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梅绽雪静初。 于 2014-1-19 21:04 编辑
书评:【原创】《今天之後放晴》作者:貓娘娘(听她讲一个晴天的故事)
二十几年前,他出生在贫寒的农村家庭。因为穷苦,所以他被起名为“永财”,意为永远缠贯财富。 那时的村落被一条江隔开了与周边的连接,贫困的小村只有一所用泥砖砌成的小学。身为独子的永财被父母送进了那所学校,这么一送,缴尽了他们一家半年的存积。 永财喜欢上了绘画。他常常在自家门前的地上用小泥石唰唰唰画东西,当四邻走过与他搭话时,他除了投去目光以外就总是沉默不语。 永财常被班上的孩子欺负。 因为他身上的衣服有特别显眼的补丁,所以稍稍穿得好一点的孩子就常嘲笑他“穷鬼”。
两年后,永财家旁边来了新邻居。当时他们家听说是从河的上流搬来的家庭,一位单亲妈妈带着两个孩子。哥哥名字是家铭,十二岁,高瘦皮肤带点麦色;弟弟与永财同龄,九岁,长得比哥哥稚气,叫家恩。 那之后,永财一放学回来就是跑去隔壁家看看他们的新邻居。因为他们养了一条狗,当永财小心翼翼望向它时,它会哈哈地摇着尾巴以示欢迎。家铭放学后比永财更晚一点回来,因为他要上山捡一些柴枝回来,晚上煮饭烧水要用。一开始他回到家看到永财缩在他们家门口向屋里探望,会说一声“进来玩啊”。但对方都只是看看他,然后慌慌张张跑回自家的屋里。 永财从窗子里可以看到,这个背着一大捆干柴的哥哥会在那之后忙乎一个晚上。
永财家以耕种为生,家铭家则是养殖为主。 家铭家有4只母鸡专门下蛋,然后一到周末两天家铭和母亲会把积存下来的鲜鸡蛋拿到镇上去卖。那时候的鸡蛋很难得,多少能买到一些价钱,然后他们用这些钱去菜摊买回来一个星期的蔬菜,也会去烂菜堆中仔细拣一些还能吃进肚子的菜叶。 永财家知道家铭家生活会更难一点,所以在生活上也处处照顾着他们。原因更多是出自他们是一个单亲家庭。
这一年的九月,家铭生日了。这一天他的母亲破例拿出了鲜鸡蛋煮熟,染红。给自家的孩子们各一个,然后来到了隔壁家的栅栏外,微微笑挥手致意。 这一年,永财第二次吃上了红鸡蛋。第一次是在他满月时,只是他没有那时的记忆。
四年后。 村里凑钱,建起了一座连接城镇的简陋木桥。那之后人们的生活开始有了明显的改善。有了更多机会到镇上,挣钱的机会也多了,永财终于被送进了镇上一所真正能称得上是校舍的中学。 而家铭放弃了继续上学,选择了劳动,把挣来的钱拿去供弟弟读书,一方面为了更多地能照顾到体弱的母亲。 那时还没有那么多交通工具,永财家条件还没好到能买得起自行车,所以每天的上下课永财都必须越过山路来回家校的路。用的时间太多,所以每天回到家都已经黑了天。 而家铭也总会在这个时候背着干柴回到家。为了不打扰到早睡的弟弟和母亲,他会把剩出的饭菜端出院子里坐在板凳上把食物凉着下肚。 永财在门口两步之外看着他,他的目的是那些刚出生不久的狗崽。已经习惯了他的沉默寡言,家铭二话不说把那一窝狗崽搬离母狗身旁,放到他面前。“作业写完了吗?”顺道还多问一句。永财点点头,才安心地逗玩窝里的小狗。
日子过得平淡,但还算安逸。直到有一天,当永财浑身脏兮兮回到家里后,父母问是怎么回事,他说眼睛在夜里看不到东西,所以摔了。父母便以为是夜路太黑,而且难走,孩子跌倒了也是正常的,于是一再叮嘱必须要小心,就算再晚点回家也没关系。永财默默点头。 但是往后的时间里他满身脏兮兮回来的次数频繁起来。 一个月后,永财的行囊中快要多一支手电了。同时与从前相比,他更消瘦了点,但他心甘情愿,这是那支手电筒的代价。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刚从菜市场回来的永财的母亲凳子还没坐热木门就没命地被敲响个不停。“谁啊?”“苏永财家是这吧?” “他上体育课跑不动晕过去了,孩子他家人快跟我到诊所一趟。” 恍惚了半天,永财的母亲才反应过来,那是自家孩子的班主任,孩子他进医院了。
