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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hunong17 于 2013-5-13 05:37 编辑
书名:《 奸臣 十二 - 谁是奸臣! 》
作者:唐风
系列:原创爱YL131
出版社:希代
出版日期:2013年05月15日
【文案】
《朱门三少》、《冠盖满京华》原创名作之知名作家(府天),以全新笔名再现丰采!
※大陆最大原创连载网站『起点中文网』之「一线作者」,创作多达十余部长篇小说。
※穿越文、朝斗文的一流作家,擅长描写历史背景,精致考究,人物刻划细腻,主角十分灵活讨喜,令人一读就会上瘾。
※读者囊括男性及女性读者,个人网页累积数万名忠实粉丝关注追随!
【精彩大完结篇】
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
贪官收受钱财,为人乔事情、谋利益,古今皆然,
刘瑾贪吃胃口大,收了南昌宁王大笔钱财,为其向皇帝说项,复其护卫,
宁王因此在地方上的势力更加坐大,俨然占据一方的霸主,
然而宁王却多行不义之事,强夺官田民产、杀逐幽禁无辜百姓等,
甚至还有谋逆之心!
众官所呈奏摺不计其数,但却都被刘瑾半途拦截,无法上达天听,
于是他略施小计,成功的让皇帝朱厚照亲耳听闻关于宁王的种种不法情事,
小皇帝大为震怒,下令撤查此事,
岂料钱宁竟怂恿小皇帝亲自南巡一探究竟,而这提议正中小皇帝下怀,
朱厚照本就不安于室,对南巡事跃跃欲试,可才一提起却遭到众多阁老大臣反对,就怕皇帝的安危有个万一,
敌不过众大臣的反对,朱厚照不得不放弃,索性派他和刘瑾南下谒孝陵,顺道去调查宁王事,
刘瑾这老家伙深怕自己不在皇帝身边,张永等人会在皇帝耳边乱吹风、破坏他和小皇帝的感情,
索性又拉着张永、谷大用、马永成、魏彬、罗祥这五个敌人同行,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出发,
可谁能想到,不甘寂寞的小皇帝居然乔装小火者随行……
【目录】
.第五百九十五章 得意之时透心凉
.第五百九十六章 贺寿借刀,再借刀!
.第五百九十七章 名臣叹气量,谋国不曾闲!
.第五百九十八章 林大炮第一炮,小皇帝思南巡!
.第五百九十九章 少君处处碰壁,小徐以退为进
.第六百章 小皇帝动心,刘瑾急跳脚
.第六百零一章 老爹气恼媳妇瞋,徐党振奋刘党炸
.第六百零二章 既称八虎,有难同当!
.第六百零三章 大势已定,六虎出巡
.第六百零四章 小皇帝翘家!
.第六百零五章 瞒天过海
.第六百零六章 假冒兄弟
.第六百零七章 旧地重游,六打一!
.第六百零八章 惩恶扬善非易事
.第六百零九章 快马加鞭,王府相会
.第六百一十章 嘴炮第一!
.第六百一十一章 小皇帝神目如电,老刘瑾气急败坏
.第六百一十二章 威逼利诱惑刘瑾
.第六百一十三章 势若骑虎!
.第六百一十四章 当堂发难
.第六百一十五章 当断不断?
.第六百一十六章 反攻倒算?
.第六百一十七章 一触即发,少君露馅
.第六百一十八章 杀人立威
.第六百一十九章 真正的疯狂
.第六百二十章 心黑手狠
.第六百二十一章 屍山血海
.第六百二十二章 请君入瓮
.第六百二十三章 王对王!(上)
.第六百二十四章 王对王!(下)
.第六百二十五章 论功行赏,亲临督战
.第六百二十六章 天子神射,甯王遇刺!
.第六百二十七章 断子绝孙,杀尽宗室!
.第六百二十八章 天子之悯,徐勳之断
.第六百二十九章 知人知面不知心!
.第六百三十章 赏罚,残局
.第六百三十一章 欲壑难填
.第六百三十二章 孤注一掷
.第六百三十三章 萧敬说太后,张彩上密揭
.第六百三十四章 出其不意
.第六百三十五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第六百三十六章 小皇帝的霸气!
.第六百三十七章 天伦之乐,爵赏必得!
.第六百三十八章 大隐隐于朝
.第六百三十九章 乱世当用重典!
.第六百四十章 取士之典,天子之心
.第六百四十一章 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
.第六百四十二章 首辅接次辅,侯府闻喜讯
.第六百四十三章 人各有志,无限风光在险峰
.第六百四十四章 枭首之刑,一言决生死!
.第六百四十五章 昔日故人,天子雄心
.第六百四十六章 恩怨情仇了
.第六百四十七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上)
.第六百四十八章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下)
.第六百四十九章 会当淩绝顶
.尾声 谁是奸臣!
