可见上司对儿子是极满意的。」孟赉的声音中有一丝兴奋,要知道本朝官员考评极少有能评卓异的。

  「可是能再升一级了?」孟老太太急切地问。

  「这倒未必……」孟赉沉吟了一下,「极可能还是四品。」还是谦虚些好。

  本朝惯例,官员从六品升上去最是艰难,升过六品可算是中级官员,从四品升上去也是极艰难,四品再往上升就是高级官员了,天下承平已久,冗员日渐增多,想再往上升,恐怕不容易。

  孟老太太有些失望,老二再升官她这做娘的才有脸面,思忖了片刻,迟疑着问:「吉安侯府没给使上力?」钟氏的娘家不是很厉害吗?

  「舅兄是武职,任西南将军。」孟赉解释,「四品以下文官是吏部和都察院考核。」

  知道自己娘的斤两,对官场的事孟赉不欲多说,忙转过话头,「这升不升级的倒在其次,能回京城守着您、孝敬您才是好的。」

  这倒是,孟老太太想到儿子以后能承欢膝下,又高兴起来。

  母子俩又说起闲话,孟赉心里想说的话,几经思量还是没有说出口,算了,自己的亲娘,怎么说?都过去了,以后有自己护着,不会让自己的闺女再吃亏受气。

  孟悠然回到自己的小院,只觉自己风尘仆仆十分疲倦,大丫头莫连已是快手快脚地收拾好床铺,备好浴桶,孟悠然略吃几口茶饭,泡了热水后倒头便睡。

  ◎             ◎             ◎

  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时分,朦胧中听到莫连在喝斥莫陶,「老爷的事是咱们能议论的?」

  孟悠然坐起来,掀起床帘,圆圆脸、才留头的莫陶忙跑过来,陪笑问道:「姑娘醒了,可要吃茶?」

  孟悠然点点头,莫陶忙用官窑脱胎填白盖碗倒了茶,奉给孟悠然,孟悠然一口喝乾,嗯,是普洱,不错,又要了半杯。

  「又被你姊姊骂了?」喝完茶,孟悠然慢吞吞地问道。

  「嗯。」莫陶垂着头,认错知改的乖巧样子。

  「为什么呀?」孟悠然睡醒了无聊,八卦起来。

  「听见老太太院里几个小丫头在偷偷说老爷升不升官的事,多嘴跟姊姊说了。」莫陶吐吐舌头,她年龄小又天真娇憨,孟悠然一向对她宽容。

  莫陶小虽小,心里有数,胡言乱语只是在孟悠然和莫连跟前,出去外面是不会多说一句话的。

  孟悠然笑笑,「老爷升不升官,跟几个小丫头有何干?」真心觉得小丫头们多管闲事。

  「主子好了,奴才们才能好呀。」莫陶眨着眼睛。

  莫连瞪一眼莫陶,自顾自干活去了。

  孟悠然坐在床上听莫陶叽叽咕咕说孟宅中的大事小情,唉,这么多人、这么多事,可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一个环境啊,和在广州时的三口之家截然不同。

  莫陶八卦完府中琐事,孟悠然心生感触,给莫陶讲了个故事,「从前,楚国上蔡县有一个小吏,看到老鼠生活在厕所里就肮脏、瘦小、被狗咬、狼狈不堪,而生活在粮仓里却乾净、肥大、逍遥自在,人不也是如此吗?『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

  后来他辞掉小吏去了秦国,得到秦王的赏识,秦王统一六国后他做了丞相,同样是这个人,在上蔡县,他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吏;而到了秦国,他却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秦国丞相;在上蔡人微言轻,到了秦国却地位显赫;在上蔡收入微薄,到了秦国却富可敌国;在上蔡,他只是个厕所里的老鼠,到了秦国,他则成了粮仓里的老鼠!」

  莫陶鼓掌,「姑娘讲得真好!」

  孟悠然白了她一眼,马屁拍得这么直白,一点也不用心。

  莫陶谦虚地凑上来,「姑娘,这讲的是什么意思呀?」

  你都没听懂讲什么,鼓的什么掌呀,孟悠然本是坐在床上的,闻言倒了下去,睡觉。

  话说人所处的环境真是重要,自己算是粮仓里的老鼠还是厕所里的老鼠?如果算是厕所里的老鼠,该如何寻找自己的粮仓?

  「姑娘,不好再睡了,打扮好要去参加家宴的。」莫连站在床边,劝孟悠然起床梳洗。

  孟悠然已经睡醒了,抱着枕头又赖了一会儿,才在莫连、莫陶的催促下跳下床。

  一般来说,莫连叫她起床她可以不理,因为莫连叫上一遍就走开了,过一会儿再来叫一次;莫陶可不是,孟悠然不起床她会一声接一声叫,反正是睡不成,还不如乖乖地起床。

  闹铃响了一声可以接着睡,闹铃响个不停,再困也睡不了了,莫连是只响一声的闹铃,莫陶是响个不停的闹铃。

  莫连堪堪服侍孟悠然梳洗打扮好,外头当值的小丫头禀报,「大姑娘、郭嬷嬷来了。」

  孟悠然忙走至门外将孟悦然接进来,让着孟悦然在榻上坐了,命丫头倒茶拿点心。

  孟悦然身边站着一位嬷嬷,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乱,板着个脸,十分严肃,两姊妹让着,郭嬷嬷在小凳子上坐了。

  孟悦然笑着问候,「五妹妹才到家,可还习惯?好园久无人住了,若缺什么,只管让丫头来寻姊姊。」

  孟悠然忙笑道:「多谢大姊姊惦记着,以后若缺什么,少不得厚着脸皮去烦大姊姊。」那一抹笑容十分惹眼,孟悦然一时竟有些怔神。

  孟悠然穿着浅绿色交领缎袄,胸前绣一朵艳丽华美的红西番莲,下着月白素缎长裙,梳着可爱的双环髻,髻上插了一支碧玉簪,衬着孟悠然细致雪白的一张小脸,虽尚是稚龄少女,却已是美得令人怦然心动。

  孟悦然定下心神,温和地开口,「这是老太太房里的郭嬷嬷,服侍祖母的老人了,听说郭嬷嬷下午晌来看过你?」

  孟悠然吐吐舌头,「大姊姊,我一觉睡到现在,不知道呢。」忙叫莫连来问。

  莫连回道:「下午晌郭嬷嬷来看望姑娘,姑娘正午睡,没敢叫醒。」

  郭嬷嬷老脸上现出一股怒气来,怪叫道:「好心来看姑娘,反倒让个黄毛丫头给打发走了,姑娘教的好丫头!」

  莫连垂首站在孟悠然身边,一声儿不言语。

  孟悠然伸手轻轻按住想打圆场的孟悦然,对着莫连嗔道:「我睡了自是不能叫醒,只是你怎么不留嬷嬷喝茶?」

  莫连一脸委屈,「留了,嬷嬷不肯赏脸。」

  孟悠然一脸和悦地对郭嬷嬷淡淡笑道:「我素日最怕睡得不安稳,丫头见我睡着不敢叫醒我也是有的,嬷嬷服侍老太太久了,必是和老太太一样宽容大度、爱惜小辈的,必不会和这实心眼儿的丫头计较。」

  郭嬷嬷仗着是老太太的陪嫁,素日连太太们都要让她三分的,在孟家向来无人敢得罪,今日见孟悠然回孟府,就存了打秋风的心,说是来好园看望五姑娘,实际上是想捞些好处,谁知庶出的五姑娘架子大,她在侧厅坐了半个时辰,茶都喝得没颜色了,五姑娘还不出面。

  她哪里受过这个,气得浑身发抖,出了好园一路骂骂咧咧的要找老太太诉苦求去,「老了、不中用了,丢人现眼的,没脸再在府里了。」

  早有人报了大姑娘,孟悦然急急过来陪着笑脸,死活拉住郭嬷嬷劝了半天,却终是劝解不下来,只好拉着郭嬷嬷来了好园,想着五妹妹赔个礼,说些好话,自己再做个和事佬唬弄过去也就好了,却不料孟悠然只是轻描淡写地淡淡几句,连句软和话都不肯说。

  郭嬷嬷听见孟悠然理直气壮的「我睡了自是不能叫醒」还有理所当然的「必不会和这实心眼儿的丫头计较」等话,气得直哆嗦。

  她是老太太的陪嫁,府里的老资格,何时被这么轻视过?只是孟悠然的话一时她也无从反驳,郭嬷嬷胜在有气势,她的口才并不好,气氛一时冷了下来。

  孟悠然慢慢地喝着茶,意态闲适,笑咪咪地递块糕点给孟悦然,「大姊姊嚐嚐,名字虽叫猪油糕,其实并没有猪油。」

  猪油糕洁白晶莹,葱香翠绿,糯软润湿,孟悦然嚐了一口,只觉油而不腻,软嫩可口,笑着称赞了几句。

  莫陶进来禀报,「太太打发人来送东西。」

  一名婆子进来,含笑见了礼,拿着一个小锦匣,道:「太太说,原是前儿新得的时样绢花,白放着可惜了,叫送来给姑娘戴。」

  孟悠然忙起身谢了,命莫连接了锦匣,又命莫陶,「拿五串清钱给妈妈打酒吃。」

  婆子大喜,忙趴下磕头谢赏,「倒让姑娘破费,谢姑娘赏。」

  婆子眉开眼笑地走了,孟悠然拿绢花给孟悦然看,笑着道:「真好看,太太管着这么大一个家,每日多少事要忙,还记着送绢花给我们,也就是太太这样能干又心善的,换个人,不知道怎么样呢。」

