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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43 天 [LV.5]常住居民I - 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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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2013年12月13日
【内容简介】
大胆!
她生就金枝玉叶,是帝国未来的女皇
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给她脸色看?
唔……虽然不想承认,但那家伙就是!
他俩名分上是君臣,却也称得上青梅竹马──
只不过是互相看不顺眼、彼此怀有成见的那一种!
本来这也没什麽,反正她做她的皇储,他当他的武将
就算他讨厌她装模作样,她觉得他莫名其妙
只要在国家大事上能够密切合作、不起冲突便无妨
偏偏她就是流年不利,惨遭绑架沦为肉票
而他也真是倒楣透顶,奉旨救驾却因此「捐躯」──
嗳,这下可好,她才脱离险境,马上又面临难关
她这面善腹黑的公主殿下,与那面冷心热的将军大人
两人明明从小到大一直不对盘
却在这段流落异乡的日子里亲也亲了,抱也抱了
只是她要怎样才能弄清楚
这样的情感转变,对他而言究竟是暂时或永远……
(一)
他从来就不想跟这女人扯上任何关系。
套一句他那些出身市井的同袍的说法,就是所谓八字相克,或前世冤家、累世宿怨之类的孽缘,就算他从不相信这些,出於直觉,他认为若是太接近这个女人,肯定永无宁日。
最初的最初,他记得很清楚,那女人满周岁,炎帝城不只为此布米十日,还大设宴席庆祝。年幼的他因出生时尚未足月而终年病弱的身子好不容易健朗些,向来忙於政务的父亲为了让总是卧病的他开心,便带他进宫走走。
儿时他很单纯,对於父亲的安排当然无异议,如今他就算不再天真单纯,也知道忠君爱国是本分,当然不能老实地说──他那忙於国事的父亲根本是因为连陪儿子出门踏青的空暇都没有,又不忍心儿子因为身子羸弱没有童年,唯一的法子就是把儿子带进炎帝城,一边忙於政务还能一边安慰自己:儿子总算踏出家门了,应该会觉得开心吧?
於是乎大辰宰辅蓝庸之,便把「带儿子进炎帝城逛逛」,当作鼓舞儿子养好身子不生病的奖励。
基於不忍心教父亲失望、烦恼的孝心,蓝非对於待在宫里的那些时光,总是表现得一派淡定沉默──这真的是他从小到大情绪最开朗时的表现了,所以蓝庸之反而很放心。
「非儿,当朕的义子好不好?」
问话的男人笑得一脸和蔼,正是当朝天子,熙皇慕容玄。他虽然是个无所不用其极压榨心腹大臣为他操持国事的君主,但年幼的蓝非也早熟地明白,皇帝对心腹的偏宠不是没有代价的。
「非儿生而效忠陛下与大辰,已经是陛下的子民了。」
这句话,是母亲教他讲的。对於当慕容家的义子,熙皇探了几次口风,虽然是无上殊荣,母亲却宁可安分低调地过日子。
听见他的回答,熙皇大笑,笑父亲把他教得这麽早熟。後来收他做义子一事暂且让皇后挡下来了,对於自己无法生下皇子耿耿於怀的皇后,据说又为了此事和皇帝闹腾好一阵子,这些帝王家务事,他从小就习惯左耳进右耳出,反正都不关他的事──最好永远也不关他的事。
那麽,他究竟喜不喜欢进宫呢?这是个有点复杂的问题。
宫里的人对他礼遇有加,毕竟人人都知道他是皇帝最疼爱的晚辈,就是真正的皇亲国戚都不如他受宠,而那确实是他少数能陪伴父亲的时光,对一个年幼多病的孩子来说,那样的时光再多都不会嫌烦闷。
偶尔,皇后会「欢迎」他到太平宫作客──女人那些以退为进的手段,年幼的他就算不明白,也感觉得出皇后的友善别有目的。皇后一边和熙皇闹,一边也要表现出她绝不是心胸狭隘,让熙皇心软。
「非儿以後像你爹一样,好好辅佐霜华,好吗?」
他还记得有一回,熙皇驾临太平宫,而他非常巧地又被皇后早一步「请」到太平宫作客,皇后还让宫奴把他像小祖宗一样伺候着,熙皇一踏进太平宫里看到的正是这一幕。皇后甚至抱来了仍在襁褓中的慕容霜华,说是让他们两小无猜一块儿玩耍──那颗小肉球明明就只会傻笑跟流口水!当时他有些嫌弃地想,却依然表现得很安分。
一直流口水,一直流口水……真是太愚蠢了!
皇后笑咪咪地道:「要是有个半子像你这样乖巧聪明,我也很放心呢。」
半子是什麽?年幼的蓝非不太清楚,只是直觉有点危险。熙皇的反应则是点点头,心想也对,半子绝对比义子可靠,虽然一切都还说不准,未来的局势才是皇储婚姻的真正考量,但也没必要将这个可能性完全抹除。
蓝非不太喜欢到太平宫。不过,当皇后没空盯着他时,他会忍不住伸手戳戳小肉球粉嫩嫩红通通的脸颊,捏捏软绵绵粉嘟嘟的小拳头──真不可思议,这小家伙又香又软又好玩啊!
全然是出於一种本能,他就是想戳戳看,捏捏看,而且越捏越上瘾。
就他待在太平宫的记忆所及,小肉球很少哭,常常只是冲着他傻笑,有时还会咯咯地笑出声,皇后和女官们便相信他真的在和公主玩耍,但摇篮里的公主却是冲着他流下更多更多的口水。
有一次他怀疑这小肉球是故意的,为了报复他一直玩她的脸,所以「噗」的一声喷得他满脸口水──天啊!好脏!当下他脸色铁青,飞快地跑去洗脸,再折回来时小肉球竟然睡着了,被宫女抱回寝宫,害他一整天都觉得手好痒,他还想玩她的脸啊!
