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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hunong17 于 2013-4-7 04:59 编辑
书名:乞女为妃《下》
作者:小醋
系列:点点爱AL249
出版社:蓝袜子出版社
出版日期:2013年04月09日
【文案】
一个身怀「玩」疾,一个隐「性」埋名,
从诡谲朝堂的针锋相对,到漠北边疆的生死相许,
为了真情,他步步逼近;为了私心,她步步为营。
晋江人气作家小醋最甜宠的代表作,另有收录独家番外!
言芷化身言非默,只想低调低调再低调,在京城太太平平过上几年,
然後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茫茫人海,可为什麽眼前这个萧子裴,
一定要来找茬呢?萧子裴只想高调高调再高调,
在京城嚣张跋扈过上一辈子,然後撕掉言非默这小人伪善的脸,
可为什麽撕着撕着就变味了呢?
言芷告诉自己,偷偷看一眼这个嚣张跋扈的萧将军,
等他病好了就走,可怎麽看着看着,这脚就舍不得移开了呢?
萧子裴告诉自己,就算那狠心决绝的女人,用阴阳两隔来断绝他的痴心,
他也不会让她得逞。
言芷感慨道:「果然男人都这麽无赖。」
萧子裴嬉皮笑脸地说:「我不无赖能追得上你吗?」
【试阅】
第一章
春暖花开的时候,最是让人春心萌动的季节。
红袖楼的生意十分红火,萧子裴多时未曾到过这温香软玉的地方,一时有点不太适应,皱着眉头说:「思瑜,你把我哄到这里来干什麽?」
方思瑜笑嘻嘻地拿着一把摺扇,一股风流倜傥的多情公子模样,「子裴,你是不是打仗打傻了?以往这个时候,我们都是包个包厢,美人在怀,美酒畅饮,别提有多惬意了,楼里新来了几个姑娘,各有千秋,兄弟带你重温一下。」
萧子裴微微一笑说:「美人那就算了,美酒倒是可以一醉。」
「行行行,听你的,唉,看看,我跑了一趟商,你打了一回仗,这京城四大公子怎麽就死的死、伤的伤,我都找不到人一起玩乐了。」方思瑜叹息着说。
正说着,凤嬷嬷花枝招展地走了进来,拉着萧子裴乐开了花,「哎呀,萧将军,不对不对,应该叫王爷了,怎麽这麽多时候都不来光顾我们红袖楼啦?虽说流霜姑娘年纪大了、烟墨姑娘走了,可我们红袖楼从来不缺有灵性又漂亮的女孩子,来来来,快看看挑挑。」
凤嬷嬷说着手一挥,一溜烟地上来一排,有素雅的、有高贵的,有艳丽的、有可爱的,环肥燕瘦,顿时让人花了眼。
忽然,萧子裴怔了一下,盯着其中的一个问:「你……你叫什麽?」
只见那个姑娘俏生生地站在那里,鼻子小巧,嘴唇微微翘起,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分外灵活,正和以前的晓风有九分相似。
「我刚来,嬷嬷还没给我起名字呢。」
方思瑜饶有兴趣地打量了她几眼,「原来子裴喜欢这样的,嬷嬷,那就让她留下来斟酒吧。」
凤嬷嬷一脸的难色,「这个……这个姑娘脾气不太好,只怕公子们会不喜欢。」
方思瑜脸一沉,「嬷嬷你这是要砸了自己的招牌不成?」
凤嬷嬷陪着笑脸,刚想说几句好话,那个姑娘甜甜地一笑,「嬷嬷你放心,我脾气好着呢,这几个公子长得好俊俏,我看了好喜欢,尤其是萧将军。」说着,她轻盈地走到萧子裴身边,拿起酒壶,帮两个人斟满了酒。
凤嬷嬷尴尬地笑笑,只好领着一群姑娘悄悄地走了。
萧子裴沉着脸说:「晓风,你和听云这一年来跑到哪里去了?我找了你们好几回。」
「怕只怕将军没有心思找吧。」晓风笑意盈盈,「听说庆王府四处在张罗将军的良配,京城的名媛只怕都憋足了劲,想在陛下的赏春宴上一展芳容,俘虏将军的心呢。」
方思瑜轻咳了一声,插话说:「原来姑娘是子裴的旧识,怎麽弄得这麽神秘,莫不是想给子裴一个惊喜不成?」
晓风看了他一眼,忽然殷勤地拿起了酒杯,软语说:「这位是方公子吧?小女子久仰大名,敬公子一杯。」
方思瑜不免惊喜,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不知姑娘从何得知在下?」
晓风忽然板起脸来,「全京城谁人不知,哪人不晓,京城四公子里,就数方正钱庄的少东家最爱流连花街柳巷,自己流连不够,还把身边的好友都一个个拖下水!」
方思瑜顿时惊呆了,指着晓风哆哆嗦嗦地说不出话来:「你……你……」
「我怎麽了?方公子是不是还要杀人灭口啊?」晓风轻蔑地哼了一声:「我好害怕啊。」
萧子裴忍俊不禁,心知好友这一杯酒下去,一定已经着了晓风的道,赶紧朝方思瑜使了一个眼色,「思瑜,这是已故的中郎将言非默家里的侍女,和非默情同手足。」
「难得萧将军还记得我家公子。」晓风语带讥讽地说:「我还以为萧将军在这红袖楼里早就美人在怀了呢。」
萧子裴心里酸楚,直视着晓风,淡淡地说:「你不用拿话激我,今日既然见了面,你就和我一起回乾王府去,非默不在了,我有责任照看你们,这辈子有我一份吃的,总短不了你的份。」
晓风轻笑一声,「我去你府上干什麽?哪天你的王妃进了门,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我还是在这里自在。」
萧子裴微微一笑,「你信不信,我立马可以让这红袖楼关门歇业?」
晓风脸色一变,眼珠转了转说:「唉呀,我才刚来这里,将军就让我玩上几天。」
「你可不要动什麽歪脑筋,你如果再跑,这红袖楼里所有的人都脱不了干系,凤嬷嬷第一个就要下大牢。」萧子裴森然说。
晓风不由得一颤,脸上甜美的笑容终於不见了,怯生生地问:「萧将军,你……你怎麽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萧子裴怅然一笑,并不回答,挥了挥手,疲惫地说:「你回去吧,过几天叫上听云,到我府上来。」
晓风咬着嘴唇,慢慢地走到门口,忽然转过身问:「萧将军,你要我们过去,到底所为何事?」
萧子裴沉默片刻,缓缓地说:「我想找个人聊聊,我怕……怕没人和我说,我都要忘记她长得什麽样了。」
不出萧子裴所料,晓风走了之後大约一盏茶的功夫,方思瑜忽然便腹痛无比,这腹痛还很奇怪,痛的时候痛彻心扉却转瞬即逝,不痛的时候又彷如常人,把方思瑜折腾得坐立难安,再也没有心思饮酒作乐。
萧子裴也是束手无策,隔了小半个时辰,红袖楼的小婢送上来一壶茶,嗤嗤地笑着说:「晓风姑娘喊我送上来的,说是这位公子一定要喝,三日之内忌酒、忌房事。」
方思瑜自小便走南闯北,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哪里吃过这种亏?一边喝茶一边咬牙切齿地说:「子裴你别拦着我,我让这小丫头吃不了兜着走。」
萧子裴摇摇头,「不行,思瑜,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同她计较。」
方思瑜嘴上应着,脑子里早已想像着把那个小丫头揉捏成一团,左右蹂躏,想像着那个小丫头泪眼蒙胧地向他求饶的样子……
送别了精神萎靡不振的方思瑜,萧子裴回到了乾王府,王府里的管家一见他就激动地禀告说:「王爷,今天府上来了个贼,被几个侍卫一拥而上给绑了,还一直喊着说冤枉,说是认识你。」
萧子裴漫不经心地说:「哦,偷了些什麽?」
「在药房里偷了一堆药材,还一直说是自己带来的,那些药材多珍贵啊,看他那样子,像吗?」管家鄙夷地说。
後院的药房传来一阵鼓噪声,萧子裴隐隐听到一个人在大叫,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他不由得怔了一下,快步走到门口一看,一个年轻人被五花大绑的按在墙上,挣紮着说:「我真是萧将军的部下,不信你们去请将军来!」
萧子裴思忖了片刻,猛然想了起来,此人正是麾下的校尉高天!
高天一见萧子裴,顿时眼睛一亮,「将军!我是给你送药材来的!」
「胡说八道,你送药材来还从後门偷偷摸摸地进来?门房都指认说了,说你在外面鬼鬼祟祟地张望了好久了!」
「我那是在等将军,等不到这才从後门走的!」高天辩驳说。
萧子裴皱了皱眉头,叫侍卫们把高天松开,高天心痛地把洒了一地的药材重新装到了自己的布兜里,恨恨地说:「这都是治将军的咳症的,要是少了一味,你们赔得起吗?」
萧子裴挥了挥手,侍卫们都走了,只剩下高天和他两个人。
「说吧,谁让你来的?」萧子裴冷冷地问:「我不喜欢被蒙在鼓里。」
高天怔了一下,不免有些沮丧,「果然瞒不过将军的眼睛,小人回到京城後,无意中结识了一个高人,他十分仰慕将军,希望能到将军麾下效力,只是苦於无人引荐,小人就给他出了这个主意,要是他能把将军的病治好,那就是大功一件,自然能得到将军的重用。」
萧子裴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问:「你既然说他是高人,那他高在何处?」
高天想了想说:「此人医术高明,有起死回生之术,一手易容之术出神入化,令人惊叹。」
萧子裴的心不由得一跳,又不免嘲笑自己痴人说梦,「既然如此,过两天带过来看看,过几日我便要出使大楚,如果真有本事,倒是可以一用。」
高天大喜,举着手里的药材说:「多谢将军,不如这样,将军先服用这些药试试,看看他的确有没有这本事。」
萧子裴不置可否的应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忽然,高天想起了什麽,高声说:「将军,你上次问我的事情我想起来了。」
「什麽事情?」萧子裴有点疑惑。
「言大人留下了一块手绢,说是要留给祭奠她的人。」高天说。
骤然之间,萧子裴欺身而上,一把抓住高天的肩膀,整个声音都有点颤抖了起来,「什麽手绢?是什麽模样的?」
萧子裴一夜没睡,辗转反侧,第二天起来却精神焕发,上完朝後拉着萧可说想到他的景阳殿里去坐坐。
「殿下过几日就要出使大楚,不知道准备得怎样了?」萧子裴十分关切地问。
「这几日翻看了很多大楚的日志,关於风土人情、奇闻轶事、山川地貌,很受启发。」萧可回答说。
「殿下想得很周到。」萧子裴笑着说:「出使的人选,选好了吗?」
「文渊陪我去,其余的护卫,中郎将田仲乐晌午後会拟一份名单过来。」说着,萧可朝方文渊笑了笑。
方文渊这一年多来基本没长个,原本比萧可高上半头,现在只到了他的下巴,看起来有点瘦弱,他无可奈何地说:「殿下您何苦拖上我,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到时候反而成了您的累赘。」
萧可瞟了他一眼,不悦地说:「那就赶紧练练,平时就知道偷懒。」
方文渊不吭声了,转身对萧子裴说:「最近家里发生了一件奇事,不知道将军有没有听闻一二?」
萧子裴有点惊讶,摇摇头说:「没有,是何奇事?」
「我家那风流倜傥的小叔迷上了红袖楼的一个头牌,据说日日前往捧场,挥金如土,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都被人家退回来了。」方文渊笑着说。
萧子裴心念微转,便明白了方思瑜的心思,不由得哑然失笑,「思瑜可真能胡闹,明儿个我去劝劝他。」
方文渊摇摇头,「只怕没用,我二爷爷都气坏了,小叔说他不让那个姑娘喜欢上他誓不为人,昨日还拿了一张张瀚之的画去讨好她呢。」张瀚之是大衍的书画大家,性格孤僻高傲,很少有画本流传到外面,素来和方家交好。
「哦?思瑜可真下得了手。」萧子裴说着,忽然想起了什麽,嘴角浮起一抹笑意,说:「殿下,我昨日得了一张画,也是张瀚之画的,你猜是什麽?」
萧可一怔,宫里奇珍异宝甚多,张瀚之的画虽然珍贵,但和古时的孤本、残本比起来还是逊上几筹,「是什麽?让我也瞧上一瞧。」
萧子裴摇摇头为难地说:「这可不行,我已经放进了盒子里,多看有损画质。」
萧可少年好奇,不免有点悻悻,「萧皇兄怎麽这麽小气,这看两眼能有损画质,我还没听说过。」
萧子裴笑着说:「要是小殿下得了,也一定连看都不想让我看一眼。」
「萧皇兄吹牛吧,这天底下还没有这样的宝贝。」萧可不屑地说。
萧子裴踱了几步,悠悠地看着窗外,忽然略带怅惘地说:「稀世珍宝又怎麽比得上非默的容颜。」
萧可的心一跳,顿时失声说:「难道是张瀚之画的非默哥哥的像?你从哪里得来的?」
「思瑜在张大师那里无意中找到,费了好大的劲才偷了出来,文渊你可不要向张大师告状啊。」萧子裴叮嘱说。
