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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首发】《伴璧S》作者:无水甲醇【2014年6月26日更新至第四十六章】(古风主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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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溺于美] 【非首发】《伴璧S》作者:无水甲醇【2014年6月26日更新至第四十六章】(古风主仆)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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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5 18:38:4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5 20:51 编辑

第二十九章


围上来的四个虎背熊腰之人无不是横眉怒视、气势汹汹,但一想到上回夜闯看松读画轩的那个蒙面黑衣人,李良更觉得后者那一次外露的眼神才真正是要置自己于死地。眼见着这三人就要向李良扑过来,柳可西对困着她的那个人又踢又咬都是无果,唯有顾荷一人无事,她便只好跑去孔圣坊巷外叫人来,也不知能否赶上。

李良这时候也顾不得他那左臂上的伤,东逃西窜下,还是被其中一个个头最高的人单手捉住衣领,一下子提到了半空。柳可西见状,再是镇定也禁不住哭闹起来,李良深知自己今日是逃不出了,却仍是不断挣扎着,好像那一丝侥幸能够最终实现。

可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李良发现那人竟松开手指,他自己便落回了地上。

似乎下面有什么声响——李良低下头,瞧见脚下多了颗石子。而当他再抬起头,却见到柳可西正面朝着他,目光直视他后方,露出惊诧之色,于是李良又连转过头来——那个站在巷弄之中的男子,布衣环身,长剑别腰,逆着阳光令人丝毫看不清他眼下的神情,只是那全身迎风而立的颜色本不属于这青天白日——粉墙雪魄下,出尘肃穆。

“黑衣人——”李良喃喃开口道。

一眨眼的功夫,那四人均已是抱膝仰倒在地,嚎啕不已,李良尚未回过神,黑衣人刚好从他身边略过。

柳可西大喜,连奔向他:“黑衣人,请你收我为徒吧——”可她刚追出两小步,黑衣人轻轻一跃,落在旁边的屋檐上,看也没看下面那两人,一连几个翻身,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荷跟几个巡检司的人赶来时,原处只剩那地上五人、尚在惊讶状态的李良以及仍处于振奋喜悦中的柳可西。

“小姐,发生什么事了?”顾荷护住心切,忙跑到柳可西面前扶住她颤抖的手臂,而那四小姐却是激动地一个字也发不出。

“黑衣人来了,”李良对巡检司的人说,“这五个人刚才欲加害我们,幸得黑衣人相救。”

“黑衣人?!”为首身穿皂服之人人大惊,对身后几人道,“把他们都带到官衙审问!”

如今苏州城中,但凡涉及黑衣人一事,就算身家地位再是显赫也避免不了官府逐一盘查。诚然,越是这些家道显贵之人,平日越是受这黑衣人带来的“劫”难,只不过这一回双方都是城中大家,又是结亲的关系,而那黑衣人明显是助那落了下风的一方,这巡检司之人也只是记录那黑衣人样貌、行为等等,其余头绪牵扯,也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李良险些被贺家人欺负,这四小姐当是对此事愤愤不平,要不是李良根顾荷左右阻拦,即是要冲进那胜家带踹破贺家的门!但料想既已生事端,她再想同李良正大光明地进那贺家赌坊寻回荷包,已是如蒸沙成饭之难。

柳可西自然不会甘心,便又拾起了老路子——她回府拉着顾荷换了身男装,对着三个人的脸涂来抹去,反反复复,总算是又踏进了那贺家赌坊。

天色渐暗。这个时段,除了一楼的主厅,二、三层的包房也坐满了人。柳可西跟李良、顾荷一踏进门,就被赌坊的人迎进问他们是否上楼。四小姐称只留在一层群赌,那人便不再去问她。只是从这处望上三楼,四面共二十间厢房,每两间相邻的房前便留有一个赌坊的杂役随时听从使唤。再看昨日那间从外到里都分外奢华的雅间,门上虽未点灯,门口也无人当值,但道前倒是不时有店中看管之人来往。

柳可西等那三楼的其余的每间房都亮起灯,当值的都基本被叫进去听候差遣,才跟顾荷两人分别以在房中落下东西为由缓住三楼走廊中最后剩下的两个看管,李良便趁机溜进那角落里的最大空房。

房中同昨日一样仍是摆设着两张紫檀圆桌,榻前的案上焚着沉香。李良借着窗外的灯火一一检查过地面,终于在那摆放着各类精致古玩的鎏金博古架下面找到柳可西的那只荷包。他将手探进那博古架下面的空隙,却不知碰到何物,只听似从地下传来一声闷响,便见那架前软榻旁的一个不起眼角落中,木地板上竟自动掀起一整块五寸厚的方形木板,露出下面的木质暗道。

李良颇为惊讶地绕过去打探那笔直向下的通道,里面连着梯子,可容一人上下,却看不清有多深。不料就在这时,从屋外传来杂役轻快的脚步声,只听外面的人说道:“是东家呀,您快请进,我给您掌灯!”

李良才想起这雅间本是贺老爷接待贵宾所用,若他就这么出去,难保不会被正面撞见,到时候可就真不好脱身了。他一时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好一横心,干脆急忙拿回那荷包放入怀中,自己藏入那暗道,盖上相连的木板。

几乎是同时,房间就进来了几个人。李良单手扶住梯子,却隐约听到了柳可西的声音,虽然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但没多又出去了几人,这声音跟着也消失了。李良担心对方安危,想将将这头顶的木板推开,也不知是何缘故,这木板就是纹丝不动。又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上仍是有人在走动,李良嫌脚尖一直垫在梯子上实在耗费体力,只好先试着沿这扶梯下到最底层,但愿能够找到其他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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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5 18:39:3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5 20:52 编辑

第三十章


暗道中有股奇特的气味。

没有烛火,李良只能摸索着扶梯慢慢爬下去,终于触到地面。计算着步子,估摸着这已经是在贺家赌坊的地下一层,或许这里是地窖之类的地方。前面是一条能并行两人的通道,墙面均由整块立起的石板拼成,再往前走些,转过一弯,便有火光从通道两侧石板间的缝隙透入。

李良开始打量起四周:原来这条暗道正处在中间,两边均是一个个隔开的小间,透过其中的光亮,他看到每间小室所对应的石墙其实都是可移动的石门,门上也都有一个突出的部位,上面雕刻着他从未见过的一种十分漂亮的花。几乎每个小间里都至少有五、六个人,每间的人皆穿着粗布短衣,做着不同的事,或者搬运箱子,或者包装物品,还有的坐在原地背对着他忙碌着手中的细致活,李良虽看不见,但猜测那些人应是在用手搓着什么东西。一直走到暗道尽头,最里面那间屋子里放有十余黄铜大锅,每口锅前都有一人拿着细长的木铲对着锅中的东西缓慢搅拌着,这气味便是从里面飘来。

虽不知道里面的人究竟在制作些什么,但李良心想着这处地道或许联通的正是处手工作坊。这附近的温度略高,那锅中也不知煮着(或者炒着)什么东西,令李良越发感到很不舒服。他心想着必须找个没有人的房间趁机钻进去,因为外面那些单间都有各自的一个小门,应是通往外面的。

他放轻脚步又在通道来回走了两圈,确定其中一面石门对应的房间内,仅在墙上留着唯一的灯烛,一直都无人进出,便选定此处,试着用力按向那墙上突出的雕花,果然这正对的墙面向一边移动,露出单人可通行的空间。李良小心地一踏进房中,那石门竟自动闭合上。

此处是一间大约长五丈宽两丈的货仓,在李良面前,堆放着许多五尺余长的木箱,其中一个箱子半敞开顶盖,李良凑过去,见其中装的货物貌似茶叶、烟丝,周围从外到里包裹着一层白绢、一层云母皮纸跟一层蚕茧纸。李良好奇,伸手取过那其中灰黑色的东西正要凑近鼻子一嗅,突然间有只大手按住了他。

