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到天数: 864 天 [LV.10]以坛为家III - 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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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纯天然 于 2012-9-17 21:46 编辑
绿叶森林系列795
作者:卫风无月
书名:寒系列之竹君子
绘者:BREEZE果
出版社:鲜欢
出版日期:2012/9/18
封底文案:
轰轰烈烈爱了一场却只换来背叛,
竹精陶子丹险些修为尽毁、赔上性命,
从此他紧紧冰封住自己的心,断情绝爱,
但他的伪装、他的伤痛,
却让这个魔道的风流浪荡子看进了眼里。
寒风看穿了陶子丹坚韧下隐藏的脆弱,
行遍花丛的他,独独放不下对方的身影。
然而,当寂寞了五百年的心,再次被拨动涟漪,
究竟是恶梦重演,抑或换得真心?
封底文字:
陶子丹实在忍不住。这人从一见面的时候,就是这麽一副样子,脸皮厚得堪比城墙。可是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自己心中留下那麽深、那麽鲜明的印痕。
如果寒风看上去也是个矜持稳重的人,他可能就不会有勇气去找他,哪怕醉到神智不清的时候,也不会。好在他并非轻浮薄幸的人,虽然这麽风流……活脱脱的标准浪荡子!
寒风紧紧抱著他:「答应吧?」
「什麽?」
「不要离开。」寒风轻声说:「就算要离开,也别忘了要把我带上。什麽地方我都陪你一块去……逃避可不能解决问题。」
「我不是逃避。」
寒风坚持:「是!你就是想逃开我。」
试阅:
第一章
天生浪子,行遍花丛。这是原来寒石说寒风的一句话。
听了这句话之後,寒风一不气二不恼,得意洋洋道:「只行花丛麽?草丛其实我也是去的呀。师兄,你看看你,天天一本正经的,张口闭口都是规矩、是修炼。人生,啊,不,是树生多无趣。喏,我教你几招散手,包你开开心心、快快活活的过日子,好不好?」
「……」
「哎哎——你不乐意就不乐意呗,别打人啊!」
和寒石打闹当然是开玩笑,但寒风生性风流,却是人尽皆知的。
寒石不和他说笑:「你的性情不定,所以这麽些年你的境界一直停滞不前。要是再不修心养性,我怕你道行会不进反退。」
寒风只是一笑:「我也想提升啊,可是就是无法突破关卡。」
寒石点了一下头,执起壶来向杯中斟水。杯子很快满了。
寒风这时真的就在温柔乡中。青色的帐子,帐下两个人都衣衫半褪,上边那个便是寒风,下边那个秀眉俊目,是个极美貌的少年。
两个人缠弄了半宿,那人轻轻吁一口气,说:「你今天好生奇怪,谁惹了你的火上来,要把人弄死麽?」
寒风轻轻一笑,搂著他躺下:「今天在双柳巷桥头那遇到一个人,相貌倒罢了,那一对眼生得真好。我跟了他半晌,他恼了起来,破口骂了我几句走了——竖起眉毛来倒是极好看。就是骂人的时候,也说不出粗俗字眼来,嘿……」
他怀里的人想了想,一笑:「我知道了,你遇到的是陶子丹。他是不是穿一件白底青边的长衫?不过他可有好久不去双柳巷了……」
寒风好奇起来,把怀里人抱紧亲了亲道:「好初月,你给我说说,那个陶……什麽,他是个什麽来历?」
那美貌少年名唤韦初月,与寒风也算得老相识,认识了许多年,常在一起胡混,素来知道他的性子,也不著恼,道:「他叫陶子丹。你不要招惹他,他不比我们是胡打胡闹,一个个跟老油条似的,他性子直得很。
「我早年认识他,原来也有点意思,不过和他往来过一些时日,看不是这一路上的人,也就算了。他本是住在湖心岛上,不过常在双柳巷那边逗留。前些年来了个厉害角色,我记得是姓夏。那人在双柳巷落了脚,装得一派正经,说话酸文假醋的,我看著那人就不地道。
「也不知怎麽著三下两下把他哄住了,上手後就变了个脸孔,陶子丹那时候真是差点送了性命在他手里。好不容易那人走了,他这些年也好过些了。」他在寒风腮上轻轻弹了一记:「你可别再胡闹,他小孩子家家的,哪里还禁得起一而再再而三的挫磨。」
寒风嗯了一声,轻轻吻在初月的唇上。初月只是嘻笑,也不迎合也不闪避。
两人又厮磨了一阵,初月倦极而睡。寒风抱著他,早上那相遇却在眼前清清楚楚的。
一早他原是去双柳巷买纸笔砚墨等物事,没想到那常光顾的老铺还没有开张。信步向东走,堪堪到了河边的时候,有人站在桥上,年纪分明不大,身形挺秀,亭亭玉立。
寒风只看那一头丝样的头发,便觉得有些意思。那少年下桥而去,他便在後面跟著,慢慢上了湖堤那条长路。
看他走了一段路,忽然转回头来,脸上尽是不悦:「你为什麽跟著我?」
寒风觉得他那样子极可爱,笑著说:「你看景我也看景,路难道你是开的,旁人走不得?」
那少年的双眉竖了起来,眼睛晶亮,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又向前走。这次却走得快了,寒风跟得也快了起来。
见那少年伸手折了一根绿柳枝条,向後随手一挥,那柳条忽然化作了吐信的长虫,在空中灵活的绕了个圈子,向寒风缠了过来。
寒风哪里将这等小把戏放在眼里,伸手将那柳条接著了,握在手里仍是普通一截树枝。
那少年回头来看他几眼,说:「原来你是同道中人。」
寒风手中柳条轻摆:「我和你可不是同道,你要走我这条道上来,再修个千八百年的还差不多。」
那少年脸色发白,也看出他功夫实在深不可测,没多说什麽就走了。寒风要再追原也是能追,只是觉得死缠烂打没有意思,住了脚,站一站,按原路又回去了。
然後他买了东西,在街上玩到天黑回来。韦初月便备好了饭菜等著。
寒风捏捏他滑腻的脸蛋,轻佻地道:「你倒是持家管事的好手。」
韦初月和他闹惯了,作一个女子的万福,柔声说:「老爷谬赞。」
两人笑作一团,那饭却也没有吃,在榻上厮混至今。
早上醒来韦初月便不见踪影,寒风四处张望,微微笑说:「好生淘气,再下来陪我一会儿。」屋中无人应声。寒风道:「一早上使什麽性子。」
他说了几句,没有人回话。寒风促狭的眨眨眼,直起身走到墙边,将一轴古画翻了个面来,反面朝外,正面对著墙,虚画了一道符在纸边上,道:「喜欢静便让你静一天。」
他起来梳洗用饭,便关了门出来。
本是在街市里閒逛,看一时花又逗一下鸟,不知不觉又走到那湖堤上来。他昨日光顾著追人,这湖上的风景是一点也没有看。天气已经转凉,荷花荷叶都零落稀碎。他在水边的石上坐了,捡起一块石片往水里丢。
那水面极清,不一会儿却隐隐动盪,哗啦一声水响,一个穿红衣的童子露出头来,极欢喜的叫了一声:「师父。」
寒风一笑,道:「你知道我来了?」
那童子玉雪可爱,向寒风连连点头。
寒风把一本小册子给他,说道:「你好生用功修炼,大有益处的。」
那童子双手接过,他这一抬身,腰下便露出水面来,金色的鳞片闪闪生光。
寒风和他说了一会儿的话,道:「你快回去吧,自己多当心。等你尾巴修没了,长出腿来,我带你回去见太师父和师伯师叔,他们一定也有好功夫教你。」
那童子眼中泪花点点,道:「师父每回都来去匆匆,不知道下一次什麽时候再来。」
寒风摸摸他的头发不说话。那童子抹抹眼睛,笑道:「师父说过喜欢我笑著,我可不能哭。我和莲花姐妹讨了些好东西,师父你且等一等。」
他潜回水中去,不一会儿托了一大片荷叶上来,上面有小瓶小盏。东西递给了寒风,又恋恋不舍看了他一眼,没入水里去。
寒风救这小鱼原是偶然,传了他两手功夫护身。後来经过这里,便也时时来看看他。
顺著湖堤再走一段,看见路边一座亭。他坐下来,将那瓶中的露酒喝了一口。虽然味道不浓,但著实是清新爽口。
湖上的风吹过来,带著他衣衫头发都飘飘的动。