方文渊有点疑惑,一看,萧可正瞪着眼睛看着他,彷佛在责问他,为什麽没有发现这幅画偷过来给他,他顿时恼火起来,哼了一声说:「殿下这是在责怪我吗?」
萧可叹了口气,抚慰说:「你又多想了,我只是奇怪,照理说你也算是张大师的记名弟子,怎麽没有近水楼台先得月?」
「什麽先不先的,你让将军送你不就行了。」方文渊赌气说。
萧可顿时看向萧子裴,满脸渴望,踌躇了片刻问:「萧皇兄肯不肯割爱?」
萧子裴淡淡地一笑,「小殿下你说呢?」说着,彷佛忽然想起了什麽,急匆匆地说:「哎呀,瞧我这记性,明日陛下赏春晏,我还要去准备准备,在下先告辞了。」
◎ ◎ ◎
回到府里,高天已经在偏厅等候多时,一同前来的还有一个灰衣人,年近而立,中等个子,面容清瘦,一见到萧子裴,便恭敬地说:「久仰将军大名,今日得见将军,足慰平生。」
萧子裴漫不经心地摆摆手,说:「不必多礼,听高天说,你有几手绝活,什麽时候给本王瞧瞧?」
灰衣人点点头,忽然鬼魅般地欺身而上,伸手去搭萧子裴的手腕,萧子裴一惊,下意识地要去按腰上的宝剑,只听到灰衣人低声说道:「将军,让小人看看你的脉象。」
温热的双指落在萧子裴的脉门,鼻息间传来一股浅浅的药草气息,萧子裴忽然有些怔忡,曾经也有这麽一个人,离他那麽近……
就在这麽一恍神之间,灰衣人退回了远处,微笑着说:「将军曾经寒气入肺,又没有及时拔除,以至於积寒成疾,每逢季节交替便有咳症,偶尔胸肺中有气闷、燥热之感,不知小人说的对不对?」
萧子裴点点头,目光锐利地看了他一眼,「怎麽最近很多人关心本王的病情?」
「将军乃国之栋梁,万民景仰,将军的身体自然会有人关心。」灰衣人恳切地说:「将军此病已经拖延了一年多,如再不根除,只怕以後会酿成咳血之症,小人愿为将军根除此疾,届时将军可再决定要不要起用小人。」
萧子裴不置可否,只是叫来了管家,让他给灰衣人安排一间厢房,灰衣人拱了拱手,刚想走,萧子裴忽然叫住了他:「先生如何称呼?」
灰衣人怔了一下,拱手说:「不敢,小人发过誓,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不必再提,将军以後就叫我莫急就是了。」
「莫急?」萧子裴略带兴味地看着他,「这个名字有点意思。」
灰衣人从容地说:「小人自幼有心疾,这是家师对小人的告诫。」
萧子裴点点头,「莫急先生,今日我有些乏了,明日再找你详谈。」
看着莫急走出了偏厅,萧子裴问高天,「此人可靠吗?」
高天怔了一下,点头说:「是小人一个可靠的朋友引荐的,小人敢以人头担保。」
萧子裴点点头,有点心神不宁地踱了几步,回头一看高天一脸的欲言又止,不禁奇怪地说:「你有什麽话就说吧。」
高天羞赧地说:「听说将军就要出使大楚,小人有个不情之请,能否让小人一同随行?」
萧子裴微一皱眉,问:「你怎麽知道?」
高天笑着说:「将军别忘了,小人当过几年羽林军,和宫里的兄弟一直都没断了联系。」
「那此去凶险,你知道不知道?」
「将军尚且不怕,小人又有什麽好怕的?为国出力,那是小人的职责。」高天一脸的凛然。
萧子裴笑着说:「只怕有什麽其他的原因吧?」
高天嘿嘿一笑,「瞒不过将军,家里的寡母和兄嫂一直托人给我说媒,我待在家里闲得发慌,又不想随便娶个老婆,还是出去自在。」
萧子裴点点头说:「好,你就当我的亲随吧。」
晚膳的时候,萧可派了一个人送了一幅前朝唐梦的仕女图来,来人恭谨地说:「太子殿下思念言大人,想要借言大人的画像一看,能否请王爷割爱一晚?」
萧子裴淡淡地说:「你就回太子殿下,本王因病早就歇息了。」
来人为难地说:「太子殿下一个晌午都郁郁寡欢,无心他事,王爷不看僧面看佛面,就让太子殿下了了这桩心愿吧。」
萧子裴沉吟片刻,说:「我听说太子殿下身边有块手绢,原本就是我的,不知怎麽跑到殿下的手里去了,殿下如果能割爱,那在下也就勉为其难将画双手奉上,不行的话,休要再提此事。」
来人没有办法,带着那张仕女图回去覆命去了。
萧子裴心情愉快,难得地加了一碗饭,不一会儿,萧浅禀告说莫急先生求见。
莫急端了一碗药汁走了进来,顿时,整个厅里药香扑鼻,「将军请膳後趁热服用,方可事半功倍。」
萧子裴看了一眼药汁,淡淡地说:「你放在这里吧,我等会喝。」
莫急怔了一下,说:「小人需看着将军服下去,观察将军服药後的脉象变化,接下来才可以对症下药。」
萧子裴擡起眼,冷冷地看着莫急说:「先生,你这麽着急,是要替我治病,还是别有所图?」
莫急愕然,「将军此话怎讲?」
「你我今日第一次见面,我怎麽信你,不是大楚或是西凉派来的奸细?」萧子裴逼视着他。
莫急呆呆地看着他,深吸了一口气,说:「将军,此药药性奇特,煎时人不能离开半步,如若水沸,便前功尽弃,小人在药炉边熬了一个下午,至今鼻子里全是药味,如果我是细作,何苦费此功夫?。」
萧子裴不说话,目光犀利地打量着他。
「将军要怎样才能信我?」莫急苦笑了一声,「只要你说一声,小人立刻就去办。」
「莫急先生,既然你叫莫急,就须知道,很多事情急不来,」萧子裴的声音缓和了下来,「所谓日久见人心,我们相处久了,知道了彼此的脾性,自然而然我就会信你。」
莫急沉默了片刻,说:「好,我等将军信我这一天。」说着,他拿起那碗药汁一饮而尽。
「将军如此不在意自己的病症,莫不是根本就没想着治好这病?」莫急抹了一下嘴巴,漠然看着萧子裴,「莫不是根本就想扔下这大衍、扔下漠北、扔下家人,一走了之?」
萧子裴只觉得脑袋「轰」地一声,那深埋在心底,连自己都不敢去碰触的心思,被一下子赤裸裸地扒开,放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半晌,他勉强定了定神,凝视着莫急,说:「有时候看得太透并不是件好事,先生是个聪明人,一定知道难得糊涂这个道理。」
莫急淡淡地说:「将军喜欢自欺欺人,小人也没办法。」说着,他拱拱手,告辞走了。
萧子裴缓缓地坐在椅子上,良久,他站了起来,推开了门,夜凉如水,一盘圆月挂在天空,月色皎洁,他定定地看了一会儿,背着手,叫下人打开了隔壁的屋子,慢慢地走进院子里。
长榻很乾净,萧子裴躺在上面,闭上了眼睛,恍惚间,言非默一身白衣微笑着走了过来。
「子裴,我等了你很久,你怎麽现在才来?」
萧子裴又惊又喜,「非默,难道你在等我吗?」
言非默含情脉脉地看着他,「傻瓜,除了你,我还能等谁?我家里的杏花开了,你来了正好,我们一起去酿壶杏花酒吧。」
萧子裴抓住了她的手,喜不自胜地说:「非默,你等我,等我把西凉人赶回老家,等我帮太子殿下出使完大楚……」
言非默的笑脸顿时不见了,黯然看着他,「子裴,太晚了,对不住,我要先走了……」
萧子裴心里一慌,眼看着他紧握的手慢慢地挣脱开去,任凭他用力都抓不住,渐渐地,言非默的身体化成一缕青烟,在他的呼唤声中消失了。
萧子裴一下子从长榻上惊跳起来,浑身汗涔涔的,周围景致依旧,原来是他入了个梦。
远处萧浅的声音传来,「公子,太子殿下又派人来了。」
来人将一个小小的锦盒递给萧子裴,接过萧浅手中的锦盒,犹豫了片刻,叮嘱说:「太子殿下让我叮嘱王爷,切勿忧思过重,保重身体。」
萧子裴捧着那只锦盒,点了点头,「多谢殿下挂怀。」
好不容易等来人走了,萧子裴遣退了左右,将门掩上,坐在书榻前,定定地盯着那个锦盒,良久,才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将盒子打了开来,这是一条庆王府为他特制的手绢,想来就是那日围猎时他为言非默包紮手掌的那块。
萧子裴轻轻地抚摸了手绢,彷佛想起了当时言非默那双纤细柔滑的双手,绢布已经有点泛黄,而原本白色的梅花瓣变成了深褐色,一共四瓣,在另一瓣白色的花瓣映衬下显得有些触目惊心,他有点疑惑地将手绢拿了起来,仔细看了看,顿时跄踉了几步,如遭雷击。
这深褐色的花瓣分明就是血!
这是非默的血!他气血上涌,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一口腥咸之气浮上咽喉,他伸手捂住了嘴。
◎ ◎ ◎
第二日是例行二年一次的赏春宴,自明睿帝萧帧登基以来已经办了将近十来回,所有京城四品以上的家眷都会受邀前往宫里的御花园,顶级的富商也可以花钱捐个名头参加。
每逢这个时候,京城的首饰铺、衣铺、面料铺的价格都会水涨船高,受邀的各家各户,莫不是花了大本钱想要让自己的子女在赏春宴上一鸣惊人,得到陛下的赏识,最不济也能获得京城中这些达官贵人的青睐,觅得一个好夫婿、好妻子。
赏春宴以赏春为名,自然少不了在春景中吟诗作画,往往由翰林院拟个三五个应景的题,由各家派初次参加赏春宴的人摘题、答题,再由萧帧定下六个魁首,男女各为三名,彼时御花园里春暖花开,全京城的俊男靓女全部集中在这里,争妍斗艳,美景如画。
今日也不例外,暖暖的春日照在身上,浅浅的花香弥漫在四周,软语呢哝,笑声朗朗,御花园里一派和乐融融的景象,萧帧和言乐之坐在上首,左边坐着几个妃子,右边是萧可和几个公主。
言乐之看着不远处庆王府的纱帐,低声问:「陛下,怎麽子裴不在那里?今天他不来吗?」
萧帧忧心忡忡地说:「皇兄刚才听下人回报,说子裴昨晚咳了一夜,隐隐有些见血,因此今日晚来了。」
言乐之轻噫了一声说:「他一定是将我送去的药都扔了,这孩子,怎麽这麽死心眼。」
「今儿叫太医过去瞧瞧,得想个法子把他的病治好了才行。」萧帧眉头微蹙。
「心病还需心药医,只怕陛下派十个太医去也是不行的。」言乐之若有所思地说。
正说着呢,不远处的人群微微骚动,只见萧子裴一身紫袍,目若朗星,气宇轩昂,大步向萧帧走了过来,一旁各家纱帐里人头攒动,几个胆大的都含羞带怯地探出头来,一探京城四公子之一的风采。
萧子裴躬身朝萧帧和言乐之行了个礼,告罪道:「陛下恕罪,子裴在府里等一个人,所以来晚了。」
萧帧不免有些纳闷,看他身旁紧紧跟着一个女子,一袭白色烟罗软纱,白色曳地百褶梅花月裙,身若柳枝,嫋嫋娜娜地站在那里,气质出尘,只是脸上轻纱蒙面,看不清容貌,他顿时心里高兴起来,说:「子裴,这位姑娘是……」
「臣得人引荐,偶遇这位奇女子,今日就是为了她才晚了片刻到了陛下的赏春宴,莫急,还不快把面纱摘了向陛下行礼。」萧子裴淡淡地说。
莫急咬着牙低声说:「王爷你这是要害小人不成!」
萧子裴不动声色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动,「先生不是易容术出神入化吗?这点小事怎麽难得倒你?莫要忘记我们昨晚的约定啊。」
莫急牙根紧咬,看看四周众目睽睽,只得把面纱一掀,低头行礼说:「参见陛下,参见皇后娘娘。」他的语声清冽,没有寻常女子的软糯,听起来却彷如冰雪初融,滴落泉底。
萧帧脸露微笑,「擡起头来,让朕瞧瞧,到底是怎麽样的女子,才让我家子裴等了这麽久?」
莫急心一横,缓缓地擡起头来,顿时,萧帧的笑容顿时僵在了脸上,一旁「砰」的一声,一个杯子掉在了地上,摔成几片,一个声音失声叫道:「非默!」
莫急浑身一僵,迅速地擡头往旁边一看,只见靠近树荫的一个纱帐里,一个年轻人正死死地盯着他,片刻之後,那人惊喜的眼神渐渐地失望起来,苦笑着说:「陛下恕罪,武阳失态了。」
萧帧长叹一声:「武阳,别说是你,朕都吓了一跳,乍看之下的确很像,不过,仔细一瞧,还是少了非默的那份神韵啊。」
言乐之不屑地哼了一声:「就你们眼拙,我怎麽一下子就看出来了,你看那脸太瘦,颧骨也高了一下,额头太宽,哪有我家小芷漂亮。」
萧可满脸阴鸷,也盯着莫急看了一会儿,冷哼一声说:「萧皇兄,怎麽昨日画像给了我,今日就去找了个真人来,是不是存心寒碜我?」
「岂敢岂敢,殿下若是喜欢,让他到你府上也无不可。」萧子裴笑着说。
「免了,只怕萧皇兄这人一送来,我府上的东西都要被骗走了。」萧可不阴不阳地说。
一旁方文渊噗嗤笑了出来,萧可回头瞪了他一眼,想想昨日满怀期待打开锦盒,没有看到言非默,却看到方文荇的画像时自己的那副傻样,也噗嗤乐了。
萧子裴诚恳地看着萧可说:「小殿下,昨日送去的画像虽然不是殿下心中所想,但所说的话句句是臣的肺腑之言。」
萧可长叹了一声,悻悻地说:「我知道,萧皇兄都是为了我好。」
君臣闲聊了几句,萧子裴带着莫急走到了庆王府的纱帐里,庆王爷和王妃翘首以盼了好久,看到莫急,心里只是叹气。
萧子霞倒是好奇地盯着他看了好久,嘟着嘴问萧子裴,「哥,她是谁啊,你带她来做什麽?」
