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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 44) 鸡蛋( 1) |
结发许诺 此生此世我非卿不娶
人人都说莫要得罪第一大佞臣司空碇,
因為他有张刁嘴,能够颠倒黑白,甚至陷人入罪!
她桂百忧偏不信邪,设立了反空派反对他、批判他,
还化名為「芳瑞先生」,写下一齣齣嘲讽他的戏,
而戏一推出,果然叫好又叫座,百姓看得无一不欢,
却没想到这事会传到他耳裡,还引起他想与自己论辩的兴趣,
可在伶牙俐齿的司空碇面前,她往往只有被占便宜的分,
他不但在言词间吃尽她的豆腐,连举止上也搂搂抱抱不知避嫌,
恼恨的是,她气他气得要死,可他的戏言却老扰得她芳心大乱,
然而,让人讶异的是,总带著戏謔笑意的他,竟会虔诚起誓,
「此生此世非卿不娶」,结髮祈愿之际,她相信两人会有永远,
不料在这短短的时间裡,自己竟会陷入政治阴谋成為牺牲品,
而在背后设计一切、将她推上后位的人,
居然是那承诺会给她幸福的男人……
第一章
极北与汉人所据的中原隔著险恶的北溟长江,是一片神话色彩浓厚的四灵大地。
四灵之名始於百年前,在结束长达百年的争夺酣战后,形成四强鼎立的局面,四国皆以灵兽名為国号:驪龙,白凤,麒麟,祥龟。
诸国之间达成协议,约束彼此不相互侵扰国土,属於这块极北大地的太平盛世终於到来。
驪龙国位处极北大地的南端,四季如春,百草遍生,国务运作全赖百草,近年来更积极拓展航运,将具有各种神妙功效之药草输入中原,藉此充盈国库。
此时正值褚明王当政,年号「宣寧」。
褚明王气性敦厚,施政主求公正仁义。至於朝臣则分两派,一派是由受封「百敬公」的李衡年所带领;另一派则為朝野的流离势力,唯有利益相通时才会结盟。
除了朝廷中的两个派系,专门游说诸官的说客派正逐日壮大,世人称其為纵横家,据闻,光是李衡年门下所供养的食客两百,便有过半者皆為近年来窜起的纵横家,这股新兴势力不容小覷。
这些巧舌如簧的青年才俊,此生之志只為荣华富贵及提升自我地位,不论是非对错,求个人利益而颠倒黑白、搬弄虚实,不幸的是,此种歪风不只横行在驪龙,也在四灵诸国悄悄蔓延扩散中……
蛰龙城内,熙来攘往的街上,驀然一阵骚动,几乎惊动了整座城,百姓们争先恐后地想要挤进风吟楼,就连褚明王出巡都不曾见过这麼大的阵仗。
另一边,同為酒楼的春贤楼小阁上,一把白玉扇轻轻地搧著,持扇的手肤白如雪,宛如与扇骨相融為一体。
持扇者衣前交襟皆以细柔绒毛滚边,这是驪龙国地位尊高者特有的穿著,显然此人身分不凡。
一袭黑袍裹住挺拔身躯,一头未束的青丝披散於后,春风徐徐吹过,丝丝缕缕欲飘似飞,一杯醇酒温热入喉,一滴酒落在禽笑的唇边,他以修长的指慢条斯理地揩去。
这一举一动,同桌之人早已看得神情呆滞,双眼发直地瞪著男子,魂魄彷彿飞到九霄云外去。
男子察觉对方的失态,慵懒抬眸,乍然,一双宛若黑玉的炯亮瞳眸迸出精光,流转著一股难以言喻的精敏聪智,如狐般狡诈,却又拥有猛兽之勇,锐不可当。
他略显不耐地开口,「路兄这麼直勾勾地盯著我瞧,让我这个大男人都觉得窘了,莫非路兄有什麼特殊癖好?」
路子野闻言方觉失态,连咳了数声后,举杯就饮,谁知到了嘴边才发现杯中物早在他看傻时让衣衫喝了去,他尷尬万分地连忙再替自己斟满一杯酒,倒酒之餘,却仍不忘偷覷眼前的男子。
司空碇,驪龙国当朝最引人注目的后起之秀,其受宠程度几乎和百敬公相去不远,据说,褚明王更有意封他為侯。
姑且不论封侯一事,因為光是司空碇的窜起便足以令人嘖嘖称奇,其经歷坊间流传无数种版本,但至今仍无法证实何者為真。
人人只知,切莫得罪司空碇,只因他光凭一张嘴便能抄家灭族,栽赃嫁祸,更荒谬的是,褚明王对他所说的话是深信不疑。
思及此,路子野不禁冷汗涔涔。自己不过是一介儒生,若是得罪了王上跟前的大红人,那可是要不得……
耳闻不如眼见,司空碇竟是生得如此俊俏,相貌比一些脂粉味浓重的男宠要来得姣好,亏得人人讹传他长得小头锐面,像个老头子般深沉,有权谋……眼下这麼一瞧,唉,其翩翩风采与姿貌都令人自叹弗如啊!