  孟悦然看着绢花笑道:「是成国公府送来的,样子虽不多新鲜,做工却精致,妹妹喜欢就好。」

  孟悠然和孟悦然说着闲话,把郭嬷嬷晾在一边。

  郭嬷嬷又气又急,待要发作却无人理会她;待要走,看那婆子得赏钱,眼馋得很,却是舍不得走,直把一张老脸憋得通红。

  孟悠然看在眼里,心中暗笑,实在不愿看她的丑态,想着也是时候把这老货打发走了,扬声叫莫连,「拿个荷包过来。」

  莫连会意,拿了一个金银丝绣芙蓉花荷包过来,孟悠然笑着打发郭嬷嬷走,「劳嬷嬷来看我,这个荷包嬷嬷拿去给小孙子玩吧,莫连,送嬷嬷出去。」

  郭嬷嬷听孟悠然撵人的口气,脸上有些挂不住,却看到荷包精美华丽,已是眼前一亮,拿到手里只觉沉甸甸的,心中大喜,乐得无可无不可,「怎好让姑娘破费?」咧开了嘴笑着,由着莫连拉出去了。

  孟悦然看着郭嬷嬷走了,叹了一口气,「五妹妹不知道,这是祖母亲信,我们等闲不敢得罪她。」

  孟悠然不以为然,「怕什么,咱们是姑娘,是娇客。」

  「只怕在祖母心中咱们不是娇客,是赔钱货。」孟悦然摇头。

  「就算是赔钱货好了,也赔不了她的。」孟悠然跟着摇头。

  孟悦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孟悠然正色道:「服侍长辈的人咱们要敬着些,原是没错,只是究竟主是主,仆是仆,大姊姊将来到了长兴侯府,也这样将就这些老仆不成?长兴侯府可是开国元勳,赫赫扬扬一百年下来,世仆不计其数,有脸面的也是不少,都这样由着他们的性子,大姊姊岂不是会很辛苦?」

  孟悦然心中感动,抓过孟悠然的手握着,「傻孩子,做人哪有不辛苦的?好妹妹,你这都是为了姊姊好,姊姊都知道,不是亲姊妹也说不出这么掏心窝子的话来,你放心,姊姊心里有数。」

  孟悦然比孟悠然大七八岁,孟家没发生变故前,她是孟赉和钟氏抱在膝头、捧在掌上,无忧无虑长大的,后来家里添了姨娘、添了庶妹也没碍着她什么,她还是孟家千娇万宠的大小姐。

  等到孟老太太从泰安老家入住京城,带来了三婶胡氏和堂妹孟怡然,家里一下子多了位老祖宗对她指手划脚,多了位婶娘对她评头论足,多了位堂妹跟她抢东抢西,她又不愿跟自己的母亲倾诉,母亲钟氏的烦恼比她更多。

  虽然娇养,却是知书达礼的嫡长女,礼仪上从来是不错的,对祖母孝顺,对婶娘恭敬,对堂妹友爱,孟悦然端庄自持、善解人意地做着无懈可击的孟家大姑娘,心中却无比委屈憋闷。

  孟怡然只比她小一岁,女红却极好,那年母亲在抱厦听仆妇们回事,想管家而不能管家的三婶心头不忿,拿孟怡然的绣品和她的相比,把她讥笑了一番,「侄女儿绣的,知道的是荷花,不知道的以为是乱草呢。」祖母纵容地望着三婶笑,孟怡然高昂着头,兴奋得小脸通红,毕竟是才十岁的孩子,孟悦然眼泪都快流下来了,羞愧得无地自容。

  孟嫣然才五岁,爱娇地依偎在老太太怀里,笑嘻嘻地看热闹,孟安然陪着孟欣然在一边玩得不亦乐乎,孟悠然一个人傻坐着四处张望,见她要哭了,迈着小短腿跑到孟悦然面前,拉着她的衣襟,摇晃着安慰她,「大姊姊不哭。」一会儿孟安然也听到了,拉着孟欣然过来,三个小萝卜头一起哄姊姊。

  那日孟悦然大哭一场,三个小萝卜头陪着她一起哭,孟赉下衙回府,看到女儿们眼红红的样子吓了一跳,得知原由后脸阴沉下来。

  把三个小女儿一一抱在怀里疼了一番,又温言抚慰大女儿,对老太太和胡氏,却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转日孟赉休沐,去寻了一位旧日同窗,托门路将孟悦然送入西山闺学。

  孟悦然想起当日小悠然惦起脚尖努力安慰自己的小模样,心里温暖,「父亲送回来的衣料、皮子、摆件儿、荷包都是妹妹打点的吧?妹妹费心了。」

  孟悠然笑道:「这有什么,还有呢,等父亲亲自跟姊姊说吧,后面给的才是实实在在有用的东西。」

  孟悦然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孟悠然拉着孟悦然,笑道:「姊姊是咱家嫡长女,这嫁妆可不能薄了,要厚厚地陪送,爹爹和太太才过意得去,姊姊没听说过吗?闺女赔钱货,不赔意不过。」

  「给我的多了,留给你们的就少了,你不怕呀?」孟悦然逗弄孟悠然。

  「钱就是泉,是流动的,水无常形,钱无常所,少可以变多,无可以变有。」孟悠然不以为意,鲁迅就经常把钱写成泉,钱今天在你这儿,明天不一定流去哪里。

  「钱是小事,倒是去年在广州,有位京城的贵介公子远道来拜访父亲,妹妹一时好奇,在屏风后头偷偷打量过这位贵公子。」

  孟悦然自然知道这位贵公子指的是哪位,不由红了脸。

  「这位贵公子人长得极是英武,又一身正气,且出身名门,勉勉强强能配上我姊姊。」孟悠然一本正经。

  「越发没正经了。」孟悦然啐道。

  「妹妹不懂事,要姊姊教导我呢。」孟悠然笑道:「妹妹前几日看世说贤媛篇,有个地方看不懂,要请教姊姊,赵母嫁女,女临去,敕之曰慎勿为好,姊姊说,为什么要慎勿为好?」

  「慎勿为好?」孟悦然喃喃地重复,眼中有莫名的感动,「妹妹放心,姊姊心里有数。」

  两姊妹携手出了好园,相视而笑。

  ◎             ◎             ◎

  「我不去!二房的家宴咱们去凑什么热闹,我才不去看人眼色呢!」孟府西侧小院梨院的堂屋里,黄梨木长案几旁两个四出头官帽椅分别坐着胡氏和孟怡然。

  孟怡然低着头做针线,穿着家常半旧薄棉袄,秀丽的面庞上神色淡漠,口气强硬中带着不屑。

  胡氏妆容精致,雨过天睛色织锦缎薄棉袄十分华贵,看着脂粉不施的女儿,皱着眉骂道:「死丫头,你这是跟你娘说话呢,越发惯得你不像样子了!」

  孟怡然全不理会,自顾自绣着一朵折枝梅花,伸展的梅枝形如美人伸出纤手拈梅,枝上两朵初放的绿萼梅花简洁而活泼,疏朗有致。

  外头服侍的丫头们静悄悄的,一些声响也无。

  胡氏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傻孩子,为你二伯接风的家宴怎么能不去?咱们孤儿寡母的,就靠着你祖母和你二伯呢。」

  「我才不靠他们!爹留给我有田、有屋、有铺子,我不用靠别人!」孟怡然的自尊心被伤害了,为什么要靠二伯?才不要!

  「傻孩子,靠你爹留的那几个庄子铺子,咱们日子哪能过得这么舒坦?在这府里,四季衣裳、时新首饰、点心茶水、丫头使女都是现成的,又月月有钱领,多少自在!若单凭咱们的家底儿,只怕你连件新衣裳都添不了!」

  胡氏咬着牙道:「你个傻子,没见着你二伯带回多少箱笼!那个小庶女跟着你二伯外放回来,出落得越发好了,又穿金戴银的,竟比你这嫡女还强!你还不打点起精神来,好好拾掇了,到你二伯那儿嘘寒问暖,尽尽做侄女的本分,你倒在床上装病不出来,出息了你!」想到二房流水一样擡进来的箱笼,胡氏心疼地直叹气,这得有多少好东西啊,都便宜二房那帮人了!

  表哥本来应该是她的,这些本来都应该是她的!

