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天数: 864 天 [LV.10]以坛为家III - 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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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纯天然 于 2012-8-4 14:18 编辑
绿叶森林系列786
作者:蓝旗左衽
书名:千世鎏宵之梦兆
绘者:六芒星
出版社:鲜欢
出版日期:2012/8/7
封底文案:
「我会去找你的,一定……」
梦占,是鎏宵与生俱来的天赋,他却无法拥有感情,
彷佛缺失了灵魂的一部分,遗落在遥远的千年以前。
然而,无法抗拒的宿命,
注定在遇见那个男人的那一刻,重新系起。
受到委托而出现的律师宫千世,
让鎏宵死寂的心,初次泛起悸动的涟漪,
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梦境,更渐渐地清晰……
俊美强势的妖兽、懦弱无能的占官;
精明俊挺的大律师、不起眼的小职员,
千年前无法相守的心痛悔恨,
千年後能不能再一次奋不顾身?
不管错过多少个轮回,我的心,注定只渴望著你……
封底文字:
「你觉得我骗了你什麽呢?」鎏宵悠然的问道。
「就是……你刚才说了『你爱我』这句话。」宫千世皱了皱眉。这样的发言,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个怨妇。
「著眼点不同,也会让人分不清真相。你完全弄错焦点了,当然看不穿真实与虚构。」鎏宵悠悠一叹,「我虚构的,并不是『我爱你』这件事。而是我有『爱』这种情绪。」
「什麽?」
「我说过了,我的这里有问题。」鎏宵指了指心口,「我没有正常人该有的情绪。没有感情。」
宫千世噤声。
望著鎏宵,这看似单纯到有点笨拙的小职员,背後却有著难以探勘的黑暗深渊。
试阅:
楔子
蓝紫色的夜空,笼罩著妖豔的火焰。山林被火海淹没,眠憩中的生灵惊醒,在火光中逃窜。
静谧的夜充斥著异常的喧嚣,林叶中含藏的水分被火舌吞噬,瞬间焦乾,发出刺耳的崩裂声,草木被焚成焦土,传来阵阵苦涩臭味;走避不及的动物淹没在火海中,生命力尚未枯竭的躯体上,燃著挥之不去的火苗,将燎原之火扩散到更远之处,直到生命之终焉。
山腰,火光煜然,烈焰熇熇,火气煖燠,橘红色的火焰中,融合著幽蓝色的青光。在火海中央,亮著一环不自然的蓝绿色光圈,光圈的上方彷佛有道无形的屏障,将炽焰阻隔在外。
光圈内侧有三个人。一人趴伏在远处,浑身是血的低喘,每喘息一口,彷佛就将残存的生命吐出一些似的;而在圈子中央,一个人虚弱地倒卧著,身旁的人则努力地将他抱入怀中,使劲地摇晃著那像是没了骨的柔软身躯。
「醒来!不要给我装死!」男子咬著牙怒吼,乍看之下像是对方的仇人,但目光中的晶莹,却透露出他的惶恐与哀恸,「我早就警告过你,你会被自己的愚蠢给害死!」
被大声斥喝的少年,半睁著眼,皱起了眉,「吵死了,斛琏……你只会说我笨……」他勾起了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容,「告诉你,我真的是占官,我是皇室创立以来最厉害的占官,我看见了命轮的轨道呢……」
「闭嘴!你再讲!等会儿你只会看到回光返照!」斛琏咆哮。
他感觉得到怀中人的寿命一点一滴的流逝,他慌了,沉稳睿智的他第一次如此茫然无措。
少年无力的抽了抽嘴角,「斛琏,我好累……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要什麽?」他都给!为了这个人,他什麽都能做!
少年的手缓缓抬起,接著又无力的落下,「啊,好累喔……先睡一下好了……」
当他的眼皮要阖上之际,两记热辣辣的耳刮子袭上他的脸。
「啪啪!」
「不准睡!你给我睁开眼睛!」他知道,对方的眼皮要是闭上的话,就再也睁不开了。
「喂!会痛耶!」
这招显然有效,原本快眯成两条线的眼眸,登时睁得斗大,里头燃著愤怒的火光。
「你说,你要什麽……」斛琏轻抚著少年的脸颊,细声细语地问著,他的心像是悬在叶稍的雨滴,轻轻一碰就会坠落,「你要什麽,我都给你……」
少年开心地笑眯了眼,「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这麽好耶,斛琏……」呵,这也是最後一次了吧……
虽然有点感伤,但是他并不後悔。因为他看见了命定的未来。
「你想要什麽呢……」
「帮我……」少年重咳了一下,喷出了黑色的液体,「帮我把我看见的东西记下来……」
「为什麽?你都因为──」
「记下来,我要让後世不再重蹈覆辙。」少年坚定地开口,接著扬起天真的笑容,「可以吗?斛琏……」
「可以……」斛琏伸手一挥,身旁的空间亮起了一道白光,接著,空中浮现出一行一行的文字,彷佛书写在空气上一样。
「斛琏,你好厉害喔……」少年轻轻地喘气,他的呼吸变得紊乱而困难,但当眼角瞥到某样东西时,却又打趣的笑了起来,「呵……斛琏……你也累了呀?……」
「嗯?」
「你的尾巴露出来了……」
男子的身後,从宽大的布袍下,露出了一截雪白色的兽尾。
事实上,不只是尾巴,斛琏的全身都开始走样,细微的毛发从皮肤上冒出,俊逸的脸变得不像人形。这是妖力即将耗尽、生命即将衰竭的徵兆。
「嗯。」
少年露出歉疚的笑容,「抱歉,是我害了你……」
「没关系……这样很好。」他从容地笑了笑,「省得我多花体力到地府找你。」现在,他可以陪他,直接陪他上黄泉路。
白色的光辉渐渐转暗,环绕在外围的光圈也逐渐趋弱,不少火焰越过界限,朝里面张牙舞爪。
「斛琏,」少年勾起起嘴角,露出超然的笑容,「因缘之绊才刚系起,还没断绝。」
「什麽?」这话是什麽意思?「你在命道里看见了什麽?──呃!」
一股剧痛刺上了他的背,斛琏忍著痛,回过头,赫然发现伏倒在远处的人,竟爬起身,口冒著鲜血,脸上扬著阴邪而得意的笑容。
「我不会放弃的!」她手中抓住符绳,绳子的另一端,系了支粗针,扎在斛琏的背上。
「你──」该死的!为什麽祸害总是特别长命!「诃卢娜!」
他还来不及攻击,对方就咽下最後一口气,倒地不起。
「斛琏……」少年细微的低语,拉回了斛琏的注意。
「怎麽了?嗯?」方才的攻击,耗散掉了他最後的体力,他想抚摸怀中人的脸,但手掌已变成兽爪,无法捧起那快要睡去的脸庞。
「我会去找你的。」少年咧嘴一笑,「一定。」
光圈消失,火焰如海潮一般袭来,高张的烈火像是莲花,将结界中的三人吞没,吞向命定的千世因果之中……
第一章
晨光涌入屋内,透著白光的窄小窗户嵌在色彩缤纷的墙面上,看起来像是花俏的包装纸被涂上了一块修正液。
房间相当宽敞,内部的摆设多而杂,颜色豔丽而缭乱,色彩之间没有逻辑性,像是小孩子的涂鸦,色笔盒里的每一种颜色都要用上。
宽敞的房内,放了张偌大的双人床,床垫上铺著英国风古典蓝碎花的蕾丝边床罩,但被子却是中国风的豔红大牡丹。床上放了只巨大的猫形布偶。白色的猫睁著大眼,露出呆滞无神的表情,望著天花板。
布偶旁的人,平躺在里侧,和那只猫一样,睁著大眼,呆滞无神地仰望著上方。
他醒了。
距离闹钟响还有十分钟。虽然他一点也不想睡了,但他不知道提早下床能做些什麽,提早十分钟上班似乎对他没什麽特别意义。
於是,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睁著眼,无所事事地等闹钟响。