「路兄,你说说看,那头的风吟楼究竟葫芦裡在卖什麼药,怎麼会人人都抢著进楼呢?」司空碇瞥向面前脸色惨白的书生,不得不佩服起自己看人的功力。这个路子野是他一时兴起,在街上随意邀来的陪客,假借讨教学问之名义,实际上,是為了自他口中打探近来甚嚣尘上的某桩事。
路子野虽然知道他的真实身分,但不大声张扬,也没有急著要巴结他,反倒更加谨慎,省了他不少麻烦。
「恐怕是与一团戏班子有关。」路子野连忙回答。
闻言,司空碇微挑剑眉。「路兄,你口中的戏班子是指……」示意他往下说。
他续道:「约莫半个月前,风吟楼突然请了一班从中原千里迢迢而来的戏子,為酒客助兴,每隔三天便演上一场,不知是不是我国百姓性喜嚐鲜,所以—」
「所以,才会出现这种眾人争先恐后的空前盛况。」司空碇淡淡地接了话尾。
路子野頷首,也随著他的目光移向窗外,不远处的风吟楼被挤得水洩不通,与春贤楼的静謐形成强烈对比。
驀地,司空碇起身,一手负於后,一手持扇,笑盈盈地同他说:「不如,我们也来去凑个热闹,瞧瞧这究竟是在演些什麼。」
他倏地瞪大双眼,神态显得仓皇无措,连话也说得结结巴巴的,「那、那种粗俗的戏码恐怕入不了司空大人的眼……」这一去还得了!那戏的内容……
司空碇慵懒地看他一眼,放眼远眺,眸光精如鹰隼,熠熠生辉。
「路兄抬举我了,我也不是什麼王公贵戚,哪来什麼入不入得了眼,看戏嘛,纯粹是种乐子。」他笑得过分灿烂戏謔。
「这—」正想出言拦阻,就见司空碇頎长的身形先一步迈向楼阶,分明是早打定主意上风吟楼一探究竟。
路子野无奈,匆忙起身紧随在后。
玉扇搧呀搧,俊才美如玉,气宇轩昂,无比非凡,走在闹街上,登时惹得周遭的仕女一脸羞笑,双眼直勾勾地瞧著步履恬閒自在的俊美男子。司空碇身后的路子野禁不起这样热情的注视,沿路只敢低著头。
方走近,凑巧风吟楼门口的人墙微露一缝,司空碇堂堂一个大男人竟然也不觉得窘,身手俐落地钻身窜入挤成一块的妇孺们群中,向来以君子自居的路子野,当场瞠目结舌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过这也太、太不体面了吧?
