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写手团】《子夜吴歌 季春》作者：獒炎【完结】

獒炎

季春三月，春已深，花已经开过了几波，到了有些疲惫的时候。春风即使吹开美人的罗衫也是温柔的，如同她在思恋那人的手。这个季节的女人总怀着同样的情思：
燕草如碧丝，秦桑低绿枝。
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
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帏？


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
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这些是中上家庭深闺中女子的哀怨。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其至哉？鸡栖于埘，日之夕矣，羊牛下来。君子于役，如之何勿思！
君子于役，不日不月，曷其有佸？鸡栖于桀，日之夕矣，羊牛下括。君子于役，苟无饥渴！
这是农家女子们在每天干完活计后在夕阳下的一些愁思。总之思念丈夫，或许是仲春女子们共同的情节。要问为什么，或许因为春天是多情的，否则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各色各异的花朵竞相开放。那花的盛会吸引着人们、鼓励着人们，勾起人们相互间的爱意。叫人们到多情的春中去感受那温柔的情感。或许那烂漫春花来了又去总叫女子们想起自己韶华易逝，因而希望将这良辰美景与心上人共度。但或许美人心总是易于被辜负的。一旦那些火热又羞怯的心被他人拿走，那些抢走芳心的人又有恃无恐的知道那颗心就已完全属于他。他便放心离开，将那爱他的人留在故乡，等着他衣锦荣归。
吴地郊外，如今也正好有这样一位女子，在微微有些寒冷的细雨对良辰美景，叹奈何天。
细柳青青绕过吴女的手指，她看着可人的颜色，想起他的衣衫，不觉笑了起来。那个臭美鬼，就爱风流的青。衫儿是秀气的青，带子是苍色的青。那青衫的颜色耀得她眼花，那带子绕在他坚挺的腰上，如同这柳枝绕在她的手指上，柔柔的。吴女微微仰起头，可他啊，却是我不往，他不来，空让自己一日不见隔如三秋。她又想起自小听女人们的春怨，哪个女子口头的男人不是这样？怕会叫女子等的，女子怨的那些人都是一般德行。
吴女扯下一支柳枝，蹲下身用柳枝在地上写字。重重叠叠，全是一个人的名字。欧阳信，真是个好名字。吴女扔下柳枝，站起身，垂着头看着地上一片欧阳信，自言自语。
臭小子，如今出息了吧，再没人敢说你欧阳信不是年轻俊才？可你小时候的落魄样我可知道。还记得刚到城里你那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吗？多讨人厌！你那时就一个本事-吹：吾乃关东欧阳氏。啐！你家有人为后妃风光一时，那又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如今还比不上我们小门小户呢。
吴女说着踩在柳枝上，将它用脚在泥里揉来揉去。
那以后后多少年，你才终于有钱做件像样的衣服。诺，就是那件比柳色还好看的青衫。才做好便跑到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当你来献宝，没想到你那狗嘴里吐出的话还挺中听：今后一定得出息，定要光耀门楣，那时也好叫你知道做官太太的体面。我正想骂，听到后面硬将话都吞了回去。
死鬼欧阳信，说罢了第二天就走了。到如今，你算算，都七年了。你是信也没一封，消息也没一个。这是叫我一直这样等着吗？等着也罢。
你以前不是最爱和我吵嘴么？如今我骂了你一刻钟，你倒是滚回来回回嘴啊。还是你如今出息了，反是看不起我来着？
和风吹动柳枝，在细雨中发出哗哗的响声。吴女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天，无奈的叹了口气。
吴女弯下腰揭开手绢，篮子里盛着一盘红糖蒸藕。藕已经凉了。吴女夹起一片藕放在嘴边，咬了一口，深红的糖汁从她嘴角流下。她用手绢擦拭嘴角，有些戏谑的扬扬手里的半片藕：你不是最爱吃我娘做的红糖蒸藕吗？如今你来看看，这藕做得好不好？我可刚尝了一口，可和我娘的手艺没什么差别。如今，我倒教你说我做不出好菜色。
吴女的脸上掩盖不住的得意，让她两颊透出淡淡红。她续又说：怎么，特地蒸给你的，你道拿着架子不吃？还是如今你人长大了，也怕寂寞，要我陪着你吃？
吴女夹着那半片藕，又咬了一口。她的泪水顺着红晕的脸颊滚滚落下。
柳树下是一座新坟，坟头上土色尚新，然而坟头上草已成海。吴女就站在坟前空是自言自语，墓碑前那篮子里盛着糖藕和酒水。
吴女的话还在风中飘散，那些话叫人有些分不清到底是闺怨还是奠文。但或许都一样，不舍的、怨的、恼的不都是那些不在身边，辜负大好青春的良人？
吴女扯起坟头已成海的草，她的哭泣，已经成了压抑的呜咽。欧阳信，你可知道，我一点也不想知道做官太太的体面，我不过想知道当你妻子的感觉。
吴女抓着草，看着地上自己重重叠叠写在一起的名字。
欧阳信，你白叫这么个好名字。信，你倒是兑现那天说的话啊！没良心的，七年叫我不知道你在哪，在做什么。死在什么时候我都不知道。你死了不怕我没人斗嘴，不怕我寂寞？我学会了这些菜如今到底又要做给谁吃？说话，你倒是说话啊！
吴女抱着墓碑，哭倒在墓前。
春已深，草成海，吴地城外新添一座华丽大坟，上书故偏将军欧阳信之墓。
人间四月天，吴女抬头四望，石阶上的苔藓被春雨养得肥肥，是碧绿的青；树梢上花褪残红青杏小，新长的果实是覆盖着白色薄白粉的靛青；远处山上是草木肆意的繁茂，那是如海如潮在春风中哗哗作响的青。是啊，春已将尽，那千奇百态、色彩斑斓的花朵已堕入土中，夏季就要到来，而夏季的主色无疑是青色。然而众多的青中，吴女所中意的那独一种青却再不会回到她的面前，那个她所爱慕挂念的人也永不复归。春已深，又添多少离愁别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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