“住手。”背后之人声音极小,但话中威胁之气令李良畏惧地连松开右手。还未见那手中的东西掉在地上,李良就被后面那人紧紧捂住了口,随着一阵目眩就被带到最里面的货箱之后。

李良同身后那人同卧倒在地上,透过旁边木箱之间的缝隙,能够看清从对面那个小门走进来四人,为首的那年前男子一身白净的披风,头上戴着金冠,上面的玉石在黑暗中泛着明亮的光泽,李良再是看那一手的宝石戒指就认出了他身份。

“这批货可都要给我看好,要是出个半点差错你们全家的人都给我赔上!”贺家少爷对旁边跟着的看守人说道。

“是,是。少爷,我们可都一时不差的看紧了呢!”其中一人说。

“嗯。咦——这盖子怎么打开了一角?”李良本是被身后那人缚住全身动弹不得,惊慌失措之下又想起刚才那箱子,心中更是不寒而栗。如今,他更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就要从胸口破出。

“这边有锅炉比外面温暖,兴许是进来了老鼠,”另一人颤颤悠悠地回道。

“老鼠?——”这贺家少爷走向那近在咫尺的货箱,用手拨开里面的东西检查着,才道,“这耗子也懂得做人才有的快乐?哼,都给我打起精神来看紧东西,休要有一个不眨眼掉了你们的脑袋!还有,再吩咐下去,明天那二十箱货必须给我赶出来,都清楚了吗!”

见众人应声,那贺家少爷才转身离去,李良听到小门从外面被反锁住,而自己仍是被身后的人紧紧缚着,也不知他是否会加害自己,心中愈是忌怕。又不知等了多久,身后那人才又开口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李良已是被缓缓放开,胸口仍是跳动得厉害。他转过身见对方一身黑衣、腰别长剑,心中才算了然。

“我是来替我家小姐找东西,不小心闯入了这儿。。。。。。”李良端平视线不敢去正视那黑衣人的眼睛,心想着他上午明明还救下自己,虽无一言语,但像这样站在自己面前,实在是从未想过的。

“找东西也能找到这里。”那黑衣人冷哼一声。

“黑衣人,你是黑衣人对不对?”李良鼓足勇气抬头看他,黑衣人比他高出至少一头,面缚黑巾,只有那略长的眼睛跟突出的鼻梁露在外面,完全看不出他是个什么样的表情与样貌。“上午的事谢谢你,真的很感谢你!”

黑衣人听后不做声,走到旁边几个箱子前逐一开箱检查起来。

门上的蜡烛异常昏暗,李良看起东西都是十分地吃力。他又问:“黑衣人,我想找到出口回去,你能不能帮帮我?”

“真是麻烦,原本就够麻烦的了——你说,我要是将你打昏装进箱子里,会不会更好些?”黑衣人说。

李良听后大惊失色。

“哼,小鬼,你站在原地不要乱动,等我忙完再带你出去。”

李良连忙点头。他见黑衣人一直在巡查这些货箱,不禁问:“这些烟草有什么不对的吗?烟草里又没有金银珠宝。。。。。。”

黑衣人冷笑道:“难道世间唯有那些才值得我寻?你可看清这些都是怎样的烟草?”

“额——”李良捡起刚才掉在地上的那几叶闻了闻,味道相当奇特,自己却又犯起了恶心,“我不清楚。”他老实回答。

“是米囊花制成的烟丝,这一屋子全是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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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5 18:43:27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牛白白 于 2014-2-6 21:05 编辑

第三十一章


与其说是用米囊花制成的烟丝,倒不如说这些烟丝均是浸泡过米囊花的果壳浸取物。李良知道米囊花,也就是罂粟——一种昂贵的药物,可有效治疗多种病状——但他并不知晓这些特制的烟丝是否有用于其他目的。

“那你寻这些做什么?”于是李良不解地问,“这些能换很多钱吧?所以你想劫他们的货?”

“正是!”黑衣人道。

李良惊讶于对方果真直白得回答他,更对他为何对它们感兴趣,不过一些事情李良明白,再是好奇也不可深究。沉默片刻,李良突然开口问:“黑衣人,你不认识柳府的二少爷?”

黑衣人身形一顿,倒是跃过来连将李良带到最里面的箱子旁,打开顶盖就将他扔进去,以致四周掉落出好些烟丝。而李良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头顶的盖子便被拉上。

李良正欲开口,便只听身侧传来石门移动的声响——从之前的那处暗道里竟走出比刚才多出一倍的人。透着箱盖的缝隙,少年看到屋内顿时变得明亮许多。

只听其中一人恭敬地说道:“便是这里了。”这人声音略有些苍老干涩,李良也是熟识的——是柳府将要结亲的亲家、贺家赌坊的老板贺老爷。

几个人缓步前行,一直走到对面的小木门那里才停住。幸好李良藏匿的货箱距两边的门都不近,又是掩在其他木箱的最里面,那些人刚才经过也没留意那些落在他周围地上的烟丝。

“去取份样来给我。”沉静多时终于有人开口。这人的声音十分浑润,如同黑衣人一般好像也是被一层蒙面生生遮掩掉了部分,不过黑衣人的话声偏哑偏低、干脆利落,根本听不出年龄,而这人是京城口音,话音却非常婉转,应有二十多岁。

那几人之中便有个人快步走出两步便停下来要去打开箱盖,却又听刚才那人道:“我要看最后面的箱子!”

“还不快去取!”贺家老爷便推向这取样之人,接着,这人脚步声就如同瞄准李良似的渐近,直到最后李良果真发现对方停在自己所藏箱子的面前。

全身上下都是泛着奇异味道的烟草,李良只觉反胃得厉害,此时睁大双眼透过那缝隙,望见眼前那人挡住了一大片光线,自己真当是束手无策了。他缩紧身子颤抖着,胸口更是起伏、心脏跳动得愈加剧烈,唯有默默念道各路神仙庇佑。可头顶的盖子还是被无情地抽开。

木盖掉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却是四目相对。

“张三?!”

“李良?!!”

“怎么回事?!”贺老爷急问道。

“盖子不小心拉掉了。”张三奉朝另一头喊道,回头又瞪了李良一眼,从箱子里抓起一小把烟丝放进一个金属小盒中,才重新把箱子盖抱起来拉回原处。

“拿来了,拿来了!老爷。”张三奉将盒子递给面前一个蒙着面纱的男子,也就是刚才发令取样的那个人。

这人从中抽出几根烟丝,在手中细细揉搓,又拿起它们,放在鼻下细闻,才再次开口道:“贺老爷,这批货的品质可不是之前你确保的那样。”

“您主子要的那些东西,哪次我们不是超额完成。只是这回漳州那边供应的原料比以往少了好几成,这么多主顾急着要货,色泽不如以前也是没办法的事。”

“没办法的事?”那男子又用那种抑扬顿挫的语调说道,“在我们主子跟前,哪有谁敢提‘没办法的事’?!”

“我们只是小作坊,货源拿不足——这一回真我们真的是无能为力啊。”贺老爷赔笑道。

“若主子他知道你如此无礼怠慢,想必你也知道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可这。。。。。。要不,给您主子多送两成的货,您看可好?”

那人不急不慢地说:“都说商人做的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今日我也算拜你长了眼界——这罂粟果的汁液你令人弄淡了多少倍暂且不说,单是这烟丝,吕宋烟里就混杂着六成的中原黄花烟草。我倒要如实禀明主子,看看他是不是也会默许你这般无能为力!”

“实在是因为雪灾不断,好多货受潮发霉,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啊。别说像我们这样的作坊,哪怕是其他任何地方,今年的货色都要打上好几个折,”柳老爷伸出五个手指,“不然,再加些,一共多加五成,您看可好?”见那人冷哼一声,贺老爷又道,“少爷您也一路辛苦,我吩咐那些人多给您准备了一样小礼物——”贺老爷扬手,旁边一人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小心捧上前去,将其缓缓打开——这盒子里全是一块块指甲大小的固体,火光下那如墨的颜色泛着亮光。“您看可还满意?”