.后记
【试阅】
第五百九十五章 得意之时透心凉
黄瓦东门内的司礼监公厅之中,刘瑾看也不看魏三呈送上来的那张清单,一动不动地盯着魏三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突然发出了一声乾笑。
「魏三,近来你东奔西跑,一直都是勤勤恳恳紮紮实实。虽说你不是咱家的乾儿子乾孙子,但这做事麻利巴结,还在那帮小兔崽子之上。这一次的事情你办得雷厉风行,很好。只不过,有一件事咱家得提醒你。」
魏三低头站在那儿,闻听此言慌忙屈膝跪倒在地,恭恭敬敬地说道:「小的恭聆公公教诲。」
「教诲是谈不上。咱家和马永成、魏彬、罗祥三个人都是东宫出来的,这情分非同一般。今天他们确实都在罗清那儿,也被你拿了个正着,可你当众丢下那样的狠话,纵容手下和他们拉拉扯扯,是谁给你的这么大胆子?」刘瑾一瞬间提高了声音,竟是声色俱厉,「你不过是小小一个奉御,居然敢和三个太监这么说话,你知道这以下犯上是个什么罪名?」
「小的该死。」魏三立时明白不是自己的手下中有人告密,就是刘瑾原本就有手下混在其中,一时间飞速转动脑筋,磕了个头后就伏在那儿说道,「小的原本并不敢对那三位公公不敬,只是他们执迷不悟,一味护着罗清那样的妖人,再加上对公公语多指斥,小的一个忍不住,就抢白了他们两句,并不是成心以下犯上。至于下头人和他们推推搡搡,也是他们有意拦阻不让咱们带走罗清,而且……」
魏三轻轻舔了舔嘴唇,旋即就抬起头来说道:「公公,小的有一件事还不曾禀告,这罗清受的信众供奉之中,就有他们三个人送的一尊莲台!这莲台通身乃是白玉籽料雕刻而成,价值不菲,他们竟然能把这种好东西送给罗清,足可见这勾结妖人四个字,绝对不会冤屈了他们!公公,小的一心一意为您办事,即便是真得罪了马公公、魏公公、罗公公,也绝不懊悔!」
这种赤裸裸表忠心的态度让刘瑾心中颇为满意。他刚刚虽说声色俱厉地训斥魏三,也不过是表示一下作为上位者的态度,顺便敲打敲打,以免魏三生出不应该的野心来。此时此刻既然收到了更理想的效果,他也就见好就收,哂然一笑道:「得罪不得罪的话也就不用说了,你为咱家办事,咱家自然会好好护着你。得了,你预备预备,回头跟着咱家一块去见皇上。」
一起去面圣!
尽管在宫中多年,而且也已经升到了五品奉御的高位,但魏三还从来没有单独面圣的机会,如今刘瑾轻飘飘张了口许他如此契机,他只觉得心头一阵狂喜,慌忙连连磕头谢恩不止。待到站起身来,眼见刘瑾袖了那一张清单在袖子里,随即差人去打探朱厚照可在宫中,他只觉得心里七上八下,又想着见到皇帝该如何殷勤巴结,又担心刘瑾届时见他太热络而有所不悦,竟是忐忑不安得很。也不知道站了多久,外头方才有个内侍低头快步进来。
「公公,皇上带着瑞公公已经回宫了,如今往坤宁宫去了。」
倘若这种话出现在别的皇帝身上,只怕刘瑾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会勃然色变,但对于朱厚照,别说他当年就是带着人出去嬉游的罪魁祸首之一,如今若不是因为身在高位没工夫时时刻刻跟着皇帝,他决计很乐意随着皇帝东游西逛,毕竟,天子的宠信,才是他如今这赫赫权势的源泉。倘若可能,他真不乐意把瑞生这么一个明摆着是徐勋的人留在皇帝身边,奈何瑞生那小家伙甚是乖觉,两宫皇太后对其都很满意,当今皇后就更不消说了。而据他冷眼旁观下来,瑞生至少从来不在皇帝面前吹他刘瑾不好的耳畔风,他也就勉强容忍了下来。
于是,皱了皱眉之后,刘瑾就冲着魏三使了个眼色,示意其跟在自己身后。待到闲庭信步似的出了司礼监,早已经有四个精壮小火者抬着凳杌上来,又有内侍小心翼翼把刘瑾搀扶了上去,继而更是等人坐稳了后,将一条织金绒毯盖在了刘瑾身上。
眼见得刘瑾就这么舒舒服服地坐在凳杌上由玄武门进宫城,魏三心里头的殷羡就别提了。然而,即便凳杌这种东西是太监的专利,可皇城行走还算容易,宫城行走就只有刘瑾这头一份,除非有朝一日他也有了刘瑾这般权力,否则是想都别想。
就这么一路缓缓而行,等到了坤宁门,再次有小宦官报信,道是小皇帝就在坤宁宫中没走,刘瑾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总算没扑空就好。说起来皇上从前日日都泡在西苑豹房,现如今册封了皇后娘娘,总算是在宫里的时间也长了,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总算能心安些。」
这种话题也就是刘瑾敢说说,包括魏三在内,谁也不敢接这话茬。待绕到了坤宁宫前头,早有人通报了进去,坤宁宫管事牌子刘仁亲自迎了出来,含笑叫了一声刘公公。虽说刘瑾和刘仁是同姓,这瑾字和仁字听着也像是差不多的好意思,可从前却没多少交情,刘瑾甚至不知道在御用监沉寂了十几年的刘仁是怎么被调到坤宁宫任管事牌子,而且还深受皇后信赖的,因此一点也不敢小看了人。