司空碇前脚刚跨槛而入,耳边骤闻酒楼悬架的棚子上传来一道凄厉哭声。
「这奸佞实在欺人太甚,整日含血喷人,尽以谗言害忠良……」棚臺上的戏子唱作俱佳,神态表情夸张却紧扣人心。
一旁两个跑龙套的浓妆女子边擤鼻涕边甩动绣帕,其中一人抽抽噎噎地唱道:「我姊儿俩真是命苦,竟然被王上赏给那样的佞臣。」
见状,司空碇脑筋灵活的转著,不禁联想起近来某个高官急欲将自己的一双女儿聘给自己的事。嗯,这戏显然是衝著他来。
他双眸漫不经心地扫过身旁的看戏者,尽是寻常百姓,他们正因眼前呼应时事的情节而激动,个个鼓掌叫好,其中有几个他曾经见过,是卖命於百敬公的门下食客,且还是纵横流派呢。
稍闪神,臺上布幕已垂下,紧接著又换其他角色上场,一个身长约莫五尺的矮小丑角像个傻子似的一蹦一跳,一张阔嘴活像两条腊肠似的,滑稽可笑的模样,果然引起眾人譁然大笑。
不消说,这个丑角铁定是在影射某位声势正涨的当朝者。
司空碇不怒反笑,心神一转,忽闻身侧的某个看戏者说道:「这戏本写得真传神,上一场是嘲讽当世的歪风,今儿个就直接对号入座,真是有趣极了。」
他的同伴大笑附和,「这戏岂不逗趣,根本是专為那个司空碇而誊写的,他本人若是知道这码戏是在嘲笑他,那可不知道要出什麼大乱子。」
「可不是吗?可话又说回来,王上跟前的大红人哪有閒工夫来晃市井,这能出什麼乱子?」
「我说—」笑容益发俊朗迷人的「大红人」突地出声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他们这才将目光挪移到他身上,一看,两人眼光瞬间发直。
司空碇早习惯他人的惊艷目光,一派落落大方任他们瞧,继而搧搧玉扇笑道:「这两位兄弟,你们可曾见过司空碇?」
两者皆困惑地摇头,对这莫名其妙的问题感到不解。
「难不成你见过?」其中一人狐疑的问。
眸中锐光一闪,司空碇微笑点头。「不错,我是见过,不过和那臺上的丑角完全不同模样。」
另一人汕笑道:「那不然会是什麼样?一个只靠张嘴生活的男人,铁定没个正经样,不是貌丑如鬼就是瘦小如鼠,再不然就—」
司空碇举扇,打断他的话,「是个玉树临风,落拓不羈,神采奕奕,活脱脱像个出世俊仙。」
「笑话人人皆说这个司空碇无论是容貌或者身材皆样样不如人,这位兄弟你铁定是看错人啦。」
驀然,一个好不容易钻进楼的人影狼狈地向他们快步走来,劈头就喊,「司空大人……」
闻声,原本还面带讥笑之色的两人,顿时脸色一僵。当朝的大人姓司空的,只有……他们难以置信地瞪著眼前人,像梗住气似的说不出话来。
「你、你、你……」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可见这两人的受惊程度有多深。
司空碇摇动玉扇,温文一笑,「正所谓好事难传,坏话易说,两位兄弟今后可别再以讹传讹,损他人清誉。」语罢,旋身便走,瞧也不瞧他们一眼。
路子野一头雾水,挤进风吟楼,结果才没多久,这下又跟著他身后出了楼。
他走在前头逕自道:「方才我见那两名男子分明是在市井之间胡乱造谣的好事者,一时嘴痒就跟他们搭起话来,往后他们应该会将我本人英俊的模样大肆渲染、传遍街坊。」这口吻带点沾沾自喜。
路子野恍然大悟。怪不得方才那两人一听「司空」二字便脸色大变,原来事出有因……也令他益发敬畏起眼前的男子,谈笑之间,便解决了人们对他相貌有所误解的问题。
司空碇又驀然止步旋过身,笑脸迎向他。
「这样吧,我三日后再来一趟风吟楼,只是得劳驾路兄代我查查替这群戏班写戏本的人是谁,好让我明白究竟是谁对我误解得这麼深。」
他听了不禁瞪大眼,「我、我?」
「怎麼,路兄不愿意?」司空碇笑得很贼,大有「你敢不答应,我就不让你好过」的威胁之意。
路子野连忙猛摇头,「不,我愿意。」心下却想,惨了,这下要从哪裡著手查起?
