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余音绕梁、不绝如缕》作者：文若白【完结】

文若白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宁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




在所有的史料中，李延年是这样入宫的：倡优出身、受腐刑，入宫养犬。

善为新声、每为新声变曲，闻者莫不感动。



种种记载，让我能想象到，那段历史记录的背后隐藏着李延年的心酸、悲哀、无奈、和孤注一掷的冒险；

对于一个为了荣华富贵而宁愿万劫不复的人来说，入宫做太监无疑是一条捷径。

也就是说，即使不犯调戏良家子弟那档子事，李延年也会把自己阉割掉，得到一张进入皇宫的准入证。



现在，当他穿着绫罗绸缎在华丽的大宫殿随意进出时，大概早已忘记腐刑带给他肉体上的疼痛了吧；

也或许只是在他心灵深处时不时传来一种撕心裂肺的叫喊，多次让他惊恐万状地从梦中醒来，

汗水浸湿衣裳，眼前金星乱溅，心剧烈地跳着，感觉像在刀尖上舞蹈吧。

或许，在逐步苏醒的过程中，他明白了自己那心灵上的疼痛大概永远也不会消失。



在每个与皇上同床共枕的夜晚，统统不能好眠，时时提心吊胆，害怕自己会惊到身边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

即便是现在上卧起，甚贵幸，埒如韩嫣；再怎么得宠、也是会在不经意间招致杀身之祸。

难测的帝王心、帝王爱啊……身边这个向来以“朕”自称的男人，睡中姿态很不雅观；

紧紧的搂着自己、嘴角还挂着长长的涎液，呢喃着“爱卿，你真美……”

望着这个男子，李延年意识到，任何人心中都有一个盛满怯弱、无助的地方。

武帝对韩嫣无以复加的爱、以及韩嫣的最终结局；让李延年嗅出了异常恐惧的气息，他开始担心自己的处境。

在皇宫这样一个用富丽堂皇掩盖着血雨腥风，处处充满着阴谋和杀机的地方，

要获是皇上的宠爱已经很难，但在获得宠爱之后固宠就如上青天一样难乎其难。

他清醒地意识到，这个高高在上的男子很快就会厌倦自己，爱弛则义绝，自己的结局也许会比韩嫣更惨。

每每想起自己那不可把握的未来，李延年总是心惊肉跳，

有好多次，他都梦见自己被五马分尸，无故的弟弟妹妹哭喊着被推上断头台，李家被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他从梦中惊醒，汗水浸透了衣衫，沉夜的风无孔不入地透过窗棂钻进飘溢着薰衣草香的屋里，

他止不住地打着寒颤，裹着锦被安慰自己：这都是梦……



母亲临终的嘱托又一次在耳边响起，奇怪的是，他没有再联想到自己的弟弟妹妹们，

他想到的竟是与自己毫无干系的皇后—卫子夫；关于卫子夫，都说那是个奇迹，

一个女奴居然挤掉了血统那么高贵的陈阿娇，取而代之做了母仪天下的皇后，

卫氏家族从此鸡犬升天，飞黄腾达。既然卫子夫可以凭沉鱼落雁之貌创造一个奇迹，

那为什么拥有倾国倾城之貌的妹妹就不能创造新的奇迹？

这时，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妹妹李菡，想起了妹妹那奇特的身世，想起了算命先生的谶语……

突然之间，他像是在极度恶寒中又掉进了深寒的冰谭……他挣扎着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

最终，他还是披上衣服，在月光和星光下面，写下那首诗，谱成了曲……

凝视着射进来的苍白月光，嘴角泛起一丝嘲弄的微笑。

接着，他买通了平阳公主身边的奴仆，把妹妹的美丽不动声色地传递到平阳公主那里……



李延年是无奈的；他清楚地记得，当自己还在肉体的痛苦中苦苦挣扎的时候，惟一陪伴他的只有思念；

对着天边悬挂在月亮旁边的云朵想起了清贫但温馨的家想起了门庭若市但虚情假意的艺文坊、

想起了在另外一个世界的父母大人；想起了貌若天仙但多愁善感的妹妹、想起了野心勃勃但身无长物的弟弟、

想起了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张张面孔；最后想到了自己。想到了那曾经美好的年华、

