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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08/02出版】《公子无双》作者:蛾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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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预告] 【2013/08/02出版】《公子无双》作者:蛾非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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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V.10]以坛为家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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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8-1 20:13:17 |只看该作者 |倒序浏览
本帖最后由 纯天然 于 2013-8-1 20:14 编辑


绿叶森林系列871
书名:公子无双
作者:蛾非
绘者:valleyhu
出版社:鲜欢
出版日期:2013/8/2

封底文案: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纵然有著这般美名,陌玉到底只是个任人狎戏的男倌,
  逃不过被当作献礼送给淮王的命运。
  淮王看不起他的出身,
  他也鄙视这贪图逸乐的閒散王爷,
  两人言语和肉体一次次的交锋,
  淮王不经意流露的温柔,却让他的心渐渐深陷。
  然而以色事人终不久长,
  他是否,能真正成为淮王心底的「无双」?

封底文字:
  夜风沁凉,陌玉浑身上下没一处乾的。拽著他的手松开,接著一件袍子当头罩了下来。陌玉从头上扯下那袍子,便见淮王负手身後已顾自走在前面。
  「本王劝你最好不要生什麽妖蛾子,这时节正是封家茶收之时,若没有本王庇护,说不定今年又会出些什麽差池。」
  陌玉紧走了两步跟上去,「王爷的意思,去年封家的茶船被扣实则都是王爷在背後操作?」
  淮王被气得一口气噎住,「本王像是这麽卑鄙下作的人吗?」
  「像!」看淮王一副要吃人的表情,陌玉又补了一句,「陌玉虽出身风尘,专学那讨好媚人的事,但是在王爷面前陌玉只说实话。」
  淮王开始後悔自己一时心软把外袍脱下来给他。


试阅:

第一章

  那人立在窗下,皓月如洗,月华如洒,碎碎地落了他一身。他回过头嘴角轻扬,「我买下你了。」
  他端著茶盅用杯盖拨开茶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而後像没有听见一般继续低头喝茶。
  每年头一拨新茶,那人亲自前往茶园采摘,挑最嫩的芽,亲手炒好了送来。水定是慧禅寺虎跑泉的水,有时那人也会起个大早,一滴一滴将凝结在叶瓣上的露珠收集起来给他冲茶。
  茶香再香也不醉人,然那份心思却令人兀自沉醉。
  陌玉抿著茶水,嘴角不著痕迹地弧了起来。
  那人走到他身边,坐下,难得的说话竟有些吞吐,「上月被扣的那几船茶叶若是再不想办法就全糟蹋了……想去求淮王出面,但……」
  蓦地,他觉得入口的茶变了味,带了刺一般的苦涩,然而将茶盅从嘴边挪开时,脸上却是平静如初。
  「是那个专好收集天下奇珍的閒赋王爷?」
  见那人脸上露出一丝愧疚,他轻放下茶盅,像放下一个决定,又好像放下了什麽留恋不舍的东西。
  「我无所谓。」他淡声道。
  「到哪里……还不都这样。」
  自己只是个男倌,虽有著「无双」公子的名号,不过终究还是个予人寻乐的玩物。
  这样的身分,敢有何求?
              
        
    
  笼著白茫雾霭的巷子,一辆马车缓缓而行。巷子深长深长走不尽似的,马蹄跺在青石板铺就的小路上,留下一串轻悠的声响。
  「吁──!」
  巷子尽头是一扇朱红漆就的大门,匾额上泼金飞墨的淮王府三个字,标示了这所宅邸主人的身分。
  车夫回身对著车里道,「公子,我们到了。」
  「嗯。」车里的人应了一声,接著一只素手挑开帘子。
  车里的人躬著身走了出来,然後一抬头,车夫看得愣神,不禁在心里暗叹,这世上竟有长得这样好看的人!
  细长斜飞的清眉,秋水滟潋的凤眸,原该比女子还美还豔的相貌,却因著身上宛如谪仙一般的清冷神韵,反而显出了一丝脱尘的味道,就像是傲绝空谷的幽兰,触手难及,望不可求。
  车夫犹豫著要不要伸手搀扶,那人已经迳自跳下马车,迳自走上台阶,迳自敲门。
  朱红大门「吱呀」一声启了条缝,里面探出头来的人见了独自站在门外的陌玉,先是怔了怔,而後一脸了然,「是陌玉公子对吗?」
  他点了点头。
  「您稍等,小的这就去叫管家。」
  门又被合上,他在门口站了很久,一直到晨曦散去、整个巷子被一点一点照亮,大门才再次打开,这次出现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衣著不凡、但却神色肃严的瘦高中年男子。
  「公子久等了,没想到公子这麽早就来了,下人们有些地方都还来不及收拾,一时怠慢还请见谅。」听来谦和的言辞里头,却透著一股高高在上的意味。
  陌玉早已习惯了这样的语气,摇了摇头,「不妨。」
  他不是来做下人的,便用不著和他们攀亲拉故。
  「敝姓常,是这里的管家,淮王府府内的日常事务均由老奴操持打理。」男子这样说道,正要引陌玉进门,一眼瞥见了他身後的马车,又问,「公子是只身前来?」
  「车里有一些衣物,还有一具琴。」陌玉回道。
  「府内会替公子置办新的,那些旧物就不要进府了。」
  还没待陌玉答应,站在管家身後的小厮已经走了出去,指路,掏银子,将车夫打发走了,一切做得熟门熟路。
  陌玉回头看向越行越远的车,衣物倒是无所谓,但那具琴……虽不是什麽贵重之物,但这十几年也只有它一直陪在自己身边……
  「公子请随我来。」
  他回过神来,跟著管家进了淮王府。
  抬脚跨过门槛的一刹那,很多事在脑海掠过。他想,怕是再没有机会喝若尘亲采亲炒、亲手泡来的茶了……
              
        
    
  淮王府倚著山势而建,亭台楼阁层层叠叠绕来绕去,到处奇山怪石,入眼的都是些新奇玩意儿。
  管家带著他一边走一边介绍,这株是洛阳花圣培育的四色牡丹,那边笼子里是从东洋带来的懂得音律的猿猴,中庭里摆著的是周宣王的毛公鼎,还有什麽官窑孤品青瓷八方贯耳瓶、白玉螭虎纹带板、宛如千年铁树一般的珊瑚摆件……具是稀世奇珍,且这世上唯此一件绝不成双!
  常管家将他引至一处僻静的院落,「这閒雅居便是公子的住处了。」
  陌玉抬头四下望了一圈,发现除了这一栋小院,周围还有几间上了锁的屋子。
  「这几间上锁的屋子也是住人的?」
  「不是。」
  管家告诉他,这些锁上的屋子里都搁置著别人送来的东西,不乏有稀奇珍贵难得一见的,但是王爷收集那些纯粹是为著「得到」的这一过程,越是难以到手便兴趣越大。
  「所以,倘若是别人送来的,就算再稀罕,王爷也碰都不碰。却偏偏就有人不知这其中的道理,一件一件的往这送……」
  陌玉点了点头不再出声。
  管家招来个小厮,对陌玉道,「这是荀香,以後专侍公子的起居,公子若有什麽需要吩咐老奴便是了。」说完这些话便留了陌玉和荀香自己离开了。
  閒雅居不大,一路走来这里约莫是淮王府的最里处,背後临山,倒也清静。陌玉走上台阶推开房门,里面的物事一应俱全,且看来未曾有人用过。陌玉站在屋内四下打量了一圈,而後视线透过疏窗,落在了外面另外几间上了锁的屋子上。
  「那里搁置的都是别人送来的礼,王爷虽是喜欢新奇玩意儿,但倘若是别人送来的,就算再稀罕,王爷也碰都不碰。」
  所以才把自己安置在这里?陌玉心里想到,不觉嘴角化开一抹淡笑,看来封若尘这一次,算是割肉喂狼了……
              
        
    