入夜后的风吟楼照样万头攒动,座无虚席,今儿个戏班续唱晌午尚未完结的戏码,眾人依旧欢声雷动,热闹的气氛如迎神般。
司空碇隻手撑颊,提壶斟满温茶,漫不经心地执杯啜饮了一口,随即就见对座落坐了满头大汗、神色仓促的路子野。
他勾起微笑的说:「路兄,我还以為你忘了咱们三日前的约定,不打算赴这约了呢。」
路子野边拭汗边道:「不敢、不敢,只是刚才為了一些事担搁了时辰。」
「是和我请託你的事有关联?」他拿起搁在桌上的玉扇,习惯性地轻轻搧著,同时,眼眸乍露锐光。
「还是司空大人聪明,我好不容易买通了戏班裡一个打杂的小伙子,从他口中得知,今天那个写戏本的书生也会上风吟楼看戏……」
司空碇微挑剑眉,「书生?写这戏本的人是个书生?」
「正是。」路子野匆忙回道。「打杂的小伙子见过他,说是个文弱书生来著,据说,曾经上中原云游过,拜会过许多闻名的思想先生。」
他淡淡转眸,眉宇一敛,目光开始不著痕跡地一一扫过这酒楼内的眾人—
驀然,一个甚不起眼的平庸书生正巧坐在楼内不显眼的一隅,仅孤身一人,脸上有股难掩的沾沾自喜,兴奋的模样不大像是纯粹看戏的百姓。
会是他吗?司空碇微瞇骤亮的黑眸,倏地起身朝那名平庸书生的所在踱去,独留一脸不解的路子野,不敢贸然跟上。
「这位兄弟,在下能否与你共坐一桌?」他居高临下地打量眼前的书生,赫然察觉此人不仅是外貌粗鄙无奇,就连一双瞳眸也毫无光彩可言,从裡到外就是个庸俗之人。
那书生只朝他微頷首,便又将目光挪向戏臺上,丝毫不把心神放在眼前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身上。
司空碇脸上不动声色,只微微攒眉,复落了坐,正要开口同面前的书生多作搭汕时,戏幕一垂,喧腾热闹的鼎沸人声立即一哄而散,而书生始终坐在原位,似乎没有离开的打算。
不消一会儿,有一名方下戏的戏子笑嘻嘻地坐过来,热情地招呼著平庸书生,笑说:「儒彦啊,你先生写的戏可真好,今儿个楼阁又是座无虚席,楼主直嚷著要我们多留几个月呢。」
方儒彦双手作揖,脸上同样笑不可抑。「过奖了,我们先生本就满腹才华,纵横四灵文坛,英明之智几乎可说是赛诸葛。」
司空碇垂眸暗思,状似执杯喫茶,其实是拉长双耳细听两人的对话。
「芳瑞先生近来过得可好?」戏子问得十分客气,显然对口中的人相当敬畏。
方儒彦笑著回道:「他近来忙著写书,此外,一切都还过得去。」
「那就好,那就好,那还请儒彦回去替我们答谢先生几句,转告他,这戏本写得实在精彩绝妙。」
「会的,会的。」他又同那戏子寒暄了几句,直到对方走后,这才起身準备离去。
「且慢。」
方儒彦诧异地旋身望向同桌客人,「这位公子,你是在同我说话?」
司空碇遂而起身,摇扇笑道:「不错,我是在跟你说话。想冒昧地请问阁下,认不认识一位乾坤老人?」
他皱眉复问:「乾坤老人?」
见他满脸狐疑,司空碇佯装讶异,「哎呀,我见阁下聪慧有神,料不到竟然不识得我师尊。」
「你师尊?」那眉头皱得更厉害了。「公子,你师尊又跟我有什麼关系?」
「大大有关系了。方才听阁下提到一位芳瑞先生,而这位先生曾与我一同拜於乾坤老人门下,这先生又是阁下的师长,你说,我们有没有关系?」
「吓?」方儒彦被他过於复杂的说词搅得满头雾水,一时转不过来。
司空碇忽而敛笑,厉色道:「算起来,你应该是我的师侄一辈,你见著长辈不应该恭敬有礼吗?」
方儒彦让他猛然变色的气魄吓住,冷汗直冒,明明还搞不清楚是不是事实,就愣头愣脑地朝他弯腰作揖。「我、我实在是不清楚公子的身分,失礼,失礼。」
