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雕侠侣》作者：金庸（寂寞之人林朝英）

琉璃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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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朝英  
　我一个朋友对我说，她的朋友认为我像霍青桐。   
　　选择一，我果然像霍青桐一样赤胆忠心，侠骨柔肠，貌如天仙，有勇有谋，情义两肩挑。选择二，她的朋友胡说。选择三，我的朋友用她自己的角度来分析别人心理，总会朝一个方向走，她的朋友听她讲，难免受影响，我的朋友是霍青桐。   
　　选择一当然不可能，因为我胆小又自私也不漂亮。至于二，人家说的当时似乎是一本正经的虽然我没亲见。   
　　所以只有选择三最符合情理。她像霍青桐。   
　　如果让我选择，是林朝英。朋友回答，对啊，林朝英真是古古怪怪，思念爱人把情意溶进剑法里。——她过去现在一直是我好友，现实中没有太多交集估计无敌对可能将来应该也是好友。但不再知心。   
　　霍青桐没有哭泣的自由，她有太多的责任要背负。我的朋友从来没有任性的时候，光环下的她有着更多的不甘心，其实也不过如此了。比如霍青桐，即使得到一个男人的爱，又能怎样？三毛有一句话很有意思：青桐有种便休哭，乔峰正好失阿朱。乔峰脑袋少根筋，未必是青桐佳偶，作为政治联姻角度，大约算得上幸福。若我说，只好感叹青桐没有生在梁羽生的书里了。   
　　林朝英呢，只是若有若无的一个淡淡的影子，在她之后的小龙女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姑射神人，倚天中黄衫女子更是飘忽一现惊鸿翩若。于是更多的想象便从书页中跳出。就像姜白石词中的那名合肥女子，只是短短的时光，怎样的一个女子，让清冷超逸的白石道人怀念一生。或者是一个幽艳凝香的女子成就了姜夔？是王重阳负了林朝英，还是林朝英执着于自己的路？   
　　我想说的是我心目中的林朝英。别人喜欢的，我喜欢的，都是心中想到，都不是客观，——什么又是客观？爱和恨都是个人感情，聪明的人说，感情不能用别人的标准。   

　　长剑孤桐隔浮生，傲情难寄难相从。   
　　唾啐背影恨未尽，系红雁书爱不成。   
　　赌石指书七日意，黄冠青灯一生盟。   
　　比邻老死天涯远，怅独昔游落迹轻。   
　　这最多只算像诗的顺口溜，出律多得没法改，意思还没有到。所以我还要继续在后面罗嗦。写得很没味，就像我的性格，不是说不好，就是不肯用心。   

　　林朝英死了，她留下的是自己没有练的剑法，还有收门人的规矩：往王重阳的画上吐口水。   
　　也许她只是默默思念过去的时光，也许她怨恨了一生。也许她在古墓里性格大变，变得疯疯癫癫，变得神经质，忽而爱忽而恨，于是一边练着爱的剑法，一边唾呸着恨的画像。而我要写我的林朝英。林朝英不恨。   
　　可以用俗气的一句话：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有过去的岁月，有针锋相对的犀利，有诗剑唱游的欢欣，有家国，有情牵。奔波已久，即使此后不再天涯漂泊，这些记忆已经可供余生回味。更何况王重阳没有变心，虽不相往来，却是另一种的相伴终生。所以她想象着，如果他在，两人合练一套剑法会怎样。大概如果有必要，比如中原武林遇到金轮法王一类异域强敌，两人真有可能合练这一套剑法也不一定。我愿意这么想，因为我还是不成熟的，总盼着一点点安慰。   
　　我的猜测有一个极大的漏洞，那就是他们的年龄。因为射雕和神雕之间在时间上有问题，林朝英死时年龄可以在五十至七十之间，如果是七十岁也还可以，倘若是五十岁，恐怕就是放不下心中怨恨，根本没练成玉女心经，甚或走火入魔，——不能再想。   
　　王重阳没有忘记林朝英，在义军苦战的时候，他坚持给她写信，在古墓闭居的数年，有她相激便奋而出山，这份情意怎是花前月下卿卿我我可比的？——有个假设，金庸再写武侠，你最想看那一节？我最想看，就是那林朝英的七天七夜的破口大骂，激出古墓中的王重阳。   
　　从来的男尊女卑，男子最经常说得话是：“好男不跟女斗”“不与女子一般见识”。估计王重阳不可能不受这样的影响。他不会对女子斤斤计较，似乎所有的大英雄大豪杰都是这样的。——可那是很厉害很厉害的林朝英啊，他必须要全力相对的敌人，然后敌人变成对手，然后便是“英妹”。   
　　也许是两人太傲气，太刚性，谁也不肯先认输。爱情在这两位高手的字典里，也是竞争，谁先动心，谁算输。认输又何妨？都太要强。林朝英傲气，王重阳也不因为那是一个女子，便相让几分先认输什么的。——唉，这究竟是说他男女平等意识强，还是太笨？或者王重阳说：如果林朝英是个男子，我二人便是生死相交的好兄弟。作情侣却是不成。弱水三千谁又入了这二人的眼界，孤独着吧。始终不肯妥协。王重阳也很乖啊，人家让你当道士就当了，为什么不去作和尚？（王重阳一脸委屈：做和尚再还俗，光留头发又是一年大好青春。）我愿把这看作是王重阳对林朝英的情意。（好像宋朝之前的灭佛运动搞得很彻底，北宋末又是一片道教风，历史环境造成的吧。）   
　　最后一段很有意思，林朝英死后，王重阳悄悄进入古墓，居然因为玉女剑法而动用九阴真经，苦思冥想破解之法。还要大剌剌地说什么“重阳一生，不弱于人。”（他不是说他夺真经不为武功只是为了武林太平，他不学真经武功么？怎么又自食言了？）两个人的争斗到其中一人死去还没有停止。原来两人心态不过是小儿女的意气之争。很多事情本来是简单的，只是被人为地复杂了，他们两个人就是斗气而已。——如果是这样，那也很好啊。   

