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首发】《诡惑人间 菡萏血》作者：纱夜鸟【完结】

纱夜鸟

又是一年八月，也许是我格外钟爱八月，也许是高温真的会模糊界线，也许仅仅只是巧合。但无论如何仲夏之夜总能孕育出许多美味的故事，所以我们总是爱在八月的夜晚轻声说：“很久很久以前……”

癸未日

　　“承诺，有桩生意介绍给你，可以吗？”

　　“好，明天上午你带人过来。你要抽成吗？”

　　“谢了，我对人命没兴趣。”

　　……

甲申日

　　承诺问：“不是说要介绍客人给我吗？人呢？”

　　夜鸟答：“是这个……”

　　一副画，小写意的残荷图。荷叶是浓重的墨色，荷花是饱满的朱红，红得能滴出血来，但只有一朵，还是折断的，飘落在水中。无论构图、用色都大违古训的中庸平和之道，中国传统是讲究中、平、正、韵的，所谓哀而不伤，乐而不淫，一旦过分就落入下肆。确实，此画并非名家手笔，落款写得明白“庚子年甲申月铭荷园——菡萏”。

　　“庚子年”应是多事之秋吧，但看来诸多战事并未对这个曾住在铭荷园中的女子造成太大伤害，至少那时她尚有闲暇作画。

　　“菡萏”是个好名字，芬芳馥郁、欲说还休的名字，适合女子，却不适合女子所绘之荷。

　　“画是昨天买来的，苏苏约我去琉璃场为她妈妈挑选礼物，据说母亲这些年在学习国画，三、五年下来已画得有模有样，老人家很是勤奋也很是得意。她也买了一幅荷花图，有粉色的荷、翠绿的叶、戏水鸳鸯的那一种，挺漂亮的。”

　　“然后你就跟着买了这个惨不忍睹的东西？”

　　“嗯，它看着太扎眼，我一时没忍住……”（鸟苦笑着回答）

　　“然后就把这个烫山芋往我这里抛……”（承诺摇着头，看来很无奈的样子。）

　　“拜托了。”

　　“……”




　　画中是一个女人的一生，因为不知道该怎样诉说，所以只能将生命凝结在画中。

　　我叫菡萏，名字是他给取的。他为我建了这个满是荷花的园子，然后把我和这一池荷花、荷叶、荷香一起圈养。

　　我不记得我的父母、亲人、姓氏……只依稀记得小时候有个乳名叫荷儿，而现在我只叫菡萏。因为这是他赐予的名字，因为他喜欢这个名字，他喜欢，我就喜欢。至于姓氏他没有给我，毕竟谁也不会给宠物姓氏的对吗？何况在他心目中也许我连宠物的资格都没有。

　　我在这个园子里住了一生，你知道一生是什么概念吗？就是打我记事起，我的世界就只有这个园子，睁开眼是一池荷花，闭上眼是一湖碎叶。花谢花开就是生命轮回，池塘尽头就是世界终点。听上去很可悲是吗？其实我的感觉并没有那么糟糕，比起外面的战火硝烟、鬻儿卖女、朝不保夕的人们，我应该算是非常幸运的了，何况还有他陪着我。每月初一、十五他都会来园子小住一晚，那些日子亦是我恐慌的节日。

　　……

　　不，我并不是他的外室姬妾，我只是食物而已，因为特别美味珍奇，所以才会被良好的保护罢了。（她解开衣襟，手腕、颈项、前胸到处都是层层叠叠的伤痕，痕迹很规律，均是相距五公分左右的小洞列队成行。）对了，他是血族，人们常说的吸血鬼，而我是罕见的香血女（血液中天然带有荷花的清香），我们之间的关系就像饲主与奶牛。他饲养我，让我免受外界的饥寒战乱；而我提供鲜血，每月两次。就是以今天的标准来看也是合情合理的生意吧。我其实并没有更多的奢望，那样的人生虽然无所谓幸福，但也不至于不幸。

　　……

　　铭荷园中除了我还有许多人，都是些漂亮精致的人儿，那怕是随手使唤的丫头、小厮也个个白皙俏丽。有时还会住进一些花朵般娇艳的绝色美人儿，与她们比较起来，相貌平庸的我更像是陪衬的叶。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叫琅缳的女子，温柔美丽琴声悠扬，她在这里住了三个月，我日日黏着她，她不但不腻烦，还耐心地教我抚琴作画、读书习字。那时，他常常在不远处注视着我们，目光很柔和，恍惚间给我以父亲的错觉。但三个月后琅缳消失了，像前前后后那些消失的人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我躺在她的床上不吃不喝地等她回来，等到虚脱晕眩，醒来时只有他在床边温柔地喂我汤药。他对我说：“你和她们不一样”。他说了，我就信了。那年我五岁。