忽然身後有人说:「原来你是锦儿的师父,昨天我真是失礼之极。」
寒风原也觉察到他的气息,这时只是微微一笑。陶子丹穿件青衫,站在亭子外看他。
寒风道:「我这人原是落拓惯了,你也没骂错。」他明明已经知道了陶子丹的名字,却还问一次:「我叫寒风,兄台怎麽称呼?」
陶子丹把名字说了。
寒风说道:「人雅,名也好。」
陶子丹一笑。
寒风招手道:「荷蕊清露平时弄不到,一起来喝一杯。」
陶子丹应了一声,便在他身边坐了。寒风把瓶里的香露酒倒出一盏来给他。陶子丹道了声谢,端起来浅浅尝了一口。他神情温雅,眉目间绝无半分妖气。
寒风说:「子丹认识锦儿?」
陶子丹道:「锦儿天性活泼,这远远近近都认识他。他时时提到有个师父,人好功夫也好,大家都听熟了。」
寒风嗯了一声,道:「他功力尚浅,连囫囵人形也还没有,多亏你们平时照顾他。我这师父其实有名无实得很,实在惭愧。」
陶子丹说话的声音像是风动叶落,极细极好听:「锦儿练的功法和我们都不同,他进境又快,将来必是前程远大的。」
两人说了些话,寒风已经看出他确如韦初月所说的,性子真人品也直,倒不愿再和他谈起风月来。
那瓶子清露喝完了。寒风站起身来说:「出来了半天,也该回去了。我落脚在玉堂巷的集雅斋,子丹閒了可以找我说话去。」
陶子丹道:「若得閒一定去拜访寒兄。」
寒风回来後,屋里仍静静的。
他看一眼墙上,想著韦初月被关了大半天,心里也有点过意不去,便去把那画翻了过来。满心想著他一定是怨气满满,却不料那画上空空如也,身後忽然有人噗哧一笑。
寒风有些意外的回过头来,道:「你怎麽出来的?」
韦初月眼中颇有得色,道:「我去年便练成潜移术了,你还觉得我跟以前一样死死待在原处麽?」
两人说了几句话,寒风从怀里拿了一个小瓶:「这是我徒儿孝敬的,你也尝尝。」
韦初月一闻到那香气便眉开眼笑,将瓶子收了起来,道:「我可要慢慢的吃,一天吃一点,多享用几天。」
寒风见他高兴,笑著说:「这两天我要出去一趟。」
「做什麽?」
「去替师兄送信。」
说来也奇怪,心里挂念一个人的时候,偏偏还总能遇到。寒风觉得,这真不是一个巧字说得完的。
他来替师兄送封信,结果又一次遇到陶子丹。
「子丹。」
巨树参天,绿荫如盖,那个少年穿著一件洗褪了色的长衫,托著手里小小的一只乾草鸟巢,转过头来看著他。
「寒风?」他也有些意外:「你怎麽在这里?」
「我来替人送信。你呢?」
「我来找一样草药。」陶子丹手里还捧著那个鸟巢,小心翼翼的。
鸟巢里有两枚小小的鸟蛋,上面带著斑纹。
「这又是怎麽回事呢?」
「刚才一阵大风,把巢从树上吹落,被我接住了。」他抬起头来,头顶密密的都是浓枝绿叶。
寒风猜到他的意图:「你要把巢放回去?可你知道这巢原来在哪棵树上?」
陶子丹微微一笑:「我知道。」
他人看起来沉静老成,可是一笑起来却带著股稚气,露出晶莹的牙齿。
陶子丹的确知道。这里的古树虽然并没有修成精怪,但是它们能表达自己的意思,别人不懂,陶子丹却懂。他是竹子精。
鸟儿的巢就在一株高大的油松树上。陶子丹轻轻把手里的巢放回树杈间,寒风在一旁看著他。陶子丹的神情显得专注认真,彷佛在做一件再重要不过的事情。
「为什麽还一定要放到原处?」
陶子丹说:「这样,鸟儿回来的时候才能找到家。」他低下头,笑容带著羞涩:「我很喜欢鸟儿。以前,我还没有化成人形的时候,日日夜夜都只待在一个地方,那时候,许多鸟儿会在竹林中憩息,它们带来许多远处的消息,吃掉竹林中的虫子,和我作伴……」他说了一会儿话,忽然停下来:「对不住,我这人挺闷的……」
「不会啊,我觉得很有意思。」寒风说的是真心话。
在陶子丹身旁,莫名的就觉得心里很踏实,他身上有一种让人安定的气味和力量,有些像师兄寒石,但是,又不太一样。
两人在山里待了两天,陶子丹还在找那味草药,寒石的信送完了,却也不想就这麽走。他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很舒坦,什麽也不想,什麽也不图。满山的走,太阳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寒风许久没有晒过太阳了。冰狱是没有四季的,永远冰冷,阳光无法照到那样偏远的化外之地。
陶子丹找了许多吃的东西给他,松子、蘑菇之类的。
陶子丹第一次把白生生像雪一样的东西端到他面前时,寒风几乎没认出来。托在碧绿的竹叶上的东西,看起来像山里过节蒸的@粑,雪白的,但是看起来比@粑要软嫩柔滑,颤巍巍的。
「是一种草菇。」陶子丹说:「你尝尝。」
寒风试著尝了一口。很美味,鲜得让人想把舌头一起吞下去。
「真好吃!这是怎麽做的?」
「没有做什麽,就是剥去了外面的壳,然後撒了一点盐。」
寒风把那块蘑菇都吃完了,才想起来陶子丹没有吃。
「你……」
「我不用吃东西的。」
是的,寒风也发现了。陶子丹只喝水。他用一片竹叶摺成小杯状,盛了泉水喝。有水滴漏下,沿著他雪白精致的下颔,流进衣领里。
晚上下起了雨。
他们晚上睡在树上,在浓密的枝叶间,雨滴就落在身上。
陶子丹朝他笑笑,在雨中仰起头来,雨滴落在他的身上,很快打湿了他的头发和青衫,可是他看起来那麽自在。
寒风静静的坐在那里看著他。他想抱住他。
雨中的少年身子孱弱,可是却坚定不移,只是……他看起来,那样孤单。
寒风想起韦初月说过,他曾有过一段不堪的过往。到现在,他还没忘记那段过去麽?
山间还有猎人,有些年纪了,正在那里摊晒兽皮。陶子丹向他打听消息,还把自己收集的一些小东西和那人交换。
寒风站在他旁边,饶有兴致的看著,猎人说话的口音奇怪,陶子丹能说和他一样的口音,当然比他的声音动听得多,像唱歌一样的嗓子。
等他们告别了猎人,他才问:「你和那人说什麽?」
「我问他有没有见过那种草药。」陶子丹说:「他说见过,可是那是好几年前了,位置也记得不太清楚。」
「你和他认识?」
陶子丹微微一笑,掠了掠鬓边一绺散下来的头发:「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还是个没长牙的娃娃。人的一辈子就这麽几十年。」
是的。对於精灵鬼怪,还有寒风这样修道的人来说,人的一生真的很短暂。一入定就是几十年,上百年过去,人世的一切早已经沧桑变迁。
寒风以前有过短暂的情缘——和普通的人。但是都很短暂,非常短。因为对他来说的暂别,对於普通人而言却已经过了十几二十年,凡人会经历生老病死,很快就变得面目全非,後来寒风渐渐不再与普通人深交,因为失望的往往是他自己。
他有那麽固定的几个伴,散居各地。韦初月就是其中之一,也是其中交情最深的一个,其他人根本连他真实的名字和来历都不知道。
陶子丹一路找到许多草药——他的采集方式和那些普通的采药人是不一样的。他用竹刺缓缓将整株药,从土里完好无缺的取出来——并不像那些人,是采摘、割断,他是在移植。把这些草药完好无损的移走,然後再栽种。
至於栽在哪儿,寒风想,大概就是栽在韦初月说过的,陶子丹住的湖心岛上。
寒风没问他这些都是做什麽用,不过他主动开始当起了帮手。
「多谢你了。」陶子丹轻声说。
「反正我閒著也是閒著。而且这些天我多认识了不少的草药。」
陶子丹低下头。眼前这个人……和他以前见过的,都不一样。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很少想起从前的那些事,连噩梦都少了。自从那件事之後,他功力大损不说,此後每每入定,总是易生心魔,好几次险些走火入魔。
秋天来得极快,山上的气候比平地更冷,早上起来,地上、草叶上,落了一层白霜。陶子丹要寻的草药一直没有找到。
「到底是种什麽样子的草药?」
「是……隐身草。」
寒风还是头一次听说:「什麽?」
「这种草,会隐身。」
寒风还是头一次听说有这样的草药。可是……既然会隐身,那该怎麽找?