令那位贺老爷一直畏惧的年轻人从一旁的随从那里接过一副鎏金手套带上,将盒中的物体拿出对着光源细细观察,又叫随从拿去细闻一番,见后者点头,才终于不再说他什么。旁边一人收好东西,他即道:“若真是天灾之祸又岂是你我这凡人能阻挡得住的。既然贺老爷偶尔遇到这麻烦之事,那——”

“恶——”李良被反胃地厉害,终究是没忍住,空气中顿时诡异地安静下来。

“是谁躲在那里!”眼见几个人便是要冲向自己所在,李良心中更是异常地焦虑,只想着如何才能推开这木盖离开这里。他此刻已是头昏脑胀、心慌气短,连木箱缝隙外有几人脚步都辨不清楚,直到觉得外面突然完全暗了下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慌乱,惊呼、打斗声此起彼伏。但在李良耳中却完全失了真切,他只感到箱子外面似有悦耳的摇铃与美妙的歌声交织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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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10 07:43:00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10 19:14 编辑

第三十二章

三月春风,浮云淡薄,飞絮飘断,落花如幕。

苏州柳府内,月下湖东、射鸭廊前,红衣少年背靠着黄石,坐在草地上,双目微合。他的发随意披散着,鬓角处发色偏黄,显衬出那落不上半分尘埃的细白皮肤;他的脸上仍带有儿童的稚嫩,嘴角扬起,也不知梦到了何等美事。紫红色的玉兰花瓣宛如丝绢般轻落在树下少年的头顶,覆上他的发,一片,两片。。。。。。少年微微眨动着睫毛,深深地呼吸,慵懒地睁开双眼。

“要不要再睡一会儿?”旁边站着一个穿着品蓝色袍子的少年,他的话语总是轻柔的,如沐春风般温润,令人止不住去细细聆听他的每一句话语。

少年摇头道:“我刚才一直在数对面那颗桃树剩下的花朵,没注意就睡着了。不过现在精神很好,一点也不困。”

蓝袍少年轻抚上少年的额头,替他摘下那仍然沾着露水的花瓣。

“地上略潮,来,站起来。”

少年却开口道:“哥哥,不要同我分开,好不好?”

“不分开,哥哥会守护着你长大,永远也不分开。”

“那哥哥会跟大少爷去京城吗?”

“哥哥若去那么远的地方,还有谁来照顾我的弟弟?在哥哥心中,你是最最重要的,一直都是最重要的,我哪也不去。”

“哥哥真好——”

李良睁开眼,面前黑暗辽无边际。他移开手,才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四周传来水击打木头的声音,他感到箱子在不停地移动,像是——

在船上!

四周无人。李良连拉开头顶的箱盖,透过门外浅浅的灯火,发现自己正身处于另一处货仓中。他刚踏向木板,便感到整个房间都跟着左右晃动起来。李良自幼上不得船,仅有一次同柳可西坐船也晕得七荤八素,如今发现自己在船舱之中不禁犯了难。可为何被带到船里?是同这些货物一起被运走吗?对了,黑衣人——

他悄悄推开舱门,外面寒风刺骨。李良走上甲板,望着泛光的水波,手心里全是冷汗。他刚迈出一步,船身却是一阵抖动,迫不得已退倒在了舱门前。李良抬起头,发现拐角有一缕幽光正朝自己这边靠近。

“李良,是我——”张三奉小声道。

李良深吸一口气:“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也不清楚。刚才在作坊里乱成一锅粥,我还以为你趁机逃跑了呢。”张三奉继续道,“黑衣人要劫货,把仓库的灯全熄了,贺老爷就叫来了打手抓他,又命令我们把这些烟草送到船上,我也就跟着到了这。”

“那黑衣人呢?”李良问。

“都到这时候了还问什么黑衣人——你还是赶紧躲回箱子里去。现在是在太湖上,等靠了岸,我想了办法再救你出来。”

“别!那里味道好难闻,我恶心。你还是给我找件跟你一样的衣服,让我混在你们人群里?”

“这船上穿这身衣服的就不到十个人,大伙都认识,你要真这么做肯定会被认出来。再说,来得那么急,我去哪给你找这衣服?还是快躲回去,千万别被其他人发现!”张三奉最后叹道,“你怎么就学不会游泳呢。。。。。。”

“可我,晕船——”李良终于忍不住,低头呕吐不止,直到又吐又咳没了力气才停下。

“天哪,你小声点!”

“什么声音?!”就在这时,从船另一头走近几人,李良同张三奉都立即吓白了脸,正要推开货仓门躲进去。只是令李良意想不到的是,同时,船尾方向又传来刀剑相向的尖锐声音。见另一边跑过来几个持刀的男子,张三奉急忙将李良塞回货舱,自己也连忙躲了进去。

二人隔着木板,只听外面又是一阵金属相交的乒乓之声,时而有人哀嚎倒地。过了好一会儿,这声音还未停下。

“船上到底有多少人?”李良不禁问。

“二三十个吧。”外面依旧是打斗不断,正巧有什么东西撞到他们二人紧贴的货仓壁上,李良跟张三奉大惊,又小心挪向旁边挪过去。

“你刚才不是说船上总共不到十个人?”

“那是从作坊跟过来的临时搬运工。其他估计是贺老爷派来监护的,说不定是镖局的人。”

“那黑衣人现在岂不是很危险了?”

“你怎么知道对方就是黑衣人?”张三奉不解。

“之前在贺家赌坊下面,你还未跟贺老爷来货仓时,我就在那里遇到了黑衣人,他告诉我看中了这批烟草,一定会想方设法地将它们搬走的!因此我猜,刚才他没得手,现在又跟过来了。”

“你竟然跟黑衣人说话了?!”

“嗯。他早上还救过我跟四小姐,是个好人。”

“天哪!”又是重物砸到舱门上,不过这次正巧将门破开,滚进一个身穿褐色道袍的男人,他蜷在地上不住颤抖着,目光掠过李良,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

张三奉拉着李良又迅速跑到后面的箱子旁躲起来,见那地上之人是再也爬不动,才朝李良打了个手势,自己慢慢探向舱门。外面打斗声已止,唯有湖水连续着拍打在船壳板上。张三奉招手,李良小心地走过去,同他一起又聆听许久,最后才拉开破开一个大洞的舱门,走了出去。

甲板上卧倒着十余人,皆是与刚才那人同一装束。这时,从前面的舱房中逐渐探出几个杂役,李良转身就要躲回去倒是被张三奉拉住,示意他无事。这样二人又朝先前打斗的声源移去几步,李良才看清甲板上正站着两人。

面向李良之人右手持剑,的确是那黑衣人,而另一人一身月白的袍子,比黑衣人略矮,背对他们,手中似握着什么东西。双方便僵持着,谁也没有更进一步。

乌云闭月,天尚未明。湖面上寒风凛冽,让李良忍不住环紧身子。灯火昏暗,他唯有目不转睛地盯着面前这二人,心中却一片混乱。可就在他茫然之间,从杂役中突然冲出一人直逼向黑衣人。李良已是瞠目结舌,不料那一身月白色的男子竟猛然转身向他奔来,猝不及防之间,李良便被那人抱住一起坠入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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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10 19:16 编辑

第三十三章


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香气,如同柔泽明滑的丝绢轻覆在身上。李良深吸着这清逸的气味,却感到全身从未有过的松软无力。

他疑惑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竟躺在柳府仆人房中的那处小屋中,回想起之前种种,都好似一场漫长而怪异的梦。最后发生了什么事呢?