  胡氏越想越气,夺过孟怡然手里的针线扔在一边,厉声对她喝道:「整日做女红能有多大出息!收拾好了跟娘一起出去,要好好的,不然仔细你的皮!」

  孟怡然含泪摇头,「娘,这不是咱们的家,咱们回自己家不好吗?在泰安、在济南咱们都有宅子,在济南有两家铺子,在泰安有两处庄子,在自己家多自在,做什么要在这里看人脸色?」

  胡氏看女儿哭得伤心也有些心软,轻抚着女儿的头,拿出一方金银线绣牡丹茧绸帕子为女儿拭泪,柔声道:「怡儿,不是娘想赖在这儿,实在是咱们回泰安以后日子难过,泰安乡下守着片田过日子,一年收的租子也不过三五百两,要日常嚼用,要养一家子,要支应族里的人情往来,还要留你的嫁妆钱、娘的养老钱,哪里能过好日子!

  两个铺子又不赚钱!你现在有两个大丫头,四个小丫头服侍,有教养嬷嬷,有教女红的师父,读书识字的师父,要在泰安哪里能够?真回了泰安咱们要节衣缩食地过日子了,哪能像现在这样,舍得穿织锦缎的衣服,用茧绸的帕子!」

  「我宁愿粗茶淡饭、荆衩布裙地过日子,也不愿这般寄人篱下!」孟怡然抢过帕子,自己擦着泪水,一脸的决绝。

  胡氏怜爱地看着女儿娇美的小脸,伸手把她脸颊边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凄然道:「你以为只是吃得不好、穿得不好吗?你大伯在兴县任知县,你二伯在京城,泰安族里没有咱们的近支,孤儿寡母回去,你当日子是好过的?

  没个男人支撑门户,族人就算看在你大伯二伯面上不敢明着欺负咱们,那暗里的气能少得了?还不如在你二伯家里依着你祖母过日子,你祖母总能护住咱们娘儿俩,儿呀,你年纪小不懂事,你听娘的没错,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娘难道没有委屈?该忍的时候只能忍了,要怪只能怪你爹去得太早,留下咱们娘儿俩无依无靠。」

  孟怡然听到「怪只怪你爹去得太早」便想起自己自幼失父,身世可怜,不由得伏在胡氏怀里哭泣起来,胡氏也抱着女儿垂泪。

  良久,胡氏收了眼泪,强笑道:「我儿快别哭了,你爹爹泉下有知,看到我儿长成这花朵般的人才必是欢喜的,等过几日娘和祖母为你选一个好女婿,我儿风风光光地嫁了人,你爹爹才是含笑九泉呢。」

  孟怡然闻言苦笑,娘总是说要给自己选个好女婿,削尖了脑袋想高门大户里钻,殊不知哪个高门大户的夫人太太会让儿子娶一个无父孤女,更何况就算父亲仍健在,也是白身,自己凭什么嫁入高门?

  女儿苦涩的笑容让胡氏心中酸楚,忙执住女儿的双手亲亲热热地安慰,「我儿这般人才,京中不知多少夫人太太想娶了做儿媳妇,我儿放心,不拘孙侍郎的四子还是卢少卿的次孙,都是有名有姓的人家,不致辱没了我的女儿。」

  孟怡然直想冲自己的娘翻白眼,那孙侍郎夫人不过是上门拜会孟老太太时夸了自己几句,给了个玉镯做见面礼,娘就开始想入非非了。

  孙侍郎的四子是孙家幼子,弱冠年纪已是举人,大有才名,他的亲娘孙侍郎夫人是世家大族锦州左氏嫡女,嫁的又是世代书香的京西孙氏嫡长子,一向眼高顶,幼子的婚事挑来拣去,但凡有一点不好的地方,孙侍郎夫人都不肯点头,能聘自己这样的孤女做儿妇?真是作梦不醒!

  卢少卿的次孙就更别提了,卢家是开国功臣文孝公之后,世代簪缨,卢家少爷家族显赫,人物风流,又有个郡主娘亲,天潢贵胄,什么样的名门淑女娶不到?

  胡氏自顾自兴兴头头地盘算着,「孙侍郎的四子已是有了举人功名,卢少卿的次孙只是个秀才,嗯,要说还是孙侍郎的四子更好些,再说孙夫人也喜欢你。」

  孟怡然疲倦地闭上了眼睛,这些人根本不是自己能想的人!

  「你这个二伯母既是大家子出身,就该有大家子的做派,只顾着自己闺女,侄女不闻不问的!你比悦然只小一岁,她可为你打算过?白叫了她一声二伯母!」胡氏恨恨地道。

  孟怡然豁地坐起来,气咻咻地道:「你总是拿我和悦然比,我和悦然能比吗?悦然有个探花出身,做着四品官的爹,我有吗?悦然有个手握兵权的侯爷舅舅,我有吗?悦然有个妆奁丰厚的娘,我有吗?」

  那年她不过是实话实说,孟悦然的绣工真的不好,招得孟悦然哭了一场,转日二伯就把孟悦然送到西山闺学,西山闺学名师云集,入学的都是名门贵女,这有爹的孩子就是不受气啊,没爹的能比吗?

  「父一而已。」父亲已经去了,再也回不来了!

  气急之下话原是说得狠了,看着气得浑身发抖的胡氏,孟怡然心里颇为后悔,任凭胡氏怒骂着,低下头一言不发。

  胡氏骂一会儿,哭一会儿,自叹命苦,辛辛苦苦拉拔闺女长大了,闺女倒嫌弃起娘来!

  守在门外做着针线的大丫头碧玉皱了皱眉,这对母女闹的动静也太大了些,唉,这样的主子真难侍候。

  一阵微风吹过,风中杂着丝丝花香,碧玉一时有些怅然,来梨院已经两年了,自己还有福气再回太太的院子吗?跟着三太太和怡大姑娘,能有什么前途?凝神听着屋里的动静,碧玉低下头继续做起针线。

  屋里传出断断续续的哭骂声,依稀听见,「还不全都是为了你,除了娘还有谁心疼你?」

  老是这一套,不烦吗?碧玉摇头。

  胡氏闹过一会儿,平静下来,想着自己只生她一个,跟她置什么气?不由心软了,开始跟女儿推心置腹,「娘当初想过继宪哥儿,无非是因为他生得极好、极聪明,你二伯、二伯母极疼爱他,吉安侯爷和太夫人也是心头肉一般,他将来必有个好前程,有了他做嗣子,不只我老来有靠,我儿议亲时身分也高贵些,谁知你二伯母竟然买通道士把他养在外祖家,让娘的打算落了空,这女人真是蛇蠍心肠!」

  胡氏想起往事,恨钟氏恨得咬牙切齿,若如愿过继了宪哥儿,孟怡然有一个这样的兄弟护着,又何至于此!

  「过继虽说要近支才好,也要人家亲生父母情愿才行,二伯母舍不得亲生子,也是人之常情,娘就别怨了,好好教养宇哥儿是正经。」孟怡然劝道。

  「提起宇哥儿,娘就生气,病病歪歪的,读书又不好,一样是你二伯生的,怎么宇哥儿就这么没出息!」胡氏气不打一处来。

  「宇哥儿还小,慢慢教吧。」孟怡然又皱起眉来,谁家孩子是生下来什么都会的,那都要父母师长慢慢教导!

  「今儿大喜的日子,他又病了!」胡氏恨恨,对这个嗣子她着实不满意。

  不会是和我一样也是装病吧?孟怡然暗想。

  宇哥儿是二房亲生子,过继给了三房,却还住在二房,他岂不是比自己更尴尬?二伯平日对宇哥儿极是客气,却不亲热,唉,都是过继闹的。

  「到底是娘老来的依靠,还是多疼他为好。」孟怡然深觉自己亲娘对宇哥儿诸多挑剔。

  胡氏笑着摇手,「罢罢,不是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哪里靠得住!娘还是好好为你打算吧。」

  孟怡然思量再三,咬着牙开口,「娘别心气太高了,只要家风清正的人家,子弟争气的,贫寒些倒无妨。」孟怡然是个识实务的女子。

  胡氏像不认识一样奇怪地看着她,「贫寒些无妨?我闺女这么出挑,等闲人家的子弟可配不上,放着一个探花伯父,我闺女能嫁入寒门?真是笑话!怡儿不用管了,娘替你操心,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

  孟怡然还想再开口,被胡氏堵了回去,「哪有女孩儿家自己提婚事的?我都替你羞死了。」

  碧玉敲门进来,陪笑回道:「太太打发人来问哥儿、姐儿可好了?若好了,请哥儿、姐儿和三太太一起到萱瑞堂赴家宴。」

  胡氏皱眉道:「宇哥儿病了,让他好生歇着。」又命,「打水来,服侍姑娘梳洗。」

  碧玉忙命小丫头打了两盆水,服侍着胡氏和孟怡然梳洗,又拿出衣服首饰来细细挑选,打扮好了,碧玉和两个小丫头服侍着,母女两个奔萱瑞堂而来。

  第三章

  接风家宴是极其成功的,老太太慈祥可亲,不只对一众孙辈关怀有加,还体贴地免了两个儿媳妇站规矩布菜;太太态度和煦,甚至对侧席的妾室都给了笑脸;三太太满面春风,席中每个人她都照顾到了;一众姊妹更是举止得体优雅,十分和谐。