「其实这种草药除了能令自身隐形之外并没有太大用处,不过它往往和另一种珍贵的草药长在一起,它能同时令这种草药隐形,而那种珍贵的草药会提供灵气给它,助它生长。」
「这真奇妙。」
「是啊,它们总是生长在一起的。」
「看不见,要怎麽找呢?」
「总有形迹可寻,它们喜阴,往往会生在近水有苔藓的地方。还有,虽然草药的形体可以掩去,但它们的灵气会吸引一些小鸟小兽,若是近水,则会吸引一些鱼儿——」
寒风说:「你应该早些告诉我,我也可以帮你留心。」
「这种事情……挺无聊的,一般人都没有这种耐性。」
寒风笑了笑。
两个人找,当然比一个人要强,第三天中午,他们就寻到了那种奇异草药的踪迹。是在一处浅水的河滩,许多鱼儿都在一处近岸的地方徘徊不去。
然後,果然在那里寻到了隐身草,还有和它紧贴生长在一起的另一种草药。
草药已经找到了,自然该回去了,可是不知为什麽,两人一时都不愿意说出回去的话来。
「这一片山林,倒是安静。」
「前朝的时候,这里曾经被划为皇家林苑,寻常人不能上山采伐捕猎。但是後来改朝换代,都城也迁走了。」陶子丹指了一下远处:「那里还曾经建过一座行宫,但是没等建成就荒弃了。现在那里只剩下几道墙。」
「过去瞧瞧吧,我还没见过行宫。」
陶子丹转头看了他一眼,点头说:「好。」
这个藉口有些牵强。别说行宫,皇宫他也曾经见过。不但见过,还曾住过。他只是想找些事情做——让离别来得再晚一些。
行宫自然没什麽好看,原来就没建完,後来一改朝换代乱起来,除了几面墙和地基还在那里,其他什麽都没有,靠山壁的地方堆放著许多条石,每块大概都有几千斤。
「这是做什麽用的?」
「大概是垫台基的吧。」
荒草丛生,人迹全无,看著这一切让人觉得倍感苍凉。
寒风曾经是凡人,後来他开始修道,上手就得窥门径,而且逢著机缘,拜在师尊门下。人世的生老病死,沧桑变迁,他也从来没有像此刻一样体会得这样深,不是愤恨,不是悲伤,不是漠然……是无奈。
即使是修道之人,超脱凡尘俗世,可是还有许多靠一己之力难以扭转改变的事情。
陶子丹静静的站在一片长草之中,一言不发。
山中的几日,彷佛像一场梦境一般。
第二章
寒风回到镇上,可心彷佛还留在那片寂静的山林中。韦初月倒也发现他有些神情恍惚,不过他试探了两次,也没问出什麽来。
寒风用了晚饭,韦初月说他有好友相请去说话,今晚不在家中。
寒风道:「你要多当心,最近这一带不怎麽太平。」
韦初月说:「放心吧,我可是地头蛇,遇到那些僧道之流,打不过也能逃得掉。」
寒风作一个凶相:「善泳者溺,就是熟人也不能放心。」作势伸手要抓他。
韦初月格格一笑,跳到了画中,盈盈回首说:「我明天晚间回来。」
寒风一笑,那画中人身形便隐去了。
韦初月身世倒有些来历,寒风与他数年不见,见他修成了潜移术,也替他高兴。
出来数月,不知道冰狱情形如何,别人便罢了,就是寒石……教人好生放心不下。他在桌前坐了,提笔想写字时,忽然有人远远叩了院门。
寒风朗声说:「月下清谈,也是雅事。子丹请进来吧。」
那院门漆的铜漆在夜中黑沉沉的,碧绿的光影一闪,果然是陶子丹进门。
寒风看他脸上粉扑扑的与白日全不一样,又闻到酒气,笑道:「还以为子丹真的持戒严谨,却原来也会这样吃酒。」
陶子丹低头一笑,道:「初月不在家麽?」
寒风给他斟了一杯茶:「初月访友去了,明晚才归。」
陶子丹端著茶不语,寒风道:「子丹坐一坐,我有封信要写。」
他写了几行字,将信纸折了起来。那案上原有洗笔的清水,他把纸向水里一按,便不见踪影。
陶子丹道:「寒兄功力高深莫测,实在令人叹服。」
寒风笑笑,把话岔开了,说了些閒话。陶子丹不知道饮了多少,眼睛渐渐迷离。
寒风道:「子丹酒意上来了,不如在这里歇一晚再走。」
陶子丹抬起头来,烛光里面,白日那清冷的面貌竟然显得风姿旖旎,轻声说:「小弟想向寒兄讨教些功夫,不知道寒兄肯不肯教我。」
寒风心中一奇,道:「子丹但说无妨。只是你我本身不同,我的功法不见得子丹能用得。」
陶子丹本是跪坐,这时便直起身来,寒风看他手在襟口轻动,一时没有明白过来。陶子丹手一松,衣裳就滑滑的落了下来,堆在脚边。
烛光里那银雪似的身子站在案前,寒风站起来,看陶子丹微微垂著头,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映出两抹阴影,手垂在腿侧微微颤抖不停。
寒风轻轻环抱住他,柔声说:「子丹明明怕成这副样子,为什麽要来找我?」
陶子丹声音极低,语意不清地说了一句话,寒风没有听清楚。
寒风身形较陶子丹高了许多,这时手抄在他腿弯,轻轻松松将他横抱在手。陶子丹惊得低叫了一声,脸涨得通红,头埋进他怀里一动不敢动。
寒风将他放在床褥间,他手勾住了寒风的颈子不肯松,脸偏向床里。寒风看不清他脸容,但见他身上都泛起一层粉色,羞态惹人生怜,轻轻在他肩上吻了一记。陶子丹一颤,身子缩了起来。
寒风微微一笑,弹指灭了烛火,果然身下那人儿身子松软了些,寒风的视力却不受黑夜的阻碍,轻轻抬起他的下巴,吻在那淡香的微凉唇上,两手不停的上下游移。
陶子丹忽地身子後仰,虽是咬住了唇,仍有轻轻呻吟逸出来。
胸前敏感的突起被那灵活的手指挑逗翻弄,寒风的声音在耳边低低地说:「别咬著自己。」
他只是无助的摇头,寒风轻轻咬弄他的耳垂,声音里全是温柔:「子丹之所以找我,恐是因为我外路来的,不日又要离去了吧……」
子丹身子一僵,寒风知道是说对了,也不再多言,手从那光滑的腿侧一直抚上去,将那瑟瑟的玉`茎握在手中。
子丹只觉得那突如其来的火热酥麻令他又陌生又害怕,突然挣动起来,寒风却沉下身子,将他牢牢的锁在身下。
寒风手法极是熟练巧妙,才弄了几下,陶子丹便呜咽著在他手中泄了出来,身子软瘫如水,虽然身上那人的手向後抚到令人羞耻的部位,他也只是模模糊糊的嗯了一声,轻轻缩了缩身子。
寒风轻声安慰他,长指已经滑了进去。
不是没有过这种事,可是,那个人不曾这样细心的、温柔的对待……是了,是了,他要忘记那个人,忘记那些想要忘记的,所以他今晚才来。
不晓得为什麽,他就是知道这个人身上有种力量,可以让他忘记……这个人有那样明亮的眼睛、温柔的笑容、宽阔的肩膊……还有,作怪的手指。他身子跳了一下,那在身下进出拨弄的手指变成了两根。
寒风的指上不知是沾了什麽物事,凉凉的,滑进身体里那一处,动作极轻,可他还是发出痛楚的低吟。那膏体沾涂在他的身体里,灵活的手指做著他无法想像的动作,进入,再退出,再进入。
痛楚和凉意渐渐不知道去了何处,他觉得热,极热。
陶子丹轻轻啜泣,声音低低的,似是无助的幼兽。身前已经软垂的分身,重又被寒风调弄得立了起来,身子无力的转侧浮沉,在灭顶的情欲中,最後的理智也离他而去了。
腿被分得更开,火热的东西在後穴处,那种蓄势待发的热力令他虚软的呼气再吸气。
那人吻上来,与他唇舌缠绵。那样火热的索吻,像是要把他的神魂都吮了去。
那人松了口,轻声唤:「子丹,看著我。」
他模模糊糊睁开眼,月光里,那人的轮廓像刀削般分明。
「子丹,看著我……我是寒风,来,叫我的名字,叫我。」
他诱哄的声音在耳边说,套弄那玉`茎的手没有停止,陶子丹神智昏沉,那双眼在黑暗中灼灼生光。
「子丹,叫我的名字……」他声音极温柔,手上的动作加快。
子丹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寒……寒风……」
「大声些……叫我!」他手下用力一握。
子丹身子弹动,啜泣的细声说:「寒……风……」
下一刻,那强硬的灼热迫进身体里,他弓起身子,十指都掐进男人的肩臂,破碎的叫出声来。