昨天的梦占,他看见了癸朔前些日子问的问题,卜出了逆五星近来的运势。
韩炜接的委托会顺利完成;殷睿洹研发的新结界可以修复并巩固之前被路行云损坏的封印;至於萨枢诔任务的结果,或许是因为接近梦醒,所以不太完整,有点破碎。改天再帮对方重卜一次吧……
他打了个呵欠,用手揉掉眼角的湿润。
这次的梦占有点朦胧不清,八成是占卜的未来会牵涉到他吧……
他是占梦师,逆五星的占梦师鎏宵。他可以清楚地在梦里看见未来,可以解答所有古往今来的秘密,可以看透一个人前世今生的因果与命运。
唯独看不见自己的。
看不见自己的未来,卜不出自己的吉凶祸福,占不出一切和自己有关的任何细枝末节。不只自己,只要是和自己有深远牵绊的人,他也看不出对方的命运。
没差,反正他对自己的未来不感兴趣……
人活著都会走向同样的未来,那就是死。中间的过程是乐是苦,对他而言没有差异。
这就叫……结果导向。那个满口企业经的课长说过的。
他唯一一次做过和自己有关的梦占,就是加入逆五星这件事。梦占的预言明确地告诉他逆五星的位置,告诉他应该如何避开结界潜入,告诉他应该说什麽话能够抓住癸朔的心思,让他顺利加入这个显然是未经政府登记的非正当营利性组织。
不过梦占却没告诉他应该要穿什麽样的服装,害他在开口之前先被韩炜当成火鸡妖,硬是赏了他一个缚身咒。
真是没礼貌的家伙,一点节令感都没有。他的服装可是配合公司的感恩节餐会特别打扮的呢……
「当啷啦啦啦啦啦!早安,起床罗!呵呵呵呵呵呵呵!」
黄色立方体形的海绵宝宝闹钟,发出刺耳的声音。鎏宵伸出手,压下铃声开关。
该上班了。
他跃下床铺,走到粉红色的衣柜前,褪下身上的卡通图案睡衣。
打开衣柜,里头放了好几件一模一样的衬衫和西装裤,这是他上班时的穿著。
他不喜欢这种色彩单调、好像要参加丧礼的衣服,但是公司的规定里有「不得奇装异服」这一项,他也只好乖乖照做了。
话说回来,他也分不清楚奇装异服和正式服装的差异。
换上西装,打上领带,将散乱的头发抹上一层厚厚的发油,梳得整整齐齐、油油亮亮,再加上那亮晃晃的金框眼镜、紧扎在裤头里的下襬、和那露了半截白袜出来的裤管,让他看起来像是里民大会里的公务员。
没办法,他的头发太细太软,如果不用发胶的话会飘散在额前,看起来会像课长说的「疯子」一样。
反正他本来就是疯子……在一般人眼里是个十足的疯子,不过他疯得很道地,不仅看起来像疯子,他还有医院开的证明书。
穿上油亮亮的皮鞋,拎著公事包,准备上班去了。
走在长廊上,正好和萨枢诔撞个正著。
「早安。」
「早安啊,鎏宵。」萨枢诔挑了挑眉,「你的打扮还真是……有个性。」
「没什麽。」鎏宵笑了笑,「我要去上班了。」
「您慢走。」萨枢诔比了个请的姿势。
呵,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真的敢住在本部……
虽然鎏宵是逆五星的一员,不过却和其他的成员不一样,他没有半点咒力,也不会役使鬼神,除了会占梦之外,就和个平凡人一模一样。
而逆五星是个妖魔鬼怪的大本营,和逆五星结怨的东西太多了,不管人或是非人的,各种角色都有。
本部被妖魔突袭可说是家常便饭的事。逆五星的成员大多可自行解决处理,他不知道鎏宵是否有受到攻击过,总之,对方住了这麽久还能活得如此悠閒自在,想必是自有一套保身之道……
「你今天怎麽这麽早回本部?」鎏宵好奇地开口询问。在逆五星里,和他最熟的人就是萨枢诔。
伪天使殷睿洹总是笑呵呵地敷衍他;韩炜则是万年大便脸,开口只会斥骂人;至於癸朔就不用说了,整日窝在自己的厢房里,也不知人在不在里面。
「癸朔临时召见,要我报告任务的进展。」
「那,还好吗?知道宝盒的位置了?」
「知道……」萨枢诔露出懊恼又无奈的苦笑,「司徒暘谷已经把查到的资讯交给我了……」呵,他宁可那个佞臣什麽都找不到!「真令人扼腕呀……」
「喔。」鎏宵点了点头,不懂萨枢诔话里的含意。
「你做梦了吗?有没有梦到关於我的事呢?」萨枢诔笑著转移话题。
「有做梦,但是你的部分不太清楚,下回我会帮你注意的。」
「那真是谢谢了。」萨枢诔微微一笑,「对了,除了占卜之外,你会做梦吗?」
「什麽意思?」
「你会不会梦到和占卜预言完全无关的东西?」他很想知道这让人看不透思路的占梦师,潜意识里究竟装了些什麽东西。
鎏宵呆滞了两秒,皱了皱眉,偏了偏头,苦思了一阵,「应该是有。」
「应该?」
「只是都看不清楚,所以我也不确定……」
喔,对……被萨枢诔这麽一说,让他想起了今早的梦……
他偶尔会在梦占的时候看见些奇怪的东西。在占卜的影像下,覆叠了另一个画面,就像是二次曝光的底片一样,同时有两个影像重叠在一起播放。另一层梦境里的事物就像是放在水底的图片,看不清楚。
他隐约看得出来,那层梦境里的场景和人物都是固定的,上演的剧情片段而零碎,似乎没有照先後顺序上映。
最常梦见的桥段就是昨晚所看到的。他已经重复梦见了好多次了,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做过那个梦,不过每次醒来,总是记不清梦里的人物和内容,只依稀知道个笼统的轮廓。
那似乎是某个人的记忆……
似乎是他在不晓得几代之前的前世所拥有的记忆。
位於近郊地带,商业与工业大楼林立错杂,道路笔直,人行道沿著工厂或商业大楼的外墙铺展,路面相当乾净。
「喂!把今天的邮件分发一下,广告信件记得拆开来再丢回收!上回你直接把所有广告信丢到回收箱里,结果里头有塑胶宣传品,搞得清洁员跑来向我抱怨!」腆著个鲔鱼肚的中年男子,一手拿著卷成柱状的文件,一边趾高气扬地吆喝。
「好。」鎏宵推著推车,将如同小山般的信件包裹推回座位。
「手脚快一点!」男子拿著纸卷不耐烦地敲著鎏宵的桌面,「明天有重要客人要来,记得去布置场地,买茶点!」
「我知道了,孙百强。」
「叫我孙课长!」真没礼貌的员工!算了,毕竟人家脑子有问题,他也不需要太计较……
男子悻悻然地哼了几声,接著转过身,将注意力移到下一个倒楣员工身上。
「姜逸宸,上次跟你要的水电费报表做好了吗?!跟你说了很多次了,格式要注意,全形半形要弄清楚!」
「是是是……」桌面上堆满杂物的男子,手忙脚乱地抬头应了声。
孙课长瞪了对方一眼,将头转到後方,对著鎏宵大吼,「喂!新人有不懂的地方要帮忙教一下啊!混了这麽久连这点都不懂,别让其他人以为我们庶务课故意欺负新人……」
是谁在欺负新人啊……埋头苦干的其他员工抿著嘴,没好气地在心里抱怨。
「喔,我知道了。」鎏宵点了点头。
「真是的……人事部的人在干什麽,尽把麻烦丢给庶务课,来了个智障还不够,又丢个莫名其妙的新人过来……」
课长无奈地低咒了几声,接著走入自己的办公室,做著数十年如一日的事──感叹自己怀才不遇、抱怨属下不成大器、怨恨上头举才不力,以及……用著细密的梳子,耙梳顶上的寥落残发,哀悼那曾经有如雄狮鬃毛般浓密的辉煌时代。
「呿……臭老头……」姜逸宸瞪著课长办公室,冷哼了声,将椅子绕了半圈,转向後方座位,「鎏宵前辈,你还真厉害,被他那样说竟然能忍得住……」
「嗯?课长说了什麽吗?」鎏宵抬起头。
他的桌面上立了数叠高高的信件,以极度诡异的平衡感,耸立於桌面,像是伦敦南部的巨石阵一样。
「他刚才说你是……智障啊!」姜逸宸狐疑地盯著鎏宵,「你没听见?」
进了公司快一个月了,他总觉得这位鎏宵前辈有点怪,虽然处於同一个空间,但对方的精神却好像活在异次元……
「喔喔?」鎏宵恍然大悟地扬了扬眉,「原来智障是在说我呀?」
「鎏宵前辈……」反应未免太慢了。「你不生气吗?」修养这麽好?