两边这好一阵寒暄之后,刘瑾冲着魏三使了个眼色,示意其好好待在外头等,这才随着刘仁一路入内。然而,刘仁却并没有带着刘瑾进坤宁宫正殿或是暖阁,而是径直领着他进了北回廊的游艺斋。一进门,刘瑾就听到里头传来了小皇帝和人说话的声音。
「你是没瞧见徐勋那宝贝闺女,白白胖胖可好玩了,朕捏着她的脸,她撅嘴要哭,可朕冲着她扮个鬼脸,她立时就咯吱咯吱笑了。赶明儿朕要是有了女儿,可就不用羡慕他家这宝贝疙瘩,天天逗着她玩就行了!」
「皇上,敢情这孩子生下来,就是陪您玩的?」这分明是皇后带着几分嗔怒的声音。
「咳咳,朕不是这个意思……朕是说,这坤宁宫冷清得很,要是有个孩子也能解解寂寞……啊,朕不是这意思,朕当然会经常来陪你……」
面对这种诡异至极的对话,刘瑾只觉得满头大汗,看了一眼刘仁,见其露出了无奈的表情,想来其在这坤宁宫,也不知道听到过多少回了,他倒是有些同情这位别人眼里走了狗屎运的老太监。等到他在门外报了一声名,话还没说完,他就看见眼前的门帘高高挑了起来,见竟是皇后本人,他顿时慌忙跪下说道:「怎敢劳动皇后娘娘……」
「好了,里头就朕和皇后两个人,不是皇后给你打帘子,那就得是朕给你打帘子,横竖都是要劳动的,赶紧进来说话!」
见朱厚照显然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刘瑾立时站起身来,面上打叠着得体的笑容。待到进了屋子,他瞧见那边桌子上摊着一幅宣纸,依稀瞥见上头是一幅未完的画。想起朱厚照虽说是自小读书,可对于这些书画雅事一直没什么兴趣,如今却是兴致勃勃了起来,他一时更忍不住瞥了一眼皇后,随即便笑着说道:「皇上躲在这游艺斋中,画的什么好画?」
「哦,你的眼睛倒是尖!」朱厚照当即笑咪咪地说道,「那你去看看,哪些是朕画的,哪些是皇后画的?」
刘瑾不料想朱厚照竟是派了这么个任务下来,一时间不禁呆了一呆,但还是硬着头皮走到桌子前头。见偌大的画纸上绘了一株梅树,上头稀稀疏疏点缀着几朵红梅,乍一看去老树红花,煞是精神。和朱厚照一样,他素来不怎么碰这些雅事,左看右看老半天,直到他隐约觉得那红梅的形状有些奇怪,再看见朱厚照始终背着手,最后终于把心一横道:「依奴婢来看,这梅树是皇后画的,梅花是皇上画的!」
「哈哈,眼力劲不错!」朱厚照得意地扬了扬眉,「这几朵红梅正是朕画上去的!」
「皇上还说,与其说是画上去的,不如说您嫌画着麻烦,直接拿着五根指头蘸着那颜色,直接戳上去的!」周七娘又好气又好笑,却是又说道,「这会儿手上都还没洗乾净呢,藏在身后都让刘公公瞧见了!」
「怪不得,刘瑾你倒是狡猾!」朱厚照这才懊恼地哼了一声,见周七娘立时出声叫了外头宫人进来,服侍着洗了手,他才一面抹手上的水珠子,一面看着刘瑾问道,「对了,你特意找到这坤宁宫来是为了什么事,早说了差不多的政务,内阁决了之后你照样批红就行了。」
「是下头刚刚奏上来的一件事。」刘瑾躬了躬身,见朱厚照招呼了周七娘,两人径直在靠窗的软榻上并肩坐下了,他便轻描淡写地说道,「今儿个东厂的魏三带着番子们抓了一夥在京城招摇撞骗的妖人,连带那些附庸其下的信众也一并下狱了不少。他还说是马永成、魏彬、罗祥三个竟也和人交往密切,当时三人都在现场。奴婢和他们虽是当年在东宫就有的交情,但这样天大的事,却不得不来禀告皇上一声。」
此话一出,他果然就看见朱厚照的脸色阴沉了下来。自古以来,对于这「妖言惑众」四个字,哪一代君王都是最在乎的,即便朱厚照也必然不例外。他眼看着朱厚照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吐出一句言简意赅的话。
「今日去侦办的人在何处,把人带上来,朕要亲自问他!」
「就在外头等候,皇上既要见,奴婢这就让人去传。」
当魏三被刘仁领进这游艺斋的时候,他压根不敢抬起头去看那软榻上并肩坐着的帝后至尊,跪下磕了个头后就低头跪在了那儿。然而,他足足等了好一会儿,方才听到一个听不出喜怒的声音。
「把你今天怎么去抓的人,又是怎么撞见的马永成、魏彬、罗祥,原原本本对朕如实道来!」
「是,事情是这样的……」
周七娘原本早就打算避开,然而,朱厚照紧紧握着她的手强留了她坐在那儿,她只得在旁边听着。别人包括刘瑾在内都没注意到朱厚照情绪的变化,但她就在年轻的皇帝身边,再加上手一直被朱厚照握着,因此她敏锐地察觉到朱厚照心绪有变。尤其是当魏三说到马永成等三人如何胡搅蛮缠仗势欺人的时候,她赫然发现朱厚照的眼神中露出了犀利的寒芒。既是如此,她思量再三,终究还是保持了默然。
那几位大璫都是东宫旧人,她还是莫要插手插嘴得好。
等到魏三洋洋洒洒一大篇说完,朱厚照方才淡淡地说道:「都说完了?」见魏三恭敬地应了一声,小皇帝突然砰地一声一巴掌拍在了扶手上,随即就势站起身来,「好啊,竟然如此胆大包天!」