  淮王府的生活,出奇的平静。
  虽然住的地方比较偏僻,但府内上下倒不曾怠慢过他。一日三餐会有专人送来,菜式不多但会随著时令翻新;刚起秋风,常管家便带著裁缝来为他添置冬衣;小病小恙的,也不会吝惜药材补品。
  以前曾无数次地幻想过离开绮香阁的话会过上怎样的生活,而今,比起绮香阁里以色侍人、成日醉酒玩笑的生活,这样的悠然平淡,对他来说无疑是再好不过的。
  日子过於平淡,便让荀香有时间上街替他买一具琴来。不想几日後,脸上仍是没什麽表情的常管家领著他到了某间上了锁的屋子前。
  常管家手里那一大串钥匙叮当作响,只听啪嗒一声,锁开,常管家推开门,屋内被光线一点一点照亮,他第一眼便瞧见了屋子正中的矮几上搁著的那具琴。
  「荀香说公子缺一具琴,是老奴考虑不周,特禀了王爷,王爷便赏了这具琴给公子,不知还称公子心意?」
  陌玉有些惊异的回头,「给我的?」
  「公子琴艺天下一绝,此琴虽旧,然音色尚全,委屈公子将就赏玩一二。」
  黑红相间漆的琴面,梅花断纹与蛇腹断纹交织,古朴苍劲,手指抚过琴弦,泠泠一拨,但闻琴声清润空灵,温劲而古。
  世上名琴,仙品者,九霄环佩,次为飞泉、独幽,其中鸿宝。
  想不到竟有幸一睹这传世名琴,陌玉眼底尽是欢喜之色,但是将琴搬回自己的院落之後,心里不免又涌起一阵怅惘。
  独幽。
  独自幽居……这琴,倒还真合自己的现状。
  曾经万人空巷、千金也难求一面的「无双」公子,竟也有摒弃俗世的这一天。
  不知是福还是祸?他想,还是顺其自然好了……
  有琴为伴便不再无聊,閒来抚琴读书,或是怡弄花草,一晃又是数月,时间在不觉间流走。
              
        
    
  残雪压枝,梅迎初暖,冷寂了一个秋冬的淮王府,也随著逐渐回暖的天气有了些许生机。
  八角琉璃白石亭子里坐著一人,淡青色的湖绸锦缎长衫,长发束冠。
  石桌上,一副残局,那人手里掂著一枚乌中有蓝、蓝里透绿的黑子,轻叩棋盘,细细地忖著。常管家静侍在一边,微垂著头,彷佛石雕的人像。
  喀!上好的云子被丢进棋盒里,看来终是放弃了。
  那人抬头,稀薄的光线映衬著一张相貌英挺的脸庞,挺直的鼻梁,浓眉似剑,瞳眸深邃,刀镌出来般的轮廓。他展了展胳膊,接过常管家递过去的茶,浅浅地啜了一口,而视线,还是落在那棋盘上,眼神里盈满了赞赏,还有一丝言不尽道不明的欢喜。
  「王爷,可是皇上的棋艺又长进了?」
  「是啊。」淮王搁下茶盏,起身,「自从皇上擢了那史宁翌为相,本王就连下棋都逊了一筹。」
  常管家垂著头道:「皇上勤政,又有良相为辅,君臣一心图治,天下不患不治,实乃万民之福。」
  淮王转身看了看他,嘴角勾著笑,「常青,你这一张嘴可是越来越能说了,这话,也是越说越漂亮了。」
  常管家依然垂著头,「王爷夸奖了,老奴只是道出实情罢了。」
  淮王嗤笑了他一声,摇了摇头,走出凉亭,常青则在後头随著。
  亭子外的树杈上挂著几只金丝笼子,淮王负手身後缓缓踱步,最後停在其中一只笼子前头。笼子是上好的工艺,只是里头的鸟逊色了些,不怎麽华丽的羽色,嗓音也不甜美,让人不觉平白浪费了这金丝鸟笼。
  淮王伸手,常管家适时地递了几粒鸟食过去。
  「有一阵子没见了,该不是不认识本王了吧?怎的连招呼也不打一声?」听著像是自言自语,却是对那鸟儿说的。淮王用手里的鸟食喂那只鸟。「来,唱几曲给本王听听。」
  那鸟吃了食,在笼子里上下跳蹿了几下,而後扯开嗓子,却是一声「閒王」!
  淮王一下愣住,身後的常青更是惨白了脸,忙拾步上前,从袖子里又摸出几粒食来喂那只鸟。「王爷面前发什麽疯?快说几句像样的。」
  那鸟得了食便扯开嗓子,又叫了一声「笨鸟」,接著一板一眼的模仿,「劳民伤财的玩意!也就你家不事生产的主子宠你。」接著扑腾著翅膀,撒了欢似的一迭声的「笨鸟配閒王」、「笨鸟配閒王」。
  淮王整张脸都绿了,「这是怎麽回事?」
  「王爷恕罪!」常青面色惨白如纸,用袖子拭去额上的冷汗,「老奴定会彻查此事,严加盘问,将那教坏了八哥鸟的人给找出来严惩。」
  「算了!」淮王一甩衣袖,脸上愠色未消,但声音听来却已恢复沉静,「犯不著为这畜牲闹得人仰马翻,况且……它也没说错。」说罢,一个人往园子里走去。
  常青长吁了口气,随即怒瞪了眼那鸟,扬起袖子作打,谁知那鸟扑腾得更欢。
  「木头!木头!」
  听到身後那鸟的学舌,淮王联想起常管家平时刻板规整的样子,确实很形象,竟是笑了起来。
              
        
    
  朗日晴空,一抹弦音铮然响起,流觞曲水,似石击幽泉,若风入松林,流畅清雅,而後由缓入急,由低到高。缓时如山涧潺潺溪流,皓月晨露,婉转缠绵;急时如身临疆场,千军万马,气势如虹;琴音低回,便如暗香摇曳悄然绽放;琴音清越,又似万里碧空一声鹤唳直冲九霄。
  淮王走著走著,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
  琴声铮然,清音冷冷,悠悠入心,一曲行云流水,婉转轻柔,而後便如水银泻地消失空中。
  淮王沉醉在琴音里,良久才回过神来,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而後问常青,「这是哪一位伶人,竟练得这样一手绝好的琴艺,本王却是从来不知。」
  「回王爷,这并非是府上的伶人。」常青拾步上前,手指了指王府最深处,「弹曲的正是封老爷送来的那位陌玉公子。王爷您不记得了?那个时候老奴禀告说陌玉公子想要一具琴,您便把独幽赏给了他。」
  淮王闭上眼想了一下,「本王倒是真不记得了……他来了有多久了?」
  「大约半年多了。」常青识趣地问,「今晚是不是要让他……?」
  淮王摆了摆手,迳自走开。
  想起那无双公子,原是封家的当家封若尘为了盐铁司扣下的一百二十船茶而来求自己出面送来的酬礼。
  之前也有人送来舞姬和伶人,但是送个男倌给他还真是头一回,就算是什麽「无双」公子,什麽才色双绝,琴艺一流,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千人乘万人骑的男妓。他是当今皇上的亲兄,贵为皇胄,怎会去碰那种人?
  送来就送来吧,淮王府多养个閒人也不是养不起,於是搁在那里,一搁半年多,他自己也忘记了这回事。
              
        
    
  入夜,淮王府内一片寂冷。
  淮王在灯下看了会书,不觉睡意,於是起身在庭院里随处閒走,不知不觉走到了王府深处,再往前便是堆著别人送来的那些东西的屋子。
  远远望过去,其中一间,一盏烛火忽明忽暗。於是,白日里听到的那琴曲又在脑海里浮响起,琴音悠扬却隐含了一丝怅然,想是心有所念而付於曲上。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淮王轻声念叨了一句,正是世人作了用来暗喻无双公子陌玉的。
  哗啦──
  就在这时,淮王听到身侧不远处有枝丛耸动的声音,分不清是在墙内还是墙外。淮王警惕地转身看著那墙头,那边却又迟迟没有动静。心想估计是老鼠之类的夜出觅食,正要转身回去,蓦地惊见墙头外有什麽黑黝黝的越墙而过直冲自己飞来。
  淮王避闪不及,被那个东西砸中脑门。
  一声闷响,软绵绵的倒也不疼。那东西落在地上看起来像似一包袱。淮王从地上捡起那玩意,拆开,里面是几个纸包,再拆开,细细碎碎的,捏了一点凑在鼻子底下闻了闻,是茶叶。
  纳闷之际,围墙那里又是一阵声响,淮王以为又有东西要飞进来,却没想到这次是一抹白影攀上墙头,那抹白影在墙头上站稳,而後身子一展,身姿轻盈地落回地面。
  淮王一愣,刺客?还是……鬼?
  那抹身影从墙头上落到地上,然後似乎在寻著什麽。
  淮王手里还托著那包袱,悄声走了过去。
  「什麽人?」
  对方一惊,骤然抬头。霜落月华,薄暮清寒,那一张绝美如仙的容颜,怎一个「无双」了得?
  陌玉被突如其来出现在面前的人吓了一跳,但又立刻恢复镇定,藉著月光打量起对方。就见那人相貌不凡,看著自己的眸子深邃如潭,从容淡定地站在那里,掩不住的是一身凌厉桀骜的气势。
  陌玉的视线在他手上的那包东西上停了停,而後一捋衣襬跪了下来。
  「陌玉见过王爷。」不卑不亢,犹自坦然。
  进府半年多,他未曾与淮王打过照面,之前也不知对方长什麽样子,但是一见眼前这人便有预感,他就是淮王。
  只是传言中的散王,竟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脑满肠肥、挺著个身怀六甲似的肚子,反倒俊逸非常,又透著不容抗拒的威严。
  淮王嘴角轻弧,「你就是封家送来的陌玉公子?」
  陌玉跪伏在地上,素冷的声音淡淡传来,「是。」
  淮王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东西,然後问他,「知道擅离王府被抓住,意味著什麽?」话里的意思再明白不过,淮王心想,既是京城第一的男倌,自然懂得如何媚人惑人,便想看看,究竟是自己定力好,还是他的媚功更胜一筹。
  正等他的动静,却不想那人只是微微抬头,眸子清冷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陌玉知错,请王爷责罚。」
  淮王一愣,然後莞尔,「责罚是吗?来人!」
  一声令下,下人和护卫擎著火把赶了过来,晃来晃去的火光将四周围照得影影绰绰,使得跪伏在地上的人更显得单薄瘦弱。然,既不求饶,也不强辩,自始至终都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的镇静自若,丝毫不为这仗势所怯,这般的傲气,竟让淮王觉得有些火大。
  「擅离王府,脊杖二十。」
  执著刑棍的护卫围了上去。
  陌玉低著头,瞥到那几包茶叶被扔在地上,看著不同的脚从上面踩过,心里一悸。随之被人按倒在地上,板子毫不留情地落了下来。
  淮王转身往回走去,身後除了板子挥动时的虎虎生风,以及和皮肉相击而发出的劈啪响亮,再无别的声音。不知怎的,方才陌玉看向自己时的清冷一瞥,却独独留在脑海里,印象深刻。
              