「不会呀。」鎏宵边回应著对方,边进行手边的工作,他将信件从纸箱中抽出,然後堆叠在那分好类的纸堆上,继续增加这些通天纸塔的高度。
「课长弄错了,我不是智障,正确说法应该是亚斯伯格症。这是因为第二、十七、十九对染色体异常引起的轻微神经系统障碍。」
嗯,印象中医生证明书上是这样写的,他看过好多次,也听外婆向人解释过好多次,记得熟烂了呢……
「鎏宵前辈……」姜逸宸不知该说什麽,尴尬的笑了笑,「抱歉喔……」
「为什麽要道歉?你做了什麽吗?」
「我无意提起你的……」隐疾?要说是隐也不对,鎏宵坦然无遮,完全没有隐藏的意味……
以往的经验让鎏宵了解这位後辈所想表达的意思,「喔,没关系。」他漾起微笑,「我不会觉得被冒犯啦……因为我本来就没感觉……」
没有感觉,没有感情,不知道要怎样做出正确的情绪回应。被侮辱、被夸赞、被威胁、被殴打……他完全不会有任何反应,他不会因为他人而产生怨恨、开心、恐惧、愤怒等各种情绪。
就算被爱,他也不会感到喜悦或窝心。
就算养育他长大成人的外婆过世时,他也没掉一滴眼泪,没有任何特殊的感觉。
当然,他也不知道爱人是什麽感觉。
「喔,这样呀……」姜逸宸点了点头,似懂非懂。总之,他知道了这位前辈是个没有脾气的老好人。
呃……同时也是个没有品味的老好人。
「你有什麽不懂的吗?」鎏宵尽职地想起了课长的交代,「我会尽力教你的!」
「喔,没有。」庶务课的业务对他而言易如反掌,要不是为了工作,他才不会来这里当小职员……
虽然方晁财团是个纵横国际的企业组织,但总公司庶务课就有如种姓制度中的贱民阶层一样。不仅课员都是些年届退休的老职员,连地理位置也处於这摩天大厦的地下三楼……简直和发配边疆没两样。
而他,还没升官就先被下放边疆啊……
「嗯,那很好。」鎏宵继续堆叠著信件,纸堆的高度已经必须要半站起身才能碰得到。
「鎏宵前辈,」姜逸宸将带有滚轮的椅子滑到鎏宵旁边,「听说明天要召开高层会议,除了大股东和主管之外,还有个律师要来呢。」
「律师要来?」鎏宵偏头想了一下,「是因为方晁财团逃漏税的关系吗?还是因为官`商`勾`结政治献金?」
印象中,财团会弄到律师出马通常都不是什麽好事……
「呃,不是啦……」姜逸宸没想到鎏宵会这样大剌剌地讲出来,尴尬地回望了四周一下,「听说是因为前阵子公司被……」
「姜逸宸!你在做什麽!打混摸鱼?!」孙课长不知何时走出自己的办公室,看起来极度盛怒,八成是因为顶上的残兵又折损了几名而动怒。
「我在请教鎏宵前辈有关器材招标的细节。」姜逸宸脸不红气不喘地回应,顺手拿起了鎏宵桌上的资料夹,滥竽充数地晃了晃。
「讲完了就快回自己的座位!还有你,鎏宵!不要把信件叠成那样……算了,跟你这个疯子讲也没用!」孙课长咒骂了几声,小小的眼睛扫了一下办公室,众人早已绷紧了皮,窝在位上做出埋头苦干的表象。
看见现场没有数落的人选,课长大人二度悻悻然地返回自己的御殿中。
「呿……」姜逸宸对著课长办公室的门板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中央贫乏短缺,硬是要从边疆调度资源,营造出资金丰足的假象……」
「你真有学问。」
「这只是比喻。」姜逸宸得意地扬了扬嘴角。
「比喻得很有学问。」哪像他,只会想拿条码感应器去扫对方的头顶,看看收银机会显示多少金额……
「鎏宵前辈,中午一起去吃饭吧。」
鎏宵停顿了一下手边的动作,「你是在约我吗?」
「嗯啊。」他觉得这前辈还挺有趣的,让人忍不住想接近。「不方便?」
「没有。」只是有点惊讶。进公司快十年了,第一次有人知道他的状况还愿意接近他。
「那就这样啦!」
「嗯……」
姜逸宸正准备滑回座位时,瞥了那叠几乎要和鎏宵齐胸的纸塔。
「你是怎麽做的,为什麽它不会倒?」
「用手叠。」鎏宵很尽职地执行「解决後辈疑惑」的任务,「像这样,一张、一张放上去。」他边说,边慢动作地重复了一次,「我是照楼层和办公室编号排的,越往下楼层越低,号码越大,最左边开始是A栋、B栋……」
「喔,这样啊……」姜逸宸由上而下地打量著纸塔,赫然发现第二座高塔的底下,露出了一角花纹独特的信封,「这封是我的。」会用这种花纹信封的,只有他认识的那个人……
「私人信件不可以寄到公司喔。」
「我下次会注意的。」姜逸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揪住了信封的一角,小心翼翼地向外抽拉。
「哗啦──」纸堆高塔像是被雷击中,轰然崩塌,连带的破坏了其他座高塔的平衡,四五叠纸塔像是骨牌一般,一一倾颓坍塌。
「啊!抱歉!」他歉疚地低下头,动手要帮忙收拾。
看著散落的信件,鎏宵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没关系。」
「我帮你收──」
「不用。你会把顺序弄乱,不见得对我有帮助,我自己来就好。」鎏宵无心的开口,但让人听起来却带有谴责的意味。
「我很抱歉。」
「没关系。我不在意。」
於是,鎏宵将目光专注在桌面上,继续起方才的动作。转眼间,数座由信件堆成的纸塔再次出现在桌面上。
姜逸宸盯了鎏宵片刻,确定对方真的「不在意」,便默默地移回自己的座位了。
方晁财团C栋,位於南面、以玻璃帷幕为主体的大楼,在绚烂中带著前卫的科技感。最顶层被挑高的专属办公室,则是科层体系最尖端的领导者独踞其中。
企业家第二代,方晁财团长子,方纵横,带著精明的眼神及圆滑的笑容,笑望著面前的老友。
「好久不见,律师大人……」他调侃地开口,「虽说正式会议是在明天举行,但是在开会之前有些事想要和你谈谈。」
「你又捅了什麽娄子要我帮你收就直说吧。」来著虽是访客,却散发著和主人不相上下的傲气,「这次又是什麽?你的『佣兵团』又闯祸了?」
「那点小事我自己就能摆平。」方纵横笑了笑,「是有关中部工厂的事。」
「那不是早就解决了……」案件虽是由他帮忙,但负责者是事务所的其他律师。
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只是几个刁民来找麻烦,或许是想从中获得点利益所使出的下流招术。
方晁财团在两年前决定在中部某偏僻乡镇设立工厂,设厂的过程一切顺利,不管是申请建筑执照、各种检核,甚至是和地方团体沟通,全都照预定进行。
就在整地完毕、准备要开始动工建厂时,问题来了。
有个自称是南部望族的代表,突然造访方晁集团,希望方纵横不要在该地建厂,或者是将厂房向东北角移动五百公尺。
突然提出这麽为难的要求,当然无法变动,而对方的理由更是让人感到荒谬。
「贵公司的工厂建地,是本族的祖坟所在,正位在本族的龙位上,对於本家的风水和运势有绝对的关系。」当时的代表是这样说的。
简直可笑!