「莫急从未参加过宫宴,也从未见过天颜,央我带她出来见见世面。」萧子裴神色自若地说。
「可是,等一会儿柳姐姐要过来,你这样,让她的脸面往哪里搁啊!」萧子霞忿忿地说。
柳明雨是新任户部尚书柳意的嫡女,年长萧子霞一岁,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是京城有名的才女。
莫急顿时松了一口气,说:「不如我到外面去避一避?」
萧子裴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胡闹,这是皇宫,你半分品阶皆无,离了我寸步难行,乖乖地跟在我後面,走丢了我也救不了你。」
莫急犹豫了片刻,低声问:「刚才那个年轻官员,是不是传说的京城四公子之一,礼部尚书风公子?」
萧子裴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怎麽,你也十分仰慕他?」
莫急连忙摇摇头说:「不是,只是听说风尚书曾经身受重伤,坊间传闻果不可信。」
「是啊,幸亏武阳的心长歪了半寸,加之又服用了灵丹妙药,不然就是大罗金仙都救不了他。」萧子裴想起当时的凶险,仍不由得有点心悸。
「长歪了半寸?」莫急重复了一句,忽然展颜一笑,「歪得好,歪得妙!」
这一笑,彷如眉目含春,顿时让满园的春花都失了颜色,萧子裴神色恍惚起来,慢慢地朝他伸出手去,喃喃地叫了一声:「非默!」
莫急愣了一下,低声说:「将军,我是莫急。」
萧子裴顿时清醒过来,眼神阴鸷,拂袖离开了纱帐。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萧子裴略带狼狈地退回了纱帐,後面还跟着二个人,其中一个面如芙蓉,明眸皓齿,巧笑嫣然,正是柳尚书的女儿柳明雨。
萧子霞笑呵呵地说:「明雨姐姐,我正想叫人去请你呢,没想到你先来了。」
柳明雨向庆王夫妇见了礼,微微一笑说:「子霞妹妹,我带了些亲手做的糕点过来,你们嚐嚐。」说着,身旁的丫鬟把手里的食盒递了过来。
萧子霞打开一看,里面有如意糕、丹桂花糕、玫瑰酥,其中最精致的要数梅花香饼,一个个形状精巧,香味扑鼻,「哥,你嚐嚐看。」萧子霞取了一个递给了萧子裴。
柳明雨在一旁眼含希冀,萧子裴无奈之下,只得接了过来,咬了一口,胡乱嚼了几下,点头赞扬说:「不错,柳小姐好手艺。」
柳明雨的眼睛顿时一亮,羞怯地低头说:「将军要是喜欢,明儿个我再着人送过来。」
萧子裴婉拒说:「多谢柳小姐,只是在下不太喜欢甜食,只能偶尔食之。」
柳明雨点点头:「那将军一定喜欢吃点心,下次我做些水晶饺和碧梗粥送过来。」
萧子裴怔了一下,刚想否认,一旁萧子霞笑着说:「我哥最喜欢吃得是梅子羹,酸中带咸,以前在府里的时候,每晚都要喝上一碗。」
萧子裴轻喝了一声:「子霞,别给我添乱。」他出征漠北的时候,柳意对各类军需调拨及时且周到,向来和他交好,柳明雨是柳意的女儿,他不想让柳意太没面子。
萧子霞吐了吐舌头,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不吭声了。
柳明雨不以为忤,微笑着说:「将军喜欢,下次我去学学做梅子羹就是了,想来也不是什麽难事。」
萧子裴瞟了一眼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的莫急,笑着说:「不必了,最近莫急在我府上,日日做梅子羹给我吃,我都吃得快要吐了。」
莫急一怔,慢吞吞地说:「柳小姐蕙质兰心,我一定是比不上的。」
柳明雨一怔,这才注意到躲在一旁的莫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笑着说:「姐姐说笑了,多个人照顾将军总是好的。」
萧子裴盼着她赶紧走,想了一下问:「不知道柳小姐摘了个什麽题目?」
柳明雨神秘地一笑,说:「将军到时候就知道了,希望将军看了能喜欢。」说着,她如萧子裴所愿,退回了柳家的纱帐。
萧子裴沉着脸,指了指莫急说:「你过来。」
莫急左看右看,犹豫了半天,问:「将军唤我何事?」
「随我一起出去蹓蹓。」萧子裴说。
莫急硬着头皮说:「将军,这恐怕於礼不合。」
萧子裴冷冷地说:「你是要跟在我後面走一圈,还是要我把你拖出去?」
莫急求救地看着庆王夫妇,那张酷似言非默的脸蛾眉微蹙,眼若秋水,让人忍不住心头一紧。
萧映长叹一声,挥挥手说:「冤孽啊!姑娘你去吧,我家子裴就拜托你多照顾了。」言下之意,竟然是默许了她的身分。
庆王妃欲言又止,黯然地垂下了眼睑,莫急心里暗暗叫苦,眼看着萧子裴不耐烦地背起了手,深怕他真的来拖自己,只好垂首跟在萧子裴身後走了出去。
萧子裴笑意盈盈地踱着步子,在各家纱帐前缓缓走过,偶尔在几个相交甚好的朋友或长辈门前停留片刻,看来是铁定了心要拿这个假言非默当挡箭牌了,不一会儿,萧子裴在风家的纱帐前顿住。
只见风武阳一袭白衣站在门口,温和地冲着他笑道:「子裴,你可真把我吓了一跳。」
萧子裴笑着说:「我还当能给你一个惊喜呢,那晓得你这麽经不起吓。」
「谁让我的心被紮过呢?」风武阳自嘲地笑笑,细细地打量起莫急来,看着看着不免啧啧称奇,「子裴你可真是神通广大。」
萧子裴笑而不语,凑到他的耳边说:「『她』是假的,我叫他照着你画的像易容的。」
风武阳一怔,责备说:「子裴你可真是胡闹,假的再真也真不了,你不要钻牛角尖了。」
萧子裴忽然大笑了起来,良久,他低声说:「武阳,你能不钻牛角尖了吗?」
风武阳怔了一下,苦涩地说:「我想钻也钻不了啊。」
萧子裴笑容酸楚,缓缓地摇了摇头,「武阳,我也想不钻,可是,由不了我。」说着他看了看远远地辍在後面发呆的莫急,招了招手,「过来,见过风大人。」
莫急慢慢地走了过来,略显拘谨地行了个礼,「见过风大人,风大人脸色有些发青,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麽旧疾?能否让小……女子搭一搭脉?」
萧子裴轻笑一声:「莫急你是不是每见一个人都想搭脉?武阳伤过心肺,容易气喘力弱,平日里只能吃些固本培元的药,多看也无益,你省省吧。」
莫急刚想张嘴反驳,风武阳笑着说:「子裴说的是,左右算是半个废人了,不要浪费姑娘的精力了。」
莫急想了想,忽而浅浅地笑了一下,眼神却渐渐有些忧伤起来,顿时,跟前的两个人都心跳有点加速,风武阳轻咳一声,转过脸去,轻叹说:「子裴,你好自为之,莫要入了魔障。」说着,便回到自己的纱帐里去了。
萧子裴死死地盯着莫急,沉声说:「闭上眼睛,不许笑。」
莫急敛了笑容,却没有听话地闭上眼睛,「王爷,恕小人大胆,你是不是十分喜欢那个姑娘?如果喜欢,那为什麽不去找她呢?」
萧子裴浑身一震,阴冷地看着他说:「谁让你胡乱揣度的?我喜欢她?不,我怎麽会还喜欢那个狠心的人?」他顿了顿,从齿缝里蹦出几个字来,「我恨她!」
莫急怔怔地看着他,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第二章
不一会儿,宴会上便热闹起来,摘了题的各家闺秀和公子都纷纷答题,书画和诗作都由翰林院的学士们一一品鉴,再将前几名的递给萧帧,另一些选择了才艺的在中间的大坪上开始表演,弹琴、吹笛、献舞,一时之间,赞声、掌声不绝。
萧子裴无心观看,只是带了莫急慢慢往回走,莫急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一不留神撞在了一家纱帐的竹竿上,顿时,竹竿晃了晃,幸亏萧子裴手扶了一把才没倒塌下来。
他不免有些恼怒,低声警告说:「先生,你有什麽不满等回去再说,不然陛下怪罪下来,只怕我也保不住你。」
莫急的眼神茫然,良久才回过神来,揉了揉额头,苦笑着说:「王爷,对不住,只是小人今天可算是把脸都丢光了,王爷不要忘记你昨晚的承诺才行,你的病不能再拖了。」
「放心,我回去就喝你煎的药,一直到把病治好。」萧子裴满口答应。
莫急这才松了一口气。
正说着,那厢柳明雨走到了台上,只见她换了一套华美的翠绿烟纱碧霞罗,上面绣着大朵的牡丹,逶迤曳地粉色绿叶裙,加披了一条纱质的长巾,手中一把宝剑,落落大方地朝萧帧和言乐之行了个礼,伴随着古琴和箫声跳起了一段剑舞,顿时,衣裙翻飞,纱巾飞舞,剑气粼粼,柳明雨腰肢柔软,将舞的柔媚和剑的刚烈诠释得恰到好处。
一曲终了,四周掌声一片,柳明雨站在舞台中央,脸颊绯红,气息微喘,端得是艳丽无双。
萧帧赞许地点了点头,说:「你是柳意的女儿?果然是才貌双全。」
柳明雨微微一笑说:「陛下谬赞了,臣女只是听闻他人说起,骠骑大将军在漠北大败西凉人的战绩,忍不住心潮澎湃,心向往之,今日以此剑舞表达对萧将军的景仰。」
萧帧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萧子裴,嘴角含笑,「子裴,你怎麽说?」
萧子裴看着舞台中间殷殷期盼的柳明雨,勉强笑了笑说:「柳小姐真不愧是京城第一才女,臣以为此次赏春宴,柳小姐一定拔得头筹。」
不一会儿,各家献艺完毕,翰林院公布了此次赏春宴的头三甲,柳明雨果然是女子的头名,赏新色花样宫缎、妆缎、软烟罗各十匹,流金掐丝点翠转珠凤簪一对。
按照规矩,赏春宴上各家未婚嫁的男女入宴时均可领取一朵茶花,献艺结束後若有仰慕或心仪之人,便可将茶花放到此人的纱帐前,对方如也有意,便可玉成一对佳偶。
往日的赏春宴上,素来以京城四公子收到的花最多,四公子中,又以萧子裴和『言非默』居首,此次也不例外,宴席结束时,庆王府清点纱帐前的茶花,居然有十数枝之多,其中一朵芬芳扑鼻的白茶花,枝条上还裹着一条粉红色的手绢,萧子霞摊开来一看,上面撰写着一首小诗,落款处画着一颗柳树。
萧子霞看了一眼隐在角落里的莫急,心里替好友着急,把手绢塞给了萧子裴说:「哥,人家的一片心意,你收着吧。」
萧子裴皱着眉头看了看,递给了一旁的萧浅,说:「子霞你怎麽变心了?这才一年多,你就喜欢上别人当你的嫂子了吗?」
萧子霞脸色一变,顿时眼圈都红了,「哥!你醒醒吧!言非默已经死了,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是要我要一个鬼当我的嫂子,还是要我让她当我的嫂子?」说着她指了指莫急,「萧浅都和我说了,她是个假的,他根本就是个江湖术士!是昨日你为了应付爹娘想出来的鬼主意!」
庆王夫妇一听,顿时呆住了。
萧子裴森然地看了萧浅一眼,後者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从赏春宴上回府後,莫急一直很沉默,一进门就钻往自己的小院里,再也没有出来。
萧子裴也不在意,到自己的书房小憩了片刻,看了一会儿书,忽然想起方文渊的话,来了兴致,到方府去看方思瑜。
方思瑜的随侍方南苦着一张脸,告诉萧子裴,公子到红袖楼去了,还言明不许他跟着,「萧将军,你说我家公子是不是真的啊?老爷都说要打断他的腿。」
方思瑜是这一房的独苗,上面三个姊姊,全家人都宠得他不像话,方老爷这话只是说说,万万是不敢付诸行动的。
萧子裴笑笑说:「要是来真的那也不错啊,好不容易有人可以驯服思瑜,你们不就可以省点心了。」
方南拍了拍脑袋,「这倒也是啊,不对,萧将军,那个女子可是红袖楼的!」
萧子裴大笑着跨上马去,「红袖楼怎麽了?红拂夜奔,那也是一段佳话!」
萧子裴原本想去红袖楼瞧瞧晓风,转念一想,不管方思瑜是真心还是假意,晓风这丫头不似听云,原本就心思灵动十分狡黠,又有一身武艺和药术傍身,方思瑜万万是讨不了好处去的,只怕要赔了夫人又折兵,眼看着天色渐晚,他就直接回府去了。
萧浅在门口望眼欲穿,一看他回来,立刻殷勤地迎了上来,「公子,饿了吧,晚膳已经准备好了,今天要不要喝点酒啊?王爷把酒窖里的最後一坛梅子酒送来了。」
萧子裴在赏春宴上没吃多少东西,的确有些饿了,晚膳吃得十分香甜,取了一点梅子酒,自斟自饮了几杯,只是不一会儿,他觉得胸口有点热气上涌,不由得解开了衣襟,奇怪地问:「萧浅,今天晚上怎麽有些热?」
萧浅陪笑着说:「公子,我也觉得有些热,想来是天气暖和起来了。」
萧子裴脱了外袍,只着了一件内袍,仍然觉得血气上涌,头晕乎乎的,萧浅赶紧把他的酒杯拿开说:「公子,只怕你是今天累着了,早点到卧房休息吧。」说着,扶着他站了起来。