想到了自己出类拔萃的音乐才能、想到了自己那失去的尊严；刹那间，他的心碎成了一地的星痕；

他怀疑所作的这种万劫不复的冒险是否有其实质性的价值、又是否对得起自己、对得起？

整个人寒上加寒，感觉不到一丝的温暖，看不到一丝的光明；泣不成声，却没有一滴眼泪。他清楚的知道，

自己不仅要活着，更要让自己的家人好好的活着；比起这些，失去尊严，失去爱人的宠幸又算得了什么？

然而，引出自己妹妹，是必然的。他也明白，对于一个孤注一掷的人来说，仅仅活着是不够的。



李延年又开始了第三次孤注一掷的冒险，这次赌的是自己和妹妹。他不停的反问自己，

自己还有幸运可以拿来堵这次吗？想想前两次的冒险，第一次是丢掉尊严进宫，赌的是自己的命；

第二次堵的是杀头的危险，那还是自己在艺文坊做琴师时，

具有极高音乐天份的自己就明白武帝对音律是何等的如痴如醉；一定会被自己吸引。

他既能体会武帝对音乐的要求，也能深入理解那些难懂的“尔雅之文”，

而且他对自己的琴艺有绝对的自信，所以，他就横下心冒了这个险。

因为没钱买通宫里的太监和官员们，他只能等待机会，等待自己的音乐才华展示给皇上的机会。

当肉体的伤口慢慢愈合，他设法弄到了一副琴，开始在狗棚中弹奏。武帝的皇宫，狗棚是噤若寒蝉的地方，

除了狗吠，绝对禁止其他声音。他做这种冒天下大不违的事，并不害怕，赌上自己这辈子所有的好运气；

静静等待那姗姗来迟的机会；在狗棚苦熬了两个春秋之后，

在那个响过第一声春雷的春天的清晨，他的琴声终于引来准备去狩猎的皇上。

他和他的琴被五花大绑带到皇上的面前。很奇怪，他依旧没有感到害怕，心里头反而响起了喜悦的乐曲。

他听见一个清亮的声音在问：你懂音律？

虽然陌生，却依然知道那是谁的声音，便大着胆子地抬起头来；奴才不仅懂音律，而且还会填词，会舞蹈。

这时，李延年第一次看到了那君临天下的男子；

他是那么英武和威严，可是他那威严的目光在看到自己面容的瞬间，却突然变得柔情似水。

陌生的男声又问：你不怕死么？

与那温柔的目光对视，他似乎也沉溺了。为了音乐，奴才甘受万劫不复之罪。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并不出乎他的意料：