据说当初是因为族人的疏失,而将土地卖出,但因为买者经营的是观光农场,加上位置偏离正穴,不会有太大影响,所以打算过些日子再将之买回。没想到买者经营不善,做没一年就休业,并将土地转卖给方晁财团。
土地是方晁经合法程序买来的,当然没理由因莫名其妙的理由转卖或迁移。这场官司轻而易举地胜诉。
「是,官司是解决了……」方纵横苦笑,「但是後续的发展比起源更加麻烦。」
男人挑眉轻笑了声,「你们自己开保全公司的,连一般民众闹事也处理不了?」
「如果是『人』直接来闹还容易处理。」这就是棘手的地方……
「怎麽?难不成对方放狗咬人?」
「不是。」方纵横低叹了声,皱著眉,犹豫了一下,「是放鬼。」
场面静默了几秒,接著被一阵嗤笑给打破。
「这个笑话还颇有时令感的……」
「我知道很不可思议,但是异常事件一直发生,实在无法忽视。」
方晁财团是以保全业起家,除了一般的住家公司保全之外,亦出产防盗保全系统。营业范围跨越国内外,等於是现代化的国际镳局。
中部那块地,除了建立中型工厂之外,还附设员工训练中心。
建设完之後,一切运行得相当顺利,除了工厂偶尔有机器短路的消息之外,没有太大的事故发生。直到第一批待训练的保全人员入住为止。
「……人多了之後,具体可见的意外便时常发生,有不少员工莫名其妙地受伤住院,过了不久,一些奇怪的传闻便在员工之间流传……」
「什麽传闻?」他心不在焉地以拇指摩擦著杯口,懒洋洋地询问。
「训练中心有鬼。」
「喔。」真是吓人。
「总公司已经派人调查,但是一直查不出任何异样。怪异的意外事件仍不断发生,诡异的灾祸连传,就连方晁本身也受到影响,在去年底收掉两间南部的分公司。」
「你少因为自己经营策略失误就把责任推给死人。」
「总之,因为意外频繁发生,在股东和高层干部间产生了不小波澜,造成了部分成员的惶恐。因此我希望你明天出席会议,想些办法尽量安抚他们。」
男人挑眉道,「你似乎找错人了。照你所说的话,你要请的应该是法师,而不是律师。」
「你以为我没有找吗?」方纵横无力的扯了扯嘴角,「别笑,我自己也觉得相当荒谬,但是既然那些人相信这套,我也只好配合的请『专人』来处理。」
「喔,结果呢?」
「先不管那些一眼就看得出来是来骗财的神棍,有个看起来比较正常点的通灵者……」
「会自称通灵者本身就不正常了,纵横。」
「那个人不一样,他是某个干部辗转介绍来的,据说家里是开葬仪社的。他会过来是出於人情,所以一毛钱也不收。」
「喔,然後呢,他说什麽?」
「这是诅咒。」方纵横顿了一顿,「施咒者正是当初来闹事的望族。」
「哼。既然那个通灵者那麽厉害,你怎麽不找他帮你解决?」
「原本我也是这麽想,但是他说施咒者的功力深厚,不容易直接对付,而且对方可能已经潜伏在四周,一有动静随时都可以离开。」
「也就是敌暗我明罗?」
「是的……」
「知道潜伏者是谁了吗?」
「不知道,所以我希望请你暗中帮忙,帮我调查出凶手。」
「纵横呀纵横,我真怀疑当年逻辑这门课你是用作弊的手段通过的。」他叹了口气,无奈的摇了摇头,「照你的说法,你应该要委托的是徵信社,而不是律师事务所……」
「我也找过了。」方纵横颇为得意地勾了勾嘴角,「全都中途辞去。」和训练所的员工一样,调查的过程中,全都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
「喔?」听起来似乎真的有点棘手。「既然是这麽危险的任务,你竟然狠得下心要你的同窗好友帮你处理。」
「少装模作样了,」方纵横没好气地哼笑了声,「虽说你口口声声的否定鬼魅的存在,但是……」他若有所指凝视著对方,「但是你本身却是最邪门的人啊……律师大人,宫千世……」
宫千世从学生时代就是个引人注意的发光体,除了卓越杰出的表现之外,他的「运气」也令人侧目……
宫千世敢光明正大地跷某些以严格出名的教授的课,但是只要是他跷掉的那堂课,教授总是不点名;另外,学校的学生餐厅曾发生集体食物中毒事件,只有宫千世吃到的便当恰好因为有病毒的鱼排用光了,而用别的菜代替。
类似的事件大大小小,不胜枚举。
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毕业旅行时发生的事件。系上几个万年王老五男同学,为了在这惨淡灰暗的学生生涯里融入一些粉红的色彩,因此提议到当地著名的鬼屋夜游,除了在女同学面前营造英勇的男子形象,顺便趁机偷抱一下那觊觎已久的柔软胴体。
全部的同学都去了,宫千世也在其中。在探屋的过程中,有不少人感觉到不对劲。同伴们陆续看到恐怖的景象,听到不知从何而来的呢喃,吓得惊惶失措,抱头鼠窜,只有宫千世自始至终保持一派悠閒,甚至当所有人以光速跑出屋外时,他老兄还慢条斯理的在屋里蹓躂,上了一下厕所,才从容地出门。
事後,所有进屋的人都出现中邪症状,只有宫千世老神在在地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这些事是从法律系和财经系联谊时,某位女同学转述给他听的。宫千世在同侪眼中,是个超於常理的存在。
「你这话还真伤人呀,方纵横……」邪门?呵呵……他只是科学的信徒,绝对理性的追随者。无凭无据的迷信,对他起不了半点影响。
「总之,明天会议就有劳你了,你想一下要用什麽说辞来安抚那些元老,才能减轻他们的压力。」
「要说出我会协助调查的事吗?」
「不用。」方纵横轻松一笑,「你知道为什麽之前那些法师、侦探全都中途辞退吗?」
「因为你威胁他们办不成就等著被保镖痛揍。」
「错!是因他们接受委托的事,全都有开会通知高层干部。」
「呵,看来你这保全公司挡得了外敌,却防不了内贼啊……」
「我可以确定高层干部里不会有内贼,只是他们得到消息後,不知道又转述给谁听……」
「我明白了。」人多口杂,喜爱分享八卦是人的天性。而这天性会害了自己。
姑且不论这荒唐的事情,至少可以确认,有人企图用不法手段对方晁财团不利。
虽然他不确定诅咒算不算是不法手段,不过只要找得出嫌犯,他一样可以用其他名目让对方被判有罪,让对方锒铛入狱。
「对了,千岁他最近过得好吗?」方纵横调侃地笑了笑。「你们兄弟俩的感情应该还是和以前一样吧。」
是的,宫千世闻名全校的原因,除了成就和运气之外,还有一项最令人关注的……
就是那几近偏执的恋弟情结。
当年校庆晚会,宫千世婉拒校花邀请时的经典对白,至今他还记得很清楚。
「抱歉,我得回家煮饭给我弟吃。」
宫千世冷冷地睇了方纵横一眼,「千岁他过得很好。」只是这个「很好」不是因为和他这个兄长在一起的缘故……
「他还在端木集团当总裁秘书吗?」
「他在端木集团当总裁夫人……」宫千世闷然不快的低喃。
「你说什麽?」
「没有。」宫千世粉饰太平的笑了笑,提起公事包,「明天见。」在走到门边时,颀长的身影突然停下,「对了,今天这两小时的帐单,明日会寄达贵公司,还请依期缴清。」
「什麽?」
「律师谘询费。」宫千世勾起嘴角,「现在是上班时间,方总裁。我的费用可是很高的呐……」
「你这家伙……」
「对了,贵公司的员工餐厅在哪里?」他打算在这里简单解决掉午餐再回去。
「地下一楼……」方纵横拉开抽屉,取出张辨识卡,隔著桌子扔给宫千世,「我们这里是用员工储值卡来消费的。」
宫千世俐落的接下磁卡,「谢了。」语毕,转过身,从容的昂首阔步离去。
蓝旗左衽《千世鎏宵之梦兆》试阅下
午餐时间,位於地下一楼的员工餐厅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宫千世的出现,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
并不是知道他的身分,而是单纯的为那出色的外表而停驻目光。加上宫千世使用的员工卡是高级主管所有,更是让人好奇他的来历。
宫千世毫不在意他人的目光,他早就习惯受人注目这件事。他从容自适的随意走到某个柜台,入境随俗的排著队,等著点餐。
人真多啊……
他边等著队伍前进,边慵懒的四处打量环境。
来往的员工很明显的可以分成两类,一种是文官,一种是武将。
穿著松垮垮的衬衫、戴著无框眼镜、穿著皮鞋、驼著背的是待在办公室里,整天和公文为伍的文职人员。
同样是穿著衬衫,但是衬衫下发达的肌肉将布料撑得紧绷,肌肉的曲线若隐若现,步伐虎虎生风的,是偶尔回到办公大楼里待命、大部分的时间和铁血为伴的武职人员。
男的女的都一样,就算是女人,也能一眼辨识出职分,比方说排在他面前的这位小姐,魁梧剽悍得彷佛光是用脸上的颧骨肌,就能狠狠的赏他一记右勾拳。
不过比起右勾拳,他个人认为那频频转头对他传送的秋波,更具有毁灭性的杀伤力。
「鎏宵前辈,我去占位置,你先买吧!」不远处,和鎏宵一起上楼用餐的姜逸宸,在吵杂的人群中拉高音量开口。
「好。」
「真是,来晚了一步……」都是那肥秃害的。「不晓得还有没有空位……」
鎏宵沉默了几秒,「你去少了一盆长寿花的梁柱旁看一看……」
「啊?」
「先去服务处借条抹布。」鎏宵不顾对方不解的表情,迳自开口,「去吧。」
「喔……」姜逸宸盯著鎏宵片刻,眼底闪过诡异的神色,「我知道了。」
「嗯。」
这是他昨天在梦里看见的东西。他从来没梦过和自己切身相关的梦,不过,却常常会见到生活环境中,一些可有可无和本身无直接关联的未来。
鎏宵静静地排著队,对方才的话语不以为意。却不知,有个路人已将这不寻常的对话听入耳中。
这家伙是从哪里来的奇葩……
宫千世侧头,注视著那油亮油亮的头发,扎得过紧而露出一小截内裤的西装裤裆,以及疑似是用雨鞋材质做成的橡胶仿皮鞋,他不断地在心里啧啧称奇。
怪异的装扮。除了大冒险输了被处罚这个理由之外,他想不出一般正常人会为了什麽原因穿成这样。
还有一个可能:这家伙根本就不是正常人。
他发现排在鎏宵前後的人,有意无意地和对方保持距离,怪异的装扮虽然吸引了一些人的目光,但是那目光全都像是在闪避某种不洁之物一样,迅速而不著痕迹的移开。
沉默的疏离,无形的排挤。
不过当事者似乎不以为意,完全不管他人的眼神与态度,自适而从容的处在人群中,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这家伙……和千岁有点像……
正被观察的对象,不晓得是出於无意的回头张望,或是感受到不寻常的视线,还是因为某种潜藏於事理常象中的羁绊,忽然回过头,和正在观察窥伺的宫千世四目相对。
呃!