魏三心中一喜,立时点头如啄米道:「皇上说得没错,他们深受皇上信赖,竟然勾连妖人,任由这些家伙妖言惑众,甚至还送出了那样的东西给人,确实胆大包天……」
「朕说的是你胆大包天!」
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整个游艺斋中陷入了一片死寂。除却早就心有准备的瑞生,还有隐隐约约察觉到端倪的周七娘之外,刘瑾也好魏三也好,乃至于刘仁也罢,几个人全都陷入了莫名惊愕之中。而小皇帝在怒骂了一句之后,立时声色俱厉地说道:「要不是朕亲自到那附近去查问过四方百姓,知道当时东厂的人是如何肆意妄为,如何中饱私囊,如何凌辱妇人、欺压良善,险些还真的给你蒙混过关了!」
他越说越怒,四下里一看没找到什么顺手可以砸人的东西,索性气急败坏地过去直接一脚踹倒了,随即指着惊魂未定的魏三说道:「来人,把这个狗东西绑了送去内厂,让人即刻接手这个案子,让谷大用从旁协助,查清楚究竟是个怎么回事!分明是这个狗东西以下犯上,把马永成三个弄得至为狼狈,而且还口出狂言,如今竟敢反咬一口,真是翻了天了!」
刘瑾眼睁睁看着魏三尚来不及开口辩解,就被人堵了嘴押下去,这大起大落的变化即使是他这样的老油子,也一时之间不及反应过来。更让他又惊又怒的是,余怒未消的朱厚照一屁股坐下之后,就气恼地瞪了他一眼。
「刘瑾,还有你,以后奏这样的事该当多听听别人怎么说,亦或是亲自去看看,否则听这种心怀叵测之人的话,不但冤枉了好人,兴许还会抹杀了你们几个多年的情分!今天这事情是个教训,你得好好记着。好了,朕乏了,你退下吧!」
见朱厚照竟是连辩解的机会也不留给自己,刘瑾只觉得脑际一片空白,自己是怎样辞出游艺斋的竟也是迷迷糊糊的。等到上了凳杌坐下,发现左手边刚刚那兴高采烈跟着自己到这儿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方才恍然醒悟过来,一时间狠狠捏着旁边的扶手,险些没咬碎了银牙。
今天这一局输得莫名其妙,他甚至不知道朱厚照为什么大发雷霆,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来人!」刘瑾沉声一喝,立时后头有个中年宦官快步上了前来,他打/手势示意人靠近一些,随即就这么挨着人的耳朵咬牙切齿地嘱咐道,「去查查,皇上今天都去了哪儿,都见了谁,速来回报,要快!」
游艺斋中,当刘瑾退出去之后,朱厚照摒退了其他人,却是神色怅然地对周七娘说道:「七姐,你说人为什么要变呢?他们这些人当年跟着朕在东宫,都是再贴心不过的,就是父皇有时候怪罪下来,他们也都是有难同当,如今有福了,怎么却不能同享?」
面对这么一个问题,周七娘不禁默然良久,最后方才模棱两可地说道:「兴许,是有人心太大了。」然而,到了嘴边的下半截话「所以容不下别人」,却被她吞回了肚子里。
当刘瑾得知今天徐勋邀约张永和谷大用过府小酌,朱厚照闻讯到了徐府去蹭吃,结果马永成、魏彬、罗祥在魏三手头吃了亏,齐齐跑到徐家哭诉,他立时明白了过来,必然三人在那儿撞见了小皇帝狠狠告了状,而后朱厚照或是亲自去了罗清等人的落脚处,或是派了人去查——多半前一种可能更大些——于是便拆穿了魏三的把戏。即便深恨魏三太过跋扈留了口实,然而,要凭此认定是徐勋配合马永成三人给他使了绊子,却还远远不够。
魏三这家伙别的不说,对自己的忠心却是不言而喻的。而魏三盯着马永成、魏彬、罗祥和罗清的接触,据他所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因而,即便他再怒不可遏,要凭此对徐勋做些什么,却是想都别想。即便这口气再难吞下去,他竟也只能硬生生地吞!
「马永成、魏彬、罗祥……咱家和你们没完!」
咬牙切齿迸出了这么一句话之后,他突然厉声喝道:「来人,给咱家去召钱宁来!」
第五百九十六章 贺寿借刀,再借刀!
然而,钱宁却并不在西安门内的惜薪司内厂。更准确的说,之前小皇帝一怒之下令人将魏三押去内厂的时候,他就不在那儿。因为这一日乃是调任锦衣卫的原府军前卫指挥使马桥的生日,原府军前卫在京的军官们不少都去了马家道贺,而晚上则是选择在本司胡同的一间楼子摆下酒席,叫了几个鼎鼎大名的头牌陪酒献艺。钱宁从某些管道获悉徐勋竟是打算晚上亲自去见这些旧部,因而早早出了门。
利用自己如今的职权之便,他那时间卡得极准,几乎是徐勋甫一下马之际,他接到信号就风驰电掣地从另一边过来,在徐勋一行人身后勒马停住,随即俐落地跳下马背随手把缰绳交给一个迎上前来的小厮,满面春风地朝转过身来的徐勋迎了上去。
「老马的三十五生辰竟然请动了侯爷,若是让上头那些小子们知道了,必然好一阵轰动。」