李良只记得那时,自己被冲向黑衣人的一人惊得不知所措,继而被同黑衣人对峙的另一人拖入湖中。而他印象中最后一幕,便是那个突如其来的月白色身影向他扑来,那双明明略带笑意却欲置人于死地的细长双眼,以及绣在掩住他面孔的平纹绢上的红艳海棠。

“他醒了!”李良望见柳可西跑到他床边,眼下是一片青黑。她身旁跟过来的是顾荷,以及,哥哥?!

李勇伸手探向他的额间,轻声说:“退烧了。你还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李良颇为费力地开口道:“就是没有力气——哥哥,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我们也不清楚。昨天中午,李奉说这房门正敞开,便发现你已经躺在床上了。你发着高烧,之后昏迷了一天一夜。不过眼见你恢复过来,我便放下心。”

“我睡了一整天?”李良惊异道。

“这不要紧——我跟夫人说过,园子里的事情也替你打理好了。你既然觉得累,那就再多躺躺休息休息。”

李良将被子向上提了提。他现在心中千头万绪,却不知该从何说起。他的目光又落在柳可西身上,说道:“可西,荷包给你找到了,你看看这——”

“在这里!”柳可西同他摇着手中的绣花荷包,面带微许歉意。“李良,谢谢你替我找回来,真的很谢谢你。。。。。。”

“你真的是四小姐?”

“我当然是!”柳可西瞬间变回原来那副神态,“你可要给我好好养身体,你要是一天不好,我就多来看你一天!”

其实柳可西对他表达友爱亲密的方式李良不是不知,他或许更明白面对方的心境。可是更多时候,面对着柳可西那张张扬得意的脸,他也以同样的言行来表明自己的态度,可以说,是针对柳可西的独一无二。

李良闭上眼睛,说得不缓不急:“那我还得赶快好起来。”

“你!”

“对了,二少爷呢?他有没有怪我不见踪影?”

“二哥最近宴请多着呢,前天夜里都没回来。昨天过了午饭才回的家,被娘训了一顿。不过今早又是出门赴约了。”柳可西又小声嘟囔了一句,李良听到了“进妓馆”几个字。“对了,刚才给你炖了一份汤,我去给你端过来!”李良狐疑地望着四小姐慌张地跑出了屋子,以及跟着她的轻笑中的顾荷。

“哥,可能你觉得前夜发生在我身上的事情不可思议,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如果不是张三也在,我觉得那些事情一点也不真实。”

“不真实的话就把它当成一场梦吧,”李勇将他身上的被角压好,“做过就做过了,醒来后你还是李良,我的好弟弟。”

李良问:“哥,你都听说什么了?”

“是三奉告诉我的,连他这几天告假在外面的经历也一同对我说了,不过,府上其他人都不知道,所以,你就别再想这事了。昨天大夫说过,你这胳膊上刚长好的又骨头裂开些,所以叮嘱你今后一定要万事小心,更不准再跟四小姐胡闹,听到没有?”

“可是前天出门前,原本我是想告诉你的,可你不在。”

李勇轻抚上他的额头,道:“以后,虽然我也不能时常都在柳府上陪着你,可是哥哥的心会一直守护着你,无论你我在何处。它绝不会舍得我的好弟弟去做那些冒险的事,若果它看到你受伤,也会碎掉的。弟弟,答应我好不好——今后在柳府里规规矩矩地做事,不要陪柳可西闯祸,直到我接你离开的一天。”

见李良点头,他才满意地在对方额间亲了一下,继续无微不至地照顾着床上的病人,直到柳可西跟顾荷进入,才称自己还有事在身,便离开了小屋。

“这是什么东西?”见柳可西小心翼翼地将一份冒着热气的盅放在方桌的垫子上,李良狐疑地问。

“顾荷,你告诉他——”

“是小姐亲手做的滋身养骨十全大补汤。”顾荷无奈地解释道。

“你也会煲汤?”李良仍是将目光定在那正要倒进碗里的可疑的颜色与物体。

“哪有我不会的东西——你来尝尝?”

李良急忙摇头:“太烫了,我过会儿喝。”于是为了分散柳可西的注意力,李良同她讲起自己进入贺家赌场三楼雅间之后的事。

“难怪我闯进去后没见到你,原来还有个密道。柳可西道,“这也真是刺激,要是早知道我师父也会出现我就跟你一起进去了!”

“小姐。。。。。。”顾荷担忧地抿起嘴,用与李良同样警惕的眼神望着那柳四小姐。

不过李良按照哥哥吩咐的对有关张三奉的事只字不提,所以柳可西得出的结论自然与他无关。柳可西告诉他,黑衣人看中那批混有罂粟提取物的烟草很可能就是近几年在贵族与其他上层的富家子弟中风靡的一种特殊的烟。抽烟者会产生幻觉,从而见到自己最期盼的事。不过吸烟者往往会对它产生强烈的依赖,再加上那罂粟本又是珍贵的用药,如此一来这种烟便成了千金难求的东西。

“你可记得我二伯祭祖来我家时一直不离手的那个烟杆?听说他吸得就是这种东西。”李良回想着,似乎是在柳府上见过这么个人。“可是我师父究竟是想自己拿到那批货还是想毁掉那些东西就不好说了。大夫们都说,那种烟长期抽很损伤身体。我猜测,如果近期他没有向百姓发放大量福利,那就是将它们毁了。”

“那黑衣人会不会将卖掉那些烟的钱独吞?”李良问。

“不可能的,你想想,黑衣人,不,我师父可是百姓心中的英雄。他可是救过你两回了,对不对?我猜,最后将你从水里捞出来的也是他!说不定,他还顺便将你送回柳府的呢!”柳可西还是将那碗如何看都透着诡异的汤端过来,李良窘迫地最后望了她一眼,右手抱着碗一口气喝下去。

这真的是汤吗??!!

不知为何,李良非常想去那贺家赌坊去看看。于是又找来哥哥李勇,后者勉强答应,紧跟着他去了玄妙观前。街上依旧是车水马龙、熙攘繁闹。可远望着那贺家赌坊前却无人进出。李良同李勇走近门前,见大门紧闭,上面贴着两张封条,白纸上赫然写着:

南直隶苏州府封 平阳十五年一月十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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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白白  第二卷 黑衣人 (完)  发表于 2014-2-11 0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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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世间有这样一类动物——

他们自认为握有能够掌控一切的力量,又以冕堂皇的理由粉饰其自私自利之心。同时,他们也有令自己畏惧的敌人,与那些辛酸痛苦的过往。然而,趋近于眼前更美好的事物与利益,有些同类会选择想方设法地对历史进行掩盖与遗忘,好像唯有这么做才会令他们沉浸在一种永无疲倦的欢愉之中。便如待那积雪融尽时,河面冰层消逝,行船载货匆匆依旧,画舫升平歌舞如故,而人们似早已忘记那些曾掩埋于风雪之下的冻骨与亡魂。

李良同哥哥李勇回到柳府后,得知二少爷已经回了府。近日天气转暖,月下湖上冰层已融,看松读画轩前的那几棵古柏之上也再无积雪。李良推开长窗,厅堂中一股浓厚的香气迎面袭来,倒有些像李良中午在小屋里醒来时闻到的那味道,但细细吸入又觉得并非如此。右间书房中,柳慈贤静静做在软榻上,手中握着一牛皮把手的铁制长棍,正拨弄着面前的一鼎百花阳纹紫铜香炉,

那气味便是从这炉中传来。

“少爷!”

柳慈贤抬头看了他一眼,手中依旧在摆弄着那炉具。

“少爷你可回来了——他们都说你前天夜里没回来,我还担心着呢。不过我也昏睡了一整天,前天去帮四小姐寻东西遇上了些小麻烦。。。。。。不过,这香炉里是什么?我从前倒没在这里见过它。”李良想还是转移话题为妙。

“这不是香炉,是炼丹炉,任师兄带给我,供炼丹之用。”

“这炉子这么小——是炼得仙丹妙药吗?”

“普通养生的药丸而已,”二少爷的语气仍是淡淡的,波澜未兴,“今天是哪五个字?”