　　桃儿是我唯一的朋友，我们一般年纪，至小便同在园子一起玩耍长大。一天他突然回来，胸前有可怕的伤口，面色苍白、目光狰狞。没有任何预兆，他鬼魅般地绕过我，抓住站在背后的桃儿生生地吸干了她，就在我眼前。看着桃儿的身体从挣扎到抽搐到静止到干瘪，我连眼泪都没有办法流出。那一刻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如果不是桃儿正好在身边，那被吸干死去的人应该是我；那一刻我才惊觉死亡原来如此之近；那一刻我恍然自己不过是被饲养的肉鸡；那一刻生活的伪装骤然破裂……我失语了，整整一个月无知无觉，但他又对我说了：“你和她们不一样”。他说了，我又信了。那天我十四岁。

　　从此以后我再也不去注意身边的任何人，因为他说的：我和她们不一样。他说的，我必须相信，也只能相信。

　　凭心而论，他对我也算是宠爱有加了。衣食供奉样样都是上上品。若我所求，哪怕是捧星摘月也在所不辞。就算是在取血的时候也是温存绵长、温情默默，甚至可以说那些回忆对我来说是非常美好的。我喜欢他的爱抚，他的亲吻，他的情话，他小心翼翼地咬开我的颈项吮吸啜饮。当然会痛，但我更享受他细腻的爱抚、满足的呻吟、饕餮的喜悦。在这样的喜悦中我因欢乐而颤栗，因晕眩而幸福。

　　就算仅仅是食物，对他来说我也是“不一样的”值得珍惜的食物吧。如果没有后事，我想我会满足于做个“不一样的食物”。

　　也是八月的夏夜，也是荷花最盛之时，他带来了一个特别的女子。异族，红发蓝眸，艳丽异常，并不是常见的美丽，招摇而凌厉，颇有些天怒人怨的味道。他第一次把我如此郑重地介绍给外人，第一次把我交给外人享用。那个晚上我躺在那个女人的怀里，漠然地承受着她啃食撕咬抽搐的痛，巨痛，痛彻心扉，不知悲喜。大概是她取血过量或者是别的原因，那一夜过后我整整半年都憔悴不堪。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收获，因为那个女子我知道了一些血族的秘密。他原本也是人类，是那个异族女子将他带入血族，所以那个女子对他来说是不可拒绝的特别的“伙伴”，所以他才会与她分享我的菡萏血。

　　“伙伴”这个词像一粒种子深深地扎进我阴郁的心里，然后因为适宜的温度湿度开始迅速地生根发芽，最后森森覆日。我开始日日夜夜地幻想着有一天他也会把我变成“伙伴”，我开始旁敲侧击地探问成为“伙伴”的方法。因为模糊地听说转化与死亡有关，我甚至尝试趁夜深人静时投缳自尽。不幸的是，被碰巧起夜的丫头发现了。他第一次对我发怒，声嘶力竭地警告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加入。还说就算我自杀成功也仅仅是单纯的死亡而已，完全没有可能转变成血族的可能。最后，吩咐家人对我昼夜看管，径自走了。

　　于是生活回复平静，依然是每月初一、十五等他光临。

　　但是人类的生命像一只长短即定的蜡烛，经不起漫漫长夜的消磨。转眼间我已年过三十，菱花镜中是我日渐暗淡的容颜，而他一如既往的青春逼人。那天他在取血后捧着我的脸叹息着自语：“可怜你是人类，可惜你是人类。” 一瞬间，早已埋葬的狂热臆想又一次破土萌芽，“他终于还是不舍我这样老去？他不愿意失去我？他会让我成为他的伙伴吗？”我被突如其来的幸福震得头晕眼花。

　　我确实猜对了一半，他不愿意失去这样难得的美味，不愿意我的菡萏血被年华污浊。可是我没有猜对的却是“他要的依然仅仅是食物而已”。也许就像那个异族女子说的：“没有一个血族会舍得给你初拥的，姑且不说转变的风险，就算真的成功了，你那举世无双的菡萏血也将就此消失。”

　　这次他带来了一个男人……（女人在这里停顿良久，呼吸起伏，面色苍白）

　　一年后我生了一个孩子，但孩子并没有继承我的血液。第二天，男人连同孩子都消失了，我甚至没有来得及问问孩子是男是女。

　　……

　　半年后又是一个男人，继续失败。

　　……

　　最后一个男人据说是我的哥哥，一母同胞的亲生哥哥，他对此人寄予莫大的希望，甚至承诺如果成功就赐与他永恒的生命。那一刻我觉得异常滑稽，我苦求不得的初拥，原来可以这样交易。

