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写手团】《叹白头》作者：鱼嘉熙【完结】

鱼嘉熙

那是乙丑年的春天，我化妆成小太监偷偷从宫里溜出去玩儿。在长安街上丢了钱袋，买糖葫芦的时候拿不出钱，第一次被人当众奚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差点就掉下来了。你恰好路过，扒开围观的人群，扔给小贩两文钱，顺手替我解了围。我揉着眼睛跟着你身后，你回头看我，笑得满面春风：“怎么了，小姑娘？”
我支吾了半天，谢谢在嘴边徘徊又徘徊。你看出我的窘迫，轻轻拍我的头顶道：“不用谢了，快回家吧。”
我跟着你走了两条街，你无奈的蹲下身来问我到底要干嘛。
我望着你灿若星辰的眼，不假思索的道：“你叫什么名字？”
你愣了一下，继而笑道：“在下宁书恒，住在长安城外的陵水村，你若有事尽可来找我。”
我开心极了，狠狠的点点头。一定会去找你的。我在心里如是说。
那一年，我八岁，你十六岁，家中有个与我一般大的妹妹。

我私自出宫的事被母后发现了，她怒极，我身边的宫女太监都因我而受罚。我在慈宁宫的黑房子里关了三天三夜。出来了就生了一场大病，病得最厉害的时候，我以为自己快要死掉了。浑浑噩噩的梦境里，你回头看我，笑得满面春风。大病痊愈之后，母后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不愿再让我一个人住一个宫殿，我再没有机会偷溜出宫。再次见到你是在八年后的长安街，那一次父王带我去天坛，为万民祈福。你一袭青衣站在街口，守着你的那一摊字画。我的马车从你的面前驶过，你低垂着头，我只能看见你未绾的青丝在风中飞扬。

因为我的一句话父王召你入宫，封你做户部侍郎，并将毓灵公主下嫁于你。 我躲在后殿里看你仓惶谢恩，偷偷在心里猜想，你若知道我就是毓灵公主该是怎样的反应。我想你会惊讶会怀疑会恍然大悟会喜笑颜开却独独没有想到你会勃然大怒，洞房的那晚，你揭开我的盖头，一见就认出我是当年的那个小姑娘。你看着我，不再笑得满面春风，眼睛里是藏不住的恨意，你忿然作色道；“原来是你！”说罢欲拂袖离去，却在踏出房门的那一刻回头，咬牙对我说：“早知你是公主，当初我才不会烂好心的帮你。”语气里是满满的悔不当初。
那一年，我十六岁，你二十四岁。

我的婚后生活跟宫里没什么两样，白天赏花喂鱼，晚上刺绣看书。你除了洞房那晚，就再未踏进我的房门。偌大的公主府，白日人来人往，夜里灯火通明，我却觉得空荡荡的，随处都有风在唱着寂寞的歌。母后明里暗里地问我，驸马待你可好？我含笑地头，佯装羞恼，一点也不好，尽欺负我来着。母后摸着我的头顶，欣慰的笑。我强按着心里的苦涩，就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欺骗我最亲近的母后。

夏奴告诉我，你在外面有别馆，晚上时常去那里住宿，长安城里有许多的流言蜚语，尽是对你不忠于我的传说。我很害怕，如果母后发现我在欺骗她，她会怎样的对你不利；我也害怕那些流言都是真的，你已经厌弃我到不顾皇威的地步。我几次三番派人去找你回来，你找尽各种借口打发来人。最后一次你终于回来了，却指着我的脸告诉我，你已经有了心爱的女人，并且永远不会爱上我，就算死，也不愿和我葬在一起。明明是三伏天，我却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三年后，你跪在我面前求我，求我救救若婈，你同父异母的妹妹。我的父王在一次宫宴上无意中看见了若婈，执意要纳她为妃。你把她保护得很好，我都只见过她一两次，只记得她长得可真美啊，夏奴一开始就告诉我，若婈小姐像极了二十年前的母后。那次宫宴是若婈缠着你带她去的，你说她打小就向往皇宫里的生活，小时候就常指着皇宫问你，那是哪儿啊？里面住的都是些什么人啊？我能进去玩儿会儿吗？说起那样天真烂漫的若婈，你的眼角眉梢都带着温暖的笑意，一如我初见你时，你也曾这样笑着问我：“怎么了，小姑娘？”