当他偶尔能戳戳那张麻糬脸时,倒是真的觉得这一天过得还不错。
後来,他了解半子的意思,就一点也不想再到太平宫玩了──成为皇后的半子,也就是和小肉球成为夫妻,而夫妻就是像他爹娘那样,偶尔嘴对嘴干些奇怪的事……
这表示小肉球会把她的口水涂满他的脸!真是太可怕了!
当然,他的身子时好时坏也是原因,父亲开始请师父教授他武艺後,他进宫的次数也不再像过去那样频繁了。
再一次见到小肉球,他一点也不想承认,他觉得她有一点可爱。
依然是肉球似的白嫩小脸,腮边红扑扑的让人好想咬一口,黑白分明的灵动大眼好像无时无刻都在寻找新鲜事,动不动就笑得眯成小月牙。两团粉色丝绒琼花把她柔软的发一左一右地在耳朵上方紮成小圆髻,脚下是同样逗趣的、鞋面绣着两团粉色毛球的小绣鞋,淡紫色的秋季宫裳和月牙色腰封,把小丫头綑得圆滚滚的,却丝毫不能阻止她活泼好动地满花园乱跑,累得一班宫奴苦哈哈地追着这小祖宗。
那时,他的眼神不自觉的又羡又妒。据说嫡公主出生至今没生过病,没嚐过药的苦口,每天一睁开眼,不精神饱满地玩耍到睡前不罢休。
而他从有记忆起,没有一天不吃药。日前师父让他练马步,他甚至练到晕了过去,那股挫败感一直让他无法忘怀。
那天,小不点一个的慕容霜华,蹦蹦跳跳地来到他面前。
蓝非沉默地看着这小丫头,小丫头也沉默地看着他。
她原本挂在脸上如阳光灿烂般的甜甜笑靥,在看见他的时候,消失了。
蓝非一直不想承认,那一瞬间,他心里很受伤。
天知道,慕容霜华这小丫头片子,头一次在自家花园里撞见这个……脸色苍白阴沉,眼神幽怨地瞪着她的小男孩,她没吓哭已经算胆大了!
感觉是很可怕的「东西」……小丫头咬着手,惊慌失措地装作没看见,咚咚咚跑走了。
「非儿,今天有什麽不开心的事吗?」向晚,蓝庸之牵着儿子的手回家。
蓝非沉默地摇头,垂着脑袋不说话。
做爹的一眼就看明白,儿子很沮丧啊!瘦瘦小小的背影,黯淡又寂寥。
後来,蓝非还是偶尔进宫,但渐渐忘记自己曾经觉得小肉球很可爱。他的身子已经在师父的调养中渐渐硬朗,沉默冷敛的性格跟着规律如军纪的作息被保留了下来。
而小肉球呢?
要知道,一个人成长的过程里,父母就像阳光与土壤之於作物一样,小肉球可是有一个善於压榨心腹的父亲与善於闹腾丈夫的母亲……
那是众多族繁不及备载的事件之一,小肉球伪装成宫奴,刻意挑衅一名曾经欺负宫女的外使,在外使出言不逊後,才在两国官员都在场的时机公开自己的身分,那名外使想当然耳吓得屁滚尿流,而公主殿下却笑容甜美地当着两国官员的面原谅了那名外使。
「殿下小小年纪却如此大度,反观在下对下属管教不力,放任这恶徒令我的君上蒙羞,实在惭愧。」
蓝非冷冷地看着大辰的文武百官对皇储殿下各种心疼与拥护的发言,一个个义正辞严,慷慨激昂,而外使频频道歉,几乎无地自容,慕容霜华则笑得简直浑身都要散发出纯洁神圣光芒似地安抚所有人,大辰皇储殿下的仁慈宽容想必从此名扬天下。
事情就这麽落幕了吗?当然不是。
慕容霜华当时才十二岁,而那年轻的使臣在大辰待多久,就被她暗地里恶整多久,根本没人相信善良的公主殿下会整人啊!当那名外使在清晨被人发现冻得直打哆嗦地绑在玄武门外时,谁会相信是温柔甜美、宽厚仁慈的殿下指使的?即便那人曾仗势欺凌身分卑微的宫女,算是自食恶果,但在蓝非眼里,慕容霜华的所作所为跟那名使节也没两样,都是靠着自己的权势在欺压别人。
表里不一、装模作样的娇娇女!这就是蓝非自小出入炎帝城,对慕容霜华的评价,与她後来展现让他信服的治国理念无关,起码在私事上,他一辈子都不想跟这女人扯上关系,对她莫名其妙频频投向他的注视与探究不予回应。
直到大公主慕容黎冰为了篡夺皇位,联合西武王子绑架了慕容霜华──
(二)
☆☆☆ ☆☆☆ ☆☆☆
那是慕容霜华被人从炎帝城直接绑走的第四十天。
一个多月前熙皇因为过度担心爱女安危而发出的悬赏令,果然成了这次救援行动最棘手的阻碍,全天下的黑白两道开始争夺慕容霜华,蓝非在逼问西武王子同党,循线追出国境之外以西,穿越蛮荒大漠,进入罗赛族的领地之後,他派出去的前锋总算找到公主的下落,但那名前锋拚上了死士的觉悟所换得的线索,却让蓝非惊觉事态比他想像的更严重。
作为天下共主,大辰皇储的安危左右着未来天下的局势,熙皇的悬赏令让各国黑白两道都虎视眈眈,最後满朝文武不得不屈服於慕容黎冰,暂且拥立她为帝,以杜绝不肖野心分子妄想挟持慕容霜华对大辰予取予求。
谁知道真正棘手的,不是对大辰予取予求这麽简单。最後抢得慕容霜华的这批雾隐国浪人,竟是抱着不惜玉石俱焚的打算,若有任何势力要来抢大辰公主,只要形势对他们不利,他们便会毫不迟疑地对公主痛下杀手!蓝非派去追踪却被虐杀的前锋留给他的讯息强调: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威胁到公主的安全!