“啊?”

“今天你想学哪五个字?”柳慈贤又问道。

“少爷不提我都快忘记了——快三天没有动笔,不知道会不会生疏。少爷能把这两天的一起补给我吗?”

“可以,”柳慈贤停顿了下,“只要你今晚把这些纸张练满。”

一时间,苏州城贺家赌坊被查抄一事已传遍苏州的大街小巷。在那些经常出入的世家公子眼中,少了一处寻乐之处固然可惜,然城内城外尚有其他消遣之处不可枚举,如此一来,将这件事抛诸脑后也便是一眨眼的事情。

胜家带那些鳞次栉比的大宅中也从此少了一个贺家。这贺家与贺家赌坊于同一天为官府查抄,苏州府最开始给出的罪名是,贺家对外大放高利贷。借、放高利贷在本朝纵有律法相阻,然而总有那愿挨与愿打的人,民间私下交易之例数见不鲜,苏州府前府尹收了贺老爷不少好处,自当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前任府尹被抓后,城中许多人一时失去了庇佑。这个时候,有人写了封举报信给那年少有为的右佥都御史陆辛。

陆辛本是京官又是春假返乡中,本也管不了这事,但检举信接二连三地被送来,其中的罪行虽无强加,但有一条是详细列举出贺家门宅修建与使用物件等方面严重超出律法所限,这便联系上了逆谋之意。而当今圣上在登基前曾深陷皇位继承一事的争端风云,故对某大逆之举异常敏感,于是贺家人谋反罪名虽未落实,但剩下的结果,想必也不用赘述了。

然而,有关黑衣人与那批烟草的一切,却从未被他人提起过,仿佛所经历的那一晚全是李良的梦境。幸好张三奉在李良被送回柳府那天上午也回到府上。李良仔细同他询问一二,才知那日他掉入太湖后的确是为黑衣所救。之后黑衣人下令让船靠了岸,同船上剩下的几个人每人发了二两银子便打发他们离去,而他自己不知又将船驶往何处。张三奉替李良收了钱便找了船家送他们回苏州城,由于担心李良的失踪牵扯出自己去贺家赌坊做工的事(当初张三奉是以照顾其父亲的病疾才告的假),便先回了柳府,又偷偷将李良带回仆人房,才有了接下来李良的所见所闻。

“小良子,告诉你一件好消息——贺家被抄了,抄了个一干二净!”或许整件事后最直接的获利者便是柳府四小姐柳可西——她于半个月前同贺家少爷定下婚约,两家却连能证明的协议书也没有,因此柳府并未受到任何牵连;而柳可西本就无意于、甚至厌恶那贺公子,如今听到贺家抄家的消息便第一个跑过来同李良分享她的喜悦。

“好好,四小姐,恭喜恭喜!”李良无精打采地靠在月下湖南边的假山旁,他自从上回那历经风险的一夜后精神就一直萎靡不振,白天在二少爷柳慈贤那也闲来无事,夜晚回到从前的仆人住的单间房,有哥哥李勇照顾倒也安省。可令他心中无法宁静的事即是哥哥过了元宵节便要同大少爷一起进京了,之后恐怕是离多聚少。

“我早就说过,这婚事肯定成不了。我要嫁,就嫁给我二哥——那样的男人,或者嫁给我师父!”这“师父”指的便是黑衣人,黑衣人为灾民雪中送炭,是行大义的侠盗,柳可西对他的事迹颇为崇拜,上回同李良险遭贺家仆人施暴便也是得那黑衣人的解困。不过这个时候,柳可西对于“崇拜”一词的理解往往会强加到其他不同意味的词语上。

“可西,他还不是你师父呢,就算是,那也是乱伦,何况他也不一定就肯娶你。”李良不想再同她东拉西扯这些毫无边界的话题。

“乱伦又如何——到时候,我自己就是我的师母,这样岂不是很有意思?下回再见到黑衣人,我一定让他收我为徒!这样跟随着师父,他一定会答应(娶我)的!”柳可西突然又叹起气道,“只可怜了我姐姐,就这样被许给了朱家,据说再过一个月聘礼就下来了。你说,你哥就没有在我娘她面前提起过吗?”

李良的哥哥李勇同三小姐柳可松的事李良虽是后知后觉,但也为他俩的关系发展很是担忧。哥哥以柳府小厮的身份是不可能娶三小姐的,而他由于身份原因,目前连县试也未曾参加,短期内想借助科举获得功名显然是天方夜谭。

“提了又怎样?”李良叹道,“我不清楚哥哥现在是怎样的想法,但他现在自然不会被允许同三小姐在一起。”

柳可西听罢自言自语道:“要是能逃婚就好了。。。。。。”

“柳可西!”李良恨不得将左臂上的乌木夹板拆下来固定住柳可西的那张嘴,或者封住她每日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不过这气氛最终是被经过的客人打断了。

“小姐,有人过来了。”不知为何,顾荷今日似乎成了放哨的角色,弄得李良反倒有种做贼心虚的尴尬。

柳可西却是从不知“尴尬”为何物。

“这不是陆哥哥吗?”只见她毫无收敛地朝对方三步一跳地走过去,“几天未见,陆哥哥可好?”

“就算是按照辈分可西也要唤我一声‘表叔’,”来者正是与柳可西等人带有那么一丝血缘关系的陆辛。他十四岁时便是殿前榜眼,现在在朝中居正四品右佥都御史,正是春风得意之时。他今日身着茶色纹边的深衣,头上系着同色的幅巾,怀抱一卷轴,身后还跟着个上回在茶馆见到的比李良小至少五岁的书僮。“你再这么没规矩下回可要真嫁不出去了!”

“我可是求之不得。陆哥哥你就比我大哥大一岁,叫你‘叔叔’可不是老气横秋的要命!”柳可西扫了他一眼,又道,“瞧你脸上一副没睡好似的,你来我家,肯定不是来找我玩的!”

“的确,我来找你二哥。”

正文·2595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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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李良敢肯定,柳慈贤同陆辛也就那日在敬亭茶社见过一次,同席中,陆辛虽一直同二少爷谈天说地、讲古论今,但也没到相见恨晚的地步。而今日他来找柳慈贤,想来不是想真心结交这冷面二少爷,便另有他事。

柳可西求之不得地跟着陆辛进了她哥哥的住处——看松读画轩。李良先一步跑去同柳慈贤回话,推开房门,仍是那股香气环身,二少爷正站在桌旁习字,旁边是一摞用过的毛边本纸,估计这两天又将新买的纸用完了。

“有什么事?”柳慈贤放下笔,转身看向李良。从前二少爷吩咐过,每日辰时过来送水、学字、巳时去柳夫人那里请早安、巳时正点用糕点,而但凡他不出门,李良一整个下午都是闲下的,近日他抱恙在身,更是无需打理其他事情。

“陆辛陆大人来找您,还带着两幅卷轴。”李良犹豫着,还是没有报他的官职。

柳慈贤显然也是面有不解,说:“你先去五峰书斋,同大少爷的人取些蒙顶甘露、借今年的雪水,再去梅想馆,问三小姐要些桂花、茉莉花,再摘她院前新鲜的白梅,照花、茶各半煮好后端过来给他。然后你就留守在旁边。”

李良犹豫着照主人吩咐的去做。待煮好茶端进来时,柳可西已经离开了看松读画轩,厅中只有柳慈贤、陆辛与他带来的书僮。

李良静静地将那套茶具放至桌上便退到旁边站着。他从前跟三小姐学了些茶艺上的技巧,但还是第一次见到爱喝煮茶的人,自然也是初次以其招待宾客,心中略有不安。不过瞧陆辛倒是专注地观察柳慈贤的面色,而后者正品赏着他带来的一幅水墨画作,想必一时半刻也不会空闲下来喝茶。

见柳慈贤将目光从那画卷上移开,陆辛才开口问:“可有看出什么端倪?”