卧房幽暗,萧子裴刚一进门,萧浅便像猴子一样地窜了出去,将门紧紧地关上,萧子裴有些纳闷,跄踉了几步走到床前,刚想掀开薄被躺下去,却赫然发现被褥里躺着一个女人,黑漆漆的眼睛含羞带怯地看着他,一头乌发披散在枕间,映衬着雪白的皮肤,有种说不出的诱惑。
萧子裴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下腹窜上来一股热流,在全身流窜,叫嚣着想找一个出口,他深吸了一口气,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脑子里闪过一丝清明,厉声喝道:「你是谁?谁让你到我房间里来的?」
那个女子咬着嘴唇,向他伸出了一双玉藕般的双手,柔声说:「将军,是王妃叫奴婢过来侍候你的。」
萧子裴喘息着,困难地想要转头不去看那双手,可是,眼睛却不受他的控制,死死地盯着那双玉臂,慢慢地朝她伸出手去,眼看着就要握住那双手了。
顿时,那个女子眼里闪过一丝惊喜,娇羞地呢喃着说:「将军……」
萧子裴浑身一震,把手缩了回去,大叫了一声:「萧浅!你狗胆包天了!快把这个女人给我拉出去!」
门外静寂无声,显然所有的奴仆全部被萧浅调走了,萧子裴看了看自己,全身的皮肤渐渐发红,心头的慾火宛如脱缰的野马,蛊惑着、引诱着他的身体往那个女人靠过去。
「你……你赶快出去。」萧子裴力持冷静,语声却仍不免微微颤抖,「你出去本王就不治你的罪,不然的话……」
那个女子鼓足勇气,探起身来,只见她身上只着了一个红色的肚兜,肤如凝脂,令人血脉贲张,「将军,奴婢心里仰慕将军,不怕将军责罚……」她微微地喘息着,胸口略略起伏,「将军,奴婢……冷……」
萧子裴一咬舌尖,将床前的纱帐一扯,顿时整个纱帐都掉了下来,将那女子裹在中间,他勉强藉着脑中最後的意识,三步两步走到门边,却发现门被死死地拴住了,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跌跌撞撞走到後窗,擡腿踹了一脚,窗户被踹了一个洞,他缩身从窗户里钻了出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恍惚间,萧子裴觉得自己闯进了一个院子,院子里飘着一股浅浅的药香,一个人坐在长榻上朝着他转过脸来,满脸的惊愕。
「非默,原来你在这里……」萧子裴顿时浑身都放松下来,惊喜地走了过去,一把搂住了这个自己朝思暮想的爱人,「你让我找得好辛苦。」
言非默好像想说什麽,被萧子裴一把捂住了嘴巴,「不许说,你一说话就要把我气死。」萧子裴略带蛮横地说着,把她一把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了床上。
全身彷佛欢喜得快要爆炸了,萧子裴俯下身来,热切地将自己的唇印在了言非默的唇上,急促的呼吸在唇齿间流窜,他用力地吸吮着心上人的甘甜,彷佛这样就能把她吞进自己的身体里,血脉交融,从此再也不会分离。
渐渐地,他浑身上下燃烧起来,所有的慾望都集中在小腹上,他忍不住呻吟了一声,迷乱地撕开了言非默的外襟,喘息着说:「非默……非默……我想要你……」
言非默的眼神迷茫,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用力地挣紮起来,顿时,萧子裴全身都颤抖起来,他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慾望,眼珠血红一片,「非默……你不愿意……你打晕我……快!」
言非默一震,轻叹了一声,剪水双眸里彷佛要滴出水来,她擡起身子,轻轻地吻住了萧子裴的唇,不一会儿,一股清凉之气度入了萧子裴的口中,他胸口的燥热彷佛渐渐地平息下来,忽然,他的後颈一痛,顿时沉沉地失去了意识。
萧子裴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他揉了揉隐隐作痛的脑袋,缓缓地坐了起来,房间里收拾得很整齐,白色的墙壁上没有任何修饰,只是挂了一柄宝剑,床边有一个小炉子,正炖着一个药罐子,整个房间里散发着一股好闻的药味,晨曦从窗棂中透了进来,天色已经大亮。
他怔愣了片刻,慢慢地走到门口,门忽然开了,一个灰衣人走了进来,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行礼说:「王爷醒啦,昨晚这一夜可折腾得我够呛。」
萧子裴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良久,问:「昨夜就是先生照看我的?」
「是啊,将军中了春药,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嘴里一直念叨着什麽,小人费了好大的劲才让将军安静下来,灌了点药汤进去。」莫急神色自若,走到药罐旁边,往里添了一味药材。
萧子裴心里怀疑,面上却不动声色,说:「如此多谢先生。」
莫急转过身来,朝着门口呶了呶嘴,笑着说:「先不忙谢我,将军还是先处理了家事再说吧。」
萧子裴微微诧异,一看,萧浅正跪在门口,哭丧着一张脸,一见他看过来,哆哆嗦嗦地说:「公子恕罪!」
萧子裴心头火起,走到他身边,轻轻地踢了他一脚,萧浅顺势倒在地上,哭着说:「公子,我也是没办法啊,王爷和王妃一定要我给你下药,说我要是不听话就把我从你身边调走,我怎麽敢违背王爷的吩咐?」
「现在你想留也留不了了!」萧子裴森然说:「今天起你就到庆王府去,我身边不需要你这样的侍候着!」
萧浅一把抱住了萧子裴的腿,嚎啕大哭起来,「公子你要赶我走,你还是杀了我吧!」
「你今儿个会给我下春药,明儿个说不定就下毒药了,还弄个这样的女人到我床上,我不杀你,还是看在你服侍我这麽多年的份上!」萧子裴越说越生气,恨不得扒开萧浅的脑子,看看里面是不是都是稻草。
莫急从里面踱了出来,站在一旁,欲言又止。
萧浅像抓到了一根浮木一样,喊道:「先生快帮我求求情,我不要离开公子!」
莫急皱着眉头说:「这的确是你的不对,就算是王爷的吩咐,你也该拒绝才是。」
萧浅呜咽了几声,忽然大声说:「你们都说是我的不对,可是,你们知道我为什麽会答应王爷?因为我看着心疼啊!公子,你这个样子我看着心疼啊,我也盼着你赶紧能娶妻生子,让乾王府不要这麽冷冷清清的,让你不要看起来一个人孤苦伶仃的!」
萧子裴顿时愣住了,这赶人的话顿时僵在嘴边,说不出来了。
萧浅犹自在那里抹眼泪,「公子,你打我、骂我吧,以後我再也不敢了,就是别赶我走……」
莫急叹了一口气,向萧子裴说:「将军就饶了他吧,狠狠地罚他一顿,让他长个记性。」
萧子裴顺着台阶就下来了,冷哼一声说:「好,看在先生的面上,罚你半年俸禄,下次再犯,直接打出府去!」说着甩袖而去。
萧浅顺了顺胸口,收了眼泪站了起来,苦着一张脸朝莫急作揖道:「多谢先生求情。」
莫急奇道:「你不是该高兴吗?怎麽还苦着一张脸?」
「唉呀,我的银子!我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萧浅捶胸顿足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麽,奇怪地问:「先生,你昨日是怎麽帮公子解那个春药的啊?王爷还吹牛说,这个春药是世上的极品,不伤身,药力柔和却持久,吃了以後一定要与女子交合才能得解,原来全是骗人的。」
莫急的耳根微微发红,略带不自在地轻咳了两声说:「江湖术士的话,多半不可信。」
◎ ◎ ◎
经此一事後,萧子裴深深明白自己不能再留在京城,再留在这里,他的父王和母妃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将源源不断的女人往他床上送。
翌日,钦天监将出使的黄道吉日上报明睿帝萧帧,定於三月十六由大衍太子萧可,率乾王萧子裴、礼部侍郎等一干人等前往大楚,太子府、乾王府亲卫各二百、羽林军五百随同护卫。
当晚,萧子裴回庆王府拜别了双亲,庆王夫妇上回一计未成,颇有些心虚,只是旁敲侧击地问:「子裴,柳家小姐昨日来过了,送来了一些糕点,你要不要带点去嚐嚐?」
「我公务甚忙,没有闲情逸致吃,父王、母妃留着自己吃吧。」萧子裴婉拒说。
「你後日就要出使大楚,明日陪母亲去城西梅山去拜拜菩萨,求个平安吧?」庆王妃微笑着说。
「明日我还要收拾东西,整备军务,只怕不能和娘同去了。」萧子裴说。
庆王妃心里发急,眼珠一转说:「子裴你什麽时候去?娘左右没事,等着你就是了。」
萧子裴微微一笑说:「娘你这麽热情,难道梅山寺也有什麽惊喜在等着我不成?」
庆王妃的脸有点红了,呐呐地说:「你这孩子怎麽说话的,娘也是为了你好,梅山上梅花正艳,柳小姐约子霞一起赏梅,你也正好去散散心。」
「子霞和柳小姐去赏梅,我去凑什麽热闹?」萧子裴淡淡地说:「我得空就会去求个平安符,娘放宽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第二天一早,萧子裴刚刚起床,正在洗脸,莫急就端着一碗药汁走了进来,皱着眉头说:「将军你行踪不定,这药不能定时喝,药效要大打折扣。」
萧子裴一看到那黑乎乎的药汁,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先生,我已经按照你的要求,连喝了四天,这到底要喝到什麽时候?」
莫急怔了怔,「将军你当这是什麽神药不成?你这种顽疾,自然要慢慢拔除,非三五个月不能有成效。」
「三五个月?先生你开玩笑吧,我明日就要去大楚,这一去就要一二个月,回来後即刻要赶往漠北,这一去又得三五个月,难道先生你就一直跟在我的身边?」
莫急气定神闲地将药汁往萧子裴面前一放,「那是自然,将军可不要食言而肥。」
萧子裴捏着鼻子,将药汁一饮而尽,又接过莫急递过来的一颗蜜饯,飞速地放入口中,「先生你这样殷勤,真让我想不明白,你图的是什麽?」萧子裴颇有些好奇。
「我图的自然是大衍国富民强,百姓安居乐业。」莫急淡淡地说着,拿着碗就走。
萧子裴一下子拽住了他的衣袖,心念一转,笑着说:「先生慢些走,我要去梅山寺求个平安符,不如陪我一起去吧。」
萧浅奇怪地问:「公子你什麽时候也信这个了?」
「人是会变的,就像莫急先生,不是也要把前尘往事都抛诸脑後,重新开始吗?」萧子裴意味深长地说。
梅山坐落於京城的西郊,整座山上种了数万株的梅花,一到冬末初春的时候,万梅绽放,白的、粉的,彷如无数云朵盘绕在山腰,美丽无比,每逢这个时候,京城里的达官贵人都会相邀踏青观梅,顺便到梅山寺里去求签占卜,看看一年的运势。
时辰尚早,沿着山阶登山的人不多,春光潋灩,每个人的脸上都一派轻松自在,莫急却沉着一张脸,默不作声地跟在萧子裴的身後。
萧子裴背着双手,不时地往後看,调侃说:「先生你这是干什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了你几千两银子呢。」
「将军今天心情这麽好,莫不是山上有什麽人在等着将军?」
「哪里哪里,是因为有先生陪着我登山,所以心情很好。」
「小人汗颜。」
「先生是哪里人?」
「西都府。」莫急犹豫了一下,回答说。
「哦,我认识几个人,都是从西都府出来的,不知道先生知不知道言家?」萧子裴漫不经心地说。
「没听说过,符家、田家都是西都府的大户,从来没听说过言家。」莫急神色自若地说。
「没听说过就好,先生以後看见言家的一定要绕着走。」
「为什麽?」莫急不免有些好奇。
「姓言的人又狡猾又狠心,你不是她的对手。」萧子裴淡淡地说。
莫急不说话了,走了几步,他忽然在一枝梅花下站定了,伸手摘了一朵,递给了萧子裴,说:「你看这花漂亮吗?」
萧子裴接了过来,只见花瓣重重叠叠,中间花蕊略红,煞是好看。
「你们都只看到它花开时的艳丽,怎麽知道它在冬日的寒风中慢慢发芽、吐苞的辛苦?如果一个人又狡猾又狠心,你怎麽知道她不是在暗处苦苦挣紮、独自泪流?」莫急又摘了一朵梅花,放在鼻间闻了闻,若有所思地说。
萧子裴怔了怔,脑中闪过一丝灵光,死死地盯着那朵梅花,忽然问道:「先生,你这朵梅花是几个瓣的?」
莫急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看,「梅花自然是五个瓣的,我这朵是单瓣的,虽然没有重瓣的那麽华丽,却别有韵味。」