　　但是血液延续规则依然是神灵看守秘密，不会轻易泄漏给任何人。这次的孩子不但没有香血，而且是一个畸形的怪物。

　　他终于死心了，我的生活再一次回复平静，依然是每月初一、十五等他光临。但是我的血变冷了，无论他怎样亲吻爱抚挑拨都没有一点热度，他抱怨说喝起来像死人的血。我也觉得我的心变冷了，那些孩子、男人的生死没有在我的心里激起一点点漪涟。还好，冷是冷了些但它依然是独一无二的菡萏血、芬芳清醇的菡萏血。

　　又一个十年，我愈发老了些，虽然依旧荷香四溢但总有了点衰败的阴影。他像个焦虑的孩子一般看着我，一遍一遍地问：“为什么你要老得这么快？”他最近越发地黏我了，夜夜守在我身边，行为举止也变得怪诞反复，有时很久不敢要我，疯起来又索取无度，每次供血我都感觉自己要死掉了，浑身血液都被毫不留情得抽干，抽得我痉挛呕吐虚弱不堪。每次我都以为终于可以死掉了，终于我也要死了，终于结束了，但每次他都会在最后放弃。

　　……

　　不久以后我就被封印了，他说是为了我好，还说只有对血族非常重要得人才能享受这样的殊荣。那是一些巨大的水晶，里面有很多苍白的人影，不动、不说、不改变，他说让我也住进去，这样我就不会变老也不会死去。那时他的眼睛清亮得像一个孩子，说谎得孩子，但是我依然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是吗？

　　封印每年会打开一次，每次出来他都会激动贪婪地拥抱我吸食我，在我的颈边喃喃低语：“菡萏血……好香……”

　　尽管常年被封印静止，但不知何故我的身体还是不可挽回地日渐衰败着，百年后已经萎谢成一截不堪入目的残枝。最近这十几年间，他已经不再开封取血了，但每年还是会回来看看。隔着水晶，他的眼睛给人以潮湿的错觉。对了，水晶封印的是身体而不是思维，我在水晶里日日夜夜地站着，日日夜夜地那些看着与我一样被封印的人们，日日夜夜地回忆那一池荷花，日日夜夜地等待他的回眸。这一立就是百年。

　　……

　　一个很疲惫的故事，我读得悲苦不堪，早早告辞回去休息。几日后想起未知的结局，遂向承诺询问。结果大出预料，她要换的并不是那个吸血鬼的命，而是一个女人，甚至可以说是另一个她。克隆人，用她的基因做成的孩子，一模一样的香血女。并要求毁掉所有基因样本和研究资料，让菡萏血的传说从此终结。

　　“你答应了？”

　　“嗯，不是太容易的生意，一个故事换了那么多东西，有点亏啊！”

　　“你……你也跟着犯这样的糊涂？那个笨女人执着到不讲道理，如果她要毁掉的是那个吸血鬼我到没什么意见，毕竟一饮一啄莫非前定，他欠下的自己还清也就是了。关那个孩子什么事，虽然是克隆的，但出生了就是一个独立的生命，她没有权利用孩子来报复啊。”

　　忽然发现承诺的眼神很奇怪，明显是看怪物的表情。（暴怒～）

　　“你认为我是做什么的？法院？慈善机构？拜托，我只是个生意人……”

　　“……”（鸟一时间胸闷语塞）

　　“你说的那个孩子从来就不曾真正地活过，她躺在培养槽里，十多年了，根本没有醒来的可能。就是一个单纯的人体造血机。这还算好的，还有一些半成品被直接用来养玉了，就是这个……”承诺说着就把手上把玩的玉牌抛了给我。

　　一寸宽，两寸长，金褐色，玉质细腻，中心镂空雕出一支莲花，枝蔓繁复。玉牌上有一种怪异的香味，清淡细密又含着丝丝血腥。

　　“金香玉？传说中的金香玉？是血浸而成？”

　　“嗯，上好的蛇纹玉料，刨成薄片，浸在菡萏血中至少二十年方能固气凝香，血要每月一换。据说这是血族非常期待的贵重饰物，眼看着就要有收成了，这一下全毁了。只剩这一片了，送你玩吧。”

　　“别，我可不想被血族打上门来。”赶紧把香玉丢还给他，起身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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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了，如果……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如果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还会接这桩生意吗？”

　　“当然，我是个生意人，不是吗？”

kishi233

原创还是必须要支持一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