  孟赉父子三人兴致颇高,要了梨花白慢慢喝着,高谈阔论着,女眷们说说笑笑着也喝了不少米酒、果子酒,直吃到已交四鼓,众人方慢慢散去。

  接下来的几日孟赉十分忙碌,亲朋好友、旧日同僚、上司座师,少不得一一拜会。

  孟悠然归置行李,收拾帐册、礼单,倒也天天不闲着,好在这几日内宅两大巨头孟老太太和钟氏均不曾为难过她,姊姊妹妹们也不曾生事,只是某天午饭后孟老太太突然有了兴致,午觉也不睡了,把钟氏、胡氏和众姊妹一起叫了过去,考较起众姊妹的功课。

  知道孟悠然不会做女红,脸色顿时十分难看。

  脸色难看,不看她,孟悠然低着头装老实,不理会欲发怒的孟老太太。

  「好!好!好!」孟老太太按捺不住的怒气,咬牙切齿连说三个好字,「孟家的女儿竟有连女红都不会的,今儿我算见识了,你可真给孟家长脸!」

  孟老太太重重地拍案,钟氏、胡氏和一众姊妹都忙站起来,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

  「老二家的,你教的好闺女!」孟老太太咄咄逼人。

  钟氏低声认错,「媳妇惭愧。」孟悠然不是她生的,教养责任却是她的。

  孟悠然皱起眉头,老太太一向午饭要睡会儿午觉的,今儿午觉也不睡了,把女眷全召过来,孟悦然、孟怡然、孟嫣然、孟安然不过走了个过场,轮到她直接考她女红如何,倒好像知道她不会做女红一样。

  自己有什么事惹到她了?孟悠然思忖着。

  这个时代的女性讲究做女红,可孟悠然实在不喜欢做,一直找藉口躲避,刚穿过来的时候病歪歪的,当然什么也做不了,病养好以后耍赖不学,黄馨是二十四孝老妈,凡事都由着她,孟赉的态度是字不能不练,书不能不读,管家理事不能不学,女红爱做当然好,不做也行。

  孟赉是很务实的态度,谁家的当家主母有功夫做针线?又不是用不起针线上的人,真是连针线上的人也用不起的人家,他也舍不得把闺女嫁过去。

  孟悦然向孟老太太陪笑道:「五妹妹病了一场,这几年又不在母亲膝下教养,女红生疏些也是有的,好在如今回家了,正可以慢慢教起来。」

  孟老太太板着脸不说话,孟悦然转过身拉住孟悠然的手,柔声说:「五妹妹,以后姊姊教你,你慢慢学着做些,好不好?」孟悠然嘟着小嘴不说话,一双大眼睛里满是委屈,孟悦然心疼地揽过她。

  孟嫣然和孟欣然低头不语,她们两个女红也很差。

  孟怡然心里犯酸,谁家女孩不学做针线,偏二伯家的女孩,除了孟安然,竟是没一个精通的,反倒都读书写字,女孩家难道要考状元不成!孟悠然只是个小庶女,学个针线还要人这么哄着!

  孟怡然抿嘴笑道:「悠然妹妹都十一了,还什么针线都不会呀。」一副惋惜的模样,真可笑,这么大了都不会做活!

  胡氏幸灾乐祸地看着钟氏受责备,孟悠然被笑话,乐呵呵地道:「你悦然姊姊要绣嫁妆,哪里有空闲教你,倒是你怡姊姊绣功是一等一的,就让你怡姊姊教你吧。」

  孟怡然那个死板性子,真让她教起来,够这小丫头吃一壶的,胡氏示威地看着钟氏,一副你教不好闺女我替你教的嘴脸,钟氏恨得牙痒痒。

  孟安然忖度着局势,小心翼翼地开口,「五妹妹身子差,父亲交代过让五妹妹好生静养,这学针线的事倒不急,等五妹妹身子大好了,我和怡姊姊一起教,可使得?」

  孟安然是个谨慎的姑娘,心思缜密,女孩不会做女红,说出来总归不是好事,只好拿孟悠然身子差,父亲命她静养这藉口先遮盖过去,总不能让太太认了教养不力这个不是。

  「哟,五丫头还身子差啊,瞧这小脸,啧啧,白里透红,红苹果一样的。」胡氏不依不饶,唬弄谁呢?就这小模样,说身子不好谁信呀?

  孟安然不慌不忙,「三婶婶说得是,只是父亲交代过我们姊妹不只一次,说五妹妹自掉到池塘后身子亏了,虽看着没事,其实底子还是虚的,要好好将养。」

  胡氏听到「掉到池塘里」五个字,身子震了震,随即定下心神,点着头道:「原来如此,五侄女倒要好生静养,早日好了,莫让长辈忧心。」

  孟老太太冷着脸吩咐,「五丫头好生养着,待好了,可要好好学针线。」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总算过去了。

  谁知孟悠然摇头,「我不学。」

  孟老太太不能置信地看着她,「你说什么?」

  大家这么倾情出演了半天,她看了半天热闹,最后轻轻的三个字,我不学?

  孟悠然解释,「我拿起针就头疼,父亲说身子要紧,既然我和针线这样无缘,就不用学了。」

  孟老太太看着一脸天真的孟悠然,冷冷地道:「你老子回家,让他即刻来见我!」

  「是!」孟悠然响亮地答应。

  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孟老太太气结,命众人散了,只留胡氏、孟嫣然服侍。

  一行人出了萱瑞堂,孟怡然眼光闪了闪,故作亲热地拉着孟悠然的手,语重心长,「悠然妹妹,祖母教你的都是好的、应当的,就算二伯也要讲孝道听祖母的,妹妹还是用心学女红比较好。」

  钟氏扫了孟怡然一眼,这个侄女也是个没眼色的,住在二房还总和二房的人过不去。

  「为什么要学女红呀?」孟悠然仰起头,天真地问。

  「因为女人要三从四德,四德就是德、容、言、功,女红是必学的。」孟怡然兴冲冲地教导着。

  「哦,那三从是什么呀?」孟悠然眨眨眼睛。

  「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孟怡然答得十分流利。

  「在家从父?我是听父亲的话呀,父亲让我不用学针线的,可祖母要我学,那我是听父亲的还是听祖母的呢?嗯,我听父亲的,是在家从父,又不是在家从祖母。」孟悠然歪着头,把自己心里盘算的一五一十说出来。

  众人听了她这「在家从父,又不是在家从祖母」的话,都是哭笑不得,这是什么歪理?

  孟怡然急得面红耳赤,「你胡说什么?咱们自然是听祖母的,二伯也要听祖母的,要尽孝道。」

  「可姊姊你刚才说了女人要三从四德,三从里说了夫死从子,那祖母要不要夫死从子?」孟悠然虚心讨教。

  「可二伯也要讲孝道啊。」孟怡然气急败坏。

  孟悠然笑咪咪地点头,「姊姊说得是。」本朝以孝治天下,谁敢不讲孝道?

  孟悦然拉过孟悠然,「瞧瞧,脸色这么差,本就是长途跋涉才回家没几天,还不回去好好将养着?」

  孟悠然乖巧地「嗯」了一声。

  孟安然和孟欣然也附和着,「快回去好生养着。」

  孟怡然看着她们姊妹几个睁着眼睛说瞎话,气得红了眼睛,独自回到梨院,想起自幼失父的苦,狠狠哭了一场,碧玉等劝了半天。

  ◎             ◎             ◎

  孟赉拜会旧日同僚,晚饭后才回,钟氏早已着人在二门外迎着,接到正房,把今天的事情说了。

  孟赉皱眉,「女儿没吓着吧?」

  钟氏忙道:「没有,从始至终笑咪咪的。」

  孟赉沉吟片刻,温言让钟氏先歇息,自己转身去了萱瑞堂。

  面对孟老太太的责备和怒火,孟赉面无表情,缓缓开口道:「我从没和老太太说过阿悠落水的事,今天是非说不可了。」

  孟老太太身子僵了一下。

  孟悠然落水当天,钟氏带着孟悦然、孟欣然回了娘家,孟府内宅当家作主的只有她,儿子会不会为这个怨她?

  孟悠然醒来后忙着请大夫熬粥熬药,孟赉寸步不离地守着女儿,钟氏回家后又是一番忙乱,等到孟赉和钟氏稳下来,查谁害孟悠然的时候,府里死了两个小丫头,水更浑了。

  直到孟赉要外放,也没查出头绪,孟赉不放心孟悠然,不管不顾地带着孟悠然赴任,一去就是三年。

  「那日,我早饭后去上衙,阿悠还在熟睡,小脸蛋红扑扑的,我亲了亲她的小脸才出门……」孟赉的声音十分平静,却令孟老太太莫名地心悸,「钟氏那天要带悦儿、欣儿回娘家我是知道的,下了衙早早回到家,府里乱成一团、鸡飞狗跳,丫头仆妇们乱吵吵的,说五姑娘掉池塘里了。」

  孟赉脸上闪过一丝戾色,「数九寒天,池塘都结冰了,我闺女竟能掉进去,等我冲到池塘边,只看见地上一个湿漉漉的小女孩,我闺女的小身子已是冰凉,人也没气儿了!」

  「阿悠身边坐着她的亲娘,痴痴愣愣的,已是傻了,我紧紧抱住阿悠,我不信早起我还亲过的小女儿就这么去了!」他那时不只抱着阿悠还抱着黄馨,一大一小两个,身子都是冰凉冰凉,一个已经没气儿了,一个已是半死人。

  孟悠然如果去了,爱女如命的黄馨也活不成。

  不知道抱了多久,慢慢地黄馨有了暖气儿,眼神也没有那么呆傻,在他怀里哭泣起来,不停唤着阿悠,乖女儿、乖心肝地叫着,慢慢地阿悠的小身子也没那么凉,竟一点点暖了起来,竟动了动,天知道阿悠在他怀里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和黄馨是多么惊喜若狂!