        
    
  打到第十板的时候陌玉就陷入昏沉,之後意识便一直处於混沌之中。
  模模糊糊的,知道自己被人抬回了閒雅居,四周很吵,人来人去,荀香刻意压低的哭声、常管家和大夫压著嗓门的说话声。
  背脊上是针扎似的疼,像燃了团火,一跳一跳的,疼到後来便开始麻木,只是感觉自己热一阵冷一阵,意识彷佛脱离身体,然後飘到了很远的很远的地方……
  四周的景物换做了绮香阁里自己的房间,窗前的琴台上摆著一具朴素的旧琴,陌漪慌慌张张地推门进来,脸上满是欢喜。
  公子,若尘公子回来了,还给您带茶来了。
  还来不及看清那个风流潇洒的身影,意识一下醒转过来。
  「公子?你醒了?」
  落入眼帘的是荀香两眼红肿的脸,陌玉轻笑了一声,气若游丝,「……怎麽变成兔子了?」
  荀香怒瞪了他一眼,「这几日担心你担心得茶饭不思,公子竟然还有閒情开玩笑?」转身从桌上端了碗药汤过来,「这是化血消淤的,快喝了吧。」
  陌玉这才发现,自己背上已经不那麽痛了,就是有些僵硬,且夹著一丝丝的痒,正要伸手去摸,被荀香一把抓住。
  「别挠,若是痒得紧,我替你吹吹,你先把药喝了。」在陌玉身下垫了些厚软的貂皮,将药递到他手里。「常管家送来的药膏好得很,这才几日就已经结痂了,其他的药材也都是进贡到宫里的,普通人还拿不到。」
  陌玉将空碗递还给荀香,「照你这麽说,还是我合算了些。」
  「话不是这麽说的。」荀香将空的药碗搁在桌上,而後取来了个墨绿色、作工细巧的琉璃瓶。
  和陌玉作了这些日子的主仆,陌玉的性子他也摸到个六七分。主子人长得好看,又弹得一手好琴,待下人也很和气,就是一张嘴刻薄了些,想是以前总被人捧手心里宠的,骨子里便又傲了一些,但总的来说,还是不错的人。
  「我都说了,你要吃茶我给你上街买去,你非要自己跑出去。本来只要不被常木头发现便也没事,被别人瞧见了最多塞些银子打发了,结果好巧不巧被王爷撞个正著,好端端讨一顿打。」
  荀香一边说,一边叹气。
  明明是倌人出身,照理说讨好个人还不容易,偏偏他主子就学不会笑脸迎人,这不白挨一顿打。
  解开陌玉的衣服,原本光洁细腻的背脊烂成了一片,现又都结了痂,黑黑红红、坑坑洼洼的,看著有些恐怖。
  荀香想不明白,不就是茶叶,王府里上好的茶叶又不是没有,非要大著胆子自己出去寻。现在好了,茶也没了,还被罚,王爷本就对他不闻不问的,这下不知会不会连原来的待遇都没有。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荀香放下琉璃瓶走了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拎药包,还有几饼茶。
  「是送药的人,还有饼茶,说是王爷赏的……咦?这茶,怎麽和以前的不一样……?」
  陌玉趴在那里,听到荀香小声嘀咕,回头,见到他正拿在手上打量的那饼茶,眼睛一亮。「让我瞧瞧。」
  接过那饼茶,有些不敢置信,手指颤颤地抚过那上面压著的图纹。
  若尘,你来看,这图案可好?
  嗯!不错。以後封家的饼茶上就印这个。
  「你说这茶是王爷赏的?」
  「嗯,其实王爷对公子挺好的。」荀香将他手里的茶饼取走,继续替他上药。「公子那天浑身是血的被人抬回来,大夫也跟著一起来的,第二天宫里的御医也来瞧过,什麽人参雪莲只要是好的就都用上了。你现在身下垫的那貂皮也是从王爷房里取来的,怕你压到伤口……」
  陌玉听了却是没有作声,闭上眼,那人桀骜的身影,挥之不去。
              
        
    
  因著宫里那些稀珍的药材,陌玉的伤好得很快,府上待他一如往常,倒也没有像荀香想的那样给他小鞋穿。
  这日将近晚膳,下人匆匆来传,说是王爷让陌玉公子过去抚琴。
  荀香一听,比谁都高兴,翻了几件精工刺绣的衣裳,一边催促著陌玉,「想来王爷还是喜欢公子的,好好打扮一下,兴许王爷就日日招你了。」
  陌玉放下手里的书卷,似有不悦,「王爷招我抚琴,又不是侍寝,作什麽打扮?还是在你眼里,我注定就是要做那以色侍人的事?」
  「公子,我……」
  不待荀香解释,陌玉便起身先行,仍是平日里穿的素衣,如瀑的青丝用根木簪子随意挽著,和著身上那股子寒冽的傲气,倒显出另一番清雅脱俗来。
  荀香知是自己说错话了,闭上嘴,抱著琴乖乖跟在後头。