他微微一笑,「你在这儿刚好省了麻烦,我师尊有意召回门下眾弟子,我正愁寻不著芳瑞先生的踪影,师侄不如替我引路,也当作是赔罪礼,你说如何?」
方儒彦满是疑惑不解。但见眼前男子英姿颯爽、仪态凛然,不像是骗子,自己虽未曾听闻过乾坤老人的名号,然而,光从名字听来确实是相当响亮,也不像是胡诌乱编造……应该是说真的吧。
司空碇故作不耐,「怎麼,不愿意?」
「不敢,不敢,我这就带师叔过去。」
他吓得连忙挪动脚步,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差点让司空碇忍俊不禁。
「冒昧,冒昧,我都还没请问师叔的名号?」
「……我姓路,名子野,喊我子野师叔便行。」
一处位於城郊的书苑,隐匿在苍鬱翠林之间,鸟语花香,遍布芳草。
这书苑裡外,更是植满一种名為「美人草」的药草,只闻其名,便能知其形状之优美,可美人草香是香矣,却是药性极强的毒草,食用后,快则几个时辰,慢则三两天,铁定回天乏术。
司空碇嗅闻著微风中飘散的独特香味,不得不对这位芳瑞先生的根底感到好奇了。话说,像他们这种独尊儒术、只读圣贤书的腐化书生,是不会种植这毒草的,怎麼还偏偏种满整片书苑……嗯,很可疑。
一进书苑,他先被安置在偏厅待客之处,方儒彦替他泡了壶茶,随后就说要请芳瑞先生出来迎客,请他稍坐一会儿后,便离开了。
他观察过书苑裡外四周,总觉得这裡不像一般的书斋,倒像是专供人聚集的处所,而门楣上贴著一张纸,纸上倒写著一字—「空」。
寻思片刻后,驀地,他抚抚瘦削刚劲的下顎,饶富兴味地笑了。
这裡根本不是什麼书苑,而是一处专反司空碇的党羽聚集之所,显然专供看司空碇不顺眼的人相与攻訐,那纸则是反空之意。
反空,反空,反司空碇。
好,很好,他倒要看看这芳瑞先生是何许人也,究竟是什麼样食古不化的儒生要来反对自己。
骤然,门外一阵吵杂声传来—
「什麼乾坤老人?听都没听过,你这样胡乱就把人带来,要是坏了先生名声可该怎麼办!」
「可那位公子一派落落大方,不像是随口胡诌……」
不久,他敏锐的双耳听见一道微沉的嗓音说:「罢了,也许他只是想见一见我,说不定也是个看不惯司空碇的人。」
闻言,司空碇露出狡诈微笑,终於又有兴致的摇动手中白玉扇。芳瑞先生是吧,他倒要瞧瞧这人有多「芳」。
这思绪刚飘过脑海,旋即就见槛上跨过一隻腿,随之撩过素袍的一隻手令他敛笑半皱眉。
能冠上先生名号的,总该有个三、四十来岁,那隻手毫无岁月纹路,平整白皙得教人起疑。他目光徐缓上挪,发现正跨槛而入的这副身躯儘管修长,但不足以称上挺拔,双肩过瘦,撑不太起书生袍,此人若不是长年患病便是有什麼隐疾,一个男子总不至於嶙峋如此。
毕竟现在又非战乱之年,平常百姓也得温饱,不大可能养出这样的身子骨。
再往上瞥,下巴过尖,肤质柔细,唇红齿白……哼,原来是个佯装男子的女儿身。四灵不若中原,男女向来等同看待,造就了平日也有女子喜穿男装的风气,这本就没啥稀奇可言,但若是此人过分掩饰女儿身,就显得造作可笑。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两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这人想玩这种把戏,未免太「自不量力」,倘若生得平庸鄙俗尚可瞒混过去,但是这人样貌秀气,分明就是个女子,在他印象中,女子心胸向来狭隘,又会有什麼才情可言?