皇帝免自己一死，让自己当着他的面弹奏，接着，自己被被带进了皇帝寝宫。

在那个交织着肉欲和激情的第一个春夜，他伴着屈辱、喜悦和不安流下了眼泪，

滴落在那个男子赤裸的身体上。在那个君临天下男子柔情似水的抚摸和无穷无尽的蹂躏中，

又一个男宠诞生了。李延年。他知道自己赌赢了。



受到汉武帝赏识之后，李延年便年佩二千石印，号协声律。

掖廷令呈出宫女的名册，武帝摆了摆手，今夜他不会再宠幸任何一个女人。

掖廷令退下了，李延年漫舞婆娑似地上来了，缓缓俯身，跪在他脚下。

武帝凝视着这个已经不能算作男人的尤物，娇滴滴的“娘娘腔”气质，长相俊美，长身玉立，能歌善舞；

每当唤他抬头时，便能看见那双忧郁的眼睛里开始流动着温柔的波痕，

慢慢地噙满了泪水，这个下意识的小动作，竟是如此妩媚动人，惹人疼惜；

武帝不忍心让他一直跪着，便亲自搀扶他起身，动作轻柔似掐得出水来。



深深的望着眼前这个倡优出身的卑微阉奴，那惹人怜爱的表情，令他想起了一个叫韩嫣的人，

那有着高贵的血统的人。而他的祖父正是那个足智多谋的韩信；

他是由高贵血统而繁衍出的男人中的尤物，神采俊逸，温柔多情，又是绝顶聪明，

他伴着自己走过了纯真的童年，走过了骚动的少年，又走过了踌躇满志的青年；

那个叫韩嫣的男人，他曾经是最爱自己的人，也是自己最爱的人，是自己寂寞灵魂中的唯一慰藉。

他们一直相亲相爱，形影不离。可惜……依然没能保得住他，最终还是被太后赐死。

而身为一国之君的自己，居然也救不了他，他感觉除了无能为力还是无能为力，只能留下那绵长的叹息、

惋惜。自己是君王，是天下的主人，不是别人。儿女情长，要不得太执着，这点他很清楚……



武帝渐渐收起回忆。“李爱卿，最近谱了什么新曲？也让朕先听为快。”
琴声依旧那般如美玉轻击，似清清泉水涓涓流出，李延年用他那夜莺似的嗓音吟唱：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其实，当刚才武帝搀扶起自己愣愣走神的时候，李延年便知他是在回忆着韩嫣；

那种失去爱人的落寞神情，看的自己有些心酸，忍不住绵绵的幻想，若哪天自己也不在了，他是不是……

也会用这种思念韩嫣的落寞神情回忆我李延年？若能……即便是替身，自己也无憾了……

韩嫣……他究竟是个拥有怎样风貌才情的男子？

虽然自己从未目睹过这个绝世男子的风韵，但还是从宫廷的种种流言蜚语中知道了关于武帝和韩嫣的事情。



武帝在听完李延年歌唱之后，仿佛突然间又回到了青春时期，内心涌动着青涩的热潮。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可这佳人在哪里呢？”



李延年的那首新曲很快传遍后宫，一万八千的后宫佳丽都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那么一位美女；

美得令男人发狂，美得令女人无地自容。可是，这美女在哪里呢？

宫女们在吟唱中频频自问，她们多么希望这样的美女不过是李延年的杜撰，人世间根本不存在。


在痴痴地询问中，武帝终于得知，美人已经辗转至姐姐平阳公主门下后，便立刻来到姐姐平阳公主的府邸。

平阳是武帝对血缘仅存的一点信任；每当遇到烦心事时，只有向她倾诉，

也只有平阳这个姐姐才会替自己守口如瓶。武帝清晰地记得，十多年前就是在这里发现了卫子夫，

并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于是才开始了真正男人与女人的恋爱。

可是现在，做了皇后的卫子夫变了，他从她身上再也感觉不到那种温柔的疯狂和让人不忍伤害的怜惜，

她像一只贪婪的猫，不断地向他要求，要求给她的血亲们高官厚爵。

其实，他心里清楚得很，让一个曾经是女奴的女人母仪天下，大臣们多有不服，

但是这个自己曾爱过的女人，有一个极有本事的大哥卫青和一个同样极有本事的姨侄霍去病，

作为一国之君，他需要他们去平定匈奴的骚扰，为扩大大汉的疆土而卖命。

他不能失去她，如同她不能没有他。立卫子夫为后是他这个皇帝惟一的选择。
　　

平阳公主用歌舞热情地招待自己的弟弟。武帝在歌舞着的女孩中寻觅着，试图像十多年前那样，

也能从姐姐养着的这些女孩中挑出李延年歌中的那个美女，

虽然这些花枝招展的女孩虽然个个水灵得仿佛能捏出一把水来，

不过也都是些凡脂俗粉，远没有他想像中的那个美女超凡脱俗。

女孩们舞唱着：“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

声音清丽得似一汪泉水，仿佛都要把人的五脏六腑洗得干干净净。然而，此时的武帝除了叹息还是叹息。
平阳公主轻声问：“皇上有什么心事吗？为什么如此长吁短叹？”
武帝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可这佳人在哪里呢？”
平阳公主捂着嘴笑了起来。武帝的脸红了，顾左右而言它，掩饰着自己的难堪。