第二章

  及至淮王的房内,就见那个高高在上的王爷懒懒地倚在软榻上,衣襟微敞,眸眼微阖,身边衣著清凉的美人,正将斟满美酒的夜光杯递给他。
  陌玉进门後往堂上扫一眼,而後便在琴台前坐下,自顾自地抚琴,彷佛堂上那两人间的调笑皆为虚影。
  琴音空灵松劲,琴曲悠扬宛转,抚琴之人又是如此清尘如仙,全情的投入在琴曲之中。这般情景,竟让人一时误以为自己身在仙雾缥缈的幽壑竹林里,参天的磐石上,坐著素衣素颜清冷绝傲的上仙,一曲《高山流水》,抚尽人世沧桑。
  不觉间,视线凝在那人身上,待到一曲终了回过神来,淮王才发现自己听得出神,手中酒杯里的琥珀金液有一半洒了出来。
  陌玉弹完一曲,只是静静地跪坐在那里等候吩咐。
  淮王的视线从上到下,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圈,而後放下手里的酒杯,挥退侍女,对他道,「这琴赏给你,看来是赏对了。世人都说你琴艺天下一绝,现在听来确实不为过,想是不出几年,恐怕要连这独幽都自觉形惭。」
  陌玉垂著头,淡声道,「王爷过奖了,独幽乃传世名琴,琴中鸿宝,多少精通音律之人想一睹其容都没有机会,陌玉诚惶诚恐,只怕损了这琴。」
  淮王坐起身,有些好整以暇地看他,「那麽……那些茶,可还合你的心意?」
  「谢王爷赏赐。」
  「可还有什麽想要的,趁本王今天高兴,你尽管开口。」
  陌玉抬头看了淮王一眼,眸光冷冷的,就像那晚跪在地上抬头一瞥那样。「王爷对陌玉的厚待,陌玉感激不尽,不敢再有奢求。」
  淮王把玩著腰间坠的玉佩,心里不知想著什麽,过了一会,勾起嘴角笑道,「你不要赏赐便罢了,本王倒是有新奇的东西要让你看看。」说著合掌拍了两下。
  常管家手里托著个黑布罩住的鸟笼走进来,淮王负手身後走了下来。「前两年,本王三下南海,从当地人那里觅来只八哥,不仅会学舌,还会唱小曲。」
  常青伸手揭掉那鸟笼外罩著的黑布,便见笼子里关著一只毛色不起眼的鸟。
  「前些日子,本王竟然发现,这鸟还能道出人的真心话。」
  陌玉抬起头,正对上笼子里那鸟漆黑墨亮的眼珠子,那鸟儿歪著头瞅了他一阵,忽的拍著翅膀在笼子里上下扑腾,兴奋至极,一边扑腾一边叫著。
  「閒王!笨鸟!」、「閒王!笨鸟!」
  淮王从常青那里拿了点鸟食丢到笼子里。「本王生平最大的坏处,就是好奇心太重,见著奇怪的事就喜欢探个究竟……」转身看向陌玉,「这不,一圈问下来,竟不知你也喜欢这小家伙,没事喂喂它,和它说说话……」
  陌玉的脸上没有什麽表情,他知道这个男人在试他,婉转求饶?还是……?他垂下眸子,颀长的眼睫掩住了他眼底流转的心绪。
  陌玉从琴台後缓缓起身,走到淮王的面前,跪下。淮王嘴角挂著一抹笑,彷佛早已预料到,又彷佛一场对弈胜了一般,然而下一刻,所有快意的表情在陌玉说出那句话後,如极北冰寒吹旋而过,瞬间凝结。
  陌玉跪在他面前,磕了个头,而後如上次那般跪伏在地上,「陌玉失言,请王爷责罚。」
  淮王眯起眼睨向他,「你难道……就不会说些别的?」
  「……请王爷责罚。」
  淮王捏了捏拳头,眼底掩不住的怒意,转身,「常青!掌嘴!」
  「是!」
  身後静了一阵,而後「啪啪」不绝,响了数十下。淮王微侧过身,便见陌玉一侧脸颊高肿,一缕血丝自裂开的嘴角溢了出来,闭著眼颤颤地俯在地上。淮王走了过去,用靴尖抬起他的下巴。
  见他敛著的睫毛上覆了一层水气,抖了抖,而後缓缓睁开眼睛,星眸微湿,只是那泪终是噙在眼眶里没有落下来,而那眼神,仍是傲然凛人。纵使发髻凌乱,脸颊高肿,却是丝毫看不见怯意。
  「看你的样子,似乎本王罚你还罚错。」随即又笑,「不要以为这样就算完了。」
  陌玉的身体震了一下,然後低下头去有些费力地从地上爬上来,再次跪好,「陌玉知错,静候王爷发落……」
  淮王早已生了怒气,却是不发作,定了定气神。「你求一下本王,哄得本王高兴了,兴许就能省却後面的刑罚。」
  「陌玉知错,甘愿受罚……」
  「你!」淮王深吸了口气,「敬酒不吃吃罚酒!好,本王就遂了你的愿!来人!拶指!」


  绛唇轻、笑歌尽雅,莲步稳、举措皆奇……
  走不完的亭台楼歌,唱不完的浅回低吟。那人一身淡墨青衫,少年风流。
  「若是不想被这风尘湮没,那就往上爬吧,爬得越高越好,当你红到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时候,这绮香阁便也困不住你了。」
  只是离开了绮香阁,却又如何……一样没有尊严的活著,一样被人践踏在脚下。
  自己终究是予人寻乐的玩物。
  有什麽资格谈论尊严?
  有什麽资格……
  夹棍之下,疼得,焚火蚀心!
  他是被手上的伤给疼醒的,荀香一见他醒来,仍是一边端药一边训斥他。明明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结果眨眼工夫又是人事不省地被人抬回来。只是上次他醒来的时候还有閒情开玩笑,而这次,却连话都不愿多说。
  手上缠著纱布,究竟伤成了什麽样子,他不敢想。只觉得疼,一扎一扎的疼,每一下都从手指上扎到心里头。他不会忘记那人看他的眼神,就好像看一件旧物,满眼的不屑。
  纵使京城上下千人呼万人唤的「无双」公子,在他眼里也不过是别人送来的礼,何况,曾经还是个妓。
  陌玉醒来的第三天,淮王出现在他的閒雅居。荀香正在喂他进膳,淮王一个手势,荀香便很识趣地放下碗筷乖乖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把门带上。
  淮王踱步到他的榻边,眉尾一挑,「之前见了本王还懂得行礼,现在倒是连礼数都省了。」
  淮王也不恼,挨著榻边坐下,端起荀香搁在一边的碗筷继续喂他。
  饭菜送到嘴边,便默默地吃,先前萦绕著的冷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莫名言状的乖顺与可怜,竟让人生了疼惜之情。
  「这就是你用来惑人的本事?」淮王手里的动作停了一下,问他。
  陌玉没有出声,只是低著头,视线落在身前的褥子上。
  淮王继续说道:「你的苦肉计用得不错,牺牲自己的一双手来博得本王的注意……现在本王很明确的告诉你,你做到了。」
  一直反应甚淡的人在听到他这一句话後,身体很轻地震颤了一下,随即嘴角一弯,竟是一抹苦笑。
  「多亏王爷的提醒,才让陌玉记起自己的身分……」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的手,嘴角的笑意缓缓敛去,「歌女有音才成歌,舞者因动而为舞,剑客手里有青锋,文人妙笔生璨花……那歌,那舞,那青锋,那妙笔,便如这性命一般……而失去了手指的琴师……」
  话到这里却是呛咳了起来,淮王放下碗筷,替他倒了一杯水来。
  陌玉倾身就著淮王的手喝杯子里的水,杯子微微斜著,有一些洒了出来,淌到淮王的手上。淮王伸著手,看著陌玉的唇从杯沿上挪到他的指上,伸出舌头将他手上的水一点点舔乾净。
  「失去手指的琴师算不上是琴师……」陌玉舔著他的手指含声道,素冷的声音漾著潮湿的水气,彷佛缓缓化去的冰,嫋绕起一片水雾,「但是我要那些高风亮节做甚?只须懂得张开脚伺候人就行了……」
  被水浸润过的唇,柔软滑腻的舌头,无言的挑逗著手指的主人。淮王只觉一阵阵热流向下腹汇涌而去,而就在欲望腾起的当口,手指上钻心的疼让他猛地激醒过来。
  血顺著他的嘴角蜿蜒而下,落在他雪白的中衣上,湮走,绽开。
  「你?!」淮王正要一掌挥上去,却是停在了半空中。
  陌玉紧紧咬住他的手指,抬头望著他,不是瞪,而是望著,在他的眼底看不到畏怯,甚至也看不到彼此间身分的悬殊。
  那一个清冽倔强的眼神,傲然不可方物。
  淮王被深深震住,从来也没人敢这样忤逆冒犯他。而他就敢,一而再,再而三的。明明只是一个男倌,却比任何人都还要心高气傲。
  动了动被他咬住的手指,对方没有松口的意思。再看他,一道清泪滑下,无声无息的,在他脸上留下一道水亮的湿痕,蓦地在他心头灼了一下。
  「可以松口了吗?或者索性再用力点一口咬断?」
  陌玉一下清醒过来,张嘴松开,便见淮王手上的咬痕,深可见骨。陌玉有些慌神,想起身找些什麽先止住淮王手上的血,然一个动作不幸压到了手上的伤,直疼得脸色惨白,冷汗泠泠,便有些颓然地坐在榻上,然後看向淮王。
  「失了琴艺,便只剩了这不中用的皮相,过不了多久这皮相也经不住看的。王爷要想尽兴,还是趁陌玉还未年老色衰的时候……只求哪一日,王爷厌弃了这皮相後,随便哪里都好,让陌玉清静一人过完後世……」
  一入风尘终世悔……他逃不开,永远都逃不开。
  「这样就差点将本王的手指咬断,若是真的废了你的手,岂不是要咬断本王的命根子?」
  淮王的话里带著几分戏谑,捧起陌玉缠满纱布的手,左右看了看,「御医说并没有伤到筋骨,所以好好养伤的话,断不会落下病根的。」
  陌玉脸上的讶异一闪而过,随即冷淡道,「王爷是把陌玉当畜牲来驯的吗?先给鞭子再给糖?只可惜陌玉受得起鞭子,却天生不喜甜食。」
  淮王的脸色唰的沉了下来,简直比那锅底还黑,先前生的那些怜悯之情顿时烟消云散,撇著嘴角冷笑了两下。
  「本王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凭你这般牙尖嘴利,怎麽没把你那些恩客都得罪光,反倒一个个把你捧上天似的宠。敢情他们都吃饱了太撑,就喜欢拿热脸去贴……那冷什吗?」
  陌玉歪了下头,天高云淡地讽了回去,「不是都说﹃得不到的是宝,得到手的便成了草﹄,王爷费劲心思去寻那些天下奇珍,不也是一样的道理?若是陌玉肯放下身段笑脸迎人,恐怕今天也不会在这里了。」
  淮王咬牙切齿,心道,好一个无双公子,就这张刻薄犀利的嘴,当真堪称是天下无双了!遂起身,指著陌玉的鼻尖,「本王总有法子收拾你,等著瞧。」
  摔门而去,身後传来陌玉凉薄如水的声音,「王爷是准备再下南海,觅一只能唱曲的八哥来吗?」
  淮王的身影消失在门外,陌玉低下头,手被纱布裹了个严严实实,正反地瞧了瞧,表情像似松了口气,然後注意到自己衣襟上的血滴,不觉嘴角一扬,挑衅一般的笑。
              