「三十五岁可是一个坎,前头是三十而立,后头是四十而不惑,自然应当好好贺一贺。这种大日子,我怎么能不来?再说我如今是闲人一个,可不像你内厂、东厂一把抓,真正是个大忙人。」因这本司胡同人来人往,徐勋的声音自然并不大,说笑两句见钱宁连连谦逊,他便虚手一引道,「来了就一块上去,说起来,楼上的马桥再加上你我,可说是府军前卫新生之后的三代指挥使了。若不是大批人马全都在畿南剿匪,今天应该更热闹。」
「是是是,如果张宗说、齐济良、徐延彻他们三个都在,那恐怕得要闹疯了。」
在徐勋面前,钱宁很好地藏起了对那三位世家公子哥的一丝敌意,说笑间便进了楼子,二话不说往被包场的三楼走去。然而,顺着楼梯到了三楼,走在最前头的两人还来不及左顾右盼找眼熟的人,立时就有一个校尉模样的汉子上来阻拦,口气却极其客气。
「二位,不好意思,今日这三楼咱们锦衣卫和府军前卫包场了,不如到别处……」
话才刚说到这儿,那校尉模样的汉子后头便窜上来一个人,却是猛地一记敲在前头那人后脑勺上,方才对徐勋和钱宁点头哈腰地笑道:「侯爷、钱爷,真不知道您二位居然忙里偷闲到了这儿来,马爷若是知道了,必然高兴得了不得,快请快请!」
徐勋知道那瞠目结舌的校尉不认识自己,却对其刚刚那客气有礼的态度颇为满意,认出后来的是李逸风身边一个百户,他当下笑着点点头,又冲着那满脸惶恐的校尉笑道:「不知者不罪,不要怪了他。今天这种大好日子,也不要一味让人外头守着,轮番进去喝老马一杯寿酒就是,也算沾一沾他这寿星翁的福气!」
既然徐勋都这么说,那百户自然满脸堆笑连连点头,等到把人送进去了,他才对那心有余悸的校尉嘿然笑道:「算你运气,刚刚不曾吆五喝六摆架子,瞧着侯爷似乎对你印象不错,否则不至于说让你去喝杯寿酒之类的话。不论是在李头儿还是马爷面前替你美言两句,你小子就发达了,这要是碰见别人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真的?」
「废话,你回头可得记着请客……」
外头这两人的打趣闲话,徐勋自然不知道。他和钱宁拐过屏风一进去,刚刚觥筹交错搂着女人喧闹正欢的众人之中,立时有眼尖的认出他们俩。一时之间,随着头一个人慌慌张张站起身来,立时犹如潮水一般影响了其他人,甚至还有人慌张之下打翻了杯盏。而作为主人的马桥则是更加意外,三两步上前之后,他便不自然地说道:「侯爷、钱大人,怎么把你们也惊动来了?」
「怎么,你这做寿的寿星不叫上我们,我们自己来了,难不成还是我们的不是?」
「不不不。」带着几分醉意的马桥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似的,有些尴尬地说道,「又不是什么整寿,再说只是李老哥和兄弟们听说了,鼓噪着要好好贺一贺,我也图个热闹,就包场了这儿,大家一块松乏松乏……」
被称作是李老哥的李逸风也迎了上来,却很是知趣地落后了马桥一步。如今叶广已去,他虽说已经提了一级,不久之后还要再提一级,但若不是马桥这么一个算是天子近臣的人镇着场子,他还是不够格掌卫事的。而马桥并不是揽权的人,他凡事禀报得殷勤一些,别的对方几乎并不怎么理会,因而这一回马桥寿辰,他才会借机办一办,也是给这位新任缇帅做脸面。可他算到了徐勋可能会来,却没想到钱宁也跟在后头。
「侯爷和钱爷既然来了,咱们自然是求之不得,来来来,上座、上座。」
见李逸风殷勤地反客为主,徐勋却是笑道:「得了、得了,你也不是外人,老马更是跟着我摸爬滚打风里来雨里去的!什么上座,就在你们旁边设个座给我们喝两杯,再听会儿小曲大家乐一乐。知道你们是凑份子给老马做寿,到时候我和钱宁撂下份子钱!老马,寿礼我给你送到家里去了,回头自己去看是什么好东西!」
钱宁笑吟吟地从怀里直接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盒子,不由分说一把塞在了马桥手中,却是直截了当地说:「你这大老爷们过生辰,我也想不出送点什么,这点小玩意送给嫂子戴。」
如此一番后,徐勋和钱宁自是就这么紧挨着马桥坐了。正如徐勋先前所说,他们三个乃是府军前卫前后三代指挥使,尽管彼此之间这么聚在一块已经很少见了,但马桥带着几分醉意说起当年练兵的往事,徐勋那会儿被赶鸭子上架去了宣府的时候却不带上自己的埋怨,还有当年朱厚照自称「小侯爷」日日过来厮混,就连王守仁这禁忌也一时忘了直接说了出来……尽管如此,不论徐勋也好钱宁也罢,一时间都想起了自己起步发家的美好时光。
只是,徐勋看四座人都拘束着不敢放肆的模样,就知道自己这尊大神杵在这里终究碍事,因而自乾三杯之后,他又让人把外头的人叫来各自喝了一杯,旋即就先把马桥拉到外头临窗处。眼见其吹了吹冷风之后稍稍清醒了些,他便拍了拍马桥的肩膀道:「你在府军前卫虽不是掌印指挥使,但却也是说一不二,到这锦衣卫中其实是委屈了……」
马桥这会儿正晃着脑袋想醒醒酒,闻言顿时一愣,随即慌忙说道:「侯爷,我从来没觉得委屈过……」