父王到底还是纳了若婈为妃，当时我的母后病危。母后死之前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我过得幸福，她拉着我的手放进你的手里，让你一定要好好照顾我。我趴在她逐渐冰凉的身体上，哭得几乎要背过气去。你低声安慰我，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若婈进宫之前来找过我，说了很多关于你们的事。你们本不是长安人，父亲是地方上的县吏，因为得罪了长官被陷害致死，母亲为了殉情自杀而死。你们两兄妹相依为命，一路乞讨来了长安，本想投靠的亲戚却一次次的将你们拒之门外，迫不得已，只好在陵水村安家落户，全靠你卖字画度日。生活将你一步步的逼至绝境，年少的你常在夜里流泪，是若婈一直陪在你的身边安慰你的累累伤痕，你常抱着她，说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你对若婈毫不掩饰的爱让若婈觉得恐惧，在她眼里，你是哥哥。若婈是自愿进宫的，我无法阻止她也无法阻止我的父王。你却认为我是故意不帮忙，因为我嫉妒你对若婈的爱，在你眼里，我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毒妇人。

后来的事我记得很模糊，似乎是一次刺杀，若婈为了救父王挺身而出，死在刺客的剑下，临死前求父王不管为什么一定要放你一马。你在人群里眼看着若婈死去，睚眦欲裂，一声“不”吼得撕心裂肺。父王查出刺客是你派去的，却因为答应了若婈而没赐你死罪，你被关在天牢里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去看你，你蓬头垢面，神色恍惚，再不复当年那个满面春风的少年以及一个青丝迎风飞扬的青年，你似乎一夜之间老了十多岁。我看着你被自己的悔痛折磨得没有了活下去的欲望。一次趁着守卫松懈，我偷偷从宫里带了毒药给你，你告诉我你想死，求我一定要成全你。毒药发作时，你痛得满地打滚，我一直睁着眼，直愣愣的看着你死去。
那一年，我二十岁，你二十八岁。

如今我已经是个六十多岁行将就木的老太婆，我的公主府早已没有了当年的人来人往灯火辉煌。只是那寂寞的风一直在歌唱，唱了很多年，那旋律已经熟稔到我的骨头里。我时常做梦，梦见你回头对我笑，满面春风的道：“怎么了，小姑娘。”


后记

我是大夏国毓灵公主的小孙女，我不是她的亲孙女。我是她去寺里进香的时候捡回来的，那时候我才一岁不到，后来她一直就把我带在身边。这些都是我从下面人嘴里听来的。她们还常说起奶奶的丈夫，那个很坏很坏的男人，据说他派人去杀先皇却把自己的妹妹杀死了，奶奶气不过派人把他毒死了。
奶奶经常一个人坐在莲池边上看池里的鱼游来游去，我每次去找她玩儿，她都拉着我的手，微笑的看着我，常常一看就是半天，不发一言，我有时候觉得她的眼神有些害怕。
不过很多时候她对我都很慈爱，我要什么她都给我。她还时常给我讲故事，虽然那个小姑娘在集市上迷路了遇见一个年轻公子，年轻公子帮她找到回家的路，最后两人相爱了，结果很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故事我听了很多遍了，可是奶奶仍是一遍又一遍的给我讲。
奶奶身边的夏奴在奶奶讲故事的时候经常抹眼泪，我有一次问她为什么哭，她也是直直的看着我，一言不发。
后来我才知道，我长得很像奶奶的丈夫，那个很坏的男人。尤其是我的眼睛。我一点也不开心，我不想长得像个坏人，而且那个坏人还伤了奶奶的心。
再后来我长到十八岁了，奶奶已经很老了，越来越不爱说话，那个她最爱说的故事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听到了。那年的上元灯节我遇到了一个男子，很想很想跟他在一起。我回家跟奶奶说，奶奶笑着摸我的头，喃喃道，我家囡囡也长大了哦。
奶奶走的那天我刚好出嫁，她没来得及等我披上嫁衣就先走了。我扑在她身上哭得肝肠寸断，宠我多年的亲人，就这样离开了，带着她刻骨的哀伤，永远的离开了这个让她疲倦的尘世。我难过她不能继续陪在我的身边，我也欣喜她终于能解脱了。只有我知道，她每次看我的时候，那双眼睛里蚀骨的悔痛是怎样的能把人灼伤。我的丈夫轻拍着我的背，让我节哀顺便。声音低低的，像是很多年前的下午，我趴在奶奶的怀里睡着了，她的眼泪滴在我的脸庞上，她的声音也是低低的，一声声的唤着那个让她忧伤和悔痛中度过一辈子的男人的名字。


3011字【总算是交上了( ′_ゝ`)

黯湘浅缅宿雲楼

好伤感的文，觉得很难受...下次写一些欢乐的东西吧

眉眉

很狠的报社文,苦啊,我得去泡杯蜂蜜水来喝

环释流年肥嬅

可以考虑也写一下-。-可素我又想说我写的很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