「五个瓣的……梅……四瓣……」萧子裴重复了一句,抓着梅花的手倏然收紧,微微发颤,突如其来的狂喜忽然在脑子里迸发开来,让他的脑子瞬间空白。
正在这时,只听到前面有人惊喜地叫道:「哥,你真的来啦?」
萧子裴茫然擡起头一看,只见萧子霞和柳明雨带着几个家仆,正在台阶上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他定了定神,摸了摸急促跳动的心脉,勉强应了一声。
一旁莫急不由得一愣,看着柳明雨灿烂的笑脸,喃喃地说:「原来一大早叫我上山是因为这个……」
萧子裴瞪了他一眼,也来不及解释,皱着眉头说:「你们怎麽这麽早?」为了不碰上她们,他特意起了个大早。
萧子霞得意洋洋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耍诈,走吧,一起去梅山寺吧。」萧子裴无奈,只得魂不守舍地跟着两位小姐一起往山上走。
柳明雨紧紧地跟在他的身边,巧笑嫣然,「将军不日就要启程,大楚比大衍要寒冷很多,多带些衣物以备万一。」
萧子裴漫不经心地点点头,一看莫急走到後面去了,不由得高声道:「先生快过来,还有些事要讨教。」
莫急愣了一下,恭敬地说:「郡主有事情问我,稍等片刻。」
萧子霞跟在他旁边,忍不住抿嘴一乐,「算你识相,以後王妃进门了,有你的好处。」
莫急谦逊地说:「不敢不敢,小人喜欢云游四海,来这里只是为了将军的病。」
萧子霞点点头,郑重地说:「先生能这样想就好,下次千万不可再扮成那日的样子,我们阖府上下都盼着哥哥早日忘了那个人,你可万万不能再火上浇油了。」
莫急微微笑了,只是那笑容怎麽看都有几分苦涩,「多谢郡主指点。」
很快,梅山寺就到了。
萧子裴和柳明雨、萧子霞一起到庙里去了,莫急站在空旷的大坪上,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朝旁边的树林踱了过去,林子里稀疏地种着几颗松柏,亭子、溪涧、流水,装点得颇为雅致,看来梅山寺香火鼎盛,十分富有。
莫急走到中间的亭子里,刚想坐下休憩片刻,只见一旁的松树顶上忽然如鹰鹫般地扑下来一个人影,朝着他迅猛地冲了过来,莫急往旁边闪了闪,往来人的手上一拂,同时如鬼魅般地绕到他身後,并手如刀,往他的後颈切去。
来人身子往前一扑,在地上打了个滚,双腿诡异地往莫急的脚踝处一插,想要把莫急绞倒,与此同时,他的身子不可思议地扭了起来,拳头从腋下直奔莫急的胸口。
莫急哂然一笑,顺着他双脚的力量在空中翻了一个跟斗,堪堪避开了他的拳头,伸指迅速地在来人的手上一弹,来人的半边身子顿时酥麻,噔噔噔地後退了几步,惊骇地看着莫急。
一旁传来几声掌声,萧子裴慢慢地从树後走了出来,笑着说:「先生好功夫,哈鸠你服了没有?」
那个偷袭莫急的正是哈鸠,宫变那天,萧鸿落荒而逃的时候没有带走他,他在长乐殿里被言乐之的几个贴身嬷嬷戏耍得晕头转向,逃出来的时候被京卫营擒获,归降了萧帧,在萧子裴麾下效力。
哈鸠惊疑不定地指了指莫急,生硬地问:「你是谁?我师父说泠谷人向来不问世事,可我怎麽一会儿就见到一个,莫不是师父骗我?」
萧子裴敛了笑容,冷冷地看着莫急,问:「先生,我也想问这句话,你到底是谁?你这张脸到底是不是真的?」
莫急轻叹一声,「原来将军叫我出来是为了试探我。」
萧子裴微微一笑,「先生,若要让别人信你,你先要坦诚以待。」
莫急沉默了片刻,坦然迎向萧子裴的目光,「我是言非默的师兄,受她之托看望将军。」
萧子裴浑身一震,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容,喃喃地重复说:「她……她让你来……看我?」
「言非默不是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吗?」哈鸠惊异地问。
莫急不语,面无表情地看着从萧子裴身後急匆匆赶过来的萧子霞和柳明雨,半晌,他冷冷地说:「非默去之前就拜托我了,只是我有事耽搁了一年,这才赶来京城。」
萧子裴定定地看着他,彷佛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麽破绽,忽然,他高声笑了起来,「笑话,我要她假好心什麽?她要是真的担心我,让她自己从阴曹地府出来!」
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一行人默默无语地回到城里,萧子霞看看脸色发青的萧子裴,终究不敢再造次,只好叮嘱了萧浅几句,和柳明雨一起依依不舍地回府去了。
当晚,萧子裴已经略有好转的咳症忽然加剧,莫急被萧浅从被窝里叫了起来,急匆匆地赶到萧子裴的卧房,只见他半卧在床上,脸色潮红,显然是有些发烧。
莫急取出了一粒药丸,将它细细研碎了,让萧子裴和着热水吃了下去,责怪说:「怎麽回事?白天还好好的。」
「公子晚上只着单衣在院子里赏月,我们怎麽劝都不听。」萧浅气哼哼地说。
「多事。」萧子裴闭着眼睛冷冷地说。
莫急无奈地看着他,「将军,你快点休息,发发汗,不然明天要赶路怎麽吃得消?」
「那你呢?」萧子裴钻进了被褥里,只露出了一个头,萧浅又往上压了一床。
「我在外间守着你,要是不舒服了就叫我。」莫急叮嘱说。
半夜里,萧子裴果然烧了上来,糊里糊涂地一直喊着萧浅的名字,莫急不得不起了身,灌他喝了好几杯热水,又帮他压好了踢开的被子,终於等到他发了汗,刚想回去休息一会儿,只见萧子裴忽然睁开了眼睛,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黑漆漆的双眸定定地看着他。
良久,他略带疲惫地说:「先生别走,在这里陪我一会儿。」
莫急愕然,试图将手抽回来,「将军又不是小孩子了,难道还要人陪夜不成?」
「我心里有些发慌,眼睛一闭就看到好多人在我眼前。」萧子裴固执地说。
莫急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终究心里有些不忍,无奈地说:「好,只是你先把我放开,你总不能让我就在这里坐着吧。」
莫急将卧房的长榻搬了过来放在他床边,又找了些暖身的毯子,然後躺在了长榻上,低声说:「将军快睡吧,我不走了。」
萧子裴终於安心地闭上了眼睛,黑夜中,两个人的呼吸交错,一个绵长,一个急促,终於缓缓地进入了梦乡。
第二日天高云淡,春日融融,不愧为钦天监定下的黄道吉日,萧可、萧子裴率领着出使队伍在城外拜别了明睿帝萧帧,朝着大楚都城进发。
大楚与大衍隔江而望,两国京城驱车大约十五日的路程,随行的大都是武将,马上出身,也不觉得辛苦,几个文官就坐在马车上。
这一路上,萧可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四处撒欢,方文渊跟在他後头叫苦不叠,每日都被折腾得腰酸背痛,到了第五日,萧可又拽着他去前面的东涌府看集会,方文渊拽着马车说什麽也不肯下车,「您自己去吧,我今天一定要躺在马车上。」
萧可一本正经地说:「文渊,你平时都说要我体察民情,不要被身旁的人蒙蔽了双眼,可现在我想体察民情了,你却这副模样,你害不害臊?顶多今日你坐在我前面,我来策马。」
方文渊哀叹了一声,「殿下,您找别人去行不行?」说着他从车窗里看到刚刚从马车边骑过的莫急,大叫起来,「先生,莫急先生,劳烦你陪殿下去体察民情吧。」
莫急正在想着自己的药方出了什麽岔子呢,这几日萧子裴的病情时有反覆,白天的时候都还正常,只是一到了晚上就整晚咳嗽,他只能陪在屋子里随身看护,一听方文渊的话,他顿时怔了一下,「小人什麽都不懂。」
方文渊彷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先生不用懂,殿下什麽都懂,只是少个人陪他。」
萧可跳上马车一把拽住他的手臂,笑嘻嘻地说:「你知道就好,你也陪着,先生也陪着,多个人热闹点。」
方文渊又把衣袖往回扯了扯,羞愤地说:「你别动手动脚的,将军在看着你呢!」
萧可回头一看,萧子裴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不由得呐呐地说:「萧皇兄,听说前面是这东涌府最大的市集,不如一起去看看?」
萧子裴策马走到莫急身边,冷冷地问:「先生想去吗?」
莫急摇摇头说:「我去干什麽?我现在就想找个马车好好地睡一觉。」
「我还以为殿下叫先生去,先生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跟着去呢。」萧子裴嘲讽说。
莫急有些莫名其妙,自上路以来,萧子裴白天的时候不时冷言冷语、语带双关,令人颇费揣测,喝药的时候总是嫌东嫌西,不是嫌药太苦,就是嫌药太烫,有次还硬说药里有股花椒味,怪他没把药罐子洗乾净,让他重新去熬了一回。
每次到了最後不得不喝的时候,非得让莫急先喝一口药汁,才皱着眉头肯把药汁喝完,美其名曰医者要亲自嚐过药汁的味道,才能把握药性。
而到了夜晚的时候,萧子裴又忽然好像变了一个人,执拗而孩子气,非得和他闲聊上一会儿,一会儿指使他切点水果,一会儿指使他倒杯茶水,一会儿指使他换条被褥,临睡前非得看着他在一旁支好床榻,这才会肯上床安歇。
萧浅在一旁看了十分嫉妒,偷偷地问莫急,「先生,将军没说要把我辞了,换你当贴身侍从吧?」
莫急也不明所以,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可能将军还是在怀疑我是大楚或西凉派来的细作,你就放心吧。」
萧浅有点替莫急打抱不平,「先生如此劳心劳力,将军怎麽还怀疑你?」
莫急也只有笑笑,「小心使得万年船,将军这样也没错。」
「你们去吧,我去歇一会儿。」莫急打了个呵欠,昨晚又被萧子裴折腾了一宿,聊天聊到将近半夜,他边聊边想,煞是费神。
萧子裴眯起眼睛看了他一会儿,心情忽然大好,「我看殿下这个想法挺好,我们就一起出去体察体察民情。」
第三章
东涌府位於大衍的东北一隅,渭河中下游,是大衍的富庶之地、鱼米之乡,萧帧十分重视此次出使,历任东涌府尹皆是朝廷重臣。
萧可和萧子裴策马走在官道前方,四处春耕正忙,农田里忙碌一片。
「我在书里读了这麽久,今日总算看到真的禾苗了。」萧可感慨说。
「陛下对农务十分重视,多次派人到乡间指导农务,近年来东涌府稻米产量倍增,可算得上是我们大衍的大粮仓了。」方文渊在他旁边说。
「不知道他们大楚又是怎样的?和我们这里一样吗?」萧可好奇地问。
「大楚的稻谷一年一种,收成没有我们这里的好。」莫急在後面说。
「先生去过大楚?」萧可问。
萧子裴顿时把脸转了过来,冷冷地看着他说:「先生最近去过大楚?是不是认识什麽达官贵人?那还到大衍来干什麽?」
这下连萧可和方文渊都嗅出了萧子裴的火药味,缩了缩脖子不吭声了。
莫急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勒住了马头,皱着眉头说:「将军你看我哪里不顺眼?你直说了,我改就是。」
「岂敢岂敢,先生你是高人,只有你看我不顺眼的份。」萧子裴轻哼了一声,一夹马腹,惊雷顿时向前飞驰。
方文渊连忙安慰莫急说:「这几日将军身体微恙,因此可能心情不好,先生担待些。」
莫急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轻叹一声,点了点头,跟在後面追了上去。
萧可也有些奇怪,问:「文渊,皇兄他怎麽了?莫急先生每日为他煎药,尽心尽力,怎麽他看起来很讨厌莫急先生?如果这样,又为什麽要带他一起出行?」
方文渊沉思片刻,摇摇头说:「不像,将军对莫急先生不同别人,说不上是讨厌,倒像是……」他住了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赌气」两个字终究没说出口,萧子裴会和莫急赌气?这怎麽也不可能啊。
不一会儿,他们就看到了萧子裴和莫急两个人,一个傲然走在前面,一个垂首跟在後面。
东涌府的城门口秩序井然,城内十分繁华,商贩货品齐全,酒家、客栈、各家铺子都十分整齐热闹,四个人下了马,慢慢穿行在人群中。
走着走着,萧可忽然在一家武器行前停住了脚步,指着一把弯刀说:「你们看,这把刀和以前萧鸿送我的差不多。」