        
    
  「公子,您在王爷面前就不能说些好听的吗?」荀香收拾著一地的杯盆狼藉,忍不住的抱怨。
  自从那日淮王怒气冲冲地离开,以为以後他再不会踏上这里,没想到这王爷还真是閒得慌,三天两头就往閒雅居跑。这可苦了端茶送水伺候在一边的荀香不说,最主要的是,他主子的不冷不热,淮王的傲慢,注定了两人说不上两句就翻脸。
  拿方才来说,他主子正在吃饭,淮王拎著个食盒过来,往桌上一放,然後揭开。「本王给你带了点新鲜的──红焖尖嘴。」
  荀香凑上去一看,不就是红焖鸽子,还瘦骨嶙峋的。
  淮王将盘子取出来,从荀香那里接过筷子,亲自挑了块肉递到陌玉嘴边,「来尝尝,这可是你亲自调教的尖嘴八哥。」
  陌玉看了看那盘子然後冷嗤道,「话是我说的,王爷迁怒一只不经事的鸟做什麽?王爷炖得了这只,炖得了全天下会学舌的鸟吗?」
  「本王自然炖不了全天下的鸟,但是……」淮王一抖手,整张矮几被掀了过来,饭菜洒了一地,「要炖你不过动动手指的事!」
  陌玉撇开头,「王爷爱杀便杀,烂活在世不如好死一场。」
  「呵!」淮王乾笑了一声,「文人雅士最爱玩气节这一套,没想到绮香阁的男倌也兴这一招,本王真是对你越来越有兴趣了。」
  只觉心头被狠狠地剜了一下,陌玉咬了咬牙,声音轻不可闻,「若王爷是特来羞辱陌玉的,那麽王爷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於是好好的一顿饭就成了这样,荀香欲哭无泪。
  「公子啊,荀香叫你祖宗了,王爷什麽人?可是当今圣上的哥哥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现在不动你不过是新鲜好玩,以前从没人这麽顶撞过他,等他腻味了……」回头,却见他主子正躺在院里的躺椅上,懒懒地晒著太阳。叹了口气,将油腻腻的手往身上擦了擦,从屋里取了条毯子出来。
  连受了两次刑,陌玉的身体大不如前,大夫开的药里加了几味安神的药,故而一日里有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荀香拿著毯子正要替陌玉盖上,一团阴影兜头罩了下来,抬头,正是常管家。
  「来人,把公子带走。」常青一声令下,上来个身材粗壮的护卫,将陌玉拦腰一抱,扛在肩上就往外走。
  「常管家,你们要把公子带到哪里去?」
  「是王爷让我来带人的,具体要去哪里我也不清楚。」说罢,转身。
  「公子──!」荀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心里又焦又急,各种不好的猜测都涌了上来,却只能眼见著他们越走越远。
  陌玉睡得正沉,只觉一阵天翻地覆,微微睁开眼,入眼的是地上一块一块向後挪去的青石板。不知走了多久,像是走到了府外,扛著他的人在一辆马车前停了下来,手臂一甩,将他丢了进去。
  背脊猛地撞上马车的底部,疼得陌玉眼前一黑,待到回神,面前多了一张眉角飞扬,桀傲不羁的笑脸。
  车外马夫「驾!」的催开了马匹。
  陌玉依然半卧在地上,有些不解地望向淮王。
  淮王摇著手里的摺扇,道,「江州知府祖上传下来一块血玉,据说,怀之,冬生暖,夏生凉,可蔽百病,珍贵无比。本王讨了很多次,都被对方以祖传之物不予外人为由给婉言回拒了,现在想想,人家的祖传之物怎可随意送人。於是本王就派人去打听了,这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江州知府素喜男风……」
  啪!摺扇合拢。
  淮王执著扇挑起陌玉的下巴,「……犹好长相俊俏的男子。」
              
        
    
  马车外,人声喧杂,有一个声音在耳边划过。
  若是不想被这风尘湮没,那就往上爬吧,爬得越高越好,当你红到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时候,这绮香阁便也困不住你了。
  只可惜,他离开了绮香阁,却脱不了风尘。
  宽敞的马车,两人各占一边,淮王摇著摺扇看外头的风景,不时回过来头来望一眼坐在对面的人。
  那人一声不响的缩在角落里,於是本就纤瘦的身子显得越发的单薄,他就那样静静地坐在那里,彷佛连周围的气息都凝结了起来。
  自车窗外漏进来的光线落在他脸上,勾勒出他柔和的轮廓,高挺的鼻梁、削薄的唇。半垂著的长长的睫毛,覆住了他善於流转感情的眼眸,而眼底,是掩不住的傲气凛人。
  淮王不禁想起那天在閒雅居被他咬住手指时的情景,满满的将要溢出似的受伤,却硬是被他坚忍地克制下来,唯有那齿下的力道,清楚地传来了他的绝望。
  他的手指,他的琴艺,让他有资格在人前傲气的资本,失去了,便只剩下那一丁点微不足道的倔强,也许只须一句话就能让他彻底崩溃……
  而自己,却没有这麽做,反而将实情告诉了他,他的手指还在,他的琴艺也还在,他的尊严、他的傲气,统统都没有被折煞,被折煞的是他自己。
  那一抹无声无息的清泪,让人莫名的心疼。
  低头看了看握著摺扇的手,指上一圈齿痕,伤好了也褪不掉。
  一路无言,走走停停,江南正逢梅雨,一川烟草,满城风絮。
  「多看两眼吧,指不准以後就没机会来了。」淮王指著眼前烟波浩淼的西子湖道。
  游船如梭,杨柳萦环,陌玉望著眼前一派水光潋滟,不觉想起,离开绮香阁的时候,也是下著雨。
  一挥别,竟有年馀。
  「我是被绮香阁的红妈妈养大的,她在观音庙前捡到我,她说她从来没见过长得这麽好看的孩子,便将我捡了回去……陌玉,陌玉,被人弃之路旁的美玉。」
  淮王看向他,却见他出神的望著湖面,青丝轻扬,衣袂带风,缥缈若仙。
  他自顾自说道,「认识若尘那年,他还是少年风流,眼见著同龄的一个个出阁接客,我开始害怕、抗拒,砸了琴,一个人跑到湖心亭里发脾气。
  「不知道若尘是什麽时候出现在我身边的,他对我说,若是不想沦入风尘,那就往上爬吧,越高越好,等你红到万人瞩目之时,便是你来挑恩客,而不是等著恩客挑你,而这绮香阁也终有困不住你的一天……」
  陌玉回头,正对上淮王的视线,又是那种强自硬撑著的傲然,而背後,却是不堪一击的脆弱。
  他从来没有主导过自己人生的时候,被家人遗弃,被心之慕之的人遗弃,甚至连淮王都不愿留他,宁愿用他去换取血玉。
  什麽万人空巷争睹其容,什麽才色双绝琴艺天下无人能出其右,不过是一文不值,弃在路边的石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再没有比这个更讽刺的事了。
  陌玉细细地看了眼前这人一眼,刀镌的轮廓,斜飞的眉角,若尘将自己送人之时,除了心痛,还不曾这般心死如灰。而这个人却毫不留情地将他苦苦支撑的那点尊严,完全打碎,一点不留。
  「那块血玉……王爷恐怕要另想他法了……」
  淮王还没明白过来他话里的意思,便见他凄然一笑,而後纵身。
  白衣如雪,一逝而过,在江南细雨蒙蒙里化作了孤鸿残影。
  落水无声。
              
        
    