「呃啊——」好热,好痛……
「叫我的名字,叫我……」那声音像是要吸走他的意识,一直在说,一直一直不停的在说这句话。
「风……寒风……」他哽咽难言:「寒……风……」
寒风便这样静静悬在他的身体上方。
身下那清秀少年的眼中绽放出极脆弱又极坚韧的神采,寒风慢慢地向後撤了些许。细致的密`穴虽然被润泽过,仍然紧紧箍住他、锁住他,他与他这样紧密结合在一起,便是退出的动作也令陶子丹皱眉呼痛。
寒风停了一停,又向前送,动作极温柔缓慢,便是窗外如水的月光,也没有这样的温柔。
月光如水,那水是冷的、远的,这温存却是细细密密的,一丝一丝的,将陶子丹缠了起来,他身子发热,从没有这样热过。
「子丹,过去终究只是过去……你越怕,那些就越是纠缠你。放开你自己,别再为难自己……」
谁,是谁在说话……是谁……
是的,他一直怕,怕那不堪的过去。
他是天地间灵秀之气所蕴,却被那污垢所浸染,那邪恶的脸容、那淫秽的声音、那丑恶的一颗人心,他怕,他怕。
已经过了那麽多年,他还是怕那些不堪、那些脏污。
虽然心里一直一直告诉自己,要忘记,要忘记,可记忆如毒蛇,总在不经意间跳出来噬咬他一口,痛得滴血……
「子丹,天地之生万物,万物而各有灵,你以一竹身化为人形,当历世间爱恨嗔痴苦种种痛,这是凡人必经,也是你之必经。子丹,睁眼看我……」
陶子丹睁大了眼,看那有著明亮眼睛的男人,他的手慢慢抚摸他的脸颊。
「世人欲望横流,情欲是天性,子丹不必有什麽拘束,也不要害羞……子丹看看,看看我,我污秽麽?」
他怔怔的,迷离的摇头。不,一点都不。
「看著我,子丹,看著我和你,我们在一起,这并没什麽羞於见人。」
寒风轻轻捻指,屋里像是明亮了许多,陶子丹清楚看见寒风那光泽的肌肤上有细汗的微光,像是绝美的兽,可他的眼中却是冷静的光。
寒风将身下的人抱在怀中,令他跨腿分坐在他身上,那仍在体内的硕大令陶子丹轻吟不停。寒风控著他如竹枝般的细腰,令他在他的身上上下起伏,吞吐那灼热的欲望。
子丹全身虚软发热,手无力的撑在寒风肩上,咬牙仰首承受那火热的进出。
寒风衔住他一边的耳郭:「子丹,看看……」
他彷若被那声音催眠诱惑,垂下头来看。他的细白与他的浅铜色亲密相贴,汗息相濡,那火红的欲望在他的私处进出动作。
那情状令他忘却了羞恼,不自觉张大了眼,呻吟声泄出口中……原来,是这个样子……
他恍惚中有些错觉,好像并不是男人在进入他,而是他在侵吞他,是他在掌握他……
「寒风……风……风…:」他轻唤他的名字,身体火热难当,他环紧了他的颈子,不自觉的摆动身体去迎合他的节奏。
寒风轻啄子丹那带著青竹气息的唇,有一句没一句:「数径幽玉色,晓夕翠烟分……」
子丹伏在他肩上,听得不甚真实,断断续续道:「风……你……你说什麽?」
寒风在他额上亲了一下,身下动作不停,手又寻摸到那前面的分身上。子丹惊叫连连,下面的话听得更是不真切。依稀是首五言:声破寒窗梦,根穿绿藓纹……渐笼当槛日,欲碍入帘云……不是山阴客……
寒风忽然加快了速度,力道猛烈像要将他折断了化进身子里去。他脚趾也蜷缩了起来,只觉得前面与後面都那样烫热,热得他再分不清痛与快感,前尘与现今。
惊叫声中,在寒风手中释放所有的热情,後面也一阵滚烫的灼热。泪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原来,原来是这般,情欲是这般,情与欲,欲热了他的身,而情热了他的心。
朦胧中,听到寒风的声音说了最後一句:「何人爱此君……」
陶子丹昏了过去。
寒风看这在怀中失去意识的少年,慢慢退出了他的身体。他虽然昏沉,手却仍然环著他不放。寒风慢慢将他放在榻上,松开他的手臂,起身备了布巾与清水来,为他细细的清洁了身子,拉起夹被给他盖上。
自己擦了一把後,却了无睡意,案上的烛火一跳,又亮了起来。他坐在桌边,看看陶子丹熟睡的容颜上仍有未褪的绯红,心中一片柔软。
他进入他的身体时,陶子丹那些积年的记忆全部被他探知,男人的讨好、殷勤、利用、占有、践踏……他心中升起从未有过的怜意。
这个细弱要强的少年,喝了那样多的酒,鼓足勇气跑来找他,并不是来求欢娱,他希望他能抹去他以前的痕迹,能削减心中的重负……所以找上他,因为他自外路来,也终要离去。
瑟缩与勇气那样奇异的揉合了,出现在那清亮的眼睛里……他只想怜他,只想让他得到更好,想让他忘却、放开……
那清澈的眼变得情欲氤氲,粉白的颊被热力催红……清冷的声音断断续续为他啼哭宛转……寒风摊开纸,执笔将刚才心里想起的那首五言抄了下来。
似乎是很久之前听过,却在今天想起,只觉得那人便集聚了诗中所有灵韵……或是这写诗的人,也曾经拥抱过这样一个脆弱又坚强的竹精。
数径幽玉色,晓夕翠烟分。
声破寒窗梦,根穿绿藓纹。
渐笼当槛日,欲碍入帘云。
不是山阴客,何人爱此君。
静夜漫漫,风摇叶影,映在窗纸上摇摇欲坠一般的重楼叠影。
寒风轻手轻脚的上床,陶子丹蜷起了身体,一身莹白玉肌,煞是惹人怜惜。寒风轻轻揽过他,陶子丹迷迷糊糊之间,身体自动靠近温热的来源。
寒风凝视他美好的眉眼,忍不住俯下头去轻轻一吻,将他揽得更紧了些,沉沉睡去。
他一向浅眠,稍有些动静便睁开了眼,陶子丹枕著他一边的臂膀睡得正沉,他不欲惊醒他,这麽迟疑一下,门帘忽然一动,韦初月已经探头进来,将室内情形尽收眼底。
寒风再是老脸厚皮,也甚是尴尬,韦初月没看清床里那人是谁,虽然怔了一怔,向他扮个鬼脸,便缩了头去,并没有进屋里来。寒风轻轻下床,拉高被子替陶子丹严严实实盖好了,便披衣趿鞋出来。
韦初月何等精灵通透,又久谙风月,看寒风眉间犹有春意,心里了然。
他虽与寒风投契,却不是那等海誓山盟不离不弃的情人,也不当是一回事,微微一笑道:「你也真是……一晚旷了也不行麽?真不知道你在师门的时候是怎麽过的?难道令师、你那些同门师兄弟便都不管你?」
寒风一笑,倒了盏茶递给他:「你怎麽这麽半夜里回来了?」
韦初月一脸晦气:「别提了。我倒想和他秉烛夜话,不想他家的醋桶忽然回来了,一脸阴黑把我踢出来,真是。要是我和他有些什麽,那也不冤枉。可我们真真正正是清汤白水什麽事也没有,看那个家伙的脸色才真让人受不了。」
他喝了口茶,向里屋探头:「喂,我就这麽一会儿不在,你找上谁了?」
寒风敛了笑意,正正经经说:「不是那麽一回事,你不要误会。」
韦初月笑道:「呵,衣衫尽褪、大被同眠的,难道你也寻了个人来说夜话不成?不过看你眉舒眼展的样子,这一席话定是说得极滋润、极欢畅了?」
寒风居然脸上一热,这可是破天荒头一次的事。
韦初月已经轻快的向屋里摸去:「你不说便不说,我自己看不就行了?」
寒风忙伸手想拦,韦初月轻声笑:「你别招我啊,要是我一害怕,保不准声音没个轻重,把床上那人吵醒了也不一定。」
寒风心中一凛,手上不觉便慢了几分,韦初月灵动精乖,已经掀开门帘摸了进去。
寒风急忙跟进去的时候,韦初月正圆睁大眼的猛然回过头来,手紧紧掩在嘴上,像是怕自己发出什麽声音来一样。
寒风本来就是怕他惊醒陶子丹,他虽然无所谓,但陶子丹脸嫩要强,怕是难堪得很。想不到韦初月比他还小心这个,急慌慌冲出卧房,手还紧紧捂住嘴巴,脚步虽急却轻盈无声。寒风放下心事,也回身出来。
「你……」
「你……」
两个人一起说,寒风笑了笑:「你先说吧。」
韦初月瞪著他:「你好样的啊,我都说了陶子丹不是那种随便玩闹的人,你还拐了他来。你、你也不要太过分!」
从前若遇到这样的场合,嘻笑调侃也就过去了,寒风却笑不出。
韦初月气呼呼捶他两拳,慢慢静了下来:「你不知道,当年他有多惨……」
寒风不语。