因此,蓝非只能单枪匹马执行这个艰难的任务,凭藉着高强的轻功跟踪这批浪人而不被发觉。除了他之外,显然也没有第二个人有能耐办得到。
当躲在暗处的他终於见到慕容霜华时,他真的没想到她会这麽狼狈,完全不是他过去熟悉的模样。
她的嘴角和手腕都破皮了,白皙的颈部也有多条血痕……蓝非得握紧拳头让指甲深陷掌心,才能克制体内萌生的怒气。
其实,这丫头从小就不太哭闹,在花园横冲直撞,额头跌破了一角也能忍着不哭,如今回想起来,他突然觉得自己过去对她的批判太严苛。金枝玉叶的公主为何不哭?因为她很明白,她哭了,底下的人都要遭殃。
他躲在暗处,想看出她身上有没有更多伤口,当下甚至不敢去想她是否受到凌辱。但他很快就发现,她脖子上的那些血痕,是因为只要有人来救她或抢她,这群浪人便以铁链勒住她的颈子,随时准备取她性命!
为了不让绑匪发现他的行踪,这三天来他未曾合眼,同时尽可能搜集关於敌人与环境的情报,在脑海里做沙盘推演。
年纪轻轻的他二十多岁就升上了大辰军阶中排名第三的参将,在职务上他足以担当任何一支军队的统帅,却被骠骑大将军任命为辅佐鹰军统帅的军师,并协助统领鹰军。这不仅因为鹰军是大辰国军的精锐,也因为他文武全才,又能够衡量情势,谋定而後动,对诸王之国的语言更有一定程度的了解。
东海之国雾隐,目前有三大势力,不管这些浪人属於哪一方势力,他们的雇主显然不愿身分曝光,才会雇用在雾隐国算是黑道的浪人。
想抢夺大辰公主的势力越来越多,入冬之後北方不利於行动,所以这群匪徒应该是打算带着大辰公主绕道南方,走海路赶回雾隐。为了避免夜长梦多,他们几乎是昼夜兼程,偶尔才会停下来把握时间休息,慕容霜华也只有在这些时候能喘口气。
她看起来真是累惨了,双手被綑绑在身後,两眼无神,对周遭的一切没有任何反应。
不过蓝非还是注意到了,当一只蟑螂爬到慕容霜华腿上,她几不可察地一颤,便没了反应,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半晌过後,她才在无人察觉时将蟑螂踩在脚下,却不敢用力,怕动作太明显会引来注意,她微微露出一个无奈又恶心的表情,又继续装出恍神的模样。
他发现,她会尽可能避开那群浪人之中总是盯着她的某个女人的视线;也会对其中显然拥有决策权的男人以及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那几个特别友善,有时楚楚可怜、眼眶含泪地凝视,或者是投以羞怯的微笑──她做对了,那名为首的男人好几次阻止手下调戏她,蓝非听到他提醒同伴:他们的主公想要大辰公主,而且希望她是「完好无缺」的。蓝非猜想,那麽至少最糟的情况还没有发生。
而那几个比较不聪明的浪人,也会把自己乾净的食物分给她,甚至还让她得到一件破旧又血迹斑斑的披风勉强保暖──虽然是从敌人支离破碎的屍首上剥下来的,但是有总比没有好。已经入冬了,那些浪人当然不会好心地替她准备衣物,因此她的颤抖绝大多数不是作戏,是真的冷得发抖。
当那些浪人把吃剩的「正常」食物分她时,她也会尽量吃──连他们都不吃的食物,她才该担心。
也许特别会忍耐的,不只是蛰伏在暗处,三天下来一刻都不合眼地盯紧了这一行人的蓝非。
若非亲眼目睹实在难以置信,自出生以来便娇养在宫中的她,究竟是怎麽忍下来的?蓝非不得不承认,以前觉得她装模作样惹人厌,但起码她「装模作样」的功夫不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三天的跟踪,对慕容霜华或蓝非而言,都是一场精神与肉体的凌迟。蓝非光是要隐藏自己的行踪就耗尽心力,他没有任何余地可以去赌,殿下的生死全系在他不能有分毫差池的行动上。
但他明白,有一个人比他更辛苦。
再忍一会儿,一定把你救出去。他在心里道,不知是对跟踪三日来不曾合眼与松懈的自己,又或是对根本还不知他到来的慕容霜华。
她的韧性让蓝非对她完全改观,每一次当她熬过那些痛苦,都会让他想起过去在宫里看到的,那个他认为娇生惯养到令人厌烦的公主殿下。蓝非不得不承认,以往也许是他不愿受她吸引,才总是不停地挑她毛病,想不到如今看着她,却成为他在这趟艰难的任务中挺下来的动力。
此时,他们所在之处是南罗赛族的领地,南罗赛族的部落靠着在数个河谷间移动来维生,他们的部队在机动性上很强,对此有所了解的蓝非,在这群浪人察觉到风吹草动以前便有所警觉──
远方的鸟儿像被什麽追赶着,惊惶地飞了过来,大地尽头的尘土不寻常地飞扬。
一支罗赛族部落突袭了浪人们!
这群罗赛族的勇士们,实力出乎意料地强,他们身为地头蛇,对地势了若指掌,浪人们被逼到河岸边,别无选择地沿着河岸做困兽之斗。
蓝非也同样被逼得兵行险着,河谷两岸虽然寸草不生,但却不是平滑如壁,勉强可攀附其上。
不了解蓝非的人,会认为他好抢功劳,在过去大大小小的战役中常见他独自一人,或者率领他亲自训练的小队执行令人咋舌的惊险任务。每每在任务成功之後总有人不服气,说他酷爱当英雄,或是表演慾过重。
但若没有对等的实力,他也等於在玩命。
其实,还是曾经身为鹰军统帅的凤旋最了解他。蓝非这人表面上极严厉地自我克制,又压抑到极点,时机到来时却喜欢逆天而行,蛮横得无人能挡。
此时,在风和浪嘶鸣之间,他听见浪人大喊:「杀了她!」
当野兽全神贯注地攻击猎物那一瞬间,就是九死一生的唯一机会!蓝非如同以往在战场上,每次面临千钧一发、生与死拉锯的微渺缝隙之间,五感扩张到极限,身体处在极度亢奋敏锐的状态,他经过严苛训练的肉体拥有的能量会在一瞬间爆发,配合冷静的头脑所分析出的最精准的角度,残暴地摧毁敌人!