  夜幕笼罩下的湖水,一如浓重夜色般冗长而又深邃;远山含黛,轮廓坚挺而秀拔,极为清朗的苍穹下点缀的星辰晶莹。
  水面潺动,一只苍白的手攀上石堤,有人猛地浮出水面,惊散了几只正在休憩的水鸟。
  陌玉靠著石堤大口的喘气,好一阵才缓过来,到底身体不如前了,若是以前再游一段都不成问题。
  投水时确实是怀著一死了之的心,但是隔著水面传来岸上那人略显焦切的喊声,下一刻,他改变了主意。
  不知道那个閒王发现找不到自己尸体时,会是怎样的表情?估计又是那副能把人炖了煮了的气急败坏吧。
  想到这里,陌玉嘴角一弧,转身正要爬上岸……一双乾净的厚底皂靴停在面前,接著头顶上一个悠悠然的声音。
  「《孙子.九地》曰:投之亡地然後存,陷之死地然後生……」
  陌玉抬头,那人正摇著摺扇,也正低头看他。
  「演技不错,泅水的功夫也了得,不知道无双公子还有多少惊喜要叫本王见识?」
  陌玉眨了眨眼睛,而後低头很轻地叹了口气,自己从水里爬出来,「剩下的,恐怕只有上了榻,王爷才能见识到了。」
  「呵!」淮王冷笑一声合上摺扇,然後用扇子挑起他的下巴,「你以为本王会对一个……男倌感兴趣吗?」
  原以为陌玉还会像以前那样,露出那种看似平淡不惊,实则竭力压抑著羞愤的表情,但是这一次,淮王显然想错了。这次,陌玉的表情静得一如他身後波澜不起的湖面。
  他冷声道,「王爷屡次三番羞辱我,不过是要让我认清自己的身分,现在陌玉想明白了,既然王爷早已认定了陌玉是男倌,不该谈论气节尊严,陌玉再如何据理力争都无果,所以王爷爱怎麽说就怎麽说,反正再过不久王爷也看不到陌玉了,大家都落个清静。」
  淮王磨了磨牙,斜飞的眸眼眯了起来,「知不知道这样和本王说话,你死十次都不够。」
  陌玉垂下眼眸,「谢王爷指点,但陌玉只这一条命,死一次足矣,恐怕满足不了王爷的要求。」
  说完转身,正要再往湖里跳,被淮王一把拽住。


第三章

  「你还想逃?」
  陌玉冷冷地看他,「不是王爷让陌玉去死的吗?」
  好,很好!
  淮王心想,总有一天要把眼前这个牙尖嘴利说话刻薄的人给煎皮拆骨了!
  这样想著,视线落在陌玉身上。
  只见他全身湿透,沾满泥浆的素衣都裹在了身上,头发还滴著水,几根水草缠在上面,脸色冻得苍白。本应是狼狈万分的模样,却反将他身上那股子清尘脱俗的气质衬得越发突显,当真是如出水青莲那般,出淤泥而不染。
  这样的人,婉转人下时该是怎样的一种风情?
  不觉,一阵口乾舌燥,意识到这点,淮王心里一震,这就是无双公子勾人的本事?有趣,当真有趣!真是好一招欲擒故纵。
  夜风沁凉,陌玉浑身上下没一处乾的,而这会两人还在岸堤上僵持,各怀心思。陌玉暗暗想,看来连投水都省了,再过一会直接能冻死。
  就在这时,拽著他的手松开,接著一件袍子当头罩了下来,陌生的男性的气息笼了一身。陌玉从头上扯下那袍子,便见那人负手身後,已自顾自走在前面。
  陌玉嘴角一翘,轻声道。「《孙子.虚实》曰: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
  淮王走了两步停了下来,转身,「本王劝你最好不要生什麽鬼点子……」然後手指了指天,「你别忘了,这时节正是封家茶收之时,若没有本王庇护,说不定今年封家的茶又会出些什麽差池。」
  陌玉紧走了两步跟上去,「王爷的意思,去年封家的茶船被扣,实则都是王爷在背後操作?」
  淮王被气得一口气噎住,怒道,「本王像是这麽卑鄙下作的人吗?」
  「像!」看到淮王一副要吃人的表情,陌玉又补了一句,「陌玉虽是出身风尘,专学那讨好媚人的事,但是在王爷面前陌玉只说实话。」
  淮王捏著扇子的手颤了颤,开始後悔自己一时心软把外袍脱下来给他。
              
        
    
  回到下榻的客栈,各回各的房间,陌玉发现自己的房间里已经备好了热水。便想,估计是淮王身边的暗卫照他的吩咐,先一步打点。
  其实如果淮王一味的恶待他,或者一味的宠他,他都不会觉得反感,反倒是这样一鞭子一捧糖的,让他想起了绮香阁,妈妈们和龟奴调教那些脾气倔的姑娘小倌,用的便是这样的方法。
  不过到了江州,就不会再留在他身边了吧,他要的是江州知府祖传的血玉……也好,到哪里,还不都是这样。
  陌玉正要解腰间的衣带,房门「砰」地一声被人推开,惊愣之下回身,就见淮王摇著摺扇,用脚将门勾上。
  「你继续,本王只是睡不著随便走走。」说著往榻上一坐,一副好整以暇的表情看著陌玉。见他愣著不动,笑道,「怎麽,不习惯有人看著?还是比较喜欢有人动手帮你?」话里头的讥讽毫不遮掩。
  陌玉确实愣了一下,眸子里有一抹异样一闪而逝,但是下一刻却又恢复平静,「不劳王爷动手,我自己来。」
  手指按上腰带一点一点绕开缠在一起的结,缓缓抽开,然後手指一松,腰带便如银蛇般滑落在地上。
  陌玉好看的凤眸微微挑起,嘴角含著若有若无的笑,伸手拔下发簪,任一头青丝如瀑顺肩而下。动作间,敞开的衣襟斜下肩膀,露出小半个光滑玉润的肩头,陌玉的手指一挑,那松松垮垮的外袍便落在地上。
  他在做什麽?
  淮王自然不会相信自己看见的,那个总是摆张冷脸给他看的无双公子,这会竟是在赤裸裸的──
  勾引?!
  心里一阵鼓荡,对方那眼神、那动作,不是正印证了他在江堤边的遐想。
  他在隔壁辗转了半天,难以压下心头的烦躁才跑来这里「寻衅滋事」,见陌玉正要入浴,於是就忍不住的逗他,他也没有真看的意思。本想著惹恼了陌玉自己就乖乖回去睡觉,谁想到,那个满口气节尊严的人,居然……
  陌玉转到屏风後面,白皙纤瘦的胳膊从後面探了出来,手里拎著的是已经脱下来的亵衣。淮王只觉下腹燃起了一团火,而那些……远远不够!
  还想要看得更多,看他融了那副千年冰封的表情之後该是怎样的热情如火,看他在自己身下吟泣求饶时该是怎样的风情潋滟。
  屏风後面水声响起,淮王鬼使神差的走了过去,脑海里尽是香豔如霞的画面。
  转过屏风,脚步却是一下定住。
  陌玉并没有在洗澡,而是趴在浴桶边缘,脑袋搁在手臂上,那手伸进水里正缓缓地搅动著水面,见到淮王进来,脸上的表情还是如先前那般傲然如霜,但是眼神却昭示著他正为方才的举动所後悔。
  热气蒸腾,在他的脸上蒙上了一层水气,水湿的唇、水湿的眸子,已是诱惑至极的样子,却又带著些许不可碰触的邈远。
  裹在高傲和倔强下的,是毫无遮蔽的脆弱。究竟能傲到什麽地步,又能脆弱到何种程度,他想知道。
  这个人,无意中勾起了他的兴趣,然後,欲罢不能。
  淮王只觉一头脑热,上前一把将他拽了起来,抱过了就往榻上去。有些粗鲁的将他往榻上一扔,随即脱了外袍覆身而上。
  「王爷,不要!」陌玉神色慌张地向後瑟缩而退。
  他之前就已经後悔了,不该去惹那个男人的,口舌之快可以逞,但是他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引火自焚这一说。
  淮王拽住他的手,将他控在自己身下,「你不是很会玩欲擒故纵吗?本王是被你擒住了,你也该拿出本事好好服侍本王。」
  陌玉的身体微微地打著颤,好像很冷一样,眼里噙满了惊恐,「王爷不是说不会对男倌感兴趣的吗?」
  淮王单手控住他胡乱抵抗的手,另一手扒下他的裤子,挤进他的双腿间,「一晚又如何,你不是京城最红,千金也难买一夜吗?本王现在就要见识下你床上的功夫!」
  「王……呃啊!」
  一声哑在喉咙里的呻吟,陌玉睁大的瞳孔里是淮王无限接近放大的身影,泪水涌了出来。
  炙热的欲望将身体撑开,痛楚沿著脊椎一路烧上来,那人不顾怜惜的抽送,身体里填满了他的强势和霸道。
  淮王按著他,只顾泄欲,正在兴头上,却蓦地惊觉胸口有些湿凉,一低头,只见陌玉整张脸已是哭成了一团乱。
  淮王伸手替他抹去脸上的水迹,身下的动作亦不自觉地温柔了许多,前端擦过某处,引来他的颤栗。
  「没想到本王这麽厉害?竟能让堂堂无双公子垂泪软榻之上。」淮王的话里有调笑的意味,松开钳制著他的手,让他圈住自己,「和你的若尘公子比起来,本王不差到哪里去吧?」
  陌玉没有出声,只是撇著头,默默咽著口水,白皙的胸口上漾著一片薄粉。淮王凑下去含住他一边的突起,同时身下往前一送,陌玉被迫仰首逸出一声细弱的低吟,然後微睁开眼看向他,正如一汪深水,要将人吸进去一样。
  无休止的耸动,粗重的喘息,彼此汗水汇在一处,披散的发丝凌乱纠结。
  陌玉不再抵抗,放松了身体任上方的人肆意进出,视线却好似穿透了床帐,落在了不具名的地方。
  不论过了多久,不论绕了多大的弯,他终究还是躺在了别人的身下,以色侍人……
              