「我知道,否则我也不会调了你到锦衣卫来临时坐镇一阵子。」徐勋微微一笑,这才开口说道,「但也只有调了过来,你才能顺理成章升一级。回头等锦衣卫这边安顿好了,我便调了你出京,九镇之中你自己选,我给你挑个好上司磨练几年,十年八年后若你真能历练出来,出掌一方不是难事。当然,你若是觉得边镇不好,只想求个闲适日子,天下十三都司中,任拣一个做都帅,那就更加便宜了。想留京也没关系,但京卫指挥使都是闲差。」
「侯爷……」马桥一时脸涨得通红,好一阵子方才讷讷说道,「卑职并不是有大能耐的人,能有今天,全都是侯爷栽培。我没什么话说,日后侯爷需要卑职去哪儿,卑职就去哪儿!」
徐勋含笑看着马桥,目光却越过了他的脸,落在了后头的阴影处。本能的,他知道钱宁就在那儿,于是,对其又说道劝慰了几句,他就携着人重新转了回去,果然在那两道屏风入口处看见了钱宁。钱宁却丝毫没有听壁角的局促,而是笑呵呵地说道:「里头那位头牌说是要给老马献舞,就等着今日这主人上座呢!」
直到看了一曲歌舞结束,徐勋方才起身告辞,又坚决不让其他人相送,自己就这么下了楼。然而。他才刚到二楼,就只听后头有人蹬蹬蹬快步追了上来,回头一看,不是钱宁还能有谁?于是,他少不得驻足留步,因笑道:「怎么,你也有急事要回去?」
「不,侯爷是否方便找个地方说话?这楼子尚有后门,可以找个隐秘地方说话。」
徐勋盯着钱宁看了老半晌,最终轻轻点了点头。等到两人吩咐其他随从就在外头等,只带着一二亲近护卫从另一边出去,钱宁熟门熟路请了徐勋到一条小巷中一个除了掌柜空无一人的茶摊坐下了,亲自提着茶壶给徐勋倒满了茶之后,这才满面诚恳地说道:「侯爷,我刚刚得到一个消息,奉诏上京的新任右副都御史林俊的船在天津到京城的漕河里头翻了,人虽不曾有大碍,但却受了些许惊吓。」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徐勋一时面色极其冷峻。他丝毫不怀疑钱宁会有所谎报,脑海中过滤了几个会对林俊有所不利的人之后,他最终深深吸了一口气道:「只要人没事就好,林待用并不是轻易就会被这些小事吓倒的人。」
钱宁见自己这打头第一句话便有了成效,这才诚恳地说道:「林大人誉满南都,乃是清流之中的杰出人物,身负众望,对于他此次就任都察院,心怀不满的人极多,但最后可能的,却是刘公公。不瞒大人说,我虽说如今掌着内厂和东厂,但麾下并不是尽在掌握之中,所以并不敢担保真的无人和此次事情有涉。说来惭愧,内厂原本用的就是惜薪司的旧班底,东厂就更不消说了,清洗了之前丘公公的旧人,如今用的都是些新抽调过去的,是刘公公的心腹魏三掌总……」
听到钱宁又这么滔滔不绝的,和之前在自己面前给丘聚上眼药同样的手段,狠狠地将魏三的危害性扩大了数十倍,徐勋的嘴角不知不觉挂上了一缕笑容,最后突然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若是觉得魏三此人是刘公公麾下的得力鹰犬,那就立时回惜薪司内厂去吧,说不定就在这时候,此人正押在那儿听你发落。」
尽管之前已经查知小皇帝正在徐府之际,在魏三手底下吃了亏的马永成、魏彬、罗祥也去了徐府求助,但钱宁着实没想到这么一个在刘瑾面前极其得势的人,竟就这么轻而易举被拉下了马来,而且还是送到了自己手上发落,自己事先却没得到任何消息,一时间顿时极为意外。
然而,看着徐勋那笑咪咪的眼神,他一下子就醒悟到自己本想借徐勋的刀,可转瞬间对方却把刀柄调转来直接塞了自己手里。尽管很想狠狠教训一下这魏三,顺便在内厂和东厂树立起绝对说一不二的权威来,可此时此刻这种情形却是他最想避免的,因为这竟是一个非此即彼的最艰难选择题!
然而,在徐勋面前玩心眼他不是没玩过,但都是暗地里盘算好,而不是当面现场发挥。当面和已经有所成算的徐勋比拚,他丝毫没有盖过对方的胜算,于是,他不得不硬着头皮说道:「侯爷英明,既是早已有成算拿下此人,卑职还请侯爷提点一二。」
「你只消对刘公公说,一个魏三倒了,还能扶植起千千万万个人。宫中那许多宦官,找一个比他更得心应手的人简直是轻而易举,再把之前的事情一股脑儿往魏三身上一推,于是皇上的气也就能顺理成章地消了。」
钱宁顿时明白了过来,暗恨自己被刚刚突如其来的这一遭给弄得一时失神,竟忘了这最简单的丢卒保车的道理。探了探徐勋并没有别的意思之后,他立时站起身来告辞离去,而徐勋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这才轻轻呢喃了一句。
「丢卒保车虽说是好点子,但丢得太多了,积攒的怨气也就多了,而苦主的怨气却未必能化解,皇上的不悦和懊恼亦然。」
只怕这时候刘瑾正在想着如何化解朱厚照的怒火。记得钱宁回来之后,刘瑾还一直压着没让人去见朱厚照呢,应该还在踌躇宁王之事,既然如此,就让林俊这个最是痛恨宁王的人烧一把火吧!这时候漕河翻船,总不脱那几人,纵不是宁王干的,他也必要栽到人头上!
第五百九十七章 名臣叹气量,谋国不曾闲!