司空碇眸中难掩一抹失望,只轻瞟进屋的人两眼,随即又把目光移回桌上那杯温茶。
他慵懒地掀唇,「你就是芳瑞先生?」
意外地,对方竟毫不掩饰过於清脆的娇音,「我是芳瑞先生,照公子的眼神看来,似乎对我的模样颇為失望。」
这可与他方才听到的沉稳嗓音不同……司空碇被勾起兴趣地笑道:「失望是在所难免,显然是我过分期待了,还以為满腹才情的芳瑞先生应该更有分量才是。」
芳瑞冷嗤,「公子,你口中的分量是指我女子的身分不足,还是影射我不配掛上先生之名?」她轻蔑地瞟向他。
「女子自然也是可称先生,四灵向来男女等同一视,芳瑞先生这样误解我,分明是扭曲我的意思。」司空碇含笑缓颊。「我只是有点讶异,风吟楼的戏本竟是出自於你之手。」
「怎麼,敢情公子是对这戏本有兴趣,所以才骗儒彦带你来见我?」
「不错,我确实是骗了那位兄弟,不过,今日一来,我发觉自己似乎太高估芳瑞先生—」
「你这是什麼意思?」芳瑞起身拍桌叱喝,差点连他面前的那杯茶都给弄翻。
司空碇霎时抬眸望向对座沉不住气的女子,双眸迸发慑人心神的深邃幽光,字字清晰道:「因為,你根本就不是芳瑞先生,写戏本的另有其人。」
那女子赫然瞪大眼,踉蹌了数步,面色狼狈且难堪。「你、你—」
「贵苑未免太看不起人,竟然想滥竽充数,随便找个人来顶替,让我真是好生失望……」
「你胡说什麼!我就是芳瑞先生—」
「再装就不像了。」司空碇凉凉地打断话。
女子脸色铁青,咬唇瞪了他数眼后就往门外跑,一声招呼都不打。
他见状只是咧嘴大笑。好啊,他对芳瑞先生已是兴致渐浓……竟会想到让女子假扮成他,如此小心谨慎是為什麼?
夜阑人静,烛火照得人影幢幢,夜风一起,美人草的气味瀰漫,醉人心扉。
司空碇隻手枕著脑袋,侧卧枕榻上,俊脸禽抹浅笑,明明是客,可他一身恬适自在毫无拘束感,懒懒地看著拿在另一手的书籍。
驀地,有人敲门低声询问道:「路公子,已经这麼晚了,你还想不想见芳瑞先生?」
「想见是想见,不过,我只想见『真芳』,不愿意再见『假芳』。」他连眸子都懒得抬。
「那芳瑞先生现在就在此,你到底是见还是不见?」这人说话有些咬牙切齿。
静默了好半晌,有人反客為主散漫应声,「如果是本尊那就进来吧,省得彼此这样互相猜忌。」
说完,司空碇这才抬眸,徐缓挪动身形,改躺為坐,搁下手中的书本,双臂环胸,就待门外的那人进来。
不意外,门外传来一阵拉扯声,紧接著又是百般劝阻的对谈。
「不要去,根本弄不清楚这姓路的底细,万一他是拥护司空派的人—」
「那又如何?他敢单枪匹马来,那我就有胆和他对上一战。」
司空碇挑眉,颇有耐性地等候门外的争执结束在一声低喝之中,听得他心底怪痒的,连带地,连好辩的舌头也开始蠢蠢欲动。照这情势看来,这次来的应该是正主儿才对。
嗯,听这声音还挺有气势,略沉而不哑,带点衝动又似乎有勇谋,挺不赖的,不枉他浪费这麼一宿……
咿哑!门扇骤开,一身锦缎雪袍耀眼夺目,司空碇心神一凛,精邃双眸乍瞇。穿得起这上等质地的缎料定是尊贵身分之人—会是皇族吗?