韦初月想了想,说道:「你既然……不说了,我可警告你,你可得对他好好的,别学上别人始乱终弃那一套。」
寒风缓缓点头。
韦初月道:「我还是先避开的好,他脸皮太薄,让我遇见了,恐怕抹不开面子。我又不像你,外路来的可以甩手就走,我们可是老邻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尴尬。」
寒风看他展开墙上的画卷,将要遁走,忽然问道:「当初究竟是个什麽情形?」
韦初月身形顿住,看他一眼,又别过头去:「你……问这个做什麽?」
寒风略有些不自在:「只是……好奇得很。」
韦初月有些无奈:「别提了,人模人样,比你长得还方正俊俏多了,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一来就瞄上子丹了。老实说,那副长相风度,别说子丹没见识过,认人不清,就是我这样在风月里打转的老手,也觉得心旌动盪。
「想不到到手了却露出真面目,是个邪门道士,吸他真元,夺他灵珠,差点要了子丹的性命……後来也不知道怎麽出了变故,那人跑了,子丹大难不死,可是性情也不似以前……」他忽然住口不说,看著寒风的脸上露出讶异的表情:「你做什麽这副样子,跟要吃人一样——」
须臾他睁大了眼:「哎哎呀,难道浪子也动了真心?真是,真是……哈,让我说你什麽好呢,你竟然真爱上了子丹不成?」
寒风一怔,韦初月格格一笑,扑上画纸便隐身而去,寒风怔忡痴立,抬起头来,窗上泛白,原来天竟已经亮了。
第三章
寒风怔立。韦初月说的戏言,却让他反覆思量。
是真的麽?
漫长的生命、苦闷的修行,他浪迹天涯,及时行乐,从未想过竟然会在这麽一个时候、这麽一个地方,遇到心之所系的人。
一切来得那样快,令人猝不及防。
子丹沉沉睡著,呼吸细微平稳,长长的睫毛静静服贴著,肌肤润泽,双唇红润,他醒著时何等沉稳平和,睡著时却如此天真无邪。寒风在他腮上轻轻一吻,直起身来。
忽然案上水盏中轻轻一响,清水忽然荡了一荡,浮起一张纸来。
他将纸捞了起来打开看。寒石写得极短:静危,凡我门下弟子全力寻师踪,若十五日内未得,速回。
他心头一震。寒石这分明是通传的文书,只要是在外的寒泉宫人,恐怕此时都已经收到此信,想必事态是急不可待。
他站起身来,在室内来回走了两圈,脸上并无一丝神情,窗上日影已现,他幽幽叹了一口气,左手三指捏了起来,轻轻摇了一下。
门外的风轻轻浮动,一人凭空显出身形来,落在门前石阶下,恭敬地道:「四公子。」
寒风道:「传令你一干属下,全力寻找师尊行踪。」
天权向他躬身行礼,身形又在悄然中隐没。寒风双目沉沉。
六郎,六郎,你好生糊涂。为了前尘旧怨,现在的同门、师门、师尊、前程……竟然全不要了麽?人生世上,怎可只频频回顾。你身边这些人,你尽皆不顾了麽?
他在桌边重又坐下。
发生这样大的事,他若不回去,寒尘又与他面合心不合,叫寒石一个人怎能支撑?其他的人现下应也已接到了讯息,旁人不说,寒灵与寒非是一定会赶回去的。
他心中诸事纷至沓来,一时又想到左护法素与寒静不睦,这事只怕难以善了。
忽然耳边有人轻声说:「……风……哥哥……」
他怔了怔,听出寒素的声音,回过头来,门前那石阶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个身影,一身红衣,头上束著的丝带如翩跹欲飞的双蝶,玉雪可爱的脸上却是一团惊惶。
「六哥他怎麽了?」
她几步奔进门来,寒风见她雪白的脸上全是泪痕,知道她与寒静感情最好,张手将她抱著,说:「素素莫怕,六郎应无大碍,寻到师尊就好了。」
寒素一张俏脸稚气未脱,此时眼中全是恐慌:「不是的,七月是六哥的大忌!定是出了极大的凶险,不然大师兄绝不会这样兴师动众。」
她的脸庞在隐隐泛青,寒风心中一凛,托著她手腕,两指按了上去。
寒素想向後缩手,寒风脸上已经罩了一层霜,沉声说:「素素,你怎地受了这样重的伤?」
寒素眨了眨眼,说道:「前些时日遇上了北府的人,有些误会。」
她语气虽淡,寒风眼中的冷厉之色却越重:「你上千年的道行,北府中能伤你的人寥寥可数,是哪一个?」
寒素急道:「这些事有什麽要紧,理它作什麽!想法子快些找到师父救六哥才是要紧。」她一语未了,忽然眉头皱了起来,急急的咬唇闭口,可还是有几滴朱红从唇角溢出来。
寒风大惊,一手按上她灵台,一股气息便送了进去。饶是他功力如此浑厚,寒素的身子却仍痉挛起来,软软倒在寒风的怀中。寒风一手运功不停,怀中人的身体却是热烫似火,汗如雨下,片刻将她衣衫都打湿了。
寒素死死咬著牙,却觉得身上的气力都像要离体而去,手无意识的在空中虚抓,寒风伸手来握住了她的,那冷寒从手上传过来,她身上的火热却一丝不退。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连寒风身上都疲软了,寒素身子才渐渐降了温。
她悠悠睁眼,却觉得哪处不妥,身子动了一动,说道:「四哥……」
一语出口,却惊觉不对,抬手挺身,却发现自己身子缩得只有两岁幼儿一般大,那纤细的手臂变得如藕节一般胖圆,整个人不足二尺高,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
「四哥!四哥!」那稚气含糊的声音无比惊惶:「我是怎麽了?」
寒风缓缓吐气收功,轻轻将她抱正了,说道:「你已经没有气力维持原来的人形了,这才是你的本体,你自己倒忘了。」
寒素只觉得天旋地转、六神无主,「呀」一声便哭出来:「四哥……我怎麽办……我、我打回原形了?」
寒风已经多年不见她这副模样,疲累之馀也觉得好笑,在她脑门上点了一记:「你这小鬼,怕成这样子。」
怀里只有两岁模样的寒素裹在昨夜那耀眼红衣里,肥白可爱,如当年初见一样:「你功力只是暂时被我封了起来,以你现在的身体,再维持那人形白耗气力,倒不如变回本体养伤来得快。过得一百天,你功力回复了,爱变什麽模样你再变好了。」
奈何寒素身子一小,脾气也似回去了,不住蹬腿撒泼:「呜,我不要不要,四哥让我变大……我不要这模样……」
「臭丫头,想得美,乖乖养你的伤。」寒风将她抱了起来,脸上的笑意渐渐淡去。
寒素看他神情,也静了下来,道:「四哥你回去吧,大师兄一个人恐怕是力所难及,左护法还一向不喜欢六哥的,你回去也好帮他。」
寒风心中实在是沉重,却不愿她忧心,道:「还有四位长老在,大师兄也在,他不能怎麽样。」话是这样说,想到容华那层出不穷的奇诡,又哪里放心得下。
说起来,寒风一直纳闷,师父为什麽把这麽个人物留在冰狱。要说图他修为高?那也不见得,此人从来没做过一件出力的事情,本事再高不能为我所用,也等於没有。
如果说有什麽旧交……不像。
师父待那人从来不假辞色,异常冷淡,决计不像是有什麽故交旧情。
那人惹不起。这点寒风是知道的,就算没交过手,他也可以确定这一点。左护法那种人一看眼神就知道,是那种「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让谁一世不痛快」的人。
忽然内室门上垂的蓝布帘子一动,陶子丹走了出来。他眉眼间宝光隐隐,与日间那清冷不同,和晚间那柔和也不相似。
寒风说:「子丹醒了?」
陶子丹点了点头,身形挺秀,道:「多谢寒兄款待。」他口气极淡,温和中那隐隐然的遥远,寒风自然听得出来。
虽然已经想到陶子丹夜晚来寻他并不是出於情爱,可是看到他摆出了副两不相干的样子,还是觉得略有些心伤。
心伤?他寒风?说出去给十个人听,十个不信。他萍踪浪迹,哪曾有真心呢?