平阳公主抑住笑，说：“皇上怎么这都不知道？李延年的妹妹就是倾国倾城的美女呀。

本来，我也不相信，可我在艺文坊看到她时，简直就惊得喘不过气来。

原来天底下竟有如此美丽的人儿，比你那位皇后可要美上百倍哟！”说着，又捂着嘴窃笑起来。

武帝脸上的红潮也很快退去，君王的威严再一次写在脸上，目光变得犀利而迫不及待。

叹道：“好啊，好你个李延年！”接着立马就要见这“倾国倾城”的李延年妹妹。

果然，一生离不开女人的武帝见到李夫人之后，立马被迷住了……

又一个夫人诞生……李延年便知自己要失宠了，好在，妹妹得宠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武帝虽然十分宠幸妹妹，但也并未冷落自己，而是倍加受宠……

望着爱人一手抱着姿色冠代的妹妹，一手仍紧紧地搂着自己……兄妹二人均受荣宠共侍一夫；

在别人看来天大的荣耀，又有谁知晓华丽殊荣背后的寂寞与悲哀呢？

他也只能苦笑着静伫，蹙眉，叹息……

虽然屡屡在梦中吓醒的李延年始终只相信那是梦，虚幻的梦；但这世上任何人都没有先见之明。

而那个梦也后来都得到了应验，在妹妹逝世后，李家被满门抄斩，不得善终。



武帝带着掖庭狱使者出现在自己面前之，面无表情的要将自己赐死。

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罪，只是颤抖着、卑微的跪在地上，哀求着面前的爱人……

不，哀求着皇上。并企图用媚人的眼泪勾起他一国之君往日的柔情，心里心如刀绞、宽恕李家好吗？

我爱你啊！……但只看到爱人……不，伟大尊贵的皇帝、冰冷似铁的目光，那一时刻自己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个高高在上的男人，他不是救不了韩嫣，而是他压根就不想救，

所有的男人和女人只不过是他手中的玩物，当他玩腻了的时候，就算曾经最珍贵的宝贝，

如今也什么都不是了……呵；爱上一个帝王，是多么悲哀又犯贱的事情！？



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免不了一死，他便不再卑微的哀求，只是静静地看武帝：

“皇上要处死奴才的罪名是什么？无情的薄唇中吐出的是最残忍的伤人话语：

“淫乱后宫。”李延年猛的愣了一下，突然放肆的狂笑，上气不接下气。

“好罪名！原来皇上早就忘记我是个废人了？还是您亲自下令废的！

我拿什么去淫乱？又淫乱了谁？莫非是因为服侍了皇上您？”

“大胆”一旁的宫人严厉斥责道：“皇上说你淫乱你就是淫乱了！还有你弟弟！”

李延年抬起下巴似乎恍然大悟：“哦，对了。除了您，他也不是废人。”他依旧在笑，

“所以呢？他也要一起死吗？”

“乱后宫罪当灭族！你言语如此放肆，更应该治你重罪！”听到这个回答，

李延年无力的合上眼睛：“我明白了。”呵……自己一个四十岁的故倡，他大概早就已经厌烦透顶了吧。

自己这一生、到头来这一番苦心究竟是为了什么？

自己撇掉尊严，卑微的光亲身事君，忍着痛楚把自己的妹妹推入这火坑，辗转介绍给自己心爱的人，

只是希望兄妹两人共事一“夫”，李家能保险些……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还是没有保得李家万万年；

而自己到头来竟落得个‘淫乱’的罪名！明知晓爱人这样无情，还把亲妹子……连带也毁了她一生……

李延年，你真是个蠢人啊！……罢了，也到是人死一去万事空；黄泉，应该是自己最好的归宿吧……



于是，他不再哀求，挺直了腰板，坦坦荡荡地走向寒光森森的断头台。

在自己屈辱的一生中，只有在死的时候做了一回男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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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得不错，楼主请继续加油

lesley_wang

谢谢楼主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