“这笔法的确是像他,”柳慈贤同对方做了一个请用茶的手势,“但是礼酒向来所绘之物,均是山川旷野之景、飞鸟走兽之物,从未带过这人物肖像。单凭这一点,便可推断这不是出自他亲手,除非,他身经转折之事,习惯也进而改变。”

“那,可有其他弊处?”陆辛端起茶碟,带着审视的目光还是没有离开柳慈贤身上。

“自然也有——比如这印章——据我所见过的众多礼酒的作品,只有落款处的五字别号印,没有闲章。再者,这幅水墨画的用墨,是宁派徽墨,可礼酒用的墨,恕我妄断,并不是市面上能见到的,应是私自制成。汉阳兄,这两张画作,依我所见,皆为赝品。”

李良望着那张画,宽一尺,长约三尺,画中山水相映,溪边是一横笛牧童,再看不出其他一二。

“我明白了。”陆辛放下茶碟,示意小僮将那画轴卷起,又道:“今日还有些事情处理,就先告辞。”

“汉阳兄,请恕我冒昧一句——我虽同师父在外修道多年,不闻世事,但也知身为都察院的佥都御使,监管的是朝廷百官,而地方的省府州县,自然有派遣到地方的的十三道监察御史以正风纪。仅仅是这苏州城,其根结盘踞之势如犬牙相交,又岂是朝夕间能化解的。汉阳兄难得春假返乡,还是在上元节前安守家中为好。”

“贤弟的心意我已领会,”陆辛转过身又对李良道,“这茶煮的很好,改日你可到我府上再一试。”说罢就同柳慈贤行礼告别。

“少爷,我还是头一次见到喜欢喝花茶的男人,而且还不是泡的茶。”李良收拾起桌上的用具来,见那陆辛刚才用的茶杯中只略微少了一分。

“你自己不也是喝花茶吗?”柳慈贤坐回那竹椅上,平静地望向门外的墨色古柏。据说那几棵古柏还是南宋时这座宅院的初代主人亲手种植的,经历几朝沧桑变更,虽再无遮天蔽日般的树影斑驳,却是一身的虬枝盘纹,仿佛看破人间世事种种。

李良大囧:“少爷怎么知道?”

“可西告诉我的。”柳可西呀柳可西,一定是以这个在二少爷的面前好好取笑了自己一番,李良想。“上回买的纸马上就用完了,你去准备一下,跟我出府。”

明日便是元宵节,自年前至今,苏州城内就没有间断过欢声如雷的节庆。普天之下更是举国同欢,比如连那平日里以苛待官员最厉的朝廷都对官吏连放二十七天的大假令其归乡过年,因此城中尽管商铺云集依旧,但却鲜少有异地之人留下。

可无论是大城小巷,仍有这么一些人——他们来自五湖四海,或者为家奔劳,或者再无亲友;他们卖力一身本事、取悦于观众,自己却远离故土、夜夜皆是孤枕寂寞。这些人即是台前的戏子、楼中的娼妓、船上的歌女、与街边的卖艺人。

柳可西最为喜欢观看这些在街头卖艺的杂耍,她的说法便是——这些人所用的本事才是最接近那些能飞檐走壁的大侠客。李良对她这想法嗤之以鼻,但无法否认的是,他也颇为喜爱这些看似燃火食刃、穿墙遁地的身手。而此时,在柳可西同他二哥的软磨硬泡之下,她以成功地跟柳慈贤正大光明地一起出门,此刻正站在李良身边,缠着她心爱的二哥,指着那钻入火圈的艺人连连称好。

“哥,你看那个——好像真的如上刀山下火海一般!那火焰这么长,他们难道就不怕烫着自己吗?”柳可西大为惊叹地说。

“今日你所见到的表演,之前都是花费他们数年功夫苦练。百种千行,无不如此。”

“原来是这样,”柳可西说,“那黑衣人比他们厉害上好多倍,岂不是要花上更多的精力苦修历炼?”

柳慈贤笑而不语。

“所以说,若是你以后果真拜了他为师,要是不照他说的苦练武艺,黑衣人肯定不留你!”李良说笑道。

“小良子,你是在嫉妒我是不是!”柳可西松开她二哥的胳膊就绕过去揉李良的头发,很快那几根短些的小辫子便轻易地从束发的布带间抖落下来。

李良忙用右手捂住自己的脑袋:“柳可西!你欺负我手臂受伤是不是!”他还以为这疯丫头会再持续闹一会儿,没料到身前有人一档,柳可西别说是伸手,就连吐得气都是软的。

“可西,不得胡闹。”柳慈贤正色道。“我现在要去书院巷买纸墨,你要是不想去可以留在这里,过一刻我便回来接你。”

“哥,你别生气——我跟你一起走!”柳可西的恋兄情愫这数年来在李良眼中只增未减,而无论身处何处,也只有她二哥说的话柳可西才是心甘情愿地听从。“哼!”她又朝李良翻了个白眼。

李良素来习惯了柳可西的刁蛮任性,也不去理她,单手将小辫子塞回捆发的布带中。距上回右臂折断已有半月,他早就习惯的用一只手做事,而这手臂是那时为救柳可西所伤,李良心里清楚,即便柳可西平日里表现的多么不在乎,但其实她心中是对此事愧疚的,但至于这惭愧有几分,便不得而知。

依然是那家叫做“尚思”的纸墨用品店。门口仍是破旧不堪,只有长窗上那新贴的对联让人明白这房中仍是有人的。李良是第二次同二少爷来这里,便晓得这店内店外完全是天壤之别,不像柳可西在门外张望了好久才走进去。而这一回,多了柳可西跟顾荷两个帮手,柳慈贤便要了有上回三倍量的纸张,因此在回来的路上,柳可西再也没同李良争执一句。而这一次,当李良走过乌鹊桥时,却发现二少爷又不见了,而同时寻不见踪影的还有柳可西跟顾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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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牛白白 于 2014-2-15 05:09 编辑

第三十六章

李良大为惊慌地怀抱着那几打纸朝四周打探,最先找到的还是柳可西跟顾荷。

此刻站在柳可西面前是个比她矮半头的小乞丐,李良觉得似乎在哪见过他。而柳四小姐正双手掐腰打量着对方,她平时越是不开心双手便放得越高,眼看她将手都快移到胸上了,显然是对对方大为不满。

“你怎么还是这副样子?”柳可西十分不悦地问,“上回你带走这么多钱,还不够用的吗?就算是用完了也别来找我,我才没闲钱再给你!”李良再一次看这小乞儿的打扮便才想起来这人是谁。那日与许莺同行时,便是因这个小乞丐引发来柳可西与许莺的一番争执。

“我不是问姐姐桃要钱的,”小乞儿一副可怜的表情,“那日虽然姐姐没有掏一个铜板给我,我却知道其实那天只有姐姐才是为我说话、对我最好的!”

眼见柳可西眉头也皱紧起来,差不多就到了发飙的地步,李良暗道,这小乞丐简直是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于是快步来到她面前阻止了这场迁怒。

“小良子,你跑哪去了?我二哥呢?”柳可西一见到李良立即便将那乞丐的事忘得干干净净。

“我刚才过了桥就跟二少爷走散了——要不我们分头去找找看,说不定他也正在附近找我们?”

“那好。”可迈开一步,身后那小乞丐又拽着她的衣袖将她拖住,柳可西只好高声问道,“你究竟想怎样?!”