空气彷佛冻结,令人窒息。
两人之间好似有条透明的线,联系著双方。这条线,突然被拉紧,像是弓上的弦一般被拉得死紧。
深黑色的瞳眸像是夜里的山泉,暗淡的星光将天幕和深林投映在水面,复制了另一个无尽的黑夜,幽阒的水底,蕴藏著隐晦而难以看透的天道,无法望穿的因果命运……
宫千世盯著那双黑眸,觉得自己彷佛掉入了那无尽的深邃之中。
好熟悉的感觉……
他好像看过这个眼神,好像曾经看过这个人……
是之前来方晁开会的时候吗?还是走在路上曾经和这怪异的家伙擦身而过?不对,这麽惊世骇俗的装扮,见过一次就不会忘记……
那麽,难不成是学生时代曾和对方同校?不,更不可能,从小到大他读的都是明星学校,他不认为对方有和他并驾齐驱的能力。况且……
总觉得这股熟悉感是在更早、更久远之前……
不属於今生的记忆……
他凝视著对方的眼眸,企图从中偷得几丝端倪。
哼,胆子挺大的嘛,很少有人被他这样注视还能不移开眼。
是不怕呢,还是不知道怕呢……
宫千世挑衅地持续瞪视著那双黑眸,而鎏宵也一动也不动的任对方观视。
片刻,宫千世的眼珠转了转,默默地将视线移开了那双深邃无尽的黑潭。
「先生。」
「嗯?」细微的叫唤拉回了他的思绪。
「队伍前进罗!」身後的小姐战战兢兢地开口。
「抱歉。」
宫千世前进了几步,递补上空位。站定後,他再次朝鎏宵的方向望去。
只见早一步点完餐的鎏宵,正端著餐盘,朝反方向离去。
有趣的家伙……怪家伙……
叫「刘宵」是吧?
不过,他自己也没好到哪去……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昨晚又做了怪梦而睡不好的缘故,使得他今日的状况反常……
这是他第一次做出这麽失礼又幼稚的行为。猛盯著别人看,对著不认识的陌生人挑衅,这不像是他会做的事……
宫千世扯了扯嘴角,不在意的耸了耸肩,继续排他的队。
领完餐点後,地下餐厅依然是人山人海。宫千世皱了皱眉,端著餐盘在餐厅里游走,寻找座位。好不容易才在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一个空位,正准备开动时,那熟悉的身影闪入眼中。
是他!
鎏宵和姜逸宸正面对面地坐在宫千世斜对角的位置,愉快地用著餐。木制的桌面上放了一块抹布,白色的布料上染著不均匀的污渍,上面还沾黏著一些菜渣,看起来是刚擦过某些菜汤类的液体。
柱子上挂著一圈装饰的盆栽,但是在面对鎏宵的正上方位置,却少了一盆。
宫千世挑了挑眉。为什麽他会知道呢……
这个问题显然不只有宫千世感到困惑,姜逸宸像是在呼应他的疑惑一般,好奇的开口,「鎏宵前辈,你怎麽知道这里没人坐?」
「前一个人汤打翻了,桌上脏成一片,所以没人坐。」
「你怎麽知道有人打翻汤?」
鎏宵望著空中,沉默了几秒,「好像是刚下楼的时候听到有人在说这件事吧。」
「是这样吗……」
好烂的答案。宫千世在心里暗忖,意外地和姜逸宸在心中异口同声。
但是除了这个答案,他也想不出有别的理由。
「嗯……」
无聊。宫千世冷笑了一声,笑自己失常的表现。
他将注意放回餐点,专心地吃起自己的午餐,但却又不自觉的注意著姜逸宸和鎏宵的谈话。
「……鎏宵前辈,你点的是鱼排餐呀?」
「嗯……」鎏宵应了一声,「你点的是鸡排餐。」
「是的。」
无聊!宫千世将饭送入口中,在心里冷冷的嗤笑。
「鎏宵前辈,你一个人住吗?」
「是的。我一个人住在我房间里。」
无聊!这是什麽对话!好像中学生的蹩脚英翻中句子。
「你没和家人同住呀?」
「是的。」家人?嗯……硬要说的话,他从来没有家人这种东西。
「鎏宵前辈,你的姓很特别呢。」姜逸宸相当有耐性,或者说无聊到极点,依旧持续著对话。
这个话题倒是引起了宫千世的兴趣。
姓刘算特别?他们事务所里就有四五个姓刘的员工……
「流水的流底下加上一个金,这什麽意思?」
「呃。」鎏宵停顿了一下,「好像是……美好的金属。」这名字是他外婆取的,印象中那老迈的长者曾向他解释过。
鎏是美好的金属。流金岁月,璀璨晨宵。
「今世你是生来还债的啊,鎏宵……」
既然是还债,哪来的美好岁月?他不该叫鎏宵,而是要叫鎏年不利才对……
「喔,原来是这样呀。」姜逸宸点了点头。
「嗯……」
接下来是一阵短暂的沉默,话题用尽的尴尬沉默。
「嗯呃……」似乎是想要挽回局面,化解掉後辈的尴尬,鎏宵生硬地开口,「你的姓……也很特别……」
「是吗,还好吧……」姜逸宸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
「是,真的很特别。」鎏宵努力地想著称赞的词句,「姜是一个羊加一个女,所以是母羊……」
「鎏宵前辈……」姜逸宸的笑容有点僵硬。
糟糕,他最不会和人聊天了……「呃,母羊很不错呢!」鎏宵尽力的扳回情势,「羔羊都得跪著才能喝乳……」
「喔嗯……」
「非常孝顺,孝顺是好事。」
「谢谢……」姜逸宸抽了抽嘴角,勉强的为这诡异的称赞道谢。
一旁的宫千世则低著头,身体因憋笑而轻微颤抖。
这家伙是哪来的天兵……
他抬起头,望了鎏宵一眼。
真的和千岁很像……少根筋这方面。
宫千世把那谈话声当成是背景音乐,悠閒的吃著饭,从容的度过了个难得的午餐时光。
临走时他回看了鎏宵一眼,发现对方还坐在位置上。同夥的姜逸宸早已进食完毕,撑著头打量著专注於餐盘的前辈。
宫千世好奇地从鎏宵旁边的走道经过,发现对方的餐盘,矗立了一座一座由玉米粒堆叠而成的高塔。
而建造者的手未曾停止,继续的用筷子将玉米粒向上堆砌。
唷!挺厉害的嘛……宫千世放慢了脚步,以便聆听到更多的对白。
「鎏宵前辈,你的平衡感真好。」
「嗯……」
「你好像很喜欢把东西堆成一叠一叠的?」
「嗯……」这是他从小就有的习惯,从有记忆开始,他就已经在用各种东西进行这个动作了。
「为什麽呀?」
「因为……」鎏宵反射性地开口,几乎要说出答案,但是在话要吐出的瞬间,猝然停止。
为什麽?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要堆叠,不晓得自己为什麽会一再重复这个动作,不明白这样的行为代表著什麽、暗示著什麽……
或许,这是前世的他所留下来的习惯吧……
那麽,前世的他又是为了什麽呢?