        
    
  一夜的疯狂,几乎让人忘却了今昔明昔。
  淮王醒来,动了动有些酸疼的胳膊,却换来一声绵软的带著几分抗议的低吟,侧过头去,看到半倚在怀里的人,才想起自己昨夜的失控。
  他碰了他,不仅碰了,还拉著他一起滚落欲海颠覆。
  进入他身体时的那种美妙,现在想起来,依然是那麽的蚀骨销魂。柔软湿热的紧窒,牢牢地攀附著他的欲望,湮没在啜泣声里的喘息,还有那种青涩到令人忍不住更加欺负的反应,无一不让他沉迷。
  并非想像中的风情万般,却远比想像中的要好上千百倍。
  那人似乎还睡得很沉,脸上尚留著未乾的泪痕,眉头紧紧纠著。
  淮王伸手替他抚平眉头,低声道,「颜无双,琴无双,再如何也比不得这床上勾人的功夫。看来,千金一夜,这价要的还真不冤……」
  对方低垂的睫毛震了震,而後缓缓地睁开眼,蒙了一层薄雾似的眸子,好像有些愣神。
  「醒了?」淮王眉角一扬,抚在他脸上的手转而捏住他的下巴,迫他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嘴里啧啧有声,「恐怕也只有上了榻,才真正了解世人的评语,原来最诱人的不是妖娆妩媚,也不是那百多的花样,却恰恰是你这般欲拒还迎,涩如处子,才叫人食髓知味……当真是美人如玉,世上无双。」
  闻言,陌玉的表情说不清楚的复杂,後悔、惊恐、羞愤,全涌现在那张惨白的脸上,雾气盈满了那双透澈的眸子,就在彷佛就要化水而出的时候,又生生地克制了下去。
  淮王捋开他被汗水浸湿黏在耳畔的发丝,「怎麽,又要和本王讲气节尊严?」
  陌玉怔仲了一下,然後一脸嫌恶地推开淮王,起身下榻,落荒而逃一样。只是脚刚踩地,就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淮王先前还飘在云端的好心情,被他这一举动顿时给激恼了,随意披了件袍子下了榻,走过去拽著他的手臂,一把将他从地上拎起来,怒声道:
  「做什麽摆出一副好像本王强迫了你似的样子?你难道忘记了?昨晚是谁在本王身下哭著叫著婉转求饶?是谁用那里缠著本王的东西紧紧不放?」
  「不要说……」陌玉摇了摇头,早已不复平日里天人临世不容亲近的冷傲,更不复那副犀利刻薄的伶牙俐齿。
  「你不想听,本王就偏要说。本王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来看看,你这副清高自傲的外表下藏著怎样污`秽不堪的身躯!」
  「不要!不要说了!」陌玉惊恐地叫了起来,挣脱开淮王的钳制,退到丈外。
  淮王愣了一下,然後视线落在他腿间,白皙纤长的腿上,几道细如红线的血丝,格外突兀。心想,自己竟是弄伤了他。不觉口气软了一截,向他伸手过去,「好了好了,是本王迫了你,但也是你先拱的火。」
  陌玉摇了摇头,手紧紧著拽著衣襟,指骨根根突起,苍白到几近透明的皮肤下,血管隐隐可见,「不要碰我!」厉声说道,仿若受伤的兽。
  淮王上前胳膊一捞,将他拉到身前,「你昨晚不也尽兴了?这会就翻脸不认人了?」
  陌玉咬著牙撇开头,任淮王半抱著他,额头沁著点点冷汗。
  「你的若尘公子也定是爱煞了你在榻上的表现,才流连忘返的吧?」
  陌玉的手抵在淮王的胸口,让两人间撑开一些距离,抬头。「是不是在你们眼里,落入风尘,便再难明哲保身……是不是?」
  淮王愣了下,然後又想到他昨夜的反应,心里涌现了一个念头,一想又觉得荒诞,但是对比他方才说的话……便试探问道,「陌玉,难道你昨晚是……第一次?」
  陌玉闭上眼,点了点头。
  淮王只觉兜头一盆冷水浇下来,怪不得会有如此生涩的反应,也难怪他身上不染风尘俗气、清冷傲气,又总是将尊严气节挂在嘴边。
  但是……这怎麽可能?
  房间里一阵沉默,淮王草草地穿上衣服走了出去。门在身後关上的声音,把陌玉震了一下。
  哪里都在痛,步履不稳地走到屏风後面,前一晚准备下的洗澡水早已凉透,他顾不得许多,脱了披在身上的外袍,跨进浴桶将自己埋进冰冷的水里。
  淮王的那些话还回盪在他的耳边,其实他没有说错,是自己的错,是自己去招惹他,甚至到後来的迎合和需索,无一不是他的自作自受。果然自己脱不了风尘,而骨子里,竟是这样的淫贱!
  人越埋越低,水漫过了头顶,冰冷的刺激,妄图藉此平静自己的心绪。
  身体里还残留著那个人的感觉,身上留下了烙印一般的痕迹,不知道要怎样来面对。
  他做梦都想离开绮香阁,甚至不惜和封若尘定下那样的约定,至少在他看来,有朝一日离开那里,无论最後变成什麽样子,他都管不了,总比以身侍人好。
  他还有傲人的琴艺,但是另一面,除了琴艺,他也什麽都没有……
  「陌玉?!」
  隔著水面,他听到门被撞开的声响,接著是凌乱的脚步声,然後自己被人一把拎出了水面。
  「你做什麽?」淮王吼了他一声,手里还端著一碗洒了一半出来的药汤。
  「我……我只是想……想洗一下。」陌玉愣了愣,脸上冻得不见半点血色。
  「有你这样洗的吗?」淮王二话不说把他拖到榻上,掀起床上的被褥,一点也不温柔地将他兜头罩住,「知道不知道这样会邪风入体?」
  陌玉好不容易从被褥里摸出来,一脸不解地看著淮王,而後微微颔首,「王爷教训的是。」
  淮王低头看了看手里端著的药,已经洒得见了底,心里憋著一团怒气。
  本王有这麽差吗?让本王睡一晚就这麽折辱你?是本王冲动没能克制住自己,但是谁也没有告诉过本王你根本不是……根本不是……
  自那日閒雅居前匆匆一瞥,一连两次的刑罚,都未曾见他折服过,而清晨那一霎,他确实看到那人濒临崩溃的绝望,彷佛一直以来支撑著他的信念被生生打破,所有的骄傲荡然无存,只剩了毫无意义的挣扎。
  向来都是别人服侍自己,他是王爷,一声令下千呼百应,休要说身子乾净的清倌,就算是未出阁的姑娘也是乖乖地承欢身下。而他在看到那人惊恐不安的神情後,竟会是愧疚不已,甚至摔门而去不是因为怒气,只是想找些可以帮他安神的汤药来,却没想到他竟是想要自溺了断。
  淮王端著药碗的手颤了颤,然後大喝了一声,「来人!」
  一名暗卫不知从哪里现身出来,候在一边静等指示。
  陌玉裹著被褥,一声不响,满眼警戒地看著淮王。
  淮王面色如铁,将碗往暗卫面前一递,「再去熬一碗来,镇痛安神的。」
  暗卫接过那碗,眼里闪过一抹疑惑和不敢置信,但也转眼就消失不见。
  房间里又陷入那种令人有些尴尬的沉默。淮王转身坐了下来,对他道,「封若尘既然把你送给了本王,本王是不是有权知道你所有的事?」
  陌玉裹著被褥低头想了想,然後道,「这是我和若尘间的约定……」
  淮王没有出声,静等他说下去。
  「若尘知道我不愿操此营生,但是除了琴,我什麽都做不了。於是便和我做了个交易,他保我在这风尘之中明哲保身,而作为交换条件……我则是他关键时刻用来和别人谈判的筹码。就算不是为了那一百二十艘茶船,我也总是要作他用的……」
  「不愧是封若尘,处处都留了一手。」淮王赞道,又问,「那麽说,无双公子的名号也是他捧出来的?」
  陌玉点了点头,「正是因为他说的,若不想被绮香阁困住,就要爬到万人瞩目的地步……所以我才刻苦於琴艺之上。」
  「既然你对封若尘有意,何不顺水推舟?若生了感情,他便也不舍得把你送走了。」
  陌玉嘴角一弧,淡出一抹涩笑,「我认识若尘的时候便知他心里已经有人,且仅此一人。」
  只恨自己生不逢时,岸柳微风吹残酒,他记住了那人的少年风流,而那人的眼里却只有那个一事无成的方二少爷。
  刚到淮王府时听闻常管家说到淮王的喜好,他心里是存著一丝欣喜的,虽然好似被囚在笼中的鸟,但至少是他向往的清静。
  淮王虽是热衷收集世间珍品,却对别人送来的「礼」毫无兴趣。也怪不得封若尘那时候会对他说:也许这不是最好的法子,或者对那一百二十船根本无益,但是想来想去,还是觉得让你去那里是最好的,而你到了,便自会明白。
  那个时候,他才明白,所谓的「最好的」,不是对那一百二十船被扣的茶,而是对自己。
  「若尘的用心良苦我又何尝不了?只是到头来,终究不过是我的痴心妄想。」
  原以为一辈子就会在那里度过,写字抚琴,独守独幽,抑或者某一日,王府的主人不再想要那些旧物,他便能离开……
  但是谁想几个月後,两人会以那种方式见面,更甚者,就好像本没有交集的两根线,却因著那一晚围墙边的匆匆一瞥,竟似绕指柔,越缠越乱,越缠越紧。
  听他这麽说,淮王握著椅子扶手的手震了震。暗卫将重新熬好的汤药端了过来,淮王嘱咐暗卫要看著他喝下去,便没再说什麽,走了出去。
              