第二章
抬眸瞥向来者,司空碇嘴角仍禽优雅浅笑,但眸光已转為深沉内敛。
霎时,一张皓白玉容傲气万千的微仰著,一双灿美如玉的黑眸向他睨来,眸光流转,彷彿诉说著千言万语,炫目得令人神迷,可其中还隐含著尊贵的霸气与自命不凡。
司空碇心中暗自窃喜。真不错,这人看来是个强劲的敌手,好个翩翩贵公子,铁定是个名门之后,有看头,有看头。
真格说来,这人体型偏瘦削,和白日那名冒充的女子有些相似,不过身段要来得更為修长纤细,体态是不错,但举止稍嫌不够稳重,面目清秀,有些稚嫩感觉,年纪应当还小;他部分乌髮束冠於顶,些餘髮丝随风飘扬,神色从容、气韵不凡。
他还眼尖地注意到,这少年所环的腰带织满金线,由此来看,这人的底细準保精彩,要是能辩倒他,一定大大有趣。好啊,先别管这人究竟是不是那个芳瑞,光从他整体姿容及气韵上来衡量,就远比先前的假货好上太多,一下子就勾起他的兴趣来。
两相对峙著,四周只闻蛩音叫噪。
进屋的人打量著他,倏地出声问:「你是路子野?」虽是少年声,却不轻亦不沉,清扬而不浊,颇具王者之风。
司空碇笑笑反问:「你就是传闻中的芳瑞先生?」
「我若说是,你要怎麼判断我的真偽?」贵气少年不以為然地低嗤。
「我自然有一套判定的标準在。」他气定神閒的回应。
「说来听听。」少年撩袍逕自坐在他身侧,与他相隔不到几寸之距。
他斜瞄他,「若照我说来,这个芳瑞先生一定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自己无能又爱嫉妒,妒上王跟前的红人司空碇,还想尽办法来污损他名声—」
「你懂什麼?」少年顿时瞇起眼,掩下幽黑长睫,没来由地骤怒。「这个司空碇一无是处,只凭一张贱嘴就攀爬上如今的地位,根本是个奸佞!」
「这些话是谁教你的?」他闻言不怒反笑,笑容灿烂莫名。
少年怔了下,「这是我自己观察得来的,不用什麼人教我。」
「你没见过司空碇本人,怎知道他是什麼样的一个人?你方才说的那些话总该有个评论依据,依我看,告诉你这些话的人铁定是当朝裡的某个官爷。」
「你、你少胡乱臆测,我当然见过司空碇,像他那种奸诈又面目丑陋的人,放眼当世还真没几个。」少年驀地脸红,不知是心虚还是脸皮太薄。
司空碇决定卯足劲跟他对上,「好,那你来说说,司空碇这个丑八怪到底干过什麼事,让你这麼对他痛恨?」
让他这麼一问,眼前的矜贵少年突然失了声似的,囁嚅了几声才恼羞成怒地瞪向他。「好啊,莫非你是拥护司空派的那伙人,专门来挑我们反空派的麻烦,是不是?」
拥护司空派?反空派?司空碇听得不明白,却感到有趣极了。原来,坊间还有这麼几个派系,挺不赖的,值得他閒来无事瞎搅和一番。
「你会错意了,我不懂什麼反不反空的,只是纯粹想上门讨教罢了。」他缓慢地开口解释,一双精光乍现的俊眸转动著,不知在盘算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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