夜晚,被课长临时多加了两个小时的班之後,鎏宵披著夜色,骑著那台破旧的轻型机车,伴著噗噗作响的引擎声回到他的住处,隐藏於荒郊废屋中,被重重结界包围著的逆五星本部。
打开大门,踏入屋内,癸朔的差遣妖就像是烟花一样,突然迸现在眼前。
这是癸朔召唤的讯号。
「咕啾咕啾小兔兔,」鎏宵伸著食指,逗弄著浮在空中的毛茸茸小妖,「我马上去找你的主人喔。」
差遣妖闪躲著鎏宵的逗弄,露出和主人一样的冷傲眼光,甩过头,领著鎏宵到自己的主子身边。
「你吃红萝卜吗?」鎏宵悠哉地跟在差遣妖的後方,自顾自地发问,「你的主子是不是因为讨厌吃红萝卜,所以选你当差遣妖,要你帮他解决挑食的困扰呢?」
像他就很讨厌小黄瓜。如果他也有役妖之力的话,他一定会收一只河童当差遣妖,来帮他解决夹在三明治里的黄瓜丝。
不,若是这样的话,还不如收只猪来当差遣妖,一次解决所有厨馀。不过,变成精的妖大多是山猪,山猪似乎不吃厨馀。要是想养山猪的话,得需要很大的空间,逆五星的空房很多,收容只山猪应该没问题……
当鎏宵在胡思乱想之际,镂满符纹的深黑色大门出现在眼前。
差遣妖停在门前,回头望了鎏宵一眼,接著穿过门板,消失在门後。片刻,门扉自动向内开启。
「你来迟了。」癸朔一如往常地坐在那中式长椅中,用无视於万物的眼神、冷冽的声调迎接著来者。
房内除了癸朔之外,韩炜、殷睿洹,以及萨枢诔也在场。
「因为课长加我的班。」鎏宵老实地回答。
癸朔抬眼,盯著对方几秒,冷淡开口,「把你的安全帽和口罩拿下来。」
「喔好。」方才进门就遇见差遣妖,忘了把这身配备给脱下。
「看起来像要去抢银行。」韩炜讥笑。
癸朔环视了众人一眼,撑著头,以他特有的慵懒语调低声沉吟,「龙王宝珠已经到手了,现在只差黄帝宝镜……」他望向萨枢诔,「已经过了七天了,司徒暘谷查出宝镜的位置了吗?」
「查到了。」萨枢诔用复杂的眼神看了殷睿洹一眼,「资料今天已送达,这几天属下会去现场探勘,宝镜的持有者……不太好应付。」
「是吗。」癸朔不以为意地挑了挑眉,接著将目光移向韩炜,「仪式的祭礼和祭地,进行的如何?」
「祭地方面已经办妥,最适合举行仪式的方位是在中部某座灵山上,已经封下结界,进行净化。至於祭礼还差一些。」
听见祭礼,鎏宵的脑子又回想起刚才胡思乱想的东西,「要放猪公在祭坛上?」
「把你摆在坛上如何?」韩炜恶毒地瞪了鎏宵一眼。
「需要全裸吗?」鎏宵认真地发问。他会不好意思呢。
韩炜皱了皱眉,厌恶地低咒了声,不再理会鎏宵。
癸朔冷淡地询问了其他人几个问题之後,便要众人退下,只留下鎏宵一人。
「鎏宵,你做梦了吗?」他淡淡地开口。
「嗯。」
「关於什麽?」
「你吩咐下去的任务,在近期内都会顺利完成。」鎏宵停顿了一会儿,「除了萨枢诔的部分还不太确定,不过一定不会是坏的结果。我今晚会看状况再占一次。」
「是吗……」癸朔悠悠低吟,沉默了好几秒之後才再度开口,「那麽,你可看见了有关这只应龙的事?」
撑著头的手缓缓向後滑动了几分,将覆盖著半边脸颊的黑发拨开,不健康的白皙肌肤上有著黑色纹路,看起来像是一条龙的剪影。
有著双翼的应龙。
纹路从脸颊一路向下延伸到衣领里,龙首正对著眼,看起来像是要吞噬掉那带著靛紫的深黑瞳眸。
「没有。」鎏宵照实回答。「可能是契机不对,我会多占几次的。」
「无妨……」癸朔扬了扬嘴角,「反正我自己会找到答案的。」
事实上,逆五星的存在,一切的任务,全是为了追寻他所欲知的真相而运转。
「嗯。」肚子好饿,他好想回房间边吃宵夜,边看重播的卡通。
「你可以退下了。」癸朔漠然开口。
「好,晚安。」
「你还是住在本部里?」
「是啊。」
癸朔挑了挑眉,罕见的对他人产生兴趣,「没被妖物攻击?」
「没有。」只有被蚊虫攻击。
「为什麽像你这种毫无半点巫力的人,竟能避开妖魔的搔扰……」
「因为我看起来比较有亲切感。」
「呵,是吗……」癸朔冷笑了几声,「退下吧。」
「嗯。」鎏宵走了几步,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然回头。「对了,癸朔,」他难得严肃地凛起了脸孔,「有件事我想请问你。」
癸朔略微诧然地迟疑了片刻,「说吧。」
鎏宵凝重地开口,「逆五星本部……」
「嗯?」
「……可以养山猪吗?」
癸朔沉默了几秒,与其说是在思索答案,不如说是呆滞。
「你想表达什麽……」
「我想要一只差遣妖。」
「山猪的?」
「嗯。白色的,要肥一点的。」
听起来像是速食餐厅里的店员和顾客的对话。
癸朔轻嗤,给了个缥缈不定的答案,「有机会的话……」
「喔。」鎏宵不在意地笑了笑,转身离去。
回房间的路上,鎏宵看见萨枢诔和殷睿洹在走廊上争吵。本以为能看见咒术大斗法的场景,他迫不及待地跑回房间,拿了包饼乾前来观战,但折返时,走廊上除了多了几个窟窿之外,主角们已不见踪影,显然是早一步退场了。
啧啧,错过了……鎏宵有点失望地拆开饼乾,嚼著洋芋片,悠閒地踱回房间。
夜晚,在看完电视、吃完宵夜後,他换上卡通图案的睡衣,戴上员工旅游时在纪念品店买的粉橘色睡帽,将床头上的海绵宝宝闹钟设定好时间,关上灯,准备入眠。
闭上眼睛,等待著入梦,他在脑中回想著所要占卜的问题。
癸朔的龙纹、任务的进展、还有萨枢诔的问题……
眼底下的黑暗中,忽然浮现了一双精锐的眸子。
嗯?这个眼神好熟悉,好像曾经在哪里见过……?
啊对了,是今天在员工餐厅里看到的人。
不过,好像又不是……感觉上,对於这双眼的印象,是在更久远以前的记忆里……
什麽时候的记忆呢?
上辈子?还是更久之前的前世?
带著疑问,鎏宵深沉地睡去。
这夜,他做了个不一样的梦。
不属於预知的未来,而是溯往於数世之前的梦。
千世之梦。
第二章
混帐……混帐东西……
四周静谧无声,仓皇的脚步踏过草石发出细微的声响。入秋,枯黄和青苍的叶片参杂的栖在树稍,垂死的和将死的生命,并列而立。
不过,到了夜晚,任何色彩全会被夜色染黑,掩盖掉所有的表象。
该死的杂碎……无礼的狗东西!
脚步声更加急促,随著脚步,林荫愈加茂密,月光窒碍难行地从叶缝间穿透,点点滴滴洒落地面。
虽然离村落已远,但是那恶意的嘲讽讥笑,却犹如在耳,不断回响。
「神棍。」
不是!
「骗子。」
不是!
「皇室的劣种。」
住口!
身旁的景色被一一抛在後头,他不断向前奔跑,想甩开那些惹人心烦的杂念,但是越跑,却越无助,越孤寂。
他的父亲是占官,他们家族世代是皇室的测命者。占官一职最早之前是由皇室里的成员来担任,因此纵使经过了数代,血缘和正统皇室已趋於淡薄,但因为占官是特殊的圣职,出於尊敬,至今仍将之列入皇族。
历代的占官都是了不起的预知者,父亲更是藉由那出色的观星术,让族人免於卷入西夏和汉人的战火里。
贤明的先祖,却未必有贤明的子孙。
初春才行过成人礼的他,一点都没有展露占官之家的特殊才能,和凡人没什麽两样。不仅看不透天象隐喻,也看不到宿世因缘,测不准未来的命道。
这使得他在同辈的皇族里并不受到尊重,就连一般官吏平民也都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勉强对他保持表面的恭敬。
「有辱家国。」
闭嘴!
傍晚时分,他和皇族的世子们又吵架了。原因很简单,因为某位世子吃饱撑著,拿了篮鸡蛋摆在他面前,要他这位「未来的占官大人」以占测之术,挑出里头有双黄卵的蛋。
就算是占官始祖也猜不出吧!这种愚蠢的事!摆明就是羞辱人!