医院里,这位母亲紧紧抱住刚醒不久的孩子哭喊了好久。孩子从没看过母亲的眼泪,他在母亲怀中害怕得瑟瑟发抖。 “这是咋回事的?” “……饿的……手电筒的钱……” 比起责备孩子的逞强,这位慈爱的母亲感受到更多的,是她的孩子有着与大多同龄孩子所没有的坚强和懂事。
向学校请了两天的假,母子平安回到了家。然后永财的母亲一心焦急等待着邻居的归家。 夜色降临,农家小路窸窸窣窣传来了声响。有人回来了。 一听见隔壁家的狗在欢腾,永财的母亲知道家铭这个时候到家了。 家铭前脚踏进屋里,后脚还没抬起就被拉住了,他吓了一跳。 “家铭唷,回来了啊。”永财的母亲笑盈盈说着,大概想掩盖住自己刚才的失态,她显得有点不知所措。“阿姨您好。您找我?”家铭冷静了下来,一边说着一边卸下肩上的背篓。一筐还满满的干柴被整齐放在了灶头的一角。 “家铭是好孩子,今儿个阿姨想跟你商量个事,行么?” “阿姨您说。我听。” 妇人提出了让家铭晚上傍晚拣柴的时间腾出来,转而请求他去接永财放学的想法。交换代价是他们家的柴她去山上拣。学校离集市太远,怕是等到自己去接孩子时,孩子会饿到胃痛。这是唯一的方法,让那孩子每天平安回到家。 家铭楞了一下。 “阿姨您别担心,我好好带他回来。”回答意外的干脆。然而也一并婉拒了妇人提出的交换代价。 第二天开始,家铭比往前起早了两个小时。
怕夜晚天黑得快,他每天第一件做的是就是去山上收柴,装满了背上的一箩筐后快步下山赶回家。早上雾气重,他把柴摊开到院子里晒干,然后才开始耕种家门口那片小面积菜田。 中午了。他从田里回来,在水塘边洗洗手脚,这时候老妇人走出来了。 “家铭唷,阿姨家做饭了,进来一起吃吧。” “不不,我这就回家做了,阿姨您别客气。” “瞧你这孩子懂事的,阿姨做了你的份儿,不吃饱跑来跑去就累坏了。快进来快进来。” 进屋里他才得知,老妇人竟然想每天都把他的午餐都包了,这吓得他不轻。怎么说老妇人都没听,他只好等母亲回来后,告诉她他每天会拿一点菜过去永财家,阿姨坚持为他烧菜。
傍晚时分,太阳渐渐西斜。家铭抬头对了对天,收起田里的活儿回家换鞋出门。 去永财学校的那条路他没走过,那是村子的反方向,到了那条长木桥时,那就是真的离开村子了。他不经意回头看看来时的路,村子里的房子已经小得像蚂蚁。身后就是一条荒芜的泥径,他不禁打了个寒颤。 来到学校时刚放学不久。拐个弯就看到了永财乖乖等在了校门外。他的母亲叮嘱他,见不到铭哥不能走。他的身边络绎不绝经过了家长们和孩子们,大家笑得乐呵呵,家长帮小孩拿过书包,小孩被抱到爸爸妈妈怀里,好不得意。 永财默默看着他们。
“阿财。” 第一次在学校里被人呼唤,永财恍惚了下。当他还在紧张得东张西望时,身旁就来了人了。“这里,看哪去了小子。”被调侃了,永财显得很慌张。“铭哥。” 两人一高一矮走过闹市,穿过人流。为了打破沉默,家铭总是第一个发话:“今天学的都会了么?” “……有些地方老师讲得有点儿快,不太懂。” “那你问老师了吗?” “老师让我看笔记。” “那笔记好好抄了吗?有抄就能看懂吧。” “没……没抄完……值日生擦黑板了。同学都不做笔记,我没法抄。” “没抄完?你写字慢?” “不是,我是看不清黑板上的字,抄不到。”
等到过了桥后,天已经黑了。 “能看得清么,看不清就拉着我手,我牵你。” 用力看过之后,确定是看不清了,永财牵上了家铭的手。家铭走前,他走后。 到了某个地段后,永财放慢了脚步。 “这里总是摔,我怕。” 家铭注意到了脚下的路全是湿泥,原由旁边是泥塘,所以这里的土又湿又滑。 “紧跟着我点,跟我脚步走。” 后人拉着前者手小心翼翼迈着步子,一不小心这下两人都得遭殃。丛里昆虫的叫声越来越频繁,连空气都带着入夜的清寒。 “都没有同学一起走这条路吗?” “没有,就我一个住这村里的。” “唷,我们村里要出个状元公子囖。” 昏暗中永财因为听到这样的话悄悄脸红了。 “铭哥咋不上学?” “我弟上就够啦。”弟弟每换一次课本他就会拿过来自己读,与别的孩子一样,只是他比他人迟了一年上学的意思。“不过他读的学校没你的那么好,一天只上六节课,下午他就回家了,不过学费也便宜点。” “……嗯。” “你爸妈都很辛苦,为了给你交学费,你可要好好学,别跟外面的小混混学坏了。知道不?” “嗯。”