浪人们在那一瞬间,几乎以为看到了妖魔,从峡谷中如鹰隼飞窜而出,他的眼睛散发着不属於人类的凛冽光芒,比任何一个杀人无数的杀手都更完美地切割了敌人。
那一刻,浪人们的士气涣散了,蓝非以狼虎之姿飞快地解决三名敌人,他们几乎没来得及做出抵抗。
「谁也别想抢到大辰公主!」
在那女人将被铁链重重綑绑的慕容霜华甩向河谷时,蓝非只来得及反射性地一刀砍向她,紧接着一切全凭本能反应,他想也没想地纵身往下跳──
幸好河谷水流虽然湍急,但因为长年冲刷,河床与河道没有尖锐的岩石。事後回想起来,让他们平安脱困的原因,当然还包括了不可思议的幸运。慕容霜华被各路人马争夺一个多月还能毫发无伤,让蓝非得到一个结论,除了她特别懂得忍耐与放下身段之外,未来皇帝的命格大概真的与一般人不同吧?
罗赛族的军队替他们拖住了那群浪人,加上河水越往东流水势越平缓,蓝非总算能死命地拉住慕容霜华游向河岸。
换成是别人,也许会在尊贵的殿下终於得救的此刻,说一些安慰的话语,只可惜他是蓝非,先不提他天性沉默寡言,此刻他疲累的程度和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也都折磨得他不想开口。在河里的时候,他还是得尽可能保住她,避免让她受伤,现在身上挂彩的程度远比过去他经历任何战役时都来得精采,尤其为了拉住她,他的右臂可能得废了。
但他还不能倒下,只要殿下还没有脱困,他就不允许自己倒下。
蓝非带着慕容霜华前进,他猜想这附近应该有罗赛族的部落,毕竟南方的罗赛族总在各个河谷间移动,他只希望别遇上与大辰敌对的那些。
该说,要当皇帝的人,命格真的与众不同吗?他们遇到了与大辰友善的罗赛族部落。
这支部落早就得知大辰公主被俘的消息,河谷边发生的战斗已经在部落间传开来。当慕容霜华身上的铁链被剪断後,她随即发挥长袖善舞的外交长才,得到部落的族长亲口允诺,会提供他们安全的栖身之所。
就在族长说完那句话的同时,蓝非身子一倒,总算允许自己晕死过去……
(三)
☆☆☆ ☆☆☆ ☆☆☆
罗赛族是位於大辰西方,在广袤的草原与大漠之中逐水草而居,骁勇善战的游牧民族,而这支部落是罗赛族南方势力最大的部落,族长是当今的罗赛族大酋长之子巴图尔,在河谷袭击浪人的那些罗赛族勇士,是效忠巴图尔的部落之一,为了展现诚意,巴图尔安排给慕容霜华的帐篷也特别阔气。
罗赛族的帐篷与大辰行军时的帐篷不太一样,圆形尖顶,小的仅够一个人起居坐卧,大的甚至能举办容纳百来人的宴会。
慕容霜华数不清这是第几次伸出手指在蓝非拧紧的眉心间轻轻画圈,也许是感觉有点痒,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直到她忍不住稍加使力地戳了两下,睡梦中的他眉心才放松开来。
她实在无法想像有人能说晕就晕──她母后都没这种绝招,跟父皇闹脾气时肯定很好用。
但是在听完巫医的诊断後,慕容霜华可就没心情开玩笑了。
「他还能保持清醒护送你到这里,真是奇蹟。」
虽然知道他这麽奋不顾身只是职责所在,慕容霜华仍然有些别扭。
为什麽偏偏是他……从小就只会阴阳怪气地盯着她,当她鼓起勇气回视时他又不理不睬,如今为了救她却拚上了性命──这家伙真的很奇怪!
慕容霜华撒了点谎,才能让蓝非留在她帐内,由她亲自照顾。其实她很担心巫医揭穿她的谎言,但这名巫医不知是没察觉或怎的,始终没拆穿她。
也许真是没察觉吧?毕竟巫医只包紮了他上半身的伤口,猜想是他的腿没什麽伤,也就不需要脱下裤子替他诊断。
慕容霜华有点担心,因为巫医说他有一些内伤,似乎是在河里时免不了的碰撞所造成的。於是在巫医走後,她又大着胆子在他腿上摸来摸去──她绝不是趁机吃他豆腐啊!
可是摸着摸着她自己都有点心虚。她又不是医者,只能大概确认他的双腿骨肉似乎都好好的,但她实在不敢确定那麽能「撑」的他,若无其事地带她走了好长一段路就能证明他的腿没受伤,要是瘸了断了,她可会过意不去。
话说回来,他瘦归瘦,身上有的都是肌肉,硬邦邦的,她也很难摸出个所以然。她从大腿摸到小腿,又从小腿摸到大腿,内侧外侧都没放过,倒是一本正经却又忍不住脸红地避开「该避开」的部位──嗯,「那地方」要是有事,她也爱莫能助,就是对蓝宰相更难交代了,蓝家就蓝非一个独子啊……慕容霜华想着,忍住没把视线往他腹部以下、两腿以上的部位瞟去。
巫医没替他包紮的那些地方到底要不要紧呢?这些悬念就这麽让她挂心了三天,这三天她没事就在他身上摸摸捏捏,心想要是有内伤总会出现异状吧?
其实她有些怀疑,巫医身为医者,怎麽可能看不出蓝非不是她所说的「那种人」呢?他是不是做做样子而已,根本没用心替蓝非诊治?那些药到底有没有效?