        
    
  原本的行程因为这场意外而耽搁了几日。
  初时两日,陌玉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里,饭食都是小二送进房里去的。淮王虽然有些担心,走到陌玉房门前时,心里却又生出几分尴尬。
  他素来不是喜欢强迫对方的人,只因那一晚自己会错了意,况且谁会想到这个名震京城的无双公子,竟然还是个清倌。
  也难怪他会如此清冷孤傲,处处讲究尊严节气,也难怪他身处污秽不堪之地,却依然能怀持清濯不染之气。
  才色双绝、万人空巷的无双公子,一想到自己竟然是第一个摘下这朵高岭之花的人,亦是第一个在他身上留下烙印的人……
  淮王心里不禁涌上一丝欣喜,像是一时之间获得意料之外的瑰宝,令他有种意欲好好欣赏,重新认识一番的冲动,但转念想到那人那天的反应,又只能暗自压下这股情绪。
  隔日,到了用膳的时候,小二没有送来饭菜,而是淮王的暗卫上来敲门,说是王爷的意思,让公子下楼一同用膳。
  陌玉本是要拒绝,但想到总不可能一辈子都把自己关在这间屋里,遂起身下楼。
  绮香阁里教过各种婉转承欢的方法,却没有教过他们该如何面对和自己有了肌肤之亲的人。
  暗卫领著他走到楼下大堂的角落,挨著窗,那位王爷正閒閒地摇著扇子,侧首望著外头的大街。
  陌玉看向他时,不想对方正巧回过头来。四目相交,陌玉的神情就像是受惊的动物那样一滞,紧接著便堪堪将视线错开。
  见此情状,淮王也觉得胸口一堵,像是不小心吞了个枣核卡在那里似的,不由在心里嘀咕。
  本王又不是豺狼虎豹,犯得著这种态度吗?
  淮王心里不舒坦,陌玉也好不到哪里去,本来想装作什麽事情都没有发生过那般,但是一见了淮王的面,那一晚的画面便像潮水一样涌上脑海,挡都挡不住,耳边也回盪著那人低沉的声音,说著令人羞耻的话语。
  「无双公子上面这张嘴够刻薄,没想到下面这张也毫不逊色……嗯!咬这麽紧……是打算咬断本王吗?」
  「舒服到哭了?平时处处高风亮节的,到了床上不也这麽淫荡?」
  陌玉不由退了一步,那烙在身体深处的钝痛与火热清楚地提醒了他,自己在这个男人眼里,究竟是什麽样的身分。不由垂下眼帘,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成拳头。
  两人面面相觑了好一阵,淮王见他站著不动,先是打破沉寂开了口。
  「这世上……恐怕再找不出一个人的架子如你这般,竟要本王三催四请才肯出来。」说著淮王舀了一碗粥放到他面前,「你这两天吃得清淡,我特意著人熬了些野参鸡肉粥给你换换胃口,还补身。」
  嘴上这麽说,淮王心里继续嘀咕,做王爷哪有做到自己这分上的……不过是自己强迫他在先,所以放下身段哄哄他也不为过。
  但没想到人家根本不领情。
  陌玉只是红著脸,脸上有掩藏不住的羞愤神情,身子僵僵地坐了下来,但却没有动那碗粥,而是冷声道,「王爷不必如此惺惺作态,羞辱我嘲讽我不是王爷最大的兴趣?反正在王爷眼里,我就是个千人乘万人骑的妓,是否清白有何所谓?」
  此话一出,淮王差点一口血喷出来。
  这个不知好歹的……不知好歹……
  淮王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定了一下心绪,「本王何时这麽说过你?」
  「呵!」陌玉冷笑,「王爷没有吗?若是那一晚在王爷面前的是别人,王爷还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啪!
  淮王一下子没压住怒气,一掌拍在桌上,把陌玉和周围几桌吃饭的人吓了一跳。
  「你从来没忘掉过自己的来历和身分,时时挂在口上,你自己便是如此轻贱自己,又谈何尊严和气节?」
  淮王说完便拂袖而去,留下被那一席话震得有些呆若木鸡的陌玉,以及其他几桌人的窃窃细语。
  淮王的暗卫没有随著淮王一起离开,而是站在那里和声而道,「公子这次真的错怪王爷了,送公子来的封少爷并没有说过,公子您自己也没有说过,王爷不是神仙,不可能自己就猜到这背後的种种曲折,而这几天,王爷确实也在想办法弥补公子……」
  陌玉没有出声,只是眼看著面前的那碗粥,发了好一会儿的愣。
              
        
    
  就算陌玉还没完全恢复精神,但行程不能这样一直耽搁下去,於是一行人再度上路,依然向江州行去。
  路上,陌玉暗暗观察著,发现淮王对於自己的态度确实有了几分改变,不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男倌男妓的羞辱自己,言行谈吐收敛之後,便越发显出他身为皇胄的雍容气度。
  虽然一开始依然不知道要如何和他相处,但车子就这麽大,抬头不见,低头也总要见的,於是忍不住了便又刻薄上两句,斗个嘴,只是话题从往常三句脱不了的尊严气节转到了风土人情、民生杂趣,却也相谈甚欢,暗自又对对方生了几分新的了解。
  每到一处休憩,依然是各自用各自的房间,只是彼此间无言流转著的气氛,多了一些令人尴尬的暧昧。
  有时候淮王在自己这边听到透过墙壁传来水的声音,一想到是陌玉在梳洗沐浴,便会不自觉地想起他一身白皙无瑕的肌肤,触手的细如凝脂,蒙了雾气的水湿的眸子,以及那夜他在自己身下辗转呻吟,化水一般的潋滟魅惑。
  不想却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勾住了他的心思,尤其是这几日,两人终於能相安无事的聊上几句,他的学识、他的涵养,无一不叫自己欣赏。
  现在想想,自己对他一直有著先入为主的偏见,认为他是男倌,便看不起他,甚至以言辞上的侮辱而来取乐。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自己对他的了解停留在了表面,甚至差点毁了他的琴艺,而那深隐在冷傲之下的才华和博学,也只有这几日才慢慢体会。
  他就像一块未经人开采的纯璞天然的籽玉,外面包著不起眼的石料,只有懂的人才能一眼望见他的价值,明白其中裹著的完美无瑕。
  才色卓绝,琴艺独步天下,无人能出其右……那个人,当真配得上「无双」之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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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宵引之公子无双》作者:琰汜/蛾非【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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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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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8 10:10:47 |只看该作者
有没有看过的说说这篇小说好看吗,试阅的片段倒是很有散文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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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30 03:53:12 来自手机 |只看该作者
好熟悉的名字,突然被顶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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