　　王重阳没有真正感受到林朝英的爱，或者身为出家人已经看淡儿女情长。或者把精力集中在武学上，不想她。如果不是这几种可能，看到林朝英的遗物，如何不动容？恐怕不止是无声大哭吧。画像，书札，嫁衣——嫁衣啊嫁衣，林朝英当年就真有把握两人走到一起么？为何没有新郎的衣服？是毁掉了，还是当年猜到不成双，只给自己一个想象？我想，是她毁掉了。倚天中的周芷若素手裂红裳如何绝烈，两人相比，一个是没有任何人、事阻碍却总是不成，一个却更有无数恨的理由。林朝英早年的相貌很美，却“几分煞气”，在古墓中的许多年，这份煞气随着玉女心经的几多几少，应该慢慢消退了。郭襄的传人周芷若却沦落邪派，还要小龙女杨过的后人黄衫女子教训。幸好周芷若有张三丰爷爷怜惜。周芷若也可惜，要是生在梁羽生笔下最差恐怕也是谷之华吧。有许多个理由为她辩解，因伤心过度而失去理智，比赵敏一开始那心狠手辣那个更能让人宽恕？可是张无忌有什么好，值得周芷若如此糟蹋自己？周芷若大概会说，因为自己看中了。   
　　看中了，就是最初的誓言，仿佛天地鸿蒙中的第一丝光明，仿佛小鸡出壳后第一个给它温暖的生物。当时的感受就是真的么？过后再看也不变？（都怪那个小白脸生得好呗。）我从来没想透，为什么这么多人说，令狐冲不爱任盈盈，爱岳灵珊，岳灵珊是美丽的，可爱的小师妹，也仅此而已，干么说因为这一个小师妹就除却巫山不是云了？一直不明白。更何况任盈盈这个极品。反过来，入任盈盈眼的，也就令狐冲一个而已，如何不是这一个“看中了”？林朝英对王重阳亦是如此。大同小异。我更愿意想象林朝英看遍天下，叹口气说，也就王喆王吉吉这一个还罢了。——长出一口恶气。（红楼梦上贾母吃糟鹌鹑时说，这一个还罢了，撕点腿子来～～～～）   
　　武侠女子除了站定正派立场，对情人矢志不移，其他的大概不用在意，非要争个说法不可。林朝英如果性格柔婉随和，也许不会如此结局。——那又是林朝英么？程灵素因为不漂亮、因为智慧，得不到爱情，我们有理由大骂胡斐。可是为什么来没人骂王重阳？程灵素始终是追随胡斐身后的，林朝英却要与王重阳比肩而立，平眼相对，无论是武功，还是爱情。她太狂妄了，一个女子撼不动整个男权社会，当她拥有这个能力，就是被这由男性主宰的社会抛弃的时候。所以林朝英选择自我封闭和放逐。那厉胜男呢？她如此锋利，连行事乖戾绝世的金世遗都不能承受，换作金庸笔下，又有哪个男子？最稳重最坚忍最侠之大者的郭靖么？最软最没味的张无忌么？拟或最情痴的杨过？林朝英在性格上不差厉胜男多少，天幸没有复国兴家的负担，不然，功夫学识更高一些的林朝英，谁又敢写？   

　　为什么古时侠客，只因一句承诺，一时相赏，就可以抛千金轻生死，为什么就不能为红颜知己的情意作出回报？重阳真人亏欠林朝英有多少，总还是用一生相陪了的。也许不该横加指责。   

　　王重阳要门人礼让林朝英传人，结果呢？故事总是要给人最大的嘲讽。