她偷偷喝了几口他们送来的药,难喝得让她脸都皱成一团了。幸好不是她要喝的,她只要想法子用竹管喂给蓝非就行。
她当然担心过这些药会有问题,不过巴图尔第一天就派了个奴隶给她,还让奴隶替她试药,慕容霜华也只能相信他了。
蓝非昏睡了三天──真能睡,她都开始担心巫医到底靠不靠谱了。她本来只以为蓝非是受了伤,却不知出了国境後身为鹰军统领的他就极少合眼,跟踪浪人的那三天更是连片刻睡眠都没有,换作别人早就瘫了。
第三天,蓝非在喝药时呛咳着醒了过来,她差点喜极而泣。
「你醒了?」
其实,蓝非在感觉到有人摸他的腿时就醒了──当他差点因为大腿根部被「蹂躏」而升起某种尴尬反应的那时,幸而那人也收手了,紧接着他听到慕容霜华开口,说的是罗赛族的语言,命人去端汤药来,於是那当下他直觉地选择装睡。战士的本能让他立刻仔细聆听四周动静,他闻到罗赛族帐篷特有的,羊屎和马屎混合浓烈香料的气味,以及他身上的药味;帐篷外很安静,帐篷内,似乎……只有一个人?
不,还有另一个人跟着刺鼻的药味一起进入帐篷来。
直到从竹管喂过来的苦药让他呛咳起来,他不得不睁开眼,慕容霜华欣喜却也忧心忡忡的模样随即映入眼帘。此时此刻,为人臣子的他当然不能继续躺着,才起身,却发现毛毯下自己全身赤裸,身上有伤药推拿的痕迹。
也许这可以解释为什麽他觉得有人在他身上摸来摸去。
那麽,害得他惊醒的,在他腿上揉来揉去的那些动作又是怎麽回事?他很快地扫过所在的大帐篷一眼,除了他们俩之外,没有其他人。
但这也不代表什麽,他一点也不想再仔细推敲。
「有没有哪里不适?我去把他们的大夫找来。」慕容霜华一脸担忧和正经,倒让蓝非觉得自己果真是产生了幻觉。
不管怎麽样,他都不习惯全身赤裸地面对女人,哪怕只露出上半身,尤其这女人身分尊贵,之前两人掉到河里,脱掉湿衣服是逼不得已,此时虽然身上盖着毛毯,但慕容霜华就跪坐在他身旁,那片毛毯的存在瞬间变得无比薄弱。
蓝非面无表情地略过她探究的视线,直视前方。「没有。」只除了方才某人摸了不该摸的地方,差点害他产生某种羞耻的反应……他很快地转移心思,注意到慕容霜华手中的药,想起就是这苦得要命的玩意儿害他呛得难受。
慕容霜华察觉他注意到她手中的汤药,便道:「看来他们的巫医是真的有点法子,你继续把药喝了吧?我看你手臂上的伤这几天都没发炎化脓,这药应该有些功效。」
蓝非抬起受伤的手臂,却见替他裹伤的人包紮得可真是既整齐又仔细,布条缠绕的间隔彷佛特别测量过,还在手腕上方打了个形状极为完美对称的蝴蝶结……他眼微眯,脸颊一跳,决定无视那个蝴蝶结,动了动五指,除了伤口仍然因为刚换上的药而又麻又痛之外,并没有什麽大碍,就是不确定能不能像原来一样使力。
他稍稍握紧拳头,伤处有些抽痛,但痛觉反倒令他安心。
慕容霜华转身取了一旁她用来试汤药温度的羹匙,翘着小指,舀了汤药喂到他嘴边,蓝非愣了半晌,才目不斜视、面无表情地喝下。
慕容霜华喂了两三口,才注意到他又是这副模样──他们落入河谷、上了岸之後,因为她的双手被铁链困住,在遇到巴图尔的部落以前,一路上蓝非都是采了野果亲手喂她、替她擦嘴,当时他就是这副模样,害得她腹诽连连。
她冷不防地凑上前,笑咪咪地问:「你很讨厌我吗?」
蓝非差点又被呛着,「没有。」他只是不好提醒她,他们两人如此……这般……不太妥。
「你可以说出来呀,我很好说话的。」她笑得更温柔慈爱了。
但蓝非可是从小看着她如何端出这张笑脸,实际上却不达目的绝不罢休,他脸色微青,依然不目斜视。「末将的意思是,不敢劳烦殿下。」
「你真见外。」慕容霜华道,虽然退开来了,却仍是舀了一口汤药喂到他嘴边,蓝非瞥见她依然是那副「我很有耐心,但别考验我」的微笑,脸色又铁青了几分,只得硬着头皮喝下亲爱的殿下喂来的汤药。
「有个问题,这三天以来一直困扰着我。」慕容霜华边喂他喝药边道。
「什麽问题?」
(四)
她的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才凑上前小声地问:「你睡了三天,汤药只进不出,不要紧吗?」她真的很在意啊!
「……」不知错觉否,蓝非的脸色不只有点青,而且有点红。
「我只是担心你。」慕容霜华尽可能端出关怀的微笑,其实她很想再藉机问问他:那些没被巫医瞧过的地方到底要不要紧?人家千里迢迢流血流汗地救了她,要是让他抱憾终身,她可会一辈子良心不安啊!
「让殿下费神了,等会儿喝完汤药我就去。」为什麽他得和一个……身分算是他的上司,却也是青梅竹马的女人说明他会去解手?