可是真爱往往在你最不防备的时候来到,无法预料时机,也无法预料模样。
寒素趴在寒风肩头,这时扯扯他的衣襟,她初上山时便是寒风他们几个人轮流抱过来的,自知道她这是什麽意思,说道:「素素,这是陶子丹。」又向陶子丹说道:「子丹,这是素素,是我的师妹。」
陶子丹见一夜之间多出个白胖的婴孩来,还是寒风的师妹,也不免有些奇怪,只是他性子向来清冷,不知昨夜喝了多少罈酒才有勇气找到这处来。
寒素看看陶子丹,又看看寒风,咯咯一笑向陶子丹伸出手,道:「子丹哥哥抱抱。」
陶子丹从来没有跟这样大小的孩子接触过,看那大大的一双眼睛,黑亮得像是水灵灵的葡萄,皮肤嫩得像能掐出一把水来似的,便伸手将她抱住了。
寒风却不觉失笑,道:「素素好厚的脸皮,子丹不过五、六百年的修行,你却是千年的妖精,还要唤人家哥哥麽?一时又说自己不小了,一时又要扮小撒娇。」
寒素却是全当没有听到,攀上陶子丹的脖子,在他颊上重重的亲了一口,一面横著眼道:「这麽漂亮的哥哥,只许你抱却不许我抱麽?你好不讲道理!」
陶子丹只觉得面上热热的,两腮上红起来。
寒素嘻嘻笑说:「这位竹子哥哥脸嫩,我不说你就是了。」转脸向寒风,却又正色起来:「四哥,你回去帮六哥,我现在可是回不去,不要说去泉底,只怕进了宫门我就冻僵了。你且回去,我跟竹子哥哥在一起,等六哥好了,你再回来接我。」
陶子丹怀里抱著这个嫩生生热呼呼的娃娃,寒风望他一眼,仍然是如昨夜里那样冷静的眼神,却又像是多了些什麽。
他沉吟片刻道:「子丹可愿照看素素这三个月?」
陶子丹看著他,轻声说:「寒风请放心,我能帮的忙,一定会帮到。」
寒素伏在陶子丹肩上,两人望著寒风,寒风微微一笑,身子虽然仍站著不动,那颜色却渐渐褪了去,人像是被光穿透了般渐淡渐远。
寒素皱了皱眉头,道:「竹子哥哥,我原记得这处住著一张画,不是你。」
陶子丹为她一言所惊,才想到韦初月尚未回来。
虽然他并不悔昨日之举,只是韦初月面上一定不好看。那一丝羞意在心头转了一转,却觉得昨夜里与寒风虽共寻风月,却也不是见不得光的事,况且韦初月的性子他也知道。
陶子丹随即便在几边坐了,道:「素素肚饿麽?我给你寻些吃的。」
寒素一笑,大眼睛眯得像弯月,道:「我不吃东西,我只喝水。」
陶子丹道:「素素有千年道行麽?倒恕子丹眼拙,看不出你本身为何。」
寒素嘟起了嘴来,头摇得像波浪鼓:「我不说。反正我生得没有竹子挺直好看。」
陶子丹笑笑,也不再问,给她倒了茶来。
她胖胖的小手抱著茶杯,喝完了水,道:「我修了一千六百多年,修成这麽个样子,真真难看死了。同门七个人里,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单我不好看,现在又不能变身,竹子哥哥你要好好照顾我。」
陶子丹一笑,却想不出一千六百年修成个婴孩之体的究竟是什麽物事。忽然屋里气息微微动盪,他转头向东壁上看,韦初月的身形在那画上渐渐显了出来,懒懒伸著腰,神态极娇媚的一步步走近。
却忽然看到室内的人与他去时不同了,从那画上飘飘的下得地来,一双明眸睁得大大的,道:「寒素?你怎麽来这里?寒风哪里去了?」
他精灵老练,不但没对子丹出现在这里的情形露出什麽讶异之色来,还点头含笑,熟稔得好像陶子丹在这里是天经地义、最顺理成章的事一样。
寒素坐在那里,仍然抱著瓷杯,甜甜的唤:「画儿哥哥。」
韦初月眼光转过来,看到胡乱裹在红绸里的胖娃娃,脸上神色却更讶异了:「我记得你上次来不是这样的?你怎麽变了样子?可是受伤了麽?」
寒素点著头。陶子丹未及说话,寒素已经自己撑地站了起来,摇摇晃晃走到韦初月跟前去,张手要抱,韦初月神色惊疑不定,将她抱了起来。
寒素道:「寒风哥哥回家去有事,我在这里陪你们玩。」
韦初月微微一笑道:「你受了伤?谁那麽大胆子敢伤你?真是活得不耐烦。」
寒素只说:「是旧仇家。你知道的,北府和我们冰狱一向有些不对头。前些年我师父要炼一把剑,我们分头去找炼剑的材料,结果那麽巧,那块玄铁一出世,我们才到手,北府的人也赶到了,又狠打了一架。」
韦初月点了点头:「这个我听说过,就是他们伤你的?」
「是啊,他们三打一,开头还是偷袭,好不要脸。我受了伤,现在也回不得师门。要在你们这里玩一阵子,过得三个月,寒风再来接我。」
韦初月极会逗趣,两个人咭咭咯咯笑闹起来,陶子丹喝了一口茶,一抬眼却看到寒素头上那细细的发辫,尽头缀著几颗晶莹欲滴的红色参珠,心里微微一震。
原来她是这个。
陶子丹携了寒素的手,离船上了湖心岛,岛上绿意连绵,满眼尽是修竹。虽然现是夏日里,却让人觉得遍体生凉。
寒素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好个所在。竹子哥哥,你有这许多的同伴,倒是真不寂寞。」
「我平时不在这里住,只住在镇上,这里清静,正适合你休养。」
寒素抿嘴一笑:「你人真细心得很。」
陶子丹只是笑,寒素自己下地,摇摇晃晃向前走了几步,回头来嘻嘻一笑:「这里水土都好,我的伤或许不必养上三个月就好了。」
她把身上的绸衣又扯又拉,似是极不舒服,扯不开的,便不再扯,索性嘟著嘴向那土中一坐,陶子丹眼前红光闪动,寒素已经不见了踪影。
陶子丹在她适才消失的地方停住脚,低头看地时,却见地上多出了一株草,叶子绿油油的,似涂了蜡一般,枝顶结著几粒红珠,极是可爱。
他只顾看,身後忽然一人说:「子丹,这人参精哪里来的?」
身後不知何时站了一个须发皓然的老头,陶子丹淡然道:「朋友托我照看。」
那老头捋捋胡子:「这般已经长了千百年的一个宝贝,不知多少人想吃了她,怎麽敢跑这里来,也不怕让人谋了去。」
陶子丹骈起指来,在那人参周围轻轻画了一个圈,直起身道:「她不会在此久待,还请林公不要对人言及此事,若得了空,多多照看些,子丹不胜感激。」
那老儿道:「这是自然。」身子转过竹丛便不见了。
陶子丹看那人参的叶子在风中轻轻摇晃,似在向他道谢,微微一笑,身形也消没在竹丛间。
过了几日,韦初月来探他们二人,陶子丹与他沿著湖边慢慢踱步。
韦初月说了几句閒话,道:「子丹现在不再自苦,我也替你松一口气。要是早知道寒风有这本事让你不再想以前那些事,我早把他拉了来送你面前。」
陶子丹只是一笑不言,韦初月知道他一向面皮薄,道:「寒素好些了没有?」
陶子丹说:「还未见什麽好转。」
韦初月停下脚来,道:「子丹气韵比从前越发清奇了,心结一解,进境便一日千里。」
陶子丹一笑,韦初月叹道:「可惜我最开始修道时不懂得这些道理,做了许多错事,已经走上了岔路,恐怕也只能在红尘里长长久久的混下去了,过一天算一天,及时快活及时行乐……结局恐怕是不会怎麽好。」