那时,他很有肚量地对著那群无聊的世子们笑了笑,接过篮子,然後──
把整篮蛋砸在那群蠢世子身上。
那是鸭蛋,白痴。
想当然耳,闹了这麽大的风波,当然不可能待在那里。於是他跑出宫殿,一直跑,跑到山林里,跑到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躲避那些令他窒息的人群。
脚步渐渐地缓了下来,林荫懋然,月光变得更加稀薄,看起来像是沾在黑绸上的石灰。
他停下脚步,喘著气回过头。只见来时路彻底被融入黑暗之中,村落的灯火被阻隔在山林之外,完全不见踪影。周围宁静得彷佛连地底下的蝉蜕声都能听见。
啧,似乎走太远了,这下要回去的话可麻烦了……
回去?不,他才不要回去。回去当笑柄,回去玷污占官之族的名誉……
「啪啦!」
停憩在树上的鸟,赫然拍翅,吓得林中人缩瑟了一阵。独处於黑暗中的恐惧,此时才一点一点的袭上心头。
呃……好吧,至少得等天亮再回去……现在看不见路,也不知道方向。
唉。又要害爹娘担心了……
长叹了一声,缓缓地拖著脚步,寻找著今晚的暂居处。
走了一会儿,一座古老建筑忽然出现在眼前。残破的门柱和结满蛛网的栋梁,透露著此处已许久无人来访。
深山里怎麽会有这栋房子?他缓缓走近,发现这是一个小小的祭殿,里头祭祀的神只是族里信仰的月神,占官的守护者。
大概是以前建的吧……不过,这尊雕像却从没在族里见过。
祭殿的外头立了尊石像,是只巨大的野兽,浑身散发出野性的气息,体态却又异常的优雅,彷佛是野兽中的皇族一样。
是豹吗?好像不太一样。那浑圆的眼眸里,除了狂野,还带著点狡媚。
石像的下方有座碑,上面刻著几乎被风化磨损的文字。他藉著细微的月光,勉强地辨识著上头的字。
「胤禅乃占官之族,为皇世之镜键,德泽无尽於朝……」
啊……又是称赞胤禅家的东西……伟大的占官之族,很可惜,这个伟大的名声会在他的手上终结。
或许几年之後他的名字会被当成负面教材流传在世代之间,父母会这样告戒自己的儿女:要多努力呀,不要像胤禅家的九世一样,辱没了祖先之名。
名留青史不成,遗臭万年也不赖。至少都是会被後人所怀念。
他无奈苦笑,继续看著碑文。
碑文的中央磨损得太过严重,字体已经被减损成零落的笔划,直到末段才又变得清楚了点。
「扰乱常道之妖……封妖者勒尔玛……」
啥?勒尔玛?那不是号称御命者的第三世占官吗?封妖?
他抬起头,看了看那巨大的雕像。在夜影和月色的笼罩下,石像彷佛有了生命一般,静静地低头垂视著碑前的人。
他扯了扯嘴角,冷哼一声。八成是前人夸大其辞的颂文,搞不好三世只是抓到在田里捣蛋的黄鼠狼,就硬说成了大妖精……
「……胤禅一族,则得役使之……永垂千古,万世其昌,世世为皇者之师。」
皇者师个屁!他今天就是被那群该称他为老师的杂碎恶整!
看著碑文,心里的新仇旧恨,积了数年的怨气忽然像是隆冬的雪山一样,稍稍一震,便造成滚滚浩大的雪崩。
「混帐东西!」
为什麽他会是这样!?既然命运让他诞生在胤禅家,为什麽却让他毫无半点身为占官该有的能力!
先世的祖先难道都没有预测到这点吗!就让他这无能的废人诞生?
怒火涨满了胸口,静默的石像低头凝视著他,那露著兽牙的嘴角,彷佛在嘲笑他一般,若有似无的扬起。
「可恶!」
他一个拳头挥向石像的脸中央,泄恨般地连搥了好几下。虽然疼痛,但是他不在意,因为指头传来的刺痛,反而让他的心情稍微冷静了点。
「唉……」
算了……认命吧……
重叹了一声,抬头望了石像一眼。指节被磨出的血,点点沾附在巨兽的脸上,使得石像看起来像是狩猎中的野兽一样。
他颓然地转过身,继续寻找著栖身的场所。这麽诡异的祭殿,他一点都不想继续逗留……
「喂。」
低沉的声音从背後响起,他停住了脚步。
什麽?是谁在说话?
四处张望了阵,周围并没有半个人。
「喂,小子……」
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他吓得回过头。
「揍完人之後打算拍拍屁股走掉?」
这次,他知道了出声者是何人。
「胤禅家的人真是一代比一代没品。」
碑後的石像,动了起来。此时的石像已不再是无生命的石头,而是变成一只活生生的巨大野兽。
「我还没好好谢谢你呢……」
野兽轻蔑而慵懒地伸了伸懒腰,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我是斛琏,三百年前被你的祖先封印在这里。」它打了个呵欠,「只有在新月之夜,滴上胤禅一族的血才能够解开封印……」
巨大的野兽露出了人类般的笑容,一步一步的走向误入的迷途者。
巨大的……
猫。
这是在做梦吗?但是眼前这只正撩著长尾触弄他的巨猫,看起来却是这麽的真实。细细的毛搔过耳边的感觉,让他寒毛竖立。
「怎麽不说话?」自称斛琏的猫,高傲的轻笑,「吓到了?」
「呃嗯……」看到这种场面,很难有人能保持冷静吧……
「我还以为你是有备而来的呢……」猫妖再次打了个呵欠,看不出来是想睡觉,还是睡太饱。
他不希望是後者,因为睡饱的动物通常会把精力花在觅食上。
要逃吗?
脚跟稍稍向後挪了几寸,但这个企图还没付诸行动前,就被冷冷制止。
「你要是敢跑的话,我就把你的子孙袋给扯下来……」斛琏抬起雪白的前肢,亮出尖锐的爪子。
唔!听起来很痛……他下意识的夹了夹腿。
「小子,虽然我不晓得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麽,不过,你有胤禅家的血统无庸置疑……」
「封印你的人……是勒尔玛?」他战战兢兢地开口。
「是的。」猫妖咬牙切齿,「那个卑鄙又狂妄的小人,用下流的手段封印我就算了,之後还不要脸地自己立碑建庙来歌颂自己……」
活了近千年,第一次领悟到为什麽人类这种生物能够主宰六合四方……
因为无耻!
「这个碑是勒尔玛立的?!」不会吧?这麽自恋的行为是出於他祖先之手?!
斛琏说的话,和印象中的三世完全不同……古史里记载的三世,是个巍峨岸然的大英雄啊……
「是啊,胤禅家的小子……」猫妖弯下腰,打量著对方,「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麽?」
「我……」
「既然是胤禅家的人,想必是从哪种占术里得知我的存在对吧……」
「我不是……」
「喔?」斛琏挑了挑眉,「难不成你和那讨人厌的勒尔玛一样,能直接用肉眼看到命运之轨?」
不用借助任何工具,直接能望穿太虚的中观之眼。
「没有!」猫妖的话,刺中了他心底最不愿意被触碰的弱点,「我什麽都没有!」
「没有?没有什麽?」
「什麽能力都没有!」他瞪著对方,愤恨的咆哮,「星命、式占、测梦、观象、言谶……全都不会!我完全没有胤禅一族的能力!」
他忘了自己的处境,一古脑的吼出内心的愤懑,他瞪著一脸兴趣盎然的斛琏一眼,放手一搏的咬紧牙关。
「你要杀了我泄恨就来吧!不要去为难我的家人!看你要扯下我的子孙袋还是要吃了它都可以!」语毕,露出一副从容就义的表情。
「谁要吃那种东西!你这是在羞辱人吗?!」这小子和勒尔玛一样白痴!
「好吧。那你想吃哪里就吃哪里!请便!」他闭上眼,忍著恐惧,「不过,你要报复的话找我一个就好,不要危害我爹娘!」
「臭小子!」雪白的猫掌一拳将对方挥倒在地,「你可不可以听完别人讲话再开口!烦死了!」
「啊!」
巨大的冲击袭上胸口,他重心一个不稳,向後跌坐在地,还来不及爬起,那粗壮的猫掌迅速扑来,将他踩在前脚下。
「听著,你──」
「我会乖乖就范的!你不要伤害我爹和我娘!」
他愤然地仰视著猫妖,在近距离的观看下,他赫然发现对方的两只眼睛是不一样的颜色。
一边是蜜腊般的深琥珀,一边是清澈的天蓝。
「闭嘴!」可恶,这家伙怎麽这麽吵!
「我爹娘都是好人,我爹虽然最近越来越痴肥,但是他是个很好的占官!请你不要杀了他,也不要扯下他的子孙袋!猫妖大爷!」他凄厉地哀求,看起来像是被恶吏给欺压的可怜百姓。
「你给我闭嘴!谁说要扯他的子孙袋了!」吵死了!哪来这麽多话!这家伙的脑袋里是装了什麽!
「我娘已经年纪一大把了,但是前些日子太医诊出她又有了身孕,虽然她没有子孙袋,但请你不要因此而含怨伤害她!」
「住口!」斛琏怒吼,踩在对方胸口的脚不耐烦地连拍了好几下,让地上的人咳个不停,「闭上你的嘴!我不会伤害你,不会伤害胤禅一族的人。」
「喔?真的?」他停止了哀求,诧然瞪大了眼。
「但是有个条件。」
「什麽条件?」
「帮我个忙……」斛琏无奈地叹了口气,不晓得是因为被封在石像里三百年的原因,还是因为方才的折腾搞得它精神衰弱。
「什麽忙?」
「帮我完全解开勒尔玛的封印。」
「什麽?」
「当啷啦啦啦啦啦!早安,起床罗!呵呵呵呵呵呵呵!」
刺耳的铃声响起,跨越了真实与虚幻的两个空间,将飘游於梦境的人拉回现实世界。
呃!什麽?什麽?!