慕容霜华放下汤碗,「你现在就去呀,你起得来吗?」
「可以。」但是……
幸好慕容霜华没忘记毛毯下他可是一丝不挂,她指了指他左手边地毯上洗净摺好的夜行裤和亵裤,然後招来奴隶把搁在一旁的屏风拉过来。
「你可以自己起身吧?」
「可以。」他想也没想就道。就算不可以,他也不想在任何人面前赤身**──虽然现在计较已经太迟了。
慕容霜华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别扭神色,食指点着食指,想想仍是决定开溜。「我在另一头等你。」她笑得一脸温柔体贴。
蓝非试着起身,除去睡了三天、体力有点虚弱之外,他没有任何大碍。
穿好长裤,走出屏风,他这才发现自己所躺的地方是一座大营帐的角落,一张地毯下铺着乾草堆,不远处还有一张与这里格格不入的床──罗赛族是不睡床的。
「有件事我得请你原谅。」
蓝非收回打量帐篷的视线,就看见公主殿下笑得一脸尴尬,十指交叉在胸前,乾咳了两声才道:「因为巴图尔──你应该记得,他是罗赛族大酋长的小儿子,我们所在的这个部落的领袖──他把我的营帐跟他家女眷安排在一起,这里是不准男人进来的,可是我又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闻言,蓝非第一个想法是:巴图尔为何将殿下跟他的女眷安排在一起?这意图让人不快,但也许这麽安排,殿下的安全反而无虞。他很快地得到这个结论,然後才注意到慕容霜华笑得更加尴尬──她一向习惯用更灿烂的笑容来掩饰她可能做了某种让人翻白眼的举动的心虚。
「能进到这里的男人,除了巴图尔之外,就只有……太监。」最後两个字,她说得很小声。
「……」蓝非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腰部下方,但很快又觉得这动作很蠢,脸色霎时变得很难看。
慕容霜华连忙解释,「你放心,我没让他们动你腰部以下的地方,我告诉他们大辰的男女之别也是很严苛的,不可能派一个男人贴身保护我,他们相信我说的话,後来我听说因为他们看不起太监,巫医才没动你的下半身,他们觉得那不乾净……我想它如果没在河里撞坏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在河里撞坏是什麽意思?蓝非脸色更难看了。
现在显然不是担心蓝家会不会绝後的好时机。慕容霜华道:「你不会怪我吧?我也是逼不得已……我真的不想再一个人被丢下。」这句是实话,她没想要索讨他的同情,可说出口却显得无比楚楚可怜,连她自己都有点羞愧。
蓝非当然无法怪她,「殿下多虑了,护送你平安回到大辰才是我的使命,其他都不重要。」
他这麽回答,不知为何反而让她开怀不起来。慕容霜华让开,又有些不放心地提醒他,「他们让太监在离这里有点远的地方解手,你要小心一点,要是被发现的话……」可能真的会被抓去阉了!思及此,她素手秀气地摀唇。「要不要我陪你去啊?」她一脸认真地问。
蓝非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用。」这女人是不是在某方面少了根筋?
见他往营帐门口走去,慕容霜华不放心地跟在後头。「你知道解手的地方在哪里吗?」她的语气彷佛是自己的孩子才刚学会走路,如今却要自己去解手那般的忧心忡忡又难掩关爱……
蓝非深呼吸,以免自己额头青筋暴突、凶相毕露。「末将会想办法,殿下请不用多虑,行军时末将住过也研究过罗赛族的部落,知道他们安排住所的方式,殿下请在帐内休息。」
难得……他说了好多话唷!慕容霜华有些惊讶,却还是跟着他走出营帐,脸上的担忧并非装模作样。
蓝非看到守在营帐入口的奴隶,谨慎的个性使然,他一脸询问地看向果然一脸不放心地跟在他身後的慕容霜华。
「那是巴图尔派来让我差遣的奴隶,本来他问我需不需要派个会说大辰国语言的,但我觉得这样反而不自在,就让他不用麻烦。」
但蓝非可没那麽容易信任别人,他沉着一张俊脸,飞快地在奴隶身上点了几个穴道,奴隶不知道他做了什麽,只知道他脸色不善,忙想开口求饶,却发现嘴巴发不出声音来,立刻惊恐地跪地磕头不已。
蓝非淡淡地道:「如果你没有听到太多不该听的,我们离开时就会替你解开穴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识不识字,但最好不识,我不想挑断你的手筋。」他用的也是罗赛族语言,然後看了慕容霜华一眼,好像对她轻易相信巴图尔有些不赞同,但碍於身分无法说什麽,便转身离开了。
慕容霜华站在原地。她并不是轻易信任巴图尔,方才她对他说话时也一直都尽可能压低声音了不是吗?
她看向仍然不住磕头的奴隶,安抚地笑得灿烂极了,「别担心,他的表情虽然凶了点,但是人很好的。」她话才说完,却见蓝非折了回来,脸色还是不太好看──唉,这家伙是不是跟某些女人一样有气血不足的毛病?回头她可得替他找大夫瞧瞧。
蓝非回到她面前,欲言又止,深吸一口气,双眼瞥向一旁。慕容霜华抬起头,心里默默想着,这家伙没事长这麽高,她以後跟他说话多累啊?接着却眼尖地发现……他耳朵是不是有点红?
「我有别的衣服吗?」他有些尴尬地低声问。
慕容霜华忍住笑,「噢,我都忘了。我有跟他们要你能穿的衣服。」她折回帐篷里,从一叠摺好的衣物里取了一件给他。
「看来都是奴隶穿的,将就点。我有确认过,是乾净的。」若有不乾净的她都让帕玛拿去洗过了──帕玛就是此刻在帐篷门口瑟瑟发抖的那位……嗳,蓝非有这麽可怕吗?