林俊在家乡对朝廷委派的官职再三谦辞,但真正上路之后,却是走得极快。
林瀚的长子林榕一路快马加鞭紧赶慢赶到了江西,送上了林瀚的亲笔书信。也不知道是老林瀚存心用苦肉计,林俊看到那信上斑斑点点的血迹,原本是矢志道不同不相为谋的他顿时犹豫了。而后,林瀚因病致仕,吏部尚书给刘宇占去,这消息又让他义愤填膺,至于林瀚素来看好的张彩投了刘瑾,那就更让他火冒三丈了,当下立时动身启程。这到了半道上,他竟是和焦芳致仕回乡的船不期而遇,素来耿介的他得知之后,在两船相交之际,哈哈大笑了三声,至于是否会气得焦芳吐血,那他也就管不着了。
然而,船过天津卫后突然夜里翻船,却是险些要了他的命。所幸他还不到六十,正在年富力强的时候,而且在家乡借着丁忧躲开朝廷纷争的这几年,身体底子也打得很好,但更重要的是,他碰到了一群长年行走于运河的前纤夫,领头的陈老爹一个猛子跳进河里,须臾便把他救了起来,又是催吐水,又是滚热的姜汤灌了下去,又是厚厚的棉被给他裹了发汗,而其他人则是纷纷救起了林榕以及他的从人。自然而然,林俊便搭乘了他们的船。
虽则没去看大夫,但接下来的一路上,林俊却是奇蹟般地并未有任何大碍。此时此刻船到通州码头,林俊两脚踏上实地的一刹那,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即转过身来对着身后众人深深一揖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是老夫如今囊中羞涩,只能请诸位一醉。还请诸位莫要嫌老夫吝啬才好。」
众人都知道林俊是奉诏入京的朝廷官员。这一路上,林俊毫无架子地和他们谈天说地,问生计、问家小、问风土人情,便如同邻家长辈一般亲切,因而一时间众人不由得七嘴八舌地推辞了起来。最后还是领头的陈老爹笑着拱了拱手道:「林大人您太客气了,咱们都知道您是清官,又是初到京城,京城居大不易,就算通州的一顿酒亦是极贵的,您还是别和咱们这些人客气了。要知道咱们别的不行,唯有喝酒的本事是一等一的,那决计和喝水一个样。」
林俊闻言顿时笑了,正打算再坚持一下,绝不能亏欠别人救命之恩就径直走人,他突然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林大人!」
转身望去,林俊见出声叫人的是一个面目陌生的青衣少年,旁边还有个小厮跟着,他顿时有些意外。还不等他思量是谁家子侄,却不料那少年旁边的小厮突然脱口叫了一声「爷爷」,随即竟快步朝自己冲了过来。这一瞬间,呆若木鸡的他完全懵了,可那小厮却是越过他的身侧,紧跟着,背后就传来陈老爹又惊又喜的声音。
「阿宝,竟然是你?哎呀,这都一年多没见,你又长高长壮了,我记得你得十七了吧?我刚刚都没认出你来,这是又跟着少爷到通州来办事?」
正踌躇的林俊听到这一声「少爷」,顿时又若有所思地冲着那青衣少年看了过去,却发现林榕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船,正快步朝那少年走过去,到近前竟是恭恭敬敬深深一揖道:「见过侯爷!」
此时此刻,林俊当然不会误以为来人姓侯,亦或者是哪家勋贵新承爵的子弟。放眼整个京城,他只知道有这么一位年轻的侯爵能让林瀚长子林榕如此毕恭毕敬,那就是赫赫有名的平北侯徐勋。然而,见人含笑上了前来,他却不知不觉沉下了脸。
他是真心不明白,林瀚也好,张敷华也罢,而更有甚者是老章懋,居然现如今还在南京替人造势!他就不知道徐勋哪有如此优秀,让和自己齐名的南都四君子之三全都赞口不绝。林瀚都已经病得不能不致仕了,居然不回家乡养病,还在京城窝着,张敷华八十出头依旧勉力在都察院支撑,还有个他曾经举荐过的一代名儒谢铎主持着礼部。这小子决计是舌粲莲花!
想到这里,他不等徐勋发话,便冷淡地拱了拱手道:「见过侯爷。」
「林大人好。」
徐勋当然看出了林俊脸上的警惕和疏远之意。他很知道自己并没有什么王霸之气,想当初能打动章懋,靠的是当年的金陵第一案,以及在章家养伤那段时日的朝夕相处,以及此后的书信往来;而能够打动谢铎,却是章懋的那封信,以及王世坤成了谢铎的入室弟子,再加上自己好歹还是做了些许实事;至于林瀚和张敷华,则得说他那一回下金陵的时机实在是太好了,而他此前倾家助修贡院,又不计前嫌助太平里徐氏,再加上他的三寸不烂之舌确实有点作用,终于把二老骗上了船。然而,没有这些情分的林俊,能请到京城就不错了,指望人纳头便拜简直是痴心妄想。
因而,他问候了一声后,便饶有兴致地看着陈老爹道:「这么巧,你们竟是和林大人同船来京的么?」
「见过侯爷。」陈老爹前后见过徐勋好几回了,正要忙不迭地跪下,满是老茧的手却被人抓着扶了起来,只能讷讷说道,「好教侯爷得知,其实都是巧得很。京城如今人手不够,小民就回乡找了些当初拉不动纤,或是身上不好回乡的人,想带挈大家有一口饱饭吃。这些年我也挣了几个,弄了条好船,可巧在半路上就遇到了林大人的船翻了……」
眼见徐勋竟是和这些人认得,林瀚听得心中一动,本能地怀疑自己翻船是不是徐勋做戏,可再一想路上自己和陈老爹这拨人同行,绝不会看错这些憨厚百姓,他立时又把这念头丢到了九霄云外,随即更是暗自责备自己不该乱起疑心。冷眼旁观留心徐勋和陈老爹的话,他这才明白是徐勋早些年就给陈老爹这些漕河上的老纤夫寻了在京城当泥水匠、木工的活,再仔细听着听着,他渐渐就露出了诧异之色。
那座不但名满京华,甚至名声传到了南直隶的闲园,竟然是徐勋的?里头那戏园子暂且不提,可那供人讲课的露天讲堂大槐树、供文人诗社文会的花园、供百姓四处闲逛的园林……竟然都是出自徐勋的手笔,怪不得想当初《金陵梦》会从闲园首演,还有后头的《河朔悲歌》,以及现如今只是几句诗词传出来就已经让大江南北翘首盼望的《牡丹亭》!