陶子丹道:「你又何必钻牛角尖。条条大道皆能通天,昔年里九尾玄狐淫戒杀戒都犯过,後来不也得了点化,证了大道麽?你虽然并不持戒,早年或也行差踏错,只要以後当当心心的,也不用害怕。」
韦初月笑笑,便也不提。
到得第十日,寒素便较先前气色好了许多,陶子丹去看了她,也替她欢喜,重又在那植株周围下了印界。
寒素脸上虽然是笑咪咪,却极惦念寒静,只是不想在旁人面前露了出来。虽然真气一日日充足,心里却一天天的急躁。
陶子丹在人参的植株旁下了印记,在一边的石头上坐了,慢慢翻看手里的书。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竹林里更显幽静,忽然一个极柔雅的声音说:「竹兄好雅兴,这处风轻水缓,倒是个极好的所在。」
陶子丹把书合上,看见一个少年从竹丛後绕过来,一身白衣,锦带玉佩,眉眼说不出的柔和好看,周身似莹莹生光般。
陶子丹只是轻轻一笑,那少年笑说:「我叫安然,偶经此地,这一片竹林著实清幽。不知道竹兄肯不肯收留我在此逗留些时日?」
陶子丹道:「岛上冷清,哪及镇里繁华。」
安然走近前来,轻声说:「同是修道中人,竹兄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
他这句话声音极低,更兼眉淡眼饧,说不清的缠绵意味在里面。
这原是他的拿手好戏,不知多少人都难抗这销魂声音,陶子丹却只是一笑,身影渐淡了去,没於竹丛之中。
安然立在当地,扬起声唤:「竹兄?竹兄?」声音极是好听,却无人答应。
忽然吱一声笑,一团毛绒球从他袖中钻了出来,细细的鸣叫不知道说些什麽。
安然扯著它尾巴倒拎起来,轻声说:「就在这附近,你没弄错?」
那毛球身子展了开来,是一只极小的胖狐,声音极细,说话也不清楚:「绝对没错,是千年的雪参,隔著十里我都能闻见香味。奇怪,明明该在这附近,怎麽看不到呢?」
安然道:「人家既然敢把宝贝摆在这里,自然有法子隐匿。」
他说的不错,陶子丹正是用隐身草和结印将寒素隐藏起来。
那小球吱吱说:「二哥哥,咱要是把雪参找出来吃了,大哥哥的道行只怕也拼不过咱们。」
安然眼一横道:「还要你说麽。不过这竹子精也不好惹,这里是他的地盘,还得从长计议。」他看清了道路,慢慢向外走去。
这岛极大,竹林连绵数里,安然上了船摇出去,小球儿在船上左跳右跳,安然忽然面色一凛,道:「别动。」
小球骇了一跳,跳起来钻进他的袖中。
安然往前看,沉沉暮色中,一叶小舟缓缓由东向西。安然只等那船过去了,才又摇桨。
小球道:「什麽来路?」
安然皱著眉:「也是老相识了,那个臭牛鼻子一水,真是阴魂不散,走到哪里都能遇见他。」
小球一哆嗦,这个道士极是有名,专喜欢和他们一族过不去,颇有些对付狐妖的手段,绝非浪得虚名之辈。这时,天全黑了下来,安然却也谨慎,不用法术,一直将船摇到岸边,已是家家掌灯的时候。
小球细声说:「我们去哪里落脚?要去找大哥哥麽?」
安然摇摇头,眼角极妖媚的一横:「我听说这镇上有个画精韦初月,名头也不小,且去会他一会。」
小球吱吱叫了两声,显是极有兴头。
安然悠然走到一家铺门口,上面挂著匾。他轻轻扫一眼,那门上一张符术镇纸也无。这时候的人家、商家,从没有不贴那麽一张两对的。他知道没有找错地方,身形在门边一闪,便进了屋内。
里面两进院子,安然才走了几步,便耳尖的听见有人在说笑:「初月的手生得真好。」他一惊站住了脚,脸上神色极是古怪。
小球儿也听到了,吱吱说:「原来大哥哥先来了。」
屋里人却也听见了他们的动静,一人在窗边说:「初月,我弟弟来了。」
韦初月襟口微散,极慵懒地在门口一站:「安兄弟快进来。」
安然笑一笑走上前去。几上置有酒菜,韦初月相貌果然极美,身量比安然略高了半寸去,眉梢眼角都是风情。
那案几边的地席上坐著一人,长眉斜飞,眼角细媚,正是安然的兄长安林。
湖心岛上,陶子丹隐隐嗅到了清香气。
红光一闪一闪的,雪参慢慢的散出香味,馥郁醉人,莫名的好闻。红光慢慢聚成了人形,一个穿纱衣的女子站在他设下的印记里。
陶子丹没有见过这样的寒素,他日前见到的,不过是一个幼小的娃娃,但现在站在眼前的,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
寒素看看自己的手臂,轻声说:「谢谢子丹这些天来的看护,只是为了照料我,你损耗了不少精气。」
陶子丹只是微笑,寒素也回以一笑,神情说不出的清冷。这清冷陶子丹并不眼生,寒风那人便是脸上讪笑时,眼中一丝的清冷也是在的,同寒素此时一般无二。
寒素上前一步,翻手托出几粒红色的珠果:「这个送给子丹,服下後也可以补回你损耗的元气。」
陶子丹却是识货,知道这雪参的果籽绝不止能补元气而已。
他刚要开口,寒素道:「子丹要是同我客气,那我这些东西就扔到湖里去喂鱼了。」
陶子丹一笑,接了过来,寒素定定的看他,他将那果籽纳入口中服了,她方才重现笑容。
「嗯,子丹不要跟我客气什麽。这些东西於我也是无用的,我又不指望能修成什麽神啊仙啊,反正过段时日还会再凝出果子。对了,这些日子,我师兄有消息来麽?」
陶子丹摇了摇头:「没什麽消息。」
寒素点点头:「只怕……算了,没有消息,也就代表事情还没到最坏的一步……子丹你出生就在这里麽?你可有门派师长?」
「都没有,我是自己摸索著修行的,早年也走了许多弯路。」
寒素看他一眼:「你这还叫走了弯路?你这进境已经是极快了,修一年抵得上别人十年八年的。」她声音顿了下:「子丹根底好,心性也好,眼看就是坦途大道在前面等著,不过……我看你没有什麽图上进的心思。和我师兄在一起,对你只怕没有什麽助益。」
陶子丹微微一怔,寒素又道:「就是那小画精韦初月,你最好也不要和他常常来往,他和你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这一岛的竹子来历久了,我记得很多年前我打这里过,这些竹子就在这里。子丹虽然修行的时日浅,却得天独厚,又占了这一岛的灵韵之气,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她信步向前走,陶子丹在她身侧。他只隐隐知道寒风本领非凡,却不知底细,现在看到寒素的气韵,七分清华里还有三分的冷厉,心里约莫猜到了一些。
寒素竟似明白他所想,轻声说:「修道人常说的九山四府、二城一宫,都介於正邪之间,走的不算是正道。那一宫,指的就是我们冰狱的寒泉宫。