蓝非接过便直接套上了,「能穿就好。」
慕容霜华看着他离开,忍不住好笑地想:长年从军的人竟然会因为在外头打赤膊而害臊,这家伙是保守还是内向?太有趣了。
(五)
☆☆☆ ☆☆☆ ☆☆☆
为了避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蓝非尽可能避开了岗哨或人群,给奴隶解手的地方虽然又脏又恶心,但至少够偏僻,因为大多数人不会到这里来。
南罗赛族紮营地都会选择河谷边缘较高的地方,离河床一定有段距离,每个紮营地的共同点就是比起这个地区的其他地方更为绿意盎然。蓝非在腰带内侧的暗袋里找到他和鹰军在野外互传讯号用的短笛,长度只有一个指节,作战时可以直接含在嘴里,吹出来的声音与禽鸟的鸣啭无异。他躲在视野较好的林荫处,往四方观察,没意外地发现这附近的制高处都有岗哨,他只能挑阴影多的地方绕一圈,大致了解地形,然後探了探风向。如果暂代他职务的部下没有改动他的命令,那麽他们目前应该在西北方,整支鹰军在找到慕容霜华後队形就拉长了,除了离他较近的小队外,剩下的就是在各个定点,负责後勤补给和运输,在北方的隆冬和大雪南移之前,他还得想法子让鹰军能在巴图尔的领地自由进出。
跟踪浪人那时他就一路留下线索,这些线索是这些年来鹰军四方征战时,高阶统帅与参谋想出来的。在落水後他同样沿路布置,但不确定他们是否找到那些线索。
冬季吹的是西北风,恐怕他现在发出讯息,他们也未必接收得到,但这河畔风势不大,所以他仍试了一次──一长音两短音,停顿一个短音的空白,再一个长音,表示他无恙,让他们按兵不动等候下一步命令,笛音在几处山壁间盘旋,不知能传多远。
蓝非一直注意着附近岗哨的动静,等了一会儿才从阴影处离开。接着他便听到远方传来鹰军的回应,一长音一短音,表示收到命令,他这才放心回营。
不料他一身奴隶装束,进入戒备森严的「後宫区」远比出来困难得多,哪怕他已经挑了最隐密的路径,却因此被守在外头的守卫当成图谋不轨的恶徒押了起来。蓝非不想惹事,没有以武力反抗,只以罗赛族的语言解释,他是大辰公主的随从。
除非岗哨上的守卫打混,才会不知道大辰公主的事。见蓝非的模样确实是大辰来的人,加上他们早就听说大辰公主带了一个太监当保镖,当下全都一脸嫌恶地退开。那个原本捉住蓝非的守卫更是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一般,粗鲁地甩开蓝非,转身还想以斧头柄敲他一记,蓝非装作脚下一绊躲开了,结果那名守卫反而因为力道过大往前摔了一跤,那吃瘪的滑稽模样让他的同伴全都哈哈笑了起来。
蓝非并不觉得愧疚,他只想尽快离开,不料才转身走出一步,原本站在他身後的另一名守卫竟又推了他一把。
在罗赛族,只有犯了最可耻的罪行才会被阉割,这些守卫也许不知道大辰的情况与他们不同,仍用同样的眼光去看他;蓝非猜想,大概是他转身就走的举动,对他们而言太目中无人了。
但,他这辈子也从来没对人低声下气过!他是堂堂帝国宰相之子,大辰的参将,鹰军统帅的军师,怎麽样也轮不到他对人卑躬屈膝!
只是他想到目前寄人篱下,就算他无所谓,鹰军也已经在西北方待命,但眼前却更加不能得罪巴图尔,除了殿下的安全之外,他还需要巴图尔允许鹰军在他的领地自由出入。
他牙一咬,只得低头,「抱歉,我的主人不喜欢等太久。」
守卫的气仍没消,「奴隶跟阉人不能走这里!你必须跪下来道歉!」那人本来想再推他一把,又觉得脏,便用斧头柄戳他的肩膀,戳得蓝非心头火起。
要他下跪?办不到!
那名摔倒的守卫爬起身後,恼羞成怒地朝他扑了过来,蓝非侧身闪过,动作神速又俐落。接连两次,他显然让这群守卫颜面尽失,他毕竟出身不凡,明明穿着奴隶的衣裳,却胆敢抬头挺胸,姿态俨然与贵族无异,长年领兵作战的将帅作风也不稍加掩饰,难怪这群守卫觉得刺眼了。
守卫们不相信他们一群人竟教训不了这个块头没他们魁梧的阉奴,於是蓝非和准备教训他的两名守卫被另外五名守卫包围了起来,还有一些人远远地看着热闹。
如果蓝非曾经卑微困顿过,也许他会因时制宜地低头认错,就像他的好友凤旋,虽然出身高贵,但孤身在异国为质子,懂得放低身段以退为进;又或者如果他不是从小到大,从军之途一路顺遂,也许他会识时务地放下骄傲──跟有没有吃过苦无关,哪怕他受过最严苛的训练,熬过最艰苦的考验才有这一身武艺,那也是因为他的自我要求比别人更严格,不代表他曾经受挫。他是荣誉至上的军人,也是个天之骄子,在那当下他没有任何放下尊严以求息事宁人的想法,他们刻意挑衅,反而激起他的好胜心。
蓝非轻易躲开两名守卫的攻击,不需要动手就让他们跌撞成一团,不久之後,原本只在旁边围观的那五名守卫看不下去,也加入战局。蓝非虽然给他们难看,但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为了躲开一名守卫踹过来的一脚和後方大剌剌的「偷袭」,他滚到一边的泥地上,被人趁机踹了几脚。
这些人吃饱撑着,但他可是昏睡了三天,三天以来都靠喝药度日,其实体力还有些不济。
这场混乱很快地引来更多注意,因为蓝非离开得太久而出来找人的慕容霜华,排开人群走了过来。
啊,早知道她就别在帐篷里犹豫老半天。她明明就很担心,那家伙即使再厉害,身体也不是铁打的,她就算不担心他找不到解手的地方,也要担心他睡了三天的身子……最後她终於无法再枯等下去。
那家伙脸那麽臭,说不定路上有人看他不顺眼呢?这真的很有可能啊!他现在的身分可是阉奴。
果然不出她所料……她是不是该找机会教他如何露出得体的微笑?