因而,等到徐勋吩咐阿宝这两日不用跟着,且陪上许久不见的爷爷陈老爹几天的时候,即便不知道徐勋是不是当着自己的面方才如此一副敦厚主人的模样,但只见陈老爹祖孙高高兴兴的样子,林俊的脸色就柔和了下来。哪怕接下来徐勋邀了他和林榕同车,他踌躇片刻也没有拒绝。只是登车之际,见左右赫然有二三十的护卫,他仍是不禁嘿然笑了一声。
「侯爷的排场不小。」
「已经很小了。平常我若是出京,怕不得至少带上四五十人。」徐勋丝毫没有露出自负自矜的表情,而是坦然说道,「没法子,如今要我命的人不少。林大人兴许还没得到消息,寿宁侯世子张宗说和定国公次子徐延彻,还有仁和大长公主之子齐济良,再次打了个胜仗,剿灭了畿南三虎中的齐彦名。」
林俊自己老家就在江西,此前任职南直隶右佥都御史的时候,他就知道各地的匪患有多严重。当年江西新昌王武因不堪赋税聚众为盗,巡抚不能平,他亲自深入贼穴说服王武,最后盗患一举而平。可这样的事情做过一次并不代表能做第二次第三次,毕竟王武尚且是良知未泯,而且事后下场并不如他许诺的那般,而一个「剿」字,只看南直隶附近的官道尚且不能禁绝盗匪,就知道哪怕江南水米之乡,也早就不是那么太平了,巡抚和地方官已经全都不能制。更不用提北地民风更为彪悍,畿南那些盗匪中更有白莲教的影子。
因而,哪怕他对徐勋老是启用那些纨裤子弟大为不满,但更知道这小子至少从不冒功,一时间顿时沉默了下来。而徐勋接下来说的话,更是险些不曾令他跳了起来。
「我是数日前从提督内厂代管东厂的钱宁那儿得知林大人的坐船翻船之事,所以严令追查。虽则是清流常道厂卫不好,但这种事动用厂卫,最后查得确实极快。原本畿南的盗匪是嫌疑最大,想当初王伯安也遭过翻船,那时候就是畿南巨盗杨虎受人钱财干了这一票。可林大人的这一次,据锦衣卫查下来,只怕是和你的旧仇人脱不开干系。」
旧仇人?他林俊在官场上一直都是敢说敢为,朋友不少,仇人也同样不少,但能够做得出这种事且做得到这种事的,恐怕就只有一个!
宁王朱宸濠!
林俊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看着徐勋说道:「侯爷告诉我这个,莫非是让我心里有个准备,然后息事宁人?」
「成化年间僧道中贵最盛的时候,林大人敢上疏请斩妖僧继晓 并罪中贵梁芳;如今宁王不过亲藩,倘若息事宁人,那就不是赫赫有名的林待用了。」徐勋笑着点了点头,随即就开口说道,「我只是就事论事,林大人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绝不会指手画脚。如今我们先去林府见林尚书,他等你可是等得望眼欲穿了。」
接下来这一路上,林俊就只听徐勋和林榕说着京城近些日子的大小事情,他虽不插嘴,却也从两人那些对答中察觉到了京城的局势。尤其是刘宇和曹元的先后入阁,上书参劾了湖广一千两百名官员的韩福即将回朝接任兵部尚书,而吏部尚书则是由张彩接手,这林林总总的消息让他感到了深深的压力。
相比刘瑾,至少徐勋在文官上头举荐的人,全都是赫赫有名的君子和能臣!
而当一路车马劳顿的他终于在大时雍坊绒线胡同的林瀚私宅前下马的时候,却禁不住按照林榕的指点看向了另一边。得知林瀚和张敷华毗邻而居,他忍不住轻轻捋了捋胡须。他在当年中进士之后便留任京官,倘若不是因成化皇帝不喜他直言而贬退了出去,后来也一直都是担任南京官,否则他早就升任京堂了。因而,这绒线胡同的宅子价值几何的,他不用问就知道。林榕知道这位长辈的性子,连忙开口解释道:「这宅子是侯爷请了皇命,赁给家父的。」
「没错,一个月五两。」徐勋笑着接了话茬,见林俊皱眉,他又无所谓地说道,「使清官能臣苦于衣食住行,这也是不公。横竖是顺手就能做的事情,所以我也就做了。等到他日林尚书回乡之际,要是林大人不愿意住在这儿,缴还了皇上也无妨。林大公子,今日我把人接回来了,你对令尊言语一声,改日我再来探望,这就先告辞了。」
等到徐勋留下马车,竟是上马之后和一应亲随护卫呼啸而去,林榕见林俊面色不豫,他少不得硬着头皮解释道:「世叔,侯爷就是这性子,您大人有大量……」
「不用说了,我没给他好脸色,他却一直含笑相对,要说大人有大量,你该说他才对!不说这个了,走,看你爹去!」
南都四君子之中,林瀚、林俊都姓林,彼此之间虽说无亲,但却颇有些君子之交。因而,当林俊登堂入室见到林瀚,发现其面色憔悴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大步上前之后便皱眉说道:「亨大兄,合则留不合则去,何苦把自己折腾成这个样子?」
「老夫也想这么潇洒,但事到如今,正该我辈竭尽全力的时候,若不是我这场病,原本并不打算把你拖进来。」见林俊遽然色变,林瀚知道自己这话打到了林俊的心坎上。当年林俊任湖广按察使,称病不报而归,而后人又举荐其为广东布政使,林俊依旧辞谢不拜,而后虽是因母亲病亡而丁忧,可丁忧之后在家乡一隐居又是两年,正是那合则留不合则去的典范。于是,在深深吸了一口气之后,他便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只看我们几把老骨头依旧挣扎着留在那儿,你正当盛年却不肯出山,于心何忍?」
「亨大兄……」林俊默然许久,最终开口说道,「就凭你这句话,我至少留个一年半载就是……只是我既然到了京城,我这张嘴却是谁都别想管得住的!」
林瀚顿时笑了起来:「既然你是右副都御史,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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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作者:府天【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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