  「阿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女儿娇养在膝下,能宠她几日就宠她几日,女红不想学就先不学吧,孩子拿起针就头疼,难道我做父亲的舍得硬逼她?将来若有福气,自然用不上,若没有福气,女红再精又能怎样?老太太放心,阿悠是个有福气的,过了这一劫,将来必定顺遂。」

  「让外人知道孟家女儿连针线都没摸过,究竟不好。」孟老太太还是反对。

  「针线做得好,才会对外人说;做得不好,有什么好说的?自己人不说,外人如何知道?」孟赉微笑,他是官员,很明白说一套做一套是怎么回事。

  「女孩不会针线怎么行?」孟老太太迟疑着,「说婆家都没法说。」

  「这个老太太放心。」孟赉胸有成竹,「西来庵高僧给阿悠批过命,阿悠将来必定嫁得好。」

  老太太皱眉道:「夫婿儿女的贴身衣裳总要自己亲手做的。」

  孟赉微笑道:「像我从没穿过太太亲手做的衣裳,不也好好的?」不只没穿过老婆做的,也没穿过老娘做的,孟老太太从没为次子亲手制过衣裳。

  孟老太太到底理亏,只好叹气道:「你的闺女你自己看着办吧,别太娇惯了,惯子如杀子。」

  「老太太放心,儿子省的。」麻烦解决,孟赉如释重负。

  同一时间,梨院的东厢房。

  闷闷不乐的孟正宇看着孟悠然送来的象牙笔杆善琏湖笔,紫檀木盒里名贵的端砚,还是闷闷不乐。

  这么名贵的笔,这么名贵的砚,有什么用,他又不喜欢读书!他就喜欢生病,躺在床上,谁也不用理。

  孟悠然无比同情孟正宇,这是个苦逼的孩子,都十一岁了,胡氏也不让他搬出内院,把他管得死死的,好吧,如果她是他,可能她也要生病。

  「宇哥儿,姊姊给你讲个故事吧。」孟悠然笑着说。

  「嗯。」孟正宇无可无不可。

  「大慧宗杲有一个弟子,很用功但是很笨,始终不能悟道,嗯,咱们就叫他笨弟子吧,大慧宗杲的大弟子心地很善良,看见师弟这样就想帮他,陪他一起出游悟道,笨弟子听见大师兄这么说很高兴,师兄弟两人就出发了。

  路上,大弟子对笨弟子说:『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但有五件事情我不能替你做,我不能替你吃饭,不能替你睡觉,不能替你呼吸,不能替你排泄,还有你那个躯壳,我不能替你背着它在路上走。』笨弟子听了若有所悟,等到师兄弟出游回山,大慧宗杲看到笨弟子高兴地说:『这个人脱胎换骨了!』宇哥儿,没有人能替你背负你的躯壳,任何人最终能靠的是他自己。」

  「没有人能替你背负你的躯壳……」孟正宇回想着这句话,嘴上却道:「我又没想着靠谁,没爹的孩子,不靠自己还能靠谁?」耿耿于怀的还是这件事。

  孟悠然叹口气,道:「宇哥儿,你毕竟是个男子,只要书读好了,考了科举,将来便会海阔天空。」

  「科举容易吗?八股文什么的,很烦。」孟正宇嘟囔着。

  「八股文若做得好,随你做什么东西,要诗就诗,要赋就赋,都是一鞭一条痕,一掴一掌血,你先把王守溪的稿子背得滚瓜烂熟再说。」孟悠然微笑,「大慧宗杲有句名言,连朱子都欣赏的,『弄一车兵器,不是杀人手段;我有寸铁,便可杀人』,宇哥儿,你要学会寸铁杀人。」

  原本瘦弱的少年突然有了精神头,「是他让你告诉我的吗?」

  孟悠然怔了怔,诚恳地说:「他很惦记你,帮你请了好先生,这几日就到府了,只盼你学业有成。」

  孟正宇眼睛亮晶晶的,笑着点了点头。

  ◎             ◎             ◎

  「老太太晚饭没用,饿了吧?」卢嬷嬷端着官窑脱胎填白瓷碗,里面盛着金丝枣粥。

  「不饿,放下吧。」孟老太太没什么精神。

  她今晚赌气没吃晚饭,谁知孟赉跟不知道似的,进来单刀直入说孟悠然的事,更加不想吃了。

  卢嬷嬷看孟老太太脸色不好,不敢多说,只在一旁侍立。

  孟老太太上了床却不睡,只呆呆地坐着。

  「老太太,早点儿歇着吧。」卢嬷嬷见孟老太太独自一人在床上坐了良久,忍不住劝道。

  孟老太太坐在黄花梨雕福字带门围六柱架子床上,没有一丝睡意,摇着头叹了口气,「哪里睡得着?」

  卢嬷嬷是打小服侍孟老太太的贴身侍女,陪嫁过来后嫁了孟家的庄头卢全,也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本来她可以在庄子里含饴弄孙,却是担心孟老太太在京城没有贴心的人服侍,依旧跟了来。

  卢嬷嬷是个实心眼的好人,对人一根筋地好到底,对老太太忠心了几十年,却也是个实在人,老太太做的事她常常不明白,今天尤其不明白。

  二老爷是个孝顺的,二太太侯府嫡女出身,原是娇贵了些,却不曾在老太太面前失了礼数,一家人晨昏定省、承欢膝下是不必说,请老太太住了孟宅最大、最好的院子,屋子里一色黄花梨木的家俱,各种贵重的摆件儿,四季衣裳、首饰都是上上份的,饭食上更是没的说,南北各色精致菜肴写了水牌转着吃。

  服侍的人有两个嬷嬷,四个大丫头,八个小丫头,又有做粗使的丫头婆子使唤,老太太这日子可说是过得极顺心,就算五姑娘不听老太太说,那还是个孩子,粉粉嫩嫩的,小模样实在招人疼,慢慢教不就行了?这亲祖孙,老太太还真的生气不成?

  「老爷饱读圣贤书,做官又得法,老太太正可以颐养天年,闲时逗逗孙子孙女玩耍,岂不甚好?」卢嬷嬷陪笑开解。

  孟老太太苦笑,「你不明白。」

  孟老太太爱重长子,疼爱么儿,唯独忽视夹在中间的二儿子,老二从小最不受宠,也最不听话,偏偏长大后,老二反是弟兄三人中最有出息的一个。

  玉树临风的探花郎又娶了侯府嫡女,更是前途无量,这个二儿子不是她能掌控的。

  最疼爱的幼子已是亡故了,长子孟贇在偏远小县山县做个从七品县令,事多剧繁,民穷而好斗,赋税不易收,长子素来忠厚老实,大儿媳妇又是个没脚蟹,大房一家靠不着老大的俸禄,倒是靠着泰安的庄子收上田租过日子,这日子能不紧巴?

  「也不知宽哥儿和蔚姐儿过的什么日子。」孟老太太一阵阵揪心。

  卢嬷嬷有些愕然,大老爷子嗣上有些艰难,成亲第五年上才得了宽哥儿,宽哥儿倒和二房的宣哥儿一年生,只大了宣哥儿几个月,如今也二十了;蔚姐儿好像和三姑娘嫣然差不多大,宽哥儿和蔚姐儿不是跟着大老爷、大太太在任上吗?这跟着自己亲爹娘,日子还能差了?

  「哥儿姐儿跟着亲爹娘,必是好的。」卢嬷嬷实话实说。

  孟老太太摇头,「老大俸禄微薄,泰安的庄子年成又不好,只怕宽哥儿、蔚姐儿吃不好、穿不好,唉,要是老大的日子能过成老二这样,我也就放心了。」

  老大多孝顺,对自己言听计从,今日这事若换了老大,见自己动了气,早就跪下磕头请罪,求娘亲息怒了,哪会像老二,直着脖子跟自己强嘴?