「住手!」天生娇贵得不知死活的殿下,一副仲裁者的姿态走进打架的男人当中。
(六)
她呱呱坠地那时,皇位上就写了她的名字,她天生就是要当皇帝,从小每个人都听她的,她也许要运用权谋来搞定那些邻居或大臣,也许需要因时制宜地放低姿态以求在匪徒手中活命……但她还是皇帝,未来的皇帝,她说的话就是法律,人人都该遵守,她就这麽闯进来有错吗?
蓝非真没想到这女人竟然就这麽闯进来了!他将慕容霜华往他怀里拉,以未受伤的那一手格开差点伤了殿下的野蛮攻击,反掌运气击退对手,旋即更快地扶住她腰身,像跳宫廷舞那般让她与他一起旋转,两人侧身闪过蛮牛一般的冲撞,还未站定,他已单腿抬起,腿力宛如暴风般地以回旋踢踹飞那不长眼的牛,回过身後立刻让转了好几个圈有些晕眩的慕容霜华往後仰,自己一记肘击打碎另一位偷袭者的下巴,接着他顶了她的膝盖一脚,让她仰躺在他臂上,避开横扫而来的劈斩,矮下身横抱起她,在施展轻功的同时顺势踹掉胆敢拿斧头劈人的守卫数颗牙齿……
最後他踩着数颗看热闹的人头,在安全的另一处抱着他的主子翩然落地。
周围人看热闹看得目瞪口呆,被抱着的慕容霜华率先回过神来。
「哇噢……」刚刚发生什麽事了?她觉得头还有点晕,但仍不忘给她的勇士一个崇拜的微笑,还作势拍拍手,好厉害啊!
「……」蓝非真的无言以对。他没好气地忍耐着没瞪她,面无表情地直视前方,然後放下她。
他刚刚是不是想瞪她?她的眼睛可是无比凌厉雪亮,她有看到!
「你打架欸!」她好心劝架,他怎麽可以瞪她?
这一点蓝非无法辩白。
这场骚动引来了守卫队长,以及巴图尔,蓝非一眼就在人群外围看到他,显然他正在某个妃子的帐篷里,却被打扰了。
「大辰公主的保镖果然身手了得。」巴图尔朝慕容霜华走来,守卫退向两边,看热闹的人群也让出一条路来。「虽然不知道殿下的保镖与我的守卫发生什麽不愉快,但还是请殿下明白,罗赛族人不喜欢阉奴这麽大大方方地出入,虽然我想以客为尊,不过我也必须考量到族内勇士们的荣耀,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耻辱。」
慕容霜华这才明白她撒的谎,显然不只是无伤大雅而已。
但事到如今,她更不可能坦白她说了谎,因为蓝非已经光明正大地在巴图尔的後宫进进出出,她怕巴图尔恼羞成怒,真的把蓝非抓去阉了!
「我明白,但是我也必须强调,大辰与罗赛族不同,我的保镖并不是犯下任何可耻的罪行才成为……阉奴,他的出身是清白的,是自愿服侍皇室,与你们所谓的阉奴不同,而且大辰不允许任何节操不够高尚的人服侍皇室,你们的勇士不该感到耻辱。」
「好吧,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公主的保镖与阉奴不同,但是我希望他能明白,我无法一再像今日一样替他做出担保。」
「当然,我并不希望给族长您带来任何困扰。」
巴图尔转身离去前,似乎别有深意地看了蓝非一眼。
慕容霜华对这结果并不满意,毕竟追根究柢,是她说了谎,才害得蓝非这麽辛苦,他应该得到一句最起码的道歉才对,但目前她只能无奈地接受。
骁勇善战的罗赛族向来敬重勇士,蓝非是大辰名震天下的「铁骑雄鹰」鹰军首领之一,更是各国军队既欣羡又痛恨的对手──那些让敌人军心溃散、措手不及的战略都是他想出来的,所以敌人称他为「武煞」,因为煞字本身就令人又惧又畏。
若是罗赛族知道蓝非的真实身分,他早就被巴图尔奉若上宾,那些羞辱他的人只会把他当成英雄崇拜。甚至,她听过罗赛族大酋长对英勇的战士有多大方,把自己的妃子和女儿当成奖赏送给他们也不是罕事。
嗯,她承认最後这一点,不知为何让她不太喜欢,不过重点是她让蓝非承受了这些羞辱。
「都是我的错……」她可能是生平第一次明白,皇帝也是会犯错的。不过既然她还不是皇帝,现在明白这点似乎还不迟?「我应该跟你道歉,真的。我不该撒那个谎,你不应该忍受这些……」作为一国之君,怎麽能让自己未来最优秀的下属承受这种屈辱?她真失败!
「您不需要道歉。」蓝非走在她身後,向来不怎麽把尊重上司放在心上的人这回倒是特别强调了「您」字,他想的是,她方才的话可不能被听见。「眼前我唯一的使命就是保护您,其他一点也不重要。您的做法是对的。」他认为巴图尔将公主安排在他的後宫,根本居心叵测!若是他醒来时发现公主竟然被藏在别人的後宫,而他却连她的面也见不着,更无法防范巴图尔有任何不轨之举,他会无法原谅自己。
又说这种话……慕容霜华瞥了蓝非一眼,这家伙依然目不斜视、一丝不苟,一副除了他的主子以外,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的模样,让她一阵没好气。
「你真是……」嗳,算了。「不说这个了。我猜你应该很饿了,所以让他们提早准备晚膳。我有吩咐他们要送来平常吃的十人份……应该够吧?」他少吃了九餐,加上等等要吃的那一餐……虽然这种算法很可笑,但他本来就需要把体力补回来嘛,以他的食量,她还担心不够哩。
「……」她当他是猪吗?「谢谢殿下如此……体贴。」
「不客气。」她彷佛真没听出他的无言以对,笑容灿如夏花。
蓝非忍不住想起以前在宫里她一边这麽笑着,却一边整得那些老臣和来使暗暗叫苦又无法有怨言,觉得有些好笑。
也许她有时是故意的,有时却是太天真吧?是这样吗?蓝非蓦然觉得有些头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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