萧子裴一看,的确,挂在墙上的那把弯刀个头稍小,上面镶嵌的珠宝也比那把刀少了许多,但形状和材质差不多,十分华丽,放在一起一大一小,宛如一对情人。
店小二热情地迎了上来,「客倌好眼光,这把刀是我们这里的商队从西凉带过来的,全东涌府只有这一把,你看这刀刃、你看这宝石,客倌带了去吧!」
萧可兴致勃勃地说:「文渊,我买来给你,你一把我一把。」说着就去掏钱袋子,只可惜掏了半天,这才悻悻地说:「糟糕,出来太匆忙了,没带银子。」
一旁莫急看萧子裴和方文渊都一脸的尴尬,只好站了出来,「萧公子我有,店家,多少银两?」
「这可是西凉皇族的弯刀,我们老板花了好多银子才买来的,看诸位也是识货了,就二百两银子吧。」
萧可刚要点头同意,莫急摇摇头说:「店家,这太贵了,上面的宝石暗泽无光,一看就是下品,刀刃都有点卷曲了,拿来割草都嫌太钝了,八十两银子,多一分我都不想要。」
萧可瞠目结舌地看着莫急,等着店家拿扫把赶他们走,却听见小二痛心的声音,「客倌,你可真能讲价,八十两是万万不能的,从西凉到这里的路费都赚不回来,这样吧,一百两银子,一分都不能少了。」
萧子裴和方文渊都是京城的大户,从来没有经历过这讨价还价这等鸡毛蒜皮的事情,在一旁看得饶富兴味,方文渊还假意拉着萧可往外走,嘟囔着说:「不要了、不要了,太贵了。」最後小二和莫急一来二往,以九十两成交。
店小二一边帮他们包着弯刀,一边热情地说:「诸位公子再看看啊,我们家的刀剑最是齐全,铸剑师都是大衍有名的老师父,你们看,里面还有流传下来的名品呢。」
萧子裴在店铺里踱了几步,站在一把精巧的匕首面前看了几眼,方文渊问:「大公子,你喜欢这把?」
萧子裴沉默了片刻,淡淡地说:「是啊,以前有把贴身的匕首,掉在天牢里找不到了。」
方文渊摸了摸鼻子说:「不如问问莫急先生还有没有余银?」
萧子裴哼了一声,扫了莫急一眼,默不作声。
莫急当作没看见,付了银子、拿了弯刀刚想走,只听见萧子裴阴森森的声音响了起来,「看来莫急先生还是在意小公子多一些。」
莫急无奈地停住了脚步,「大公子你要是不要?要的话小人付钱就是了。」
「不甘不愿,付了又有什麽意思?」萧子裴一甩袖,冷冷地走出了店铺。
莫急气得直哆嗦,半晌只得指着那匕首冲着店小二说:「多少银子?给我包起来!」
萧子裴气冲冲地往前走着,耳朵却敏锐地听着身後的三个人聊天。
「先生是不是经常云游四海?看起来先生好像什麽都懂。」方文渊问。
「年少时候喜欢无拘无束,因此走遍过大江南北。」莫急答道。
「先生已经年过而立了吧?还没成家吗?」萧可问。
「身无长物,不敢成家。」莫急答道。
「先生一定在说笑,看你的钱袋子,也不像身无长物的样子,更何况你身怀绝技,一定有很多人趋之若鹜。」萧可笑着说。
「对,先生在江湖上一定有好多家吧,每个家里都有红颜知己在翘首以盼,话本里都是这麽说的。」方文渊不由得悠然神往。
「对对对,先生这麽会过日子,还懂得讨价还价,一定是个温柔的好丈夫。」萧可见莫急有些尴尬,越发得意了,调侃说。
萧子裴终於忍不住了,嘲讽说:「原来先生这麽风流,倒要请先生教教我,怎样才能做到像先生一样无心无情?」他一出口就是语气不善,後面三人顿时就没了声响。
「还有,小弟你回去别忘记还钱给先生,省得先生到时候又身无长物了。」萧子裴又冷冷地补上了一句。
「大哥你放心,不就是九十两银子嘛,回去我就拿二百两给先生,一半算是赏钱。」萧可说。
「小公子不必如此。」莫急淡淡地说:「要知道,这一百两银子能让普通人家过上两年都绰绰有余,你赏我,不如赏给食不果腹的穷人家。」
萧可顿时吃了一惊,呐呐地说:「一百两能让普通人家过上两年?这……这是怎麽过的?」
「小公子今後多出来走走,便知道他们是怎麽过日子了。」莫急说。
萧可顿时收了玩笑之心,和方文渊细细打量起路边的行人来,两个人凑在一起,不时窃窃私语,莫急不着痕迹地看着他们,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先生在笑什麽?」忽然,萧子裴的身影在他耳边响起。
莫急骤然看见萧子裴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不由得微微一惊。
「小公子豁达聪颖,真是很讨人喜欢,是不是?」萧子裴神色黯然地看着萧可,问道。
莫急摸不准该怎样回答,说不是吧,对太子殿下有不敬之嫌,说是吧,看起来萧子裴一定不喜欢这个答案。
「小人和小公子不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想了半天,他模棱两可地说。
萧子裴没有追问,牵着惊雷独自往前走去,莫急也默不作声地跟在後面,不一会儿,将近晌午,萧可和方文渊找了一家客栈,准备嚐嚐地道的东涌美食。
客栈里人不多,小二殷勤地迎了上来,把他们安排到了二楼的雅座,推荐了几个地道的本地菜肴,又问:「客倌要不要听小曲儿?几位真是好运气,今天来弹琴唱曲儿的是我们东涌府有名的歌女,平常人都听不到呢。」
萧可饶有兴致地说:「好,京城的时候没能听到红袖楼花魁唱的小曲,今日来听听东涌的小曲。」小二乐颠颠地领命去了。
萧子裴忽然微微出神,过了一会儿问:「小弟你也听说过红袖楼的烟墨姑娘?」
「是啊,文渊和我说的。」
「我听我小叔说的,花魁大赛那日回来之後,他和我说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过了一阵子,我们想偷偷央他带我们去瞧瞧,却听说烟墨姑娘已经离开京城了。」方文渊说起来不免有些遗憾。
萧子裴嘴角微微一笑,问:「莫急先生有没有听说过?」
莫急摇摇头。
「烟墨姑娘也来自西都府,莫不是西都府的人都有一副好嗓子?先生不如也高歌一曲我们听听?」萧子裴盯着他,目光炯炯。
「先生唱曲儿,又有什麽好听的……」方文渊嘟囔了一半,看看萧子裴的脸色,不吭声了。
「小人唱得不好听,怕有辱大公子的耳朵。」莫急淡淡地说。
「我很想听,听听西都府的歌声。」萧子裴目光一转,怔怔地看着窗外,彷佛想起了什麽,神色怅然。
莫急张了张嘴,轻叹了一口气说:「下次将军得空到西都府去,小人认识一位女子,歌声妙不可言,说不定将军会喜欢。」
萧子裴转眼看着他,忽而微微笑了,只是笑容看起来有几分苦涩,「不必了,可能我没有这个福分。」
在座的三个人都怔了一怔,面面相觑,不知道刚才这番对话又触动了萧子裴什麽伤心往事。
正说着呢,门帘掀了起来,一个衣饰华美的姑娘莲步轻挪,走进雅室,後面跟着一个抱着琵琶的侍女,只见她鹅蛋脸,柳叶眉,美目流盼之间,定在萧子裴的身上,款款地走了过去,福了一福,声音婉转如黄莺,「奴家给各位爷见礼了。」
萧可精神一振,笑着说:「姑娘会什麽小曲?」
「江南小调都会唱上几句,不知道公子喜欢什麽样的?」那个女子问道。
「你先随便唱上一首听听。」萧可也不知道江南小调是什麽东西,随口吩咐说。
那个女子应了一声,随手拨了拨琵琶、调了调弦,张口唱了一首东涌府人耳熟能详的「江南好」,声音清脆动听,宛若珍珠落在玉盆。
萧可和方文渊忍不住喝了声采,见一旁萧子裴和莫急无动於衷的样子,忍不住问:「大哥,难道那烟墨姑娘的歌声比这个还要美?」
萧子裴盯着那个女子,眼神恍惚,喃喃地说:「柔媚有余,空灵不足。」
那个女子柳眉微蹙,不服气地问:「公子可是说奴家吗?奴家不才,在东涌府也有些名气,不知道公子说的那人身在何处?不如让她也过来唱上一曲,让奴家心服口服。」
萧子裴心中一痛,脸色微微发白,「她已经不在了,你唱得很好,过来领赏。」说着,他把手往莫急那里一摊,示意他给银子。
莫急默不作声地拿出了几个铜板,萧子裴冷冷地说:「不够。」
莫急咬了咬唇,又拿出了几两银子放在他手上,萧子裴在手中掂了掂,仰天大笑说:「故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姑娘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多唱几首,这些都赏你了。」
那个女子脸露喜色,走到萧子裴身边,取过银子,娇声说:「多谢公子,公子想听怎样的?」
「你会不会唱一首咏杏词?」萧子裴问。
「奴家只有咏梅词、咏春词,这个咏杏词嘛……」那个女子拿起一旁的茶壶,帮萧子裴倒了一杯茶。
「那就随便唱几首吧。」萧子裴淡淡地说。
菜陆陆续续地上来了,口味和京城的略有不同,稍稍带了点甜味,几个人温了一壶小酒,一边浅饮慢酌,一边听着软语呢哝,窗外春风习习,柳絮飘飘,颇有几分诗意。
末了临走的时候,那个女子十分依依不舍,亲自送出了客栈外,含羞带怯地望着萧子裴说:「奴家唤作明月,公子下次到东涌府来,一定再来捧场。」
萧可一直忍到城门口,终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拽着萧子裴的手臂,羞怯怯地学着那个女子的模样说:「奴家盼了公子好久了,公子好狠的心,怎麽才来?」
方文渊一下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就连莫急也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萧子裴狠狠地瞪了萧可一眼,说:「小弟你是不是盼着这样的红颜知己很久了?不如哪天我陪你去红袖楼开开眼界?」
「不敢不敢,大哥你潇洒无边,桃花一直从京城洒到东涌,要是跟着你去红袖楼,只怕没有姑娘看中小弟啊。」萧可调侃说。
几个人说笑着来到和出使队伍约定的驿馆,一些部下和使臣都在路边翘首以盼,看他们平安回来,终於松了一口气。
萧浅一直有种自己的位置马上要被莫急取代的恐惧,跟在萧子裴後面絮絮叨叨地说:「公子你怎麽不带我去啊,你不是讨厌那个莫急吗?」
「他刚好在我身边,就一起去了。」
「公子你小心点啊,你不是怀疑那个莫急先生是细作吗?」
「细作才要带在身边,不能让他乱跑。」
「公子不如叫那个高天看着他啊,你身边还是让我跟着吧?」
萧子裴啼笑皆非地看着他,佯怒道:「你再罗嗦,我让你去看马!」
萧浅顿时不吭声了,他最怕看马,尤其是惊雷。
不一会儿天就黑了,用了晚膳,莫急照例又拿了一碗药汁来,萧子裴懒洋洋地躺在长榻上并不去接。
莫急在旁边站了一会儿,犹豫了片刻,从怀里掏出了刚买的匕首递给了萧子裴。
萧子裴放在手中把玩了片刻,说:「多少银子?」
莫急恭敬地说:「不值多少钱,送给将军了。」
萧子裴不置可否,又问:「殿下的弯刀呢?收了银子了没有?」
「收了,刚好九十两,弯刀已经送给方公子了。」莫急回答说。
萧子裴点点头,将匕首收入怀中,拿起了药汁,示意莫急喝了一口,然後痛痛快快地一饮而尽,莫急松了一口气,刚想走,只听到萧子裴在身後问:「先生,难道你没什麽要和我说的吗?」
莫急转过身,疑惑地问:「将军你希望我说什麽?该说的我都说了,你的病耽搁不得,我也不会打扰将军很久,等将军病好了我就走。」
萧子裴凝视着他,淡淡地一笑:「我知道了,这几天辛苦先生了,今天就不用先生陪夜了。」
◎ ◎ ◎
一行人一路前行,没几日便渡过渭河,到达大楚地界,一过渭河,入目便是楚地风光,楚人身材都比较高大,性子豪爽,喜大碗饮酒、大口吃肉;和大衍华美的建筑风格不同,楚地的建筑以务实为主,雕花、镶嵌等工艺较少,就连城墙也要比大衍厚上几分。
每到一地,萧可便拉着方文渊仔细查看当地的民俗和军备,同前来迎候的各地府尹闲聊,萧子裴看在眼里,十分安慰,纵然那楚天扬是天纵英才,我大衍也不是後继无人。
到了第十五日,一行人终於赶到了大楚京城,递交了国书,萧可和萧子裴上朝拜见了大楚天子楚寅。
楚寅看起来的确十分虚弱的样子,脸色蜡黄,萧可敬献了萧帧嘱咐他带过来的千年灵芝,和大衍太医署配制的延年丹,并奉上了萧帧亲笔的书信一封。
楚寅看完了书信,神色怅惘,良久才说:「我与你父皇曾一起云游四方,此情此景,彷佛就在昨日。」
萧可恭敬地说:「我父皇也十分想念陛下,多次和我提及当年的往事,说他和母后能缘定三生,也多亏了陛下。」
楚寅笑了笑,冲着站在一旁的楚天扬说:「天扬,替父皇好好招待大楚的太子殿下和诸位使臣。」
楚天扬朗声说:「儿臣在大衍时多亏萧将军和太子殿下的款待,自当尽心尽力,不敢懈怠。」
萧子裴不觉心生疑惑,当初接到大楚的国书,言明了有要案和言非默有关,指名要她出使,可怎麽到了这朝堂上,楚寅却连言非默的名字都没有提起?