  「宽哥儿是个聪明懂事的好孩子,可惜在那偏僻小地方没有好老师,现在只是个秀才,若是能到京城拜在名师门下,怕不中了举人进士?」孟老太太对孙子都是疼爱的,孟正宣两年前中举人时她也极高兴,却还是可惜孟正宽没有一起中举,在她看来孟正宽是孟家长房长孙是最优秀的,只是吃亏,不像孟正宣一样在京城有名师教导。

  「大姑娘婚期就快到了,到时大太太必会带着哥儿、姐儿过来,老太太可要和孙子、孙女好好亲近亲近。」卢嬷嬷笑着说。

  孟老太太脸上有了笑意,「可不是,算着他们也快该到了。」

  「等到宽哥儿娶了媳妇,老太太就等着抱重孙子吧。」卢嬷嬷凑趣儿。

  孟老太太皱眉道:「孟家就是这条家规不好,定要男子二十以后方能成婚,女子十八岁以后方能出嫁。」

  「听说甯晋季氏的家规更是奇怪呢,竟规定族中男子三十而娶,女子二十而嫁,是真的吗?」卢嬷嬷觉得两相比较,孟家的婚嫁年龄还是挺合理的。

  孟老太太点了点头,讽刺地笑了一笑,

  甯晋季氏,钟氏的娘不就是出身甯晋季氏?什么世家大族,什么诗礼传家,吹得吓死人,其实还不就是那么回事?吉安侯府的太夫人也没看出有什么好来。

  「是真的啊,那男子三十岁还讨得到媳妇啊,女子二十岁还能嫁出去?」卢嬷嬷问得兴致勃勃,要知道很多女子可是及笄不久就嫁人的,二十岁真是老姑娘了。

  「能,真能,甯晋季氏男女都不愁婚嫁。」孟老太太虽不服气,却也不能不承认事实。

  事实是,想嫁进甯晋季氏的女子很多,甯晋季氏前两代家主都位至阁臣,士林人望极高,桃李满天下,都终身只有一位妻子,不立妾侍,不纳通房,洁身自好;甯晋季氏家风如此清正,家族如此显赫,族中男子自然颇受青睐,更何况三十岁的男子正值壮年,性情已定,功业已经建立,正是良配。

  甯晋季氏的女儿行情也不错,无他,父母都出身名门望族,女儿教养好,二十岁并不算太大,京城贵女本就是十八岁以后才出嫁的多。

  谁家娇贵的女儿舍得十四五岁就嫁出去?还正长身子呢!

  「等大太太到府了,老太太可要和大太太好生合计合计,好好地给宽哥儿挑个媳妇才好。」卢嬷嬷热心地建议。

  「宽哥儿的媳妇是长孙长妇,可要好好挑挑。」说起自己的孙子,孟老太太兴致颇高。

  「要说宣哥儿年龄也到了,怎么二老爷、二太太没有给他相看媳妇的意思?」看孟老太太心情好转,八卦因素发作,卢嬷嬷终于问出了她一直好奇的问题。

  孟老太太脸色沉下来,「宣哥儿跟他老子一样,要中了进士以后才说亲。」

  老二年轻的时候就是这么倔,当年老二刚中举人的时候,多少好人家来说亲,老二都不愿意,一定要中了进士以后再说,结果还真让他中了,不只中了,还是一甲第三人,也是孟家的荣耀。

  如果是老大该多好,有个对自己百依百顺的探花儿子;老二也不是不孝顺,只是他主意太大,偏孟老太爷事事赞同他。

  想起孟赉刚娶钟氏的情形,孟老太太恨得牙痒痒,钟氏进门时十里红妆,把婆婆、妯娌都比得黯然无光,稍让钟氏受些气,就迎来孟老太爷警告的目光。

  要留下钟氏服侍公婆,让丫头陪孟赉回京,被孟老太爷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留下儿媳妇服侍公婆,儿子一个人回京,哪里来的子嗣?」

  「带丫头去服侍儿子呀。」孟老太太弱弱地嘟囔。

  「丫头能生孩子?孟家家规,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我看你是把我孟家家规不放在眼里。」孟老太爷拂袖而去。

  那一刻,孟老太太真的宁愿没有丈夫,没有丈夫,她就可以逞婆婆的威风了;可是她有丈夫,只能听丈夫的,眼睁睁看着钟氏一脸幸福地跟着老二回了京城。

  现在没有丈夫了,终于没有人再压在自己头上了。

  「老二去了哪儿?」孟老太太问道。

  卢嬷嬷迟疑着,「老爷该是回了正房。」

  夫妻分别了三年,孟赉带着妾侍、庶女上任,钟氏留在京城侍奉婆母、教养子女,于情于理,孟赉回府后都应宿在正房。

  孟老太太皱了眉头,分别三年的还有丁姨娘,也该去看看才是,不过算了,儿子房里的事做娘的也没法深管……想管也未必管得了。

  卢嬷嬷燃了安息香,服侍孟老太太睡下。

  ◎             ◎             ◎

  「老爷回来了。」守在门外的小丫头禀报着。

  钟氏忙起身迎过来,看孟赉神情安宁,放了心。

  「五丫头的事委屈太太了。」孟赉温和地说。

  钟氏忙笑道:「快别这么说,有什么委屈的。」

  孟赉解释,「我知道是有些娇惯五丫头,只是失而复得的女儿,我……」

  钟氏忙接过孟赉的话,「这是自然,五丫头落水之后身子亏了,要好好将养才行,不论学什么要紧的,也要等孩子身子好了再说。」

  当日她带孟欣然、孟悦然回了娘家,那段时间她回娘家的次数太多了些,要说起来,也不是不心虚的。

  娘说得对,再怎么受宠,不过是一个庶女,不过养几年,将来也只费的一副妆奁,何必因为计较她而失去丈夫的欢心。

  孟赉温柔地把她揽在怀里,轻轻亲了下,「好太太。」

  钟氏面红心热,软软地瘫倒在丈夫怀里。

  翌日早起,钟氏服侍孟赉穿衣,一脸娇羞,昨晚两人温存缠绵半夜,直至筋疲力尽,孟赉才抱着她沉沉睡去,梦中还喃喃地叫她宝贝,就是新婚时,他也没有这般叫过自己呢,也没有这么……好。

  钟氏脸上荡漾的春色,嘴角迷离的笑意,众人都看在眼里,丁姨娘心中嫉恨不已,老爷回府这几日夜夜都宿在正房,她天天一大早赶过来服侍太太,想趁机见见老爷,攒了三年的私房话想跟老爷说,无奈要嘛见不到,要嘛见到了,老爷却看都不看她一眼,该怎么办?丁姨娘转着念头。

  杜姨娘和黄姨娘却是各松了一口气,太太高兴了,她们的日子便好过些。

  ◎             ◎             ◎

  「姑娘,刚做好的点心,您嚐嚐。」

  小丫头白果端着个红色玛瑙盘子进来,盘子上放着一碟玫瑰芸豆卷。

  那碟子糕点异常精致,每块只有一口那么大,白白嫩嫩的很是可爱,孟悠然看得有趣,忍不住取过一块放入口中,香甜松软的芸豆沙一碰到舌尖已经融开,裹着的玫瑰酱厚郁的玫瑰花香,独特的酸甜令人回味不已。

  孟悠然享受地眯了眯眼睛,「是水杉做的吧?手艺越发好了。」

  白果笑着道:「是水杉姐姐做的,用了平阴玫瑰呢,怪不得姑娘说好。」

  济南平阴盛产玫瑰,玫瑰花大色艳、香气浓郁,最是纯正持久,孟家在平阴有一处玫瑰园,玫瑰酱自是常年不缺。

  提到平阴玫瑰,孟悠然忽想起前世在一家私房菜馆看到的横幅「吃心不改」,不由粲然一笑,「左传」上不也有句「唯食忘忧」!

  「跟水杉说,晚饭拿玫瑰酱和苹果丝一起,挂面糊油炸做个玫瑰丸子,再拿御田粳米煮个玫瑰粥,让她看着配几样清淡小菜。」孟悠然兴致勃勃地吩咐道。

  「是!」白果响亮地答应,眼睛笑得弯弯的,姑娘对玫瑰花真是情有独锺,一张脸也像玫瑰花一样娇艳。

  快到晚饭时分,太太房里的丫头碧桃过来传话,「太太命各位姑娘到正房去用晚饭。」

  孟悠然忙站起来笑着让坐,命小丫头倒茶拿点心,碧桃抿嘴笑道:「谢五姑娘,还要去四姑娘处传话,改日再领吧。」

  孟悠然见状也不多客气,冲莫连使了个眼色,莫连早已拿了一个精致的荷包在手里,送碧桃出来,将荷包塞在碧桃手里,碧桃推让一番,见四下无人,凑近莫连低声笑道:「老爷今儿回来得早,看样子高兴得很,太太也一脸喜色,叫五姑娘只管放心去便是。」

  莫连忙谢了碧桃,殷殷勤勤地送出好园。

  孟悠然看着刚炸出来的玫瑰丸子垂涎三尺,任莫连催促着,还是吃了几个才依依不舍、意犹未尽地出门。

  莫连皱着眉头,姑娘真是越来越懒散了,外放时还不打紧,这回府了就该勤谨起来才是,老太太和太太都是眼里不揉沙子的。

  回头好好劝劝姑娘,姑娘通情达理,该是能听劝的;若姑娘不肯听……莫连咬咬牙,只好去回老爷了,老爷既把姑娘交给自己,总要尽心服侍才好。

  这顿晚饭吃得很是开心,碗碟精美、菜式精致,小丫头来往穿梭服侍得很周到体贴,孟赉和钟氏满面春风,一众姊妹笑语晏晏。

  三姑娘孟嫣然瞥一眼孟悠然,又飞快移开目光,暗想:爹爹疼她也就罢了,到底这三年父亲跟前只有她一个,太太居然也对她格外和颜悦色,为什么?