柳可西的声音本来就尖细,这么一扬声,倒是围过来三两个路人不解地打量着他们。小乞儿苦着一张黑黢黢的瘦脸,说:“我就是想谢谢姐姐。我想,我想做姐姐的跟班,就像他一样——”

被眼前的人这么一指,李良倒是面露尴尬:“我不是她的跟班,我是——”

“黑衣人!黑衣人来了!!!”远处街角传来人们的呼喊声,柳可西闻声同李良露出了一个颇为自豪的微笑,便晾下愣在原地的三个人,转身追了过去。

这一回经黑衣人洗劫的是滚绣坊的福记典当行。等李良等人与城内的巡守人赶到时,那朝奉早已坐在地上老泪横流,直喊冤屈。不过细问之下,这次黑衣人竟没有盗走银两票据,而是卷走了库房中的所有珠宝玉器、字画卷轴,前一刻,那守店的伙计就是看到黑衣人抱着两大包裹的东西从库房走出来,见到旁人便起身一跃不见了踪影。

“小姐,总算是追上你了,”顾荷气喘吁吁地扶靠在墙角,“黑衣人不是只盗官府、贵胄的私藏金银吗?怎么今日还来当铺偷东西?”

“这不叫偷——是侠盗济贫,明白吗!是济贫!师父取这些东西自然有他的理由!”柳可西成竹在胸地同顾荷与李良分析,“定是这老板平日里不讲诚信、坑蒙拐骗,做贱当物器、私吞活当的买卖,才被黑衣人盯上!”

“那他怎么不拿银两?”李良问,“拿了银两最直接,而拿当品连销赃也不好办啊?”

“这个,你想想:这典当行做的生意,说白了就是趁人之危来赚钱,不知为此挖空了多少无辜人的救命财物。黑衣人盗走了他们库房的东西,以后自然就没有人敢再来这里抵押,这铺子也就关门了,对店中老板还有那其余同行都是一种警戒!”

“不是——”李良寻声望去,见刚才那个小乞丐竟又紧追到了这里,不禁讶异,只听对方不缓不急地指着当铺的院墙说道,“我刚才看到黑衣人抱着一堆东西从后门方向跑走了!”

众人纷纷看向他。“小要饭的,你胡说什么!刚才黑衣人明明只抱着珠宝卷轴逃跑的!”典当行的伙计说。

“我分明就是看到了!有个全身穿着黑色的人跳到后院墙头上,沿着前面每个房子的房顶跑远的!我看到他手里就拿着大元宝,不信你去看看我有没有说假话!”

那朝奉本是焦急,听了这话就带着城中巡守的官差进了后面的库房,果然发现这回连银两也是一文不剩。

围观者又是一阵唏嘘。店中管事的仰天大骂道:“黑衣人——你这个十恶不赦的卑鄙小偷!我诅咒你进阿鼻地狱、永无轮回、不得好死!!!”

正文·143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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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24 15:21 编辑

第三十七章


福记典当行的管事认定:这光天化日之下,偷盗当铺中存放的当品与现钱乃是黑衣人一手所为,并非没有其他依据的——

自从黑衣人来到苏州城这块风水宝地,每行一案,必在现场留下字据将所行之事交代得一清二楚,如此一来,其猖狂之态更是令官府与那些受害者咬牙切齿。自然,黑衣人武功高强,向来影踪诡异、从未失手,这所有的一切足以作为他张狂的资本,也是柳可西崇拜他的原因之一。

然而令人们意想不到的事在当夜又发生了。那当铺东家一得知黑衣人把店铺席卷一空的消息便从山塘街的温柔乡中爬出身来,疾奔至此,可当店中伙计再次打开那库房时,却发现那些下午才被黑衣人洗劫的物品除了银两全一一归还原处,一旁又附了张字条,称当品为赝,不足为盗。

当日在书院巷,柳二少爷再次与李良走散后,众人也只是虚惊一场,约两刻的功夫便在附近的一家书斋寻到了他。而此时,柳慈贤正在府上自己的院落中打开李良刚刚交给他的书信。信封上的字李良已经能够读懂,是陆辛写来的邀请函。

“明日上元节,我放你一天假,出府的腰牌也给你,你大可做些想做的事。”柳慈贤将那张信纸重新放回信封,搁在书桌上。

“谢谢少爷!”其实李良自从跟在二少爷身边后,便发现这主子其实更是个偏好安静的人,但凡主仆二人独处时他就基本没有多少话可说。

“不过去夫人那请安与明晚的家宴,你必须在场,明白了吗?”

李良连点头。此时他最想做的,便是同哥哥在一起。

只因三日后便是李勇同大少爷启程回京的日子。

然而在整座府中,同样对李勇的即将离去恋恋不舍的还有柳府三小姐柳可松。她正站在梅想馆院前的梅花枝下,静静地望着隔壁的五峰书屋,直到夜深,隔壁再也没有留下一盏灯,而那里仍是未走出她心中念想之人。

上元节这日,飘零了一昼夜的飞雪。天气回暖,即便雪势渐增,任这自天而降的冰晶形态再是美轮美奂,也只是在触及地面的刹那间便融进了泥土里,仿佛从未在这个世界出现过一般。李良一早就来到五峰书屋前等哥哥出来,可之后第一个出房的秦婆婆却告诉他,李勇今天一早就有事外出了,至于何时回来她并不知晓。见李良上衣湿了大半,婆婆连叫他进屋暖暖身、换件衣服。李良心中苦涩,自知什么都做不了,便也不去在意自己在院中空站了半个时辰的后果,只是又等上许久,直至府上的主子们都到了用早饭的时辰才离开这里,默默朝西边一路走去,进了看松读画轩。

推开门,香气沁人,如同醒脑的良药,令李良散乱的心思又再次整合到一起。柳慈贤一袭白绉纱外袍,靴上的红纹如火般炫目,恰巧停在他面前。李良抬头望向他,只见对方面上似乎带着淡淡的轻柔与关怀,心中一颤,眼泪就静静地掉了出来。

“是怎么了?”柳慈贤向他走近一步,发现眼前这少年的外衣上全已沾湿,发上好不容易束在一起的小辫子间隙中也溢满雪水,随着眼角的泪一滴一滴落在地板上,溅出沉闷而短暂的水晕。

见对方站在原地闷声不答,柳慈贤又道:“你进来换件衣服罢。”

李良点头,随他进了自己休息的左侧间,也没有多想,便换上了二少爷给他找出的一套自己年少时留下的衣物。

“没有什么是值得悲伤的,”柳慈贤对他道,“人永远在成长,很多事情都会随之改变,包括你自己,而最后剩下的,也唯有你。明白吗?”

李良摇头。

“但也有那些你认为特别珍贵而永恒的事物,如果你坚信它是对的,就不要放弃,这或许并非专属你一个人,而是有更多人正为它义无反顾地付出你所看不到的努力,”柳慈贤将他的头发重新整理好,便起身,道,“去夫人那问安罢,今日我们且是去迟了。”

撷秀楼院中已缀满不少由府中下人们做的彩灯,树枝上各色丝带纷飞飘扬。一楼东侧暖房内,柳家的人基本都聚集在圆桌旁谈笑。

“今晚可要去东边摸那门钉,”柳夫人对着她儿媳道,“派轿子送你去阊门那,再多遣几个家仆随着。”

“大少奶奶这胎象,定是个要给老爷夫人您们添个又白又胖的孙子!”说话之人是秦婆婆,乃是柳府年前从外请来专门负责照顾柳慈安的妻子陆氏的。柳夫人特别重视儿媳这一胎,为了让她安心待产,前日将那对双胞胎搬到自己身边照顾。

“让我瞧瞧!”柳可西突然站起来走向她大嫂面前,睁大眼仔细打量了陆氏似乎又隆起不少的肚子,“嗯,我也觉得是个男孩儿。嫂嫂,等我这侄儿出世后,府上比我小的可是就有三人了!”

众人嬉笑,又是对陆氏一阵夸赞之词。这时,李良随二少爷刚通过芙蓉圆罩,进了这东边最里侧的隔间。

“贤儿,来这儿坐!”柳夫人每次见到这次子,都仿佛比那陆氏将要为柳家添丁还高兴激动,“我专门叫厨房准备的荤、素汤圆,全是咸的,快来尝尝!”

