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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长安柳
我名苏浮泽。母亲在震泽湖上行舟时生下的我,而行舟时震泽湖千顷白浪翻空摇舞,所以字顷白。
我第一次见到顾昌是在弘文馆的柏树下。十四岁的少年捧着《六军镜》读得入神,发间沾了柳絮犹不自知。我故意将鞠球踢到他膝头,书卷落地时惊起树梢灰雀。
"兵法有云:不动如山。"他弯腰捡书的动作带着与年龄不符的从容,"小将军这般急躁,如何统帅三军?"
那年他刚随父亲从扬州迁回长安,尚带着江南水汽的官话像檐角风铃。我们常在平康坊西南角的废院里比试,他执竹简作剑,我持木棍为枪。暮春的杨花落在青石板上,被我们的足印碾成淡淡的痕。
及至永和三年上元节,朱雀大街的灯笼染红半座皇城。我们偷了壶兰陵酒翻进国子监后院,他指着廊下新糊的窗纸问我:"若用火攻,该烧粮草还是军帐?"
"自然是……"我话音未落,巡夜的梆子声惊得我们跌打翻了酒壶。浸透寒水的衣袖贴着手臂,却压不住胸腔里翻涌的热。那夜我们蜷在藏书阁梁上,听更漏将月光切成碎片。
卷二 长宁砂
我十七岁那年,随父亲去了边疆。那是我第一次出京城,车轮辘辘,一走就是两个月。
长宁城的黄沙会咬人。初到的第三年,我的鹿皮靴就被砂砾磨穿了底。母亲用阵亡将士的旧披风给我改作绑腿,粗麻纤维刮得小腿渗出血珠。
第七年开春,护城河彻底干涸,沙枣树再也没冒出新芽。我们拆了南门吊桥熔铸箭镞,父亲将他的犀角弓改成孩童臂力能开的短弩。霜降那日,母亲在城墙砖缝里种出三株沙葱,全城妇人围着这点绿意又哭又笑。
第十年冬,我们已经派去朝廷的三拨信使杳无音讯。长宁去往京城的城池早已被吐蕃占领了,长宁城成了一座孤城,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音讯也进不来。
最苦的是第十三年冬。胡杨林被砍伐殆尽后,我们开始烧家谱取暖。王司马将祖传的《卫公兵法》撕开一叠一叠丢进火堆,泛黄的纸页浸了血,倒真像卫国公当年染血的战袍。
卷三 白发吟
赵校尉死的那天,城头正在传唱新编的《戍边谣》。这个曾单手撂倒蛮族骑兵的老兵,最终倒在修补城墙的夯土堆旁。我们把他葬在西门箭楼底下,陪葬品是半袋沙鼠肉干。
第十五年,我派三十二个老将携城内的大部分孩子往京城求支援。此去艰难重重,但是流在城内只有死路一条。
十二岁的阿蛮将木枪横在胸前,稚气未脱的脸上抹着灶灰:"我要留下杀敌!"我扯下他颈间长命锁塞进行囊:"等你在长安吃到桂花糕,才算真正帮了我们。"
人影消失在沙丘背后时,城头响起了最后的《无衣》。白发老兵们敲击盾牌应和,沙哑的歌声惊飞了城堞上的秃鹫。
及至第十六年,能拉开两石弓的不足百人。我们把生锈的箭矢泡在马尿里除锈,十五岁的娃娃兵跟着我学用绊马索。清明祭祖时,父亲突然说:"把你娘的簪子熔了吧,箭头要淬火。"
那些做工精美的簪子,是母亲当年的嫁妆。
卷四 破城录
最后的火光染红了子时。火光中,我看见李校尉把儿子绑在背上,用牙咬开火折子;王铁匠的闺女握着父亲打的短刀,刀刃映出她娘亲缝在衣襟里的平安符。
母亲被掳时,我正被三个蛮兵缠在瓮城缺口。她的胳膊被划出一到大口子,血溅在土地上,我却想到了当年我们在长安临摹的《金刚经》朱砂拓本。
母亲反手将簪子刺入蛮兵眼眶时,我正在十丈外与三个敌骑周旋。她的月白色裙裾绽开血花,像极了我们初到长宁城那年,她在戈壁滩发现的野马兰。
"阿泽!接住!"父亲突然暴喝。我本能地抓住抛来的物件,掌心传来玉质的温润——竟是母亲从不离身的和田玉璜。下一刻,我看见父亲引弓如满月,箭簇在火光中闪着幽蓝的光。
父亲的手比弓箭更稳,那一箭穿过母亲的左胸。玉璜在我手中裂成两半,箭矢破空声与母亲的闷哼同时响起。
母亲倒下时朝着京城方向,散开的发髻里露出几缕银丝,恍惚还是十六年前离京时的模样。父亲折断长枪冲入敌阵,白发随着枪花散成雪幕。
卷五 孤魂辞
我飘过顾昌咽气的竹楼时,乌云正吞噬最后一点月光。他手中握着永和三年我送的生辰礼——半块刻着"长宁"二字的玉佩。我透过水汽看着这块玉佩,字迹模糊不清,倒像是被泪水晕开的墨迹。
我找黑白无常接了往生镜,里面映出的是顾昌生的模样。
自分别之后他仕途大好,却在永和二十年私自调用禁军。那是一场局,他却义无反顾踏了进去。我恍然想起那是我们断了联系的第一年。
岭南的雨下了整整四十日。顾昌蜷在竹席上咳血,手中信笺被反复摩挲出毛边。窗棂外,流放者的尸首正被衙役拖过泥泞。
"……城中新酿了沙枣酒……"他忽然低笑出声,染血的指尖抚过信纸上的枯桃花,"傻子,沙枣树早被伐尽……"瘴气漫进肺腑时,他摸出枕下匕首,在竹墙上刻下最后一道划痕——整整一十九道。
黄泉路上遇见当年送出的孩童,如今鬓角染霜。他说那日阴山古道落雪,三十二名老兵轮流背着幼儿攀岩,最后活着抵达长安的只剩九人。
孟婆汤滚沸时,我忽然想起顾昌及冠那日写的诗:"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如今这风裹着长宁城的砂砾,正吹过震泽湖千顷白浪。
(全文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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