  孟悠然一边埋头苦吃,一边想着:有什么好事让这两夫妻如此开怀?难不成是孟赉升官了?这才回京没十天,也太快了吧?

  饭毕,漱了口,众人移至东侧间,丫头捧了茶上来,一家人闲坐聊天。

  「离得太远了,上学很辛苦。」六姑娘孟欣然见孟赉心情很好的样子,胆子大了起来,忍不住抱怨道。

  三姑娘孟嫣然心中暗恨,孟欣然是去成国公府上闺学,学中七八名同窗,出身不是公府就是侯府伯府,都是成国公府的亲戚,不管能学到多少道理,也能结交一帮名门贵女做手帕交不是?自己作梦都想上的闺学,人家嫌累不想上!虽然嫡庶有别,也是一个爹生的,竟不公平至此!

  钟氏溺爱地看了眼孟欣然,小姑娘嘟着嘴撒娇的样子很可爱,转头冲孟赉笑道:「咱家离成国公府不近,若上学六丫头卯时就要起床,每五日才能休一日,是辛苦了些。」

  孟赉沉下脸训斥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小年纪一点苦也不能吃,要你何用!」

  孟欣然吓了一跳,忙站起来,低头认错,「爹爹我错了,以后不敢了。」

  众姊妹也站起来陪不是,孟家风俗如此,兄弟姊妹一人有错,即是众人有错。

  钟氏心疼地看着小女儿,又转头看看丈夫,欲言又止。

  孟赉脸色稍霁,温言道:「知道就好,都坐下说话吧。」

  「为父外放这三年,你们姊妹的课业也没有考较过,不知你们学得如何?」孟赉皱眉道。

  孟嫣然闻言大喜,她一向自诩为饱读诗书,忙站起来恭恭敬敬地回道:「回父亲,女儿学了女四书、女论语,还读过不少汉赋、唐诗、宋词。」

  孟赉温和地道:「读书多是好事,只是礼仪上要时刻留心,现有你大姊姊在,你逾越了。」

  孟嫣然一惊,太急于在父亲面前表现了,竟忘了长幼有序,忙认错,「长幼有序,嫣然逾越了。」

  孟赉颔首微笑,「以后留心便好。」

  孟悦然是长女,幼时课业是孟赉亲授,又是即将出嫁的姑娘,自然不用考较课业;孟悠然这几年的功课孟赉自是清楚;孟安然和孟欣然一样,都是唯读了女四书和女论语。

  孟赉沉吟片刻,「你们姊妹几个,还是要跟着先生读书才好,虽不用做满腹经纶的才女,却也要明理懂事才行,为父这就修书一封,托蓝山长替你们寻个好先生。」

  孟悦然喜道:「蓝山长是白麓书院的山长,教书育人几十年,德高望重,托他寻先生,定能寻好的,几位妹妹可有福了。」

  孟赉看着孟欣然笑,「如此,在自己家里上学,六丫头也不用那么辛苦。」

  孟欣然一喜,原来父亲还是疼爱她的,赶忙笑咪咪地点头表示赞同。

  钟氏也是心中高兴,孟欣然最小,当初怀她的时候,日担心夜担心,怕生一个儿子出来又被老太太和三房的胡氏惦记上,待生出来是一个粉粉嫩嫩的女孩,总算轻了口气,对孟欣然很是疼爱,孟欣然的性子不免娇纵了些,怕丈夫责怪,今见丈夫对小女儿也如此疼爱,大是放心。

  请先生怕也是为了孟正宇,孟悠然暗想。

  一家人兴兴头头说了很久放散,孟赉命丫头婆子好生送姑娘们回去,独留下了孟悠然。

  孟赉笑着对孟悠然道:「太太要赏你。」

  孟悠然眨着大眼睛,「哦?」一副迷惘的样子。

  钟氏看着她这个呆样子忍不住笑,「这孩子,精明时极精明,呆时也极呆。」

  「你整理好的帐本、地契、银票太太都看了,夸你呢,为父向来不理这些,多亏有你。」孟赉道。

  孟悠然满脸谦虚,「都是帐房记得好,女儿没什么功劳。」

  连自己的首饰,孟悠然都造了册,把单子交给钟氏,三年下来攒了两百多件首饰,无他,应酬往来,孟赉只有一个女儿出席,不给她给谁?

  钟氏想起一张张的银票,广州的甘蔗田、织坊、糖厂、饭铺子,笑容满面,这些拿出一半给大女儿添嫁妆,长兴侯府祖籍在广州,有这些产业做陪嫁,女儿多有面子!这个五丫头,理财上倒是有一手!又夸了孟悠然几句,赏了几样时新首饰,钟氏进去歇息了,屋里只有父女二人。

  「爹爹高升到了哪里?」孟悠然笑咪咪地问。

  孟赉大笑,「这小丫头,真是鬼精灵。」

  还用说吗?看你乐的这个样子,孟悠然心里嘀咕。

  孟赉得意地道:「是光禄寺卿。」

  孟悠然睁大了眼睛,光禄寺管宴飨可是个肥差,光禄寺卿,从三品,又升官了!这科班出身的就是不一样啊。

  孟悠然惊讶至极的神情取悦了孟赉,他笑得更加开心。

  ◎             ◎             ◎

  三姑娘孟嫣然回到自己的院子,进了屋,却看到丁姨娘悠闲地坐在榻上等她。

  孟嫣然沉下脸来,谁许她进来的?她不想见这个做妾的生母!明明是好人家的女儿,明明能嫁作正室,偏偏要做妾!害得她成了身分尴尬的庶女!

  丁姨娘望着女儿温柔地笑了笑,「三姑娘别罚下人,是我逼她们的,我有些话要和三姑娘说。」

  「姨娘有话就快说吧。」孟嫣然冷冷的。

  看着女儿冷淡又不耐烦的样子,丁姨娘很心痛,「我没出息连累了三姑娘,三姑娘怨我,我知道,只是我到底是三姑娘的生母,姑娘也该替我想想。」

  「我替你想,那谁替我想?你自己放着正室不做要做妾,害得我这样,你还有脸说!」孟嫣然压抑已久的愤怒爆发出来。

  「放着正室不做要做妾?」丁姨娘喃喃着,满腹辛酸,「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正室?是个比我大十几岁的男人,是个乡间的腐儒,连自己的妻儿都养不活!」

  丁姨娘眼圈红了红,却不想在女儿面前哭泣,忍住泪水,强笑道:「姑娘你是孟家的庶女,却好歹衣食无忧,我是丁家的庶女,从小连饭都吃不安稳!丁家的当家主母就是老太太的亲妹妹,极是厉害,待庶女十分刻薄,我从小过的日子也不提了,长大了她要把我嫁给人做填房,就为了省一副妆奁!」

  孟嫣然半信半疑,「怎么我从未听说过?」

  「姑娘以前年龄小,我不敢跟姑娘说这些,如今姑娘一日大似一日,有些话不得不讲,姑娘,我是你的亲娘啊,不会害你的,你为什么躲着我不见我?」丁姨娘情真意切。

  孟嫣然呆了呆,叹了口气,「罢了,这就是我的命,我怪姨娘有什么用?说到底我是姨娘生的。」

  「姑娘,任是不信谁,也不能不信亲娘,亲娘是不会害你的,只会一心一意为你着想,姑娘,我在丁家做庶女虽说艰难,却也学了不少手段,总要想办法帮着姑娘才是。」丁姨娘雄心勃勃,她这辈子已然如此了,孟嫣然不能走她的老路,不能任由太太把她的闺女随意配了人!

  她的嫣然是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孩,应该过最幸福的生活。

  「姑娘,你信姨娘,姨娘一定让你如愿以偿。」丁姨娘微笑道,那笑容如此自信,使得相貌平平的她,绽放出异样的光彩,孟嫣然望着这样的丁姨娘,怔怔地出神。

  「独留下了五姑娘?」丁姨娘跟孟嫣然确认。

  「嗯。」孟嫣然点头。

  丁姨娘凝神想了一会儿,「姑娘,这些日你只和五姑娘客客气气的,千万别和她对上了。」

  孟嫣然不服气地道:「为什么呀?老太太又不喜欢她,我挤兑她,老太太只有高兴的。」

  「可老爷和太太现在都喜欢她!」丁姨娘暗暗叹了口气,女儿到底是老太太养大的,心里只有老太太,这样太太如何能喜欢?太太不带孟嫣然出门会客,夫人太太们如何会知道孟家有位才貌双全的三小姐?