六横馆是大楚招待国外使节的,一共三十几间房,小桥流水,鲜花绿树,别有一番景致,萧子裴带了亲手挑选的一百亲随,将六横馆四处巡视了一番,和高天一起商定好了布防任务。
这一阵子车马劳顿,大家都十分辛苦,这一下子放松下来,除了担任守卫的护卫,其余的全都睡到日上三竿。
萧子裴也不例外,享受了一下这一年多来难得的闲暇时光,第二日午膳过後,他在园子里巡视了片刻,刚回到房里,就听萧浅来禀告说楚天扬来访。
大厅里楚天扬和萧可正在聊天,一旁站着他的随从楚易,正好奇的瞪着眼睛打量着萧可,一看到萧子裴进来,拽了拽楚天扬的衣袖。
楚天扬笑着说:「萧将军可算来了,将军近几年来名声大噪,手握重兵,连我们楚地的小孩儿都听说将军的英雄事蹟,心向往之。」楚天扬笑着说。
萧子裴心里微微一凛,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萧可,面上却不动声色地说:「不敢,太子殿下才是声名远播,楚地的百姓一提起殿下都一脸的景仰。」
「是啊,还要请太子殿下多指点指点。」萧可神色自若地说。
楚天扬皱了皱眉头说:「小殿下,你我之间就不要生分了,言弟既然称我为兄,那我也可算得上是你的兄长,朝堂之下不如我们兄弟相称如何?」
萧可欣然说:「却之不恭,那我就尊称一声楚大哥了。」
楚天扬含笑点点头,「一年不见,萧弟越发英朗了。」
三个人坐在大厅里寒暄了几句,楚天扬话锋一转,「我听说我那言弟是个女红妆?」
萧子裴怔了一下,说:「此事连我朝中的大臣们都知之不详,太子殿下从何听说?」
楚天扬神色郁郁地说:「实不相瞒,我自回朝後,对言弟的风采难以忘怀,忍不住派人打探,这才得知了这件秘密,当时真是喜忧参半啊。」
萧可难过地说:「楚大哥,你就别再提了,我们为了非默哥哥的事情,都很难过。」
楚天扬摇头说:「萧弟,你就不要骗大哥了。」他指了指萧子裴,笑着说:「将军对言弟情根深种,当初就算是断袖也愿和言弟结那秦晋之好,如果言弟被你父皇赐死,我就不信将军还会甘愿俯首称臣,为你父皇固守江山,要是我,那是万万做不到的。」
此言一出,萧可和萧子裴两个人顿时脸色大变,萧子裴顿时明白了楚天扬此来的目的,从一开始在萧可面前出言捧高,到现在的暗语挑拨,楚天扬这是打定主意,要在未来君王和他之间播下怀疑的种子。
细细想来,当初萧子裴痛失爱侣、病榻缠绵的时候,不是没有恨过萧帧;听闻西凉人犯边的时候,也并没有存着尽忠报国的心思,他那时心如死灰,只盼着能到战场上一洒热血,跟着言非默一起去了,却没想到,要战死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太子殿下,橘生淮南则为橘,生於淮北则为枳,殿下以楚人之心度我衍人之腹,岂不可笑?」萧子裴冷冷一笑,淡然道。
楚天扬也冷笑一声,「萧将军,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不信我那言弟已经死了,萧弟,我知道,你最敬仰的就是你的非默哥哥,只怕你也是被人蒙在鼓里了。」
萧可的心怦怦乱跳,狐疑地看向萧子裴,颤声问:「萧皇兄,楚大哥说的……是真是假?」
萧子裴进退两难,放在以前,他要是听到楚天扬这句话,只怕也会欣喜若狂,可现在,楚天扬在一旁不知道对言非默安的什麽心思,对大衍也有不轨之心,他怎麽可能将所有的一切和盘托出?可是如果此时不说,将来说不定便会被萧可怀疑、记恨,此乃君臣大忌,尤其是他这种手握重兵的皇族……
他的脑中各种念头纷至沓来,心一横,冷然说:「殿下休要听信他人胡言乱语。」
楚天扬阴冷地一笑,「将军既然否认我也无话可说,待我找到证据再来拜访,萧弟,愚兄先告辞了,改日再请萧弟到府上一聚。」说着,拱手便往外走去。
萧可心神不宁,送楚天扬走到厅门,只见楚天扬凑了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萧弟你宅心仁厚,可要提防有人要取而代之啊。」
萧可在门口待了片刻,这才回到屋子里,萧子裴坐在椅子上,正盯着手里的茶出神,半晌才擡起头来问:「他走了?」
萧可心里五味陈杂,缓缓点了点头。
萧子裴站了起来,凝视着萧可,良久,淡淡地说:「天色已晚,殿下早些歇息了吧。」说着,他缓步走出了大厅。
楚地的夜晚比大衍稍冷,只是萧子裴心里更冷,信步在院子里走了一会儿,这才觉得心境慢慢平复,刚想回房,莫急急匆匆地从後面赶了上来。
「将军原来在这里,让小人一顿好找。」
「先生找我何事?」萧子裴漠然说。
「该用药了,将军的身体好不容易才略有好转,要注意保养才是,夜凉似水,怎麽也不添件衣服?」莫急皱着眉头说。
「好了怎样,不好了又怎样?」萧子裴笑了一声,问。
莫急愕然,想了想说:「好了自然以後能长命百岁、福寿延年、儿孙满堂、妻贤子孝,这不是这麽多闺阁名秀都盼着成为王妃、成为将军夫人呢。」
「说的好!」萧子裴哈哈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容怎麽看都有些苦涩,「走,喝药去,为了妻贤子孝、儿孙满堂!」
萧子裴的卧房在萧可的右侧,两个人一前一後走进了卧房,莫急飞快地从保温的棉包里取出了药罐,将药汁倒进了碗里,然後自己喝了一大口,皱着眉头把药碗递给了萧子裴。
萧子裴并没有去接,只是嘴角含笑看着他,莫急只好温言说:「将军快喝了吧,凉了就不好了。」
萧子裴摇摇头,「先生婉言相求的声音真是好听。」
莫急怔了怔,咬牙说:「将军听得还不够多吗?」
「不够,先生再说几句听听。」萧子裴凝视着他,缓缓地说。
莫急气极,把碗往桌上一放,「将军爱喝不喝!」说着拔腿就走,走到门边刚要去拉门,回头一看,萧子裴依然气定神闲地站在那里,没有丝毫喝药的意思,只得又返过身来,冷冷地说:「将军怎麽又像小孩子一样了,快喝了,我也可以早些去睡觉。」
萧子裴眼神凄楚,低声说:「先生你唱首曲给我听,我就喝药。」
「我不会,你要听,去找那些个歌女去。」莫急生硬地说。
萧子裴也不理会,轻轻地哼了起来,「含羞带怯初张望,高低重叠满枝头,浅红醉粉疑似梅,一朝落衣袖……」唱的正是风武阳的那首咏杏词。
莫急这才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心神一乱,问道:「发生什麽事了?莫不是大楚要对你们不利?」
萧子裴微微一笑,喃喃地说:「是不是担心你的小殿下有危险?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他也会平安无事的。」
莫急如遭雷击,颤声说:「你……你说什麽……」话说到一半,他忽然用手捂住了喉咙,满脸惊愕,指着萧子裴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来,紧接着,他的脚一软,踉跄了几步,扶着桌子,慢慢地往下倒去。
萧子裴往前一步,刚好把他软倒的身子抱进怀里,他痴痴地看着莫急,低声问:「我该叫你什麽?言非默还是言芷?」
◎ ◎ ◎
萧子裴将言芷轻轻地放到了床上,定定地看了一会儿,伸手摸了摸她的发丝,摸了摸她的脸颊,忽然自言自语地说:「这张脸可真讨厌,小芷,我想看看你,好好地看看你,你不会拒绝吧?」
言芷躺在床上,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心里发急,只好眨了眨眼睛。
萧子裴轻笑一声说:「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说着,他从屋外叫人打来了一盆温水,用手巾淬了水,慢慢地在她耳後摩挲起来,渐渐地,她耳後的发际处的皮肤出现了一丝裂痕,萧子裴屏息伸出手去,顺着拿到裂缝轻轻地往外撕了起来,果然,一张薄如蝉翼般的人皮面具出现在他手里。
「小芷,你可真狠心啊。」萧子裴长叹一声,「把我骗得团团转,这样是不是很有趣?看着我为你伤心难过,几欲成狂,是不是很有意思?」
他轻轻的用手巾擦拭着言芷的脸,手势温柔,渐渐地,那张在午夜梦回过无数次的脸清晰地出现在他眼前,眉如远山,眸似秋水,似嗔似喜,唇角微翘,彷佛有无尽的轻哝细语,「非默……小芷……」萧子裴的眼中有片刻的迷乱,他俯下身来,在她的唇角轻轻吻了一下,眼角隐隐有水光浮现。
「小芷,这一年多来,我真以为你死了,恨不得随你下了阴曹地府去,你居然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我相思成狂?你好狠的心!」萧子裴轻叹了一声,「你难道讨厌我到这种地步?居然需要诈死来躲避我吗?」
言芷在床上挣紮了一下,眼里隐隐流露出哀求的眼神,萧子裴怔怔地看着她,忽然伸手挡住了她的眼睛,「别这样看着我,我不会放了你的,我一放了你,你就又远走高飞了,我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不一会儿,他又挪开了手,凝视着她的眼睛,喃喃自语说:「我要把你绑在身边,让你再也走不了,还不能让你说话,你一说话就伤人,我受不了,小芷,要是你亲口对我说你根本就不爱我,根本就是骗我玩玩的,我会受不了的……」
言芷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呜呜」的轻鸣声,她恼怒地看着萧子裴,眼里彷佛要喷出火来。
萧子裴失意地笑了笑,说:「你是不是担心你的小殿下?也是,你都愿意为了他们母子出生入死,怪不得一听说小殿下要出使大楚就赶来了,你是不是怕他有危险?你放心,楚天扬看在你的面子上,不会对他下毒手。」
他轻轻掖了掖被角,温柔地俯下身子,吻了吻她的眼角,和衣躺在了她的身边,不一会儿,他侧过身,将自己手臂放入言芷的脖颈下,把她整个人都搂进了自己的怀里,让她的头搁在了自己的胸膛上。
他的手臂用力地搂着言芷,整个人都微微发颤,半晌才松了开来,将脸紧紧贴在她的发髻,「小芷,你还活着,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
这一夜萧子裴睡得分外香甜,一觉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睡在旁边的言芷已经醒了,正瞪着眼睛看着床顶,萧子裴侧过身来,盯着言芷看了一会儿,忍不住在她的耳垂上轻吻了一下,顿时,言芷白皙的皮肤上渐渐地泛起一层粉色。
萧子裴慢吞吞地起了身,吩咐萧浅把早膳端到门口,萧浅不免有些好奇,问:「公子怎麽喜欢到房里用膳?」
「这些日子都这样,记住,谁也不可进到我的屋子里来,你也一样,让我发现一次,你就直接留在大楚,不用回去了。」萧子裴冷然说。
萧浅缩了缩脖子,点头答应了,「公子,今天怎麽没看见莫急先生啊?往日他都该端着药汁催你服用了。」萧浅忽然想了起来。
「这几日我派莫急先生出去办点事情,你就不用惦记他了。」萧子裴淡淡地说。
萧浅顿时有点高兴起来,「走得好,这下就没人和我抢公子了。」
萧子裴有些失笑,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尽胡说八道。」
粥有些烫,萧子裴端着吹了一会儿,把言芷从床上扶了起来,靠在床头,柔声说:「小芷,该用早膳了,今日煮的是皮蛋瘦肉粥,很香。」
言芷闭上眼睛,不想理他。
萧子裴想了一下,说:「你若不想我拿勺子喂你,不如我拿嘴喂你?」
言芷倏地睁开眼睛,恼怒地看着他。
萧子裴将勺子递到她的嘴边,看着她无奈地张开嘴把粥咽了下去,快活地说:「小芷,你心里在骂我吗?没关系,我听不见。」
这一碗粥喝了将近小半个时辰,到了最後,言芷实在腹中饱胀,紧闭着嘴巴,可怜地看着他。
萧子裴叹了一口气,摇头说:「小芷你的食量实在太小,怪不得看起来这麽瘦弱,等回了大衍,我要把你养得肥些。」说着,萧子裴把她抱了起来,放到了长榻上。
自己也搬来一把凳子,坐在她旁边,问:「小芷你闷不闷?我早上出去摘了些花来,你闻闻。」说着,从桌上拿了个花瓶过来,里面插了几株茶花,花色艳丽,带着一股浅浅的香味。
言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眼观鼻鼻观心,打起坐来,萧子裴有些失望,拿着花瓶的手不由得抖了一抖,自言自语地问:「小芷你还是讨厌我吗?你有没有一点喜欢过我?也对,我一开始的时候一直找你麻烦,你一定很讨厌我,都是我自己太自以为是,还以为……以为你心里总有那麽一点喜欢我……」
他振作了一下,从书柜中随手取出一本书来,笑着说:「小芷,我读书给你听吧,你别嫌我的声音烦。」说着,他随手翻开一页,慢慢地读了起来。
这是一本传奇话本,讲的是一个女子和一个书生一见锺情,私定终身,最终冲破重重障碍终成眷属的故事。
「笑吟吟一处来,哭啼啼独自归。归家若到罗帏里,昨宵个绣衾香暖留春住,今夜个翠被生寒有梦知。留恋你别无意,见据鞍上马,阁不住泪眼愁眉……」萧子裴读到这里,渐渐地声音轻了下去,到最後几不可闻。