鎏宵猛地从床上弹起,滚下床,坐在地面,惊魂未定地环视著四周。
这是他房间……
那刚才的记忆……是梦?
呆滞的望著空中,沉淀著思绪,意识和思路渐渐清晰。
对,他做梦了……这是当然的。
但是昨晚的梦不对劲……
一切都颠倒了过来,原本覆叠在占梦之下的影像翻转到上层,使梦占的内容反而变得模糊不清。
甚至到最後,那段影像几乎将他给吞噬,让他忘了自身原本的存在。
这怎麽回事?是在暗示什麽吗?
如果真的是如他所猜测,那些影像是前世记忆的话,那麽这些记忆突然浮上表层,是不是代表著有事件要发生……
「鎏宵呀……你今生是来还前世之债的……」
前世未解开的羁绊,今生必须解清偿还。
「动作快一点!多推两张椅子过来!」头顶半秃的孙课长踩著纸箱,高人一等的站在高层会议室中央,趾高气扬地吆喝下令,「十一点就要开会了!姜逸宸,中午的餐点你订了没!」
「还没还没,等会就要去。」姜逸宸从前方的桌面下探出头,手忙脚乱地处理著投影机的线路。
「单枪的画面有问题,前一梯开会的人好像把它调坏了。」姜逸宸皱了皱眉,瞪著那不断闪红灯的机器,「要不要向高层禀报一下,说有人破坏公物?」
「禀报个屁!这里是特别会议室,弄坏仪器的就是高层那些白……那些人!」
听得出来他原本是想说白痴。
「那怎麽办?叫人来修?」
「来不及啦!」孙百强无力的低吼了一声,「快点处理好!如果还是坏的话就搬课上的来顶替!」
会议室人来人往,鎏宵混在其中,匆忙地搬放资料。他蹲在屋里的一角,一边分装著成册的资料到文件袋里,一边回想著昨天的梦境。
怎麽会这样呢……是哪里出了问题?为什麽会颠倒呢……
如果那些片段是自己的前世的话,那麽今生的他梦见前世之景是有什麽用意……
难道是受到宿世因缘所牵累的人出现了?
看了昨晚的梦境,他猜想自己的前世就是那遇见猫妖的男子。印象中前世的他似乎会和那只名叫「斛琏」的猫妖有著很深的羁绊,甚至一同死去。
这样的话……难不成那猫妖也转世,并与他相遇了?
疑惑和不解充满了脑子,那时刚起床而心不在焉的他,完全没注意到自己拿了牙膏来洗脸,挤了条洗面乳在牙刷上,送往嘴里。
啧……不管怎样,希望这只是暂时的现象,前世的记忆太清晰会影响到占梦的品质。昨晚的占梦内容简直和雾里看花一样,朦胧不明。
话说回来,没想到用牙膏洗脸的感觉还挺清爽的,而且疑似有去角质的功效……
「鎏宵!鎏宵!你跑到哪里鬼混啦!」
课长的咆哮声将他神游中的意识拉回现实。
「在这里。」他抬起头,晃了晃手中的资料,「我在分装这个。」
「会议流程图放进去了没?桌牌呢?桌牌是谁负责的?怎麽还没放!」
「是我负责的。」
「你还不快动手!东西放在哪里?该不会还没搬上来吧!」
「搬上来了,」鎏宵站起身,「就在课长的脚下。」
「呃?」孙百强愣了愣,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箱子,接著恼羞成怒地斥喝,「你放在这边做什麽!不会搬到角落去啊!」
「抱歉。」
「算了算了……」孙百强露出一副「下属无能,长官无奈」的表情,摇了摇头,「小张,过来接手这疯子的工作!你,下去订中午的便当!今天到场的都是高层主管,便当要订丽苑饭店的!」
「喔。」真好,是五星级饭店的便当……
鎏宵悠哉地站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朝会议室的出口走去。
如果说梦境的内容是暗示前世的因缘,那麽和他有关联牵绊的人是谁?
「啊!鎏宵前辈,」姜逸宸见鎏宵要出门,赶紧叫唤了声,「你要回课里吗?是的话麻烦帮我拿两条传输线上来,谢谢!」
「好。」是他吗?
姜逸宸是新进的员工,如果是前世有关联的话,命运的确是可能将对方牵引到自己身边……不过都来了一个月梦境才出现变化,时间点上似乎又说不太过去。
「几时才能入场?」
低沉的男音,在鎏宵踏出门口的瞬间,传入他的耳中。
他抬起头,只见那敛著笑容、一脸精睿的俊脸,直勾勾地望著他。
「十点四十分。」这个人好眼熟啊……
「噢,是吗。」对方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
喔,他想起来了,是昨天在员工餐厅遇见的人。「你好。」虽然有点冒昧,但还是打声招呼比较有礼貌。
宫千世挑了挑眉,「你好。」果然是怪家伙……
「你是要来开会的人?」
「不然呢?」宫千世有点不耐烦地开口。
「会议室还在布置,要四十分才能进场。」鎏宵看了看表,「您只要再站半小时就可以进去了。」
「喔,『只要』半小时呀?真令人感到庆幸。」宫千世皮笑肉不笑地冷语。
布置这麽久,是在里头贴彩带和气球吗?
「是的。」鎏宵点了点头,接著转过身,继续朝著电梯走去。
「喂!慢著!」
「怎麽了吗?」
「你就这样走掉?」宫千世双手环胸,有趣地看著眼前的人。
鎏宵沉默了几秒,「什麽意思?」
宫千世笑著摇摇头,「你知道今天来这里开会的角色全是高层人员吗?」
「知道,所以要订丽苑饭店的便当。」
便当?……宫千世皱了皱眉,直接开口,「虽然是我来早了,但我不知道贵课竟然无法在开会前一小时将会场处理完毕。」言下之意即是在责备对方办事效率差。
「嗯,我也不知道。」鎏宵心有戚戚焉地附和,完全听不出弦外之音。
宫千世扬起半边眉毛,瞪著鎏宵。
这家伙是故意的?故意装傻和他唱反调?
但是对方清澈而单纯的眸子,却斩钉截铁地否定了这个猜测。
「距离会议开始还有半小时,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休息。你可以告诉我有哪里能去吗?」
其实他大可直接到总裁办公室占用方纵横的休息室,但是对方不在,害他像个游民一样在楼层间晃荡。
「你可以去员工餐厅。」
「那里太吵,人太多。」
「那就去顶楼的水塔区吧,那里没有人。」
宫千世扯了扯嘴角,「你确定?」休想。
「你不满意?」鎏宵不解。「不然这样好了,今天庶务课的工作很多,课员几乎都在外头执行业务,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要不要到那里?」
「我非常不介意。」这个提议比前两个正常多了。
「那就跟我来吧。」真是挑剔呢……
没想到昨天在地下餐厅里有一面之缘的过客,竟然隔了一天又再次相遇。
真是奇妙的缘分。
缘分……这个字眼让鎏宵迟疑了一下。该不会……这个人该不会前世和他有关联吧?
站在电梯里,他透过身旁的镜面观察著宫千世,却正好和对方四目相对。
「看什麽?」
鎏宵并不避讳自己的眼神,继续大剌剌的盯著对方,「看你。」
「有什麽好看的?」宫千世轻笑。这家伙果真是怪人。
「我在想,我们前世是不是有过什麽缘分。」鎏宵直接把心里的话坦然说出。
只见镜中人的表情先是错愕,接著转为尴尬,然後感到荒唐而无奈的冷笑。
「这种老套的搭讪手法,用在女人身上似乎比较有成功的可能。」宫千世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望著鎏宵,挑衅的露齿一笑,「我没有这方面的兴趣。」
「喔,」是说对前世今生这个话题没兴趣吗?「那你的人生就少了很多乐趣呢……」
宫千世扯了扯嘴角,乾笑两声,不再开口。
看不出来这怪异的家伙竟然是同性恋……
他偷偷打量著鎏宵,老土而俗气的装扮,让人退避三舍,避之唯恐不及。
他摇了摇头,低叹了声,在心里为对方短暂的怜悯了几秒,接著将目光移回楼层显示表,静静的等著电梯开启。
「叮。」
降到最低点之後,电梯停止移动,发出阵清脆的电子铃声,接著缓缓打开。
「到了。庶务课办公室在前面转角。」鎏宵跨出电梯,领著宫千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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