  庶女最怕的就是嫡母给圈在家里,不能出来交际应酬,没有朋友、不为人知,到了年龄,嫡母随意指个婚事,一副薄薄的妆奁给打发掉,嫡母既不费事又得了好名声,庶女的苦根本无处去诉。

  老太太疼三姑娘又怎样呢?恐怕太太随意指的婚事也比老太太费心思寻来的婚事要强些,要指望着老太太,只能嫁给泰安的乡下人,京城这些贵妇,上孟宅做客虽然也要拜会老太太,那都是面子情儿,有真交情的是太太。

  孟嫣然想寻个好婆家、过好日子,还是要靠太太,自己进门本就尴尬,孟嫣然刚生下来又被老太太抱走,自己无奈之下只有事事听从老太太,没少给太太上眼药,太太怎能不记恨自己,又怎会理睬孟嫣然?

  「我只比欣然大两岁,太太哪有功夫理会我?」孟嫣然发愁。

  「姑娘今年十三岁,这一两年里先冷眼相看着,等及笄前后定下来,再有一年来来回回地过礼,算来也就是三年功夫,三年,到时六姑娘才十四岁,碍不着什么。」丁姨娘仔细盘算着。

  「姨娘糊涂了!孟家女儿十八岁以后才出阁。」孟嫣然不耐烦地白了丁姨娘一眼。

  丁姨娘苦笑,迟疑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低声道:「满十八岁才出阁的那是嫡女,庶女不在此列。」

  孟嫣然吃了一惊,「什么!」嫡庶有别她是知道的,但是连成亲的年龄都有区分?

  丁姨娘困难地开口,「孟家家规,孟氏嫡女满十八岁后方许出阁,没提到庶女,族里十六叔有个丫头生的庶女,还没及笄就嫁人了。」

  孟嫣然咬紧了嘴唇。

  丁姨娘心如刀绞,忙安慰女儿道:「十六岁成亲最好,年轻娇嫩得像花苞,更得丈夫欢心,十八岁都是老姑娘了呢。」

  孟嫣然红了眼圈,「这样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明明就是身为庶女被人嫌弃至此。」

  丁姨娘轻轻抚着孟嫣然的头顶,缓缓地道:「就是因为庶女难为,想不任人搓圆揉扁,就要自己拿定主意才是。」

  「能拿什么主意?人为刀俎而我为鱼肉,任人宰割罢了。」孟嫣然赌气道。

  「姑娘万不可如此!」丁姨娘急了,「女人一生有两次投胎,第一次投胎姑娘时运不好,托生到我这没用的肚子里,成亲就是女人第二次投胎,这第二次投胎可一定要选好了,大意不得!」

  「老太太不顶用,太太不待见我,能有什么办法?」孟嫣然直觉得无路可走。

  「姑娘忘了,还有老爷呀。」丁姨娘提醒。

  「爹爹哪会管内宅的事,都是太太作主,况且……」孟嫣然迟疑了一下,「爹爹这次回来,好似对我很冷淡。」

  丁姨娘气一阵阵上涌,那蛇蠍心肠的无耻妇人做了下作的事,却让孟嫣然受了连累。

  「内宅的事老爷可以不管,姑娘的婚事却要听父母之命,不是太太一个人说了算的;至于老爷对姑娘冷淡,无非是五姑娘落水的事。」丁姨娘淡淡地说。

  「又不是我做的,我只不过……」孟嫣然冲口说了出来,话说了一半却已受惊似的捂住了嘴,她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你什么也没有做,只不过看着不管而已。」丁姨娘眼神冷冷的。

  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女儿,什么光也没沾上,先把自己掉坑里了,自己若像她这样,当年在丁家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孟嫣然惶急地快哭了,「爹爹定是知道了,怎么办?」

  孟赉探花出身,文才自是不凡,孟嫣然投其所好,不只经史子集,连诗词歌赋也多有涉猎,这般用功,一为搏个才女之名提高身价,一为讨好孟赉。

  孟赉若知道她眼睁睁看着孟悠然掉下冰窟窿,冷眼旁观、无动于衷,会如何看她?孟嫣然害怕得脸色惨白。

  丁姨娘长叹一声,将孟嫣然揽在怀里,轻轻拍着,「姑娘放心,老爷若是知道了,必是已查清整个事情,如此倒不必怕,那设计五姑娘的人才应该怕。」

  「也不知是谁这么狠心要五妹妹的命,真让人害怕。」孟嫣然缩在丁姨娘怀里,怕得发抖。

  丁姨娘心痛女儿,抱着好一通哄劝,待孟嫣然好了些,她扶起怀中的女儿,正视着女儿的小脸,温柔地、慢慢地、语气坚定地道:「姑娘记住,当时姑娘远远地看着五姑娘一个人在冰上哭,想过去哄她,不想快走到时,五姑娘突然滑了一脚掉进冰里,姑娘年纪小,吓傻了,吓得连动不会动,不知过了多久,姑娘自己都冻僵了,以后的事姑娘都不知道,姑娘一定要牢记。」

  「吓傻了?吓得不会动?」孟嫣然喃喃着,「爹爹会相信吗?」

  「他会信的,他会信自己的孩子。」丁姨娘声音柔柔的,孟嫣然只觉她的声音极好听,让人听到后不自禁地信服,「若将来东窗事发,姑娘切记一定这么说,若没人问起,姑娘就当没事人一样,老爷是个有成算的人,姑娘,你只要表现得贤良淑德,孝敬长辈、友爱姊妹,慢慢地老爷一定会喜欢你,你的前程就有了;若真要对付哪个人,一定要先隐忍,时机到时一击致命,万不可逞一时意气,平白树敌,姑娘切记。」

  孟嫣然一脸沮丧,「我谁也不想对付,我只想祖母、爹爹、太太、姨娘都疼我,替我着想。」

  「哦?」丁姨娘微笑道:「既如此,姑娘为何使小丫头去五姑娘院里探听消息,知道五姑娘不会做针线,就献宝似的赶紧告诉老太太去。」

  孟嫣然猛地擡头,紧盯着丁姨娘,满脸惊讶,她怎么会知道是自己告的状?难道她在自己院子里安置有人?

  「我本是诈你的,可你的表情告诉我,我没有猜错。」丁姨娘缓缓地说,眼睛里全是失望,「姑娘做这样的事有何好处,损人不利己。」

  「我就是不服气悠然为什么那么受宠,同样是庶女,爹爹那么疼爱她,我就想看她被老太太训斥,就想看她倒楣。」孟嫣然毫不掩饰地嫉妒和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悠然有那般经历,你爹爹多疼她是人之常情。」丁姨娘耐心地开解,「姑娘告了这一状,又有何用?就算你爹爹不向着五姑娘,她也不过被老太太训斥一顿,顶多罚上一罚,对姑娘你有何益处?这般损人不利己的事,姑娘做它做甚?」

  孟嫣然皱起小眉头,丁姨娘心里一紧,自己姨娘身分,怕是说得深了,姑娘心中不快。

  「那要怎么办,要对她好吗?我明明不喜欢她。」孟嫣然很烦恼,「其实我也没有多想告她的状,不过心里不服气她这么舒服,跟怡姊姊抱怨一番,倒是怡姊姊气不过,我们就找老太太告诉去了。」

  「哦?」丁姨娘警惕地眯起眼睛,三房这手伸得也太长了,这两个不省心的!

  丁姨娘几次欲言又止,孟嫣然奇怪地看着她。

  「有什么你就说吧,反正你已经说了这么多,不怕你再唠叨。」

  丁姨娘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三房的怡然,姑娘以后还是远着些。」

  「为什么?」孟嫣然叫起来,「怡姊姊和我一直很好啊。」

  丁姨娘执住嫣然的小手,斟酌着措词,「早已分家了,怡然她是三房的姑娘,却住在二房,难免会……」

  孟嫣然已敏捷地打断她,「觉得自己寄人篱下?」

  丁姨娘松了口气,连连点头。

  孟嫣然歪着头想了一会儿,「许是真的,怡姊姊是不大开朗。」又冲丁姨娘笑道:「我知道了。」

  丁姨娘趁热打铁,「见了你三婶,一定要恭敬、亲热,但她说什么,你却要多留几个心眼儿。」

  「我知道,弟弟在她那儿呢。」孟嫣然也不喜欢胡氏,从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不喜欢胡氏,无他,小孩子的直觉是很敏锐的,从小她就知道胡氏不喜欢她,不只她,二房的每个姑娘胡氏都不喜欢。

  「爹爹只有一个,姊妹却这么多,疼你多了,疼别的姊妹就少;疼别的姊妹多了,疼你就少,你们姊妹之间必定有争斗。」见女儿没生自己的气,丁姨娘放下心来,声音很冷静,「不管姊妹间有什么暗斗,明着争是不可以的,哪怕你心里恨谁恨得要死,脸上也要笑着,不可让对方心里有了防备,姑娘千万别把心事都放在脸上。」

  孟嫣然点头答应了,丁姨娘又跟她闲话几句,问了她的日常起居,知道身边服侍的人都是顺手的,方放了心,姗姗离去。

【网络版】

《庶女悠然》作者:春温一笑【完结+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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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0 13:30:10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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