几天后,永财告诉家铭,他考试了。 “这次一定会考差。” “为啥啊?” 考试的时候灯光太暗,他看字看得特别辛苦,好不容易把文章看完了,那时老师已经说要收卷了。 第二天,家铭特意早了点来到学校,一放学就到教室找永财。“这灯不是挺亮的嘛?”家铭一边仰头看天花板一边等永财收拾书包。 班主任老师还没离开,见家铭样子稍微成熟似乎是照看永财的负责人,就把他拉过一旁,细声说,永财的成绩退步了。不知是不爱学习还是学坏了怎的,上课老爱走神,老师提问他他都答不上来,这之前的他不是这样的咧。
“阿财,你交新朋友了?” “没有。” “觉得学习很吃力?” “……我学得慢,老师说的。” 经过家铭的多番询问,才终于把永财心里的话套出口:他害怕考试。考试就是决定一切的途径,包括他未来的去向,他智商的高低,和他努力的多少。
今年的永财14岁,面临着生高中的中考。在这个时候,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袭击着他。 这个学期每次考试成绩都不理想,幸好家长会是家铭来开的,他不想让父母知道他的状况,一是不想他们操心,二是他不敢想象父母知道后那种无形的心理压力有多巨大。就算是年纪小但这种自然生成的想法让他不得不想到了更多。他记得老师说过,自己的名字是父母给取的,那里面包含了父母的爱与寄望。也就是说,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够永远富有。 可是比起积极去解决问题,他更擅长后退逃避,对学习失去了以往的冲劲。以目前的状况来看父母的希望他想都不敢想会不会实现。 “阿财,你告诉我你喜欢学什么。” 一天家铭接永财时遇见了班主任,顺便问了一下永财的情况。然后就被告知了功课完成得不太好,而且有偏科的倾向。从成绩单上来看,他更倾向于文科。 “语文和美术。” 晚上回到家,永财拿出了收在床柜下的一迭图画,应家铭的意愿他拿给了他看。 “都是你画的?” 永财点点头。 “挺了不起的嘛那么会画。难怪你美术都满分。”家铭连连称赞,永财默默羞红了脸。 但这些都是比较久以前画的,不久前就停笔不画了。“为什么啊?”“我看不清线条,画得难受。”最后尝试过的一次就是想画家里的那盆万年青,但是总画不好,纸都被橡皮擦破了。于是就不再浪费画纸了。 这个周末,家铭来找了永财,说要不要跟他一起去山丘上走走。永财答应了。 他们经过了一个小商铺,有一些简单的文具可以买到。家铭让永财等会儿,自己进去买了些东西。“喏,给你的。”他递出,是三个画簿,还有两支铅笔,一块橡皮。“这是……”“就是给你的。”“哦……。”一时反应不过来,连谢谢都是后来补上的。买这些东西的钱,是家铭每天多捡几斤干柴挣到的。
来到山上,家铭让永财待在高处的一片空地上,让他想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乱跑,山路很危险,一个不够眼神就有意外,然后自己干活去了,留着永财一个人在原地发呆。久了,永财拿出画纸,画画。 铅笔描出的线条实在太细,他要画得很用力重复好几笔才看到自己画了什么。他把头埋得很低,当他画完一棵树苗后,脖子已经酸得不行了。眼睛也渗出了眼泪。他抬手用力揉擦,之后眼睛一直红了好久。刚好,家铭从远处回来休息了,还带回两壶从山溪打来的清水。 “你眼睛怎么回事?”家铭被那惨状吓到不少,永财说难受,手揉的。家铭叹气一声,随即打开水壶,边把水倒入手中边为永财轻轻扑打红肿的眼。水凉沁沁的很舒服。 “谢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