大少爷柳慈安与其新增的仆役李勇都不在房中。柳慈贤同父母与大嫂行礼,又环视一周,才坐在柳夫人右手边,而柳可西早就知道她母亲将会安排的席位,此刻也正可紧跟着坐在她二哥旁边。她反复打量着柳慈贤与李良,笑道:“二哥今天心情想必一定很好,连衣服也赏给李良穿!”

“刚才我习字的时候不小心将墨汁溅到他身上,恐怕耽误给父母大人请安,便一时擅自找来件旧衣服给他换上。”柳慈贤回道。

“李良,你那手臂可还要紧?”柳老爷开口问。

“多谢老爷关心。最近已经好多了,大夫说过几天就可以把夹板拆下来。”李良答道。

“这伤筋动骨的,你小小年纪,可要好好调养才是,”柳夫人说,又将目光转向柳可西,“还不是为了救你这个顽皮的丫头,一天到晚都不让人省心!今晚,让六嘤陪着你,把城里那一座座桥都给我踏遍了!”上元节有个习俗就是女子过百桥以寻平安之意。

“那岂不去不成山塘看表演了?!”柳可西一脸哀怨,“娘,我想跟二哥他们一起去城外看热闹,还有陆表叔也会在旁边护着我,你说好不好?”

“你呀!什么时候能像你姐姐一样不用我再如此费心!”

“姐姐是西海教的教徒,天天在家诵文祈福,连门也不出,这得有多憋闷!我才不愿意像她这样,成了活菩萨!”柳可西撇嘴道,“再说,要是爹娘的孩子们都是一副样子,岂不太没趣了是不是,还有谁会想方设法地给你们添些新鲜?”

你那分明是唯恐天下不乱吧,李良腹语道。

然而无论是添乐也好,增乱也罢,当日晚饭后,四小姐成功地同他二哥等人一起,搭上去城外的游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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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3 19:22:53 |只看该作者
本帖最后由 眉眉 于 2014-2-24 15:32 编辑

第三十八章


这一行人乘画舫出了阊门,向西向北,进入山塘河。

此河道与沿岸的山塘街始建于唐代,乃是当年白居易任苏州刺史时着手开凿、修建而成,东起苏州城西北繁华的商业区阊门,西至名胜虎丘山,长约七里,故有“七里山塘到虎丘,”之称。水陆并行之处,居货如山积、行船若云游,列肆招牌千所、朱兰层楼间更是笙歌不绝。

自七日前灯市伊始至今,无论楼坊巷弄还是泊船水道,皆是挂满形色各异的灯笼,绽放着奇光异彩,仿若傍晚烧破的云霞,要将这火一般的明耀与喧闹燃向夜的彼端。

这时,护国将军的小孙子沈小公子正坐在画舫内,安抚着怀中一只家猫般大小的小老虎。这虎仔为其祖父从圣上那恩得,尚未断奶,一个月前经柳可西一阵玩弄后就变得病怏怏的,如今总算能带出来游玩,却不知刚才又被她喂了什么东西,样子极为萎靡。

“可西,这事岂能容你玩笑?!”少有被兄长训斥,柳可西将手背在身后,收敛住笑意,不情愿地同沈公子道歉,“沈哥哥,我下次不再喂它元宵了。。。。。。”

那也会喂其他东西!李良敢肯定。

柳可西于是直接把话题岔开,指向前方对岸的一处拥满人群的水阁问道:“诶,那边很热闹的样子,可是有什么活动?”

“是在挑今年的状元。”王公子依旧手持折扇,随着画舫中伶人的歌声轻击,“兴许再过两刻便选出来了。”

“什么状元?我怎么没听说过?”柳可西追问道。

“确切地讲,是丹青状元。”王公子同她讲,这是苏州这两年元宵夜才又兴起的花样:男女老少均可去那水阁中挑选任意一只花灯,猜出其中灯谜,再以现场作画将灯谜、谜底联系在一起,最后由邀请来的几位老先生共同选出的第一名便被赋予“上元仙”的称号。

“去年这名号还是被靖江郡王摘下的,”陆辛道,“不知今年能花落谁家。”

“要是礼酒也在,‘上元仙’便非他莫属!”沈小公子在旁侍弄那只病猫也不忘回他们一句。

“可没人见过他呀。”柳可西自然也知道这“礼酒”为谁。这还要追溯到她出生之前,这丹青界便出了个工书善画的奇才,其画长于山水、鱼鸟、梅竹,尤以山水称著,集吴门之清雅灵逸、浙派之豪放纵横,又自行一派。其章法高远,气象峥嵘,笔力苍劲,起落于无形间,给人远离世俗之感。许多人尝试临摹其画作,却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神韵之极致。但礼酒本人却如他飘远世俗的画一般,从不与文墨界的人接触,更鲜少有人见过他,可越是神秘如此,其作越受世人追崇,更有千金一画的美名。

“礼酒自然不会来这等烟花繁落之地,我想上元佳节,他定也是隐迹于山林、孤身赏月。”陆辛说。

“这么个奇怪的人,难怪会画出同样的画!”柳可西又讨好地回到柳慈贤面前,轻轻摇着他衣袖,“二哥,我们过会儿也去岸边看看今晚的丹青状元,好不好?”

柳慈贤不语,其他人倒是也想同去观赛,于是便让画舫停靠前面,二十余人陆续上岸。

众人来到望仙台前时,台下已是座无虚席。而台上已正有数十人站在各自的案前,下至垂髫小儿,上至花甲老人,甚至还有一个怀胎八月的年轻妇人身旁伴着其夫婿研磨,或寻思,或作画,无不神情专注。

而台上一人正对李良,却是格外突出。头包金丝镶玉云纹黑巾,身着蓝袍红袄银带粉鞋,所有装饰,做工无不精细,款样处处华美。他一手捉住袖口,露出凝脂一般的手臂,另一手执笔,挥洒纵横,如行云流水。

“完成。”这人抬起头,竟是碧眼潺潺,鼻骨高立,齿白面萤,大不过二十岁。他转身唤人接过画纸,后者将全幅展开列于他身侧。画中是月下满庭浅浅深深的红衣牡丹,东风剪裁、花开清明、略含惆怅,正对应那“百蕊映月愁,云锦随春讴。天工拜芳尘,国艳冠贵中”的诗迷。

灯烛倩影,牡丹相映,玉面耀人兮眸若湛珠,丰神绰约兮韵如秋水,好一个人才双绝!

“我还没见过这样一个人!”柳可西倒是将李良此刻的想法脱口而出,李良回头,发现周围许多男女都目不转睛地盯着这台上之人,却怎知那些人个个都是看他看得心荡神扬、魂飞梦移。“定非池中之物!”柳可西又补充道。

而李良尚未领会这“池中物” 所指为何。他只觉得面前这男子风姿威仪,衣冠楚楚,将他的画卷呈给点评之人时,一言一举无不儒雅洒脱。

落雪漫天,恍若三月杨花纷飞满城,追慕、寻觅着那一丝丝清晰的心跳与悸动。李良又看向柳慈贤,但见他面上仍是一片安详宁静,目光投向孤远的天际,像是在透过那浅淡的云层,凝视彼端的圆月。

一时间台下观众静的出奇,直到评选人员对那人做了一个“入选”的回复。距比赛结束还有一炷香的时间,其余台上之人均尚未完成,而这人却走下台,接过身旁小僮递来的白狐外氅披在身上,撑起一把青竹伞,华贵而威仪地走到台下,在路过时对李良他们露出一个不明意味的微笑后信步离去。

柳可西又忙问这是何许人物,却是无人回答得上。直到台上余下几十幅新出画作全部一一初选,又再次逐一点评完毕,才有人报刚才离开那人所绘之作便是今夜之冠。

台下一片哗然。

柳可西抱怨道:“真是的,都没听清那人叫什么,什么韩——”

“韩琮古,”陆辛转向柳可西与李良这边,面露少有的愉悦之色,“我猜便是这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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