「天不管,地不问,说自在也自在,说单薄也著实单薄。哪一个妖一个精一个怪开始修炼,不都是奔著天道去的?但人世上道路千条万条,不知道何时便偏了道。一个小小的分岔,所通往的终结就不同了。」
这道理陶子丹自然也明白。
「寒风,我们冰狱里所有的人,修为高的也好,低的也罢,也只是这些年的鼎盛热闹,後来大多数都走了魔道,子丹若是能得窥仙道,那就是一步登天,永脱红尘离乱之苦。」她偏过头来微微一笑:「子丹或许奇怪我为什麽和你唠叨这些个。那天寒风在集雅斋和你告别,我在一边看著。」
陶子丹望著她,他不敢小看了这人参精,她一千六百多年的修为,岂是泛泛。
寒素续道:「子丹不要再和我们牵扯,对你只有好处。你这些日子看顾照拂,我很承你的情,所以实言相告。我和师兄同门相处,相互了解,虽不算久,百八十年总有的。
「他人不坏,就是风流多情,你若和他在一起,难免也坏了你的修行之路。像韦初月那样只是浑浑噩噩混日子的就不说了,你大有前程,还是不要与他们为伍。」
她最後一句话语里隐隐有些古怪。陶子丹虽然与韦初月相交不深,却也忍不住关心,问道:「初月他……」
寒素的眼睛在月光下隐隐闪耀精光:「他的大限就在今晚。白天来过的那个狐精,就是他命中灾星。」
陶子丹知道她所言非虚,站住脚定一定神。
寒素看他面上神色,伸手拦在他面前:「他天劫将至,便是不在今晚,也躲不过这个月。你今天能拦一次,难道能拦下以後所有的麽?逆天不祥,小心把自己反填了进去。」
陶子丹眉梢轻扬,道:「我既知道了,今晚就不能袖手坐看。」
他身形展开来,一缕青光似线般向北急掠。
寒素立在当地,看他去向,脸上突然现出一个淡淡的笑意,似是小女孩骗倒了邻家同伴那种狡黠,轻声的自言自语道:「四哥好像从来还没有如此喜欢过一个人,陶子丹,你若真修仙得道,叫我哥哥可怎麽办呢?」
她轻轻抬手,化作一道红光,追著那青光去了。
集雅斋里,纱灯亮,美酒香。
安然有了几分醉意,韦初月半伏在安林膝上,襟口散了开来,胸口一片肌肤欺霜赛雪,在烛光下染上了淡淡的黄晕,更多添了几分淫`靡春色。
安然与安林素有默契,既然今天他捷足先登了,自己便不去中间夹生。他袖中的小球喝了几口酒,早醉得蜷成个团,在几下的地上沉沉睡了。
他跟那两人调笑了几句,便把杯一推,道:「我今天也累了。」将身一斜,在地席上躺了。
安林在韦初月腮上亲了一口,柔声说:「天色不早,我们也去歇著。」
韦初月轻轻一笑:「我可走不动路了。」
安林哪有不明白的,就势将他抱了起来:「我抱你去安眠……」
忽然间外面凉风扑进了屋来,那烛是纱罩著的,竟然跳了两跳灭了。虽然夏夜里凉风不算奇怪,韦初月却觉得後背上凉意森森,莫名的害怕起来。
黑暗中安林低声和他调笑:「初月怕了不成……」
韦初月只觉得有些古怪,勉强道:「你有什麽过人本事,看过了再夸口吧……」
忽然外头有人桀桀冷笑,声音粗糙像尖锐之物硬刮生铁,让人从头至脚的不舒服:「几个妖物聚在一屋里,倒省了道爷的腿脚了。」
安林一惊,韦初月从他手中挣到地上,地上安然却已经睡了过去,恍若不觉周身的惊变。
安林手轻轻按在窗扇上向外看,却痛呼一声缩回了手,那窗上不知何时贴上了黄纸红符,他猝然之下触到降妖的灵符,手上立时便灼伤。
韦初月拉过他来,低声说:「小心。」
他原是可以借画遁走,此时看看地上的安然,咬一咬牙,端起几上的残酒,向窗上一泼,黄符沾上了酒液,灵气大减,韦初月一掌击开窗子,道:「你们快些走。」
安林却与那窗外的道士不是初遇了,知道没这麽便宜,信手抓起木凳丢出窗去,那木凳穿窗而出,却忽然不知被什麽阻了一阻,不再向前飞,掉在地上。红光一闪,安林与韦初月都看到了那隐隐的红网。
韦初月心中一惊,安林恨道:「臭道士,好生阴毒。」
忽然外面铜铃声响,叮铃铃的清脆响亮,韦初月只觉得那铃声尖厉似要刺破耳鼓,安林更加抵受不住,身子软软的蜷了起来,捂著耳,闷声叫了起来。
沉睡中的安然也听到那声音,眉头紧紧皱著,喉咙里发出很细的鸣声,身子在月光下腾起一点白色的轻烟,原本穿在身上的衣裳向下陷沉,一只雪白的狐狸尖叫著从衣里滚出来。
韦初月以前没和这种道派的修士打过交道,也不知道这铃声是什麽名堂,只觉得浑身无力,靠上了墙边,伸手去摸身後的画轴。那铃声忽然尖啸,韦初月的指尖已经碰到画纸,可硬是一点气力也使不上来,怎麽也不能像平素一样腾身入画。
安林身子在地下翻腾,声音也渐渐不似人声。韦初月咬一下舌尖,神智清醒了些,运气捏了一个法诀,忽然间银光闪动,一柄长剑凭空现了出来。他仗剑而立,全身的气息都收敛了起来,已不觉得像刚才般难过。
手臂轻扬,剑尖抖动,银色的星光从剑上飞了出来,直击向外面那铃声响处。
外面那人咦了一声,铃声止住,说道:「看不出你这妖孽竟然习过银流剑法,可惜其身不正,再好的剑法也救不了你们性命。」
韦初月何尝不知道自己这一套剑没有学到家,又荒废已久,况且长年来行事浪荡,难免气力不继,只是大难当前,怎麽也要拼一拼。
那铃声一止,安林便好过了许多,伸手拖住安然,嘴里尖哨一声,飞身上跃,轰然声响,泥尘砖砾纷纷落下,安林从屋顶穿了出去。
那粗哑的声音道:「孽畜哪里跑!」
韦初月拔身跃上屋顶,月光下一个魁梧的道士挥掌向安林背心击去。韦初月反手一剑向他刺去,那道士一招只使了一半,回手招架。他手上拂尘格住韦初月的长剑,反手一掌。
韦初月一个倒仰避了开去。缓了这一缓,安林便朝旁边一窜,化开那道士的一击。
韦初月刚一转头,冷不防安林却将他朝道士的方向一撞,同时身子拔起向远方逃窜,那道士一扬手,黄光倏地一闪,迳向安林追去。安林竟不回身挡击,那黄符直钉在他背上,他身形微微一滞,去势却不稍减。
韦初月刚才被安林撞那一下,已经没了逃命的机会。他只能跃回屋里,身形往墙上一扑,却不料一团火从耳边擦过,落在纸上,那画纸噗的一声,一下子燃成了灰烬。
韦初月胸口剧痛,他存身的那画纸本是有高人加持过的,寻常水火都难损其分毫,竟被这小小的三昧真火的火苗一下子化成了灰。他背贴墙立著,心中说不上来是什麽滋味——
刚才若不理安林的死活,他原有机会逃命的,可是他舍命相救,却被安林出卖,来换取自己逃命的机会。
那道士的身形在地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拂尘一扬,逼上前来。韦初月一咬牙,挺剑扑了上去,那道士拂尘展开,将他身形都笼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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