言芷心里略有些诧异,睁开眼睛一看,只见他呆呆地看着那本书,眼中隐隐有水光浮动,不由得心里大恸,暗自咬了咬牙,气沉丹田,将真气灌注到指尖,终於发现自己的手指动了一动,她暗自高兴,张了张嘴,叫了一声「子裴」,虽然声如蚊蝇,但终於不是那种「呜呜」的叫声了。
萧子裴微微一震,从话本中回过神来,眼神古怪地看着她,良久,他默默地站了起来,取来了一杯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罐子,从里面倒出了些许粉末放入茶中,对言芷说:「小芷,来,喝点水。」
言芷心里气极,怒视着他,吃力地吐出了一个「不」字,萧子裴苦笑一声,自己喝了一口,俯身吻住了言芷的唇,轻轻摩挲几下,舌尖轻轻地撬开她的齿关,将口中的水度入言芷的口中。
言芷脸颊绯红,几滴水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萧子裴一一吻去,低声问:「小芷,还记得天宝酒楼的楼顶吗?这一年多来,我无时不盼着回到那一刻,我喜欢着你,你也喜欢着我,多好。」
言芷积聚多时的力气终於化去,斜靠在长榻上,忿忿地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
萧子裴轻轻一笑,想着久远前的惊鸿一瞥,想着久远前的初识,想着久远前的怦然心动,想着这一年多来的刻骨相思,良久他怅然说:「小芷,你给我下了什麽药,让我这麽喜欢你?如果我从来没有认识你……我还是那个快意恩仇的大将军、嚣张跋扈的小王爷,怎麽会把自己弄得那麽惨?」他顿了顿,轻轻地抚着言芷的脸,温柔地说:「小芷,我真恨你。」
言芷的身子微微一颤,微微下垂的眼睫毛颤动着,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
萧子裴痴痴地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门外传来了「叩叩」的敲门声,他心里一惊,沉声问:「谁?」
「公子,大楚太子殿下请你和太子殿下到他府上做客。」萧浅高声说。
萧子裴沉吟片刻,说:「好,你去回禀殿下,我马上就到。」
门外的声音远去了,萧子裴抱起言芷,将她放到了床上,盖好被褥,迟疑片刻,又将纱帐放下,「小芷,我去去就来,你等我。」
言芷睁开眼睛,狠狠地盯了他一眼,张了张嘴。
萧子裴心里不舍,却硬下心肠说:「不行,我再也不信你了。」
言芷心里着急,深怕他去楚天扬的府上会有什麽意外,又连眨了几下眼睛。
萧子裴却低头在她眼睛上亲了一下,「别怕,我叫高天在门口守着你,还有两个暗卫,擅入者死。」
◎ ◎ ◎
楚天扬的太子府大气而森严,俨如一个缩小了的大楚宫殿,此次设宴,楚天扬为了表示对大衍使臣的尊敬,分别设了内场和外场,除了萧可、萧子裴、方文渊、礼部侍郎等王公大臣和随身内侍,所有使团的成员都在外场入宴。
殿内一片欢声笑语、歌舞昇平,只有萧子裴,想及房内的言芷,不由得食不知味,心神不宁。
楚天扬谈笑之余,锐利的目光一直不经意地围着萧子裴打转,笑着问:「萧将军一直沉默不语,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楚地的歌舞入不了将军的眼?」
萧子裴微微一笑说:「大楚的歌舞不似大衍柔美,气势雄浑,各有千秋,难分伯仲。」
「萧将军说的好,来啊,楚易,帮本王向各位使臣敬上一杯。」
楚易站了起来,按照吩咐走到各人身边,敬了一圈,回到楚天扬身边,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
楚天扬的脸色微微一变,又说:「诸位远道而来,一路舟车劳顿,楚易你代本王去外间挨个敬各位兄弟们一杯。」
萧可笑着说:「不必了,外间这麽多人,小兄弟一圈下来,只怕都不认得回来的路了。」
楚易嘻嘻一笑说:「小人没别的大本事,就一些不入眼的三教九流的小本事,千杯不醉,请太子殿下放心。」说着,便拎起了酒壶往外面去了。
萧子裴心生疑惑,却一时也想不出楚天扬葫芦里卖的什麽药,只听得楚天扬笑着说:「来来来,我们自管饮酒,太子殿下,明日起我就得空了,带你们去京城四处逛逛。」
「多谢太子殿下,只是太子殿下公务繁忙,不必太过辛劳,我们自己随意逛逛就是了。」萧可笑着说。
楚天扬脸色一黯,「其实本王也是为了了一个心愿。」
「噢?太子殿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会有未了的心愿?」
「想当初我在贵国京城和言弟一见如故,曾答应做她游览的向导,只是我在大楚千盼万盼,也没等到言弟,心中一直郁郁。」楚天扬叹息说。
殿内的气氛一下子沉闷起来,随同的几个大臣都对言非默的事情有所耳闻,也深知萧子裴对言非默的情谊,不免有些尴尬。
萧子裴饮了一口酒,神色自若地说:「殿下在国书中曾提及,言非默和贵国一桩要案有关,不知道是何关联?」
楚天扬摇摇头,颇为神秘地说:「此事说来话长,待言弟亲来时我再亲口告诉她,给她个惊喜。」
萧可的心又怦怦跳了起来,忍了半天没忍住,问:「太子殿下如此言之凿凿,说我那非默哥哥未死,可有什麽证据?」
方文渊在一旁有点着急,却一时想不出话来阻止。
萧子裴微微一笑说:「太子殿下说笑了,大衍羽林军中郎将言非默功过相抵,已被我皇陛下赐死厚葬,此事早已公告天下,何来未死之说?我家小殿下自小身受中郎将教养,视他为兄为师,私心里总是存有期盼,太子殿下切勿再误导我家殿下了。」
楚天扬意外地看了他一眼,嘲讽说:「将军看起来心情愉悦,果然再深的伤疤,也是会随着时间烟消云散啊。」
「此言甚是,太子殿下也应多往前看,多往大楚看。」萧子裴语意犀利,让在座的人都微微变色。
楚天扬一时语塞,冷笑着说:「受教了,想来将军一定看着大衍,越看越欢喜。」
「那是自然,大衍景色如画,五谷丰登,子裴一生都愿为大衍、为陛下、为殿下守护江山。」萧子裴淡淡地说。
方文渊在一旁不由得听得热血沸腾,笑着拿起酒盅,朝着萧子裴说:「萧将军说的好,文渊敬你一杯!」席间顿时又热闹起来,大家推杯换盏,一片和乐。
楚天扬坐在上首,嘴角含笑,心思却飘到了九霄云外,不一会儿,楚易从外面走了进来,坐到他的身边,苦着脸朝他摇了摇头。
楚天扬怀疑地看着他,低声问:「真的没有?是不是你没认真听?是不是你的耳朵不好使了?」
楚易瞪着眼睛委屈地看着他,「怎麽可能!」
「难道她真的没有来?」楚天扬沉吟了片刻,说:「你带着人到六横馆里去一趟,照着刚才的话给馆里每个人都去敬杯酒,机灵点。」
「是。」楚易乖巧地应了一声,领命去了。
午膳过後,众人正准备回六横馆去,楚天扬却拉着萧可的手,一脸的恳切,「本王和小殿下一见如故,很想再亲近亲近,不如留下来在府上用了晚膳再走?」
萧子裴在一旁刚想反对,却见萧可高兴地点头说:「好啊,我也正想请教太子殿下治国定邦的妙策。」
萧子裴一愣,以往这种时候,萧可都会不着痕迹地先等他的意见。
方文渊也怔了一下,上前说:「小殿下,不如改日再来拜访太子殿下,馆里还有些事情要忙……」
萧可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怎麽,我想和太子殿下多说会儿话都不成吗?馆里的事情有萧皇兄呢。」
楚天扬看着萧子裴笑着说:「怎麽将军也一脸忧心忡忡,莫不是担心小殿下的安危?放心,在我的太子府里,没人敢动小殿下一根毫毛。」
萧可脸色微沉,萧子裴在心里微微叹了口气,笑着说:「既然如此,文渊你留下来陪小殿下吧。」
萧子裴归心似箭,一路策马扬鞭,不一会儿就到了六横馆,他急匆匆地踏入馆中,却见他的房门前空无一人,不由得心里大骇,高声叫道:「高天!」
高天忽然从树丛中窜了出来,笑着说:「将军,我在这里!」
「你躲在这里干嘛?」萧子裴放下心来,有点奇怪地问。
「将军有所不知,刚才有大楚太子府的人过来犒劳使团,我觉得此事甚为蹊跷,深怕他们看到我们守着这间房,生出什麽事情来,就化明为暗守卫了。」
萧子裴心里一动,问:「是谁来了?怎麽犒劳的?」
「是个年轻人,带着几个手下,说是留守的将士都辛苦了,让我带着把府上所有的将士都敬了酒,说也奇怪,这人好像平生都没喝过酒似的,非得和大家夥儿一个一个的乾杯,还每个人都问几句话。」高天摸摸脑袋,奇怪地说。
萧子裴心里一凛,顿时想起那个名叫楚易的年轻人,他在大衍时也一直待在楚天扬的身边,若没什麽本事,怎麽能叫楚天扬这样看重?
「将军,我总觉得那个人好像在找一样什麽东西,我是不是想太多了?」高天问。
「你没想多,做得很好!」萧子裴赞许说:「想不到你也有这麽细心的时候。」
高天顿时得意洋洋起来,忽然,他想起了什麽说:「将军,你不在的时候,有个姑娘来找你。」
萧子裴眉头一皱,「什麽姑娘?我可不认识什麽大楚的女子。」
「一定是那大楚的诡计,我去撵了她走!」高天气势汹汹地准备要走。
一个冷冽的声音在不远处的小径上响起,「萧将军,真是贵人多忘事啊,难道才一年多,将军就把听云忘记了不成?」
萧子裴一看,听云身着浅绿色的百褶裙,彷如一枝清新的荷叶,站在绿树丛中,他的嘴角微微上翘,问:「你怎麽一路跟到这里来了?晓风呢?」
听云眉头微蹙,良久这才生硬地说:「我偶尔经过此地,过来看看故人。」
萧子裴心知一定是她牵挂言芷,这两日未收到言芷的消息就冒昧地找上门来了,「多谢听云姑娘牵挂,既然来了,就在这里住上几日,等回禀过小殿下以後一起回大衍吧。」
听云欲言又止,良久问道:「不知道将军这里都有些谁啊?」
高天兴致勃勃地插话说:「太子殿下、方大人、孙大人都在,还有些王府的侍卫和羽林军的兄弟,听云姑娘是和将军相熟的吗?」
听云眼珠一转,微微一笑说:「这位将军不知道怎样称呼?」
高天热心地说:「在下姓高,单名一个天字。」
萧子裴看着高天热情的样子,微微一笑,「高天,她是前任羽林军中郎将的侍女,说起来也和你有些渊源,你就替我好好招待她吧。」说着便走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紧紧地关了起来。
屋子里很幽静,窗户都关了起来,显得有些暗沉沉的,他在床前定了定神,慢慢地伸出手去撩那纱帐,手伸到一半,竟然停在半空中微微发抖,脑子里掠过千百个念头,她会不会早已经解了那药远走高飞了?
纱帐终於拉开,萧子裴顿时松了一口气,言芷正躺在床上,一看到他,清亮的双眸闪过一丝喜色,转瞬又闪过一丝恼意,垂下了眼睑。
萧子裴蹲了下来,半跪在床边,将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低声说:「我回来了。」
言芷没理他,他又说:「小殿下留在太子府了。」
言芷倏地一下睁开了眼睛。
萧子裴笑了,拿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颊,柔声说:「你着急啦?不会有事的,那个楚天扬很惦记你呢。」
言芷瞪了他一眼。
萧子裴叹了一口气,凝视着她,问:「要是有一天你的小殿下要杀我,你会帮谁?」
言芷一听,双眉微蹙,疑惑地看着萧子裴,萧子裴笑笑,「和你开玩笑呢,你的小殿下豁达聪颖,怎麽会做那种鸟尽弓藏的事情?」
言芷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底满是忧虑,萧子裴扶她坐了起来,又亲自到厨房取了一些她爱吃的饭菜,要厨娘细细剁碎了,拿回房里,一口一口地喂着言芷用膳,又絮絮叨叨和她讲一些别後的琐事,觉得快活无比。
「你走了以後我夜夜梦见你,有一日高烧不退,冯太医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我从鬼门关上拉回来,现在想想真是庆幸,要是我到了那里,却不见你的踪影,我可怎麽办才好啊?
在漠北的时候我去过天山,他们说那里有神灵,我爬到山顶求神灵,让你在奈何桥上等等我,神灵居然真的显灵了,送我这麽一份大礼……
小芷,你家院子里的杏花开了,很美,等我们回去後还在那里饮酒赏花,叫上武阳和思瑜,你唱曲儿给我们听,不,不唱给他们听,就唱给我一个人听。」
萧子裴自说自话了半天,却发现言芷定定地看着他,眼神温柔缱绻,情意绵绵,心里忽然一跳,使劲闭了闭眼睛,又睁了开来,喃喃地说:「小芷,你别哄我,你是不是又想哄我,把你的药解开?」
言芷轻轻呜咽了一声,一双清亮的眸子渐渐湿润了起来,萧子裴心里一痛,顿时心慌意乱地说:「好了小芷,你别哭,你放心,我不勉强你,我只是太想你了,让我好好看看你,过两天,这药就解了,到时候你要走要留,我不勉强你。」
言芷的嘴唇微张,吐出两个嘴形,萧子裴看得纳闷,猜道:「上面?上瓜?傻瓜?」讲到第三个,言芷终於轻吐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萧子裴纳闷地问:「谁是傻瓜?难道说我吗?」
门外萧浅的声音传来,「公